安小燕

〔關鍵詞〕偶發(fā)性偷竊；角色扮演；空椅子技術；認知領悟

一、案例簡介

周一上班時，我剛打開辦公室房門，就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掉下來，撿起來一看，這是學生小唐的一封咨詢來信。平時學生的咨詢來信都是放在咨詢室外面的悄悄話信箱里的，而且許多學生喜歡使用很精致的信封信紙，小唐的信件卻顯得尤為特別——信封是拿透明膠布手工粘的，信紙也是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最讓我驚訝的是，那張作業(yè)紙皺皺巴巴的，字跡也是模模糊糊，似乎有很多的淚痕，可是信件的內(nèi)容卻很簡單，我根本看不明白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只有信紙背面反復出現(xiàn)的“老師，幫幫我”的字樣，讓我覺得她一定正在經(jīng)歷著無法解決的困擾。這樣想著，我給她發(fā)出了預約紙條，希望她能來咨詢室當面談談。

小唐如約而至，可是我問她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她卻低著頭咬著嘴唇一聲不吭。我反復向她保證會為她保守秘密，她這才放下心來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原來，小唐是一個來自農(nóng)村的孩子，爸爸媽媽一直在鄉(xiāng)下以種地為生，家里收入有限，經(jīng)濟條件也不太好?？墒切√频膶W習一直很不錯，今年還考上了縣城的重點高中，爸爸媽媽別提有多高興了。雖然每個月的生活費有限，小唐卻從沒跟爸媽張口提過別的要求，她把有限的生活費安排得井井有條，甚至還能略有結余。然而好景不長，班里的同學大多是來自城里的獨生子女，經(jīng)濟條件好，生活開銷自然也大。課間、周末、生日聚會，她們都會叫上小唐一起，買各種精美的小玩意或是零食。開始大家沒注意，可是后來大家發(fā)現(xiàn)小唐一次也沒有回請過，大家開玩笑提醒她，但小唐卻沒有回應，于是就有同學不斷地嘲笑小唐，甚至有人當面指責她“摳門”“愛占小便宜”等。有好幾次，小唐想要解釋，但是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她害怕自己的解釋會引起更多的誤會，讓別人看不起她，甚至看不起她的家人。

為了改善自己“摳門”的負面形象，小唐開始回請其他同學，很快她的生活費就花光了。一次，和幾個同學結伴去小賣部，她看到老板很忙，趁著老板不注意，悄悄將放在柜臺上的零食和飲料拿回了宿舍。她以為這樣做沒有人看見，但是沒想到，這一幕卻被同行的一位同學看得清清楚楚。而她不曾想到，痛苦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從那以后，那位同學便給小唐指派各種雜務——提水，打飯，打掃衛(wèi)生，幫對方洗衣服，等等。小唐稍有延誤，她就要把小唐做的丑事講給全班同學，甚至講給學校領導。小唐害怕極了，要是她把自己做的丑事公開，同學們會怎么看待自己？還能在學校讀書嗎？爸爸媽媽的臉面往哪擱？萬般無奈之下，她給心理老師寫了這封信，希望心理老師能幫幫她……

二、案例問題分析

處在青春期、成人感增強的小唐，對父母的辛苦勞作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她疼愛父母，意識到自己也是家庭成員之一，不能因為自己讀書而讓父母有更多的額外花銷，于是她對自己的生活費做出了極為細致的安排。但是新學校的同學對小唐的家庭背景毫不知情，他們的消費習慣、交往方式對小唐來說都是一種壓力——會讓自己的生活開銷日益加大，會加重父母的經(jīng)濟負擔。但是初來乍到的小唐，也需要朋友，她不想拒絕同學們對她的邀請，卻對自己有限的生活費無能為力。

為了保持朋友之間的交往，消除同學們對她“摳門，占小便宜”的負性評價，她只能壓縮開支，甚至壓抑正常的消費需求。可是就算這樣，錢還是花光了。怎么辦呢？不能向同學們借，因為借了之后他們就知道自己是來自農(nóng)村的窮孩子，一定會疏遠自己，甚至會嘲笑自己，看不起自己的。向父母要嗎？他們能供自己上學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怎么忍心加重他們的負擔？

心理沖突持續(xù)存在卻未能及時解決，而學校的生活還要繼續(xù)。在“山窮水盡”之時，沖動戰(zhàn)勝了理智，于是她向小賣部的柜臺伸出了自己的手。她以為沒人知道，也向自己保證絕不會有第二次，但自己的一次犯錯卻淪為同學的把柄，甚至因此被同學所“控制”。小唐一面承受著來自內(nèi)心的自我責罰，一面還要完成同學指派的體力勞動，還擔心同學會不會公開自己的“丑事”。身體和心理的雙重消耗，以及對事情結果的災難化假設，讓小唐幾近崩潰。

三、輔導方案與實施

1.與來訪者建立尊重、信任的良好咨詢關系

小唐第一次來咨詢室時，眉眼低垂，情緒低落，顯得無精打采，問話也不說。雖然她向心理老師求助，其實她也擔心老師會不會對她有什么看法，特別是對青春期的孩子來說，拿別人的東西被發(fā)現(xiàn)是很丟臉的事。我對小唐說明“我能理解你的顧慮”，表達了同理心之后，反復說明保密原則，并且鼓勵她將自己的煩惱和痛苦傾訴出來。可是小唐似乎無法用言語表達自己的遭遇和痛苦，她只是哭著反復說：“老師，我不是小偷?！?/p>

小唐哭泣的時候，我沒有安慰她，也沒有制止她，只是安靜地坐在她身旁，輕輕地拍拍她的肩膀，給她遞紙巾。對于壓抑已久的小唐來說，哭是一種有效的情緒宣泄。

第二次來咨詢室的小唐，看起來稍微輕松了一點，但情緒還是很低落。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不時抬頭定定地問：“老師你相信我嗎？”“老師，你覺得我是小偷嗎？”雖然她的確拿了別人的東西，可這并不能說明小唐品行不佳，但拿別人東西這樣的行為確實不對。我很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態(tài)度之后，小唐沉默了，她看起來有點失落，又有點坦然。

2.利用角色扮演技術，使來訪者從更多視角認識自己的行為，重新檢查自己在事件本身中的心理認知

小唐雖然反復強調(diào)自己不是小偷，我也沒有對她的品行方面作出負面評價，但這些都不能單方面改變行為的性質(zhì)。青春期的孩子，物權意識和社會經(jīng)歷都有了一定程度的發(fā)展，此時，不管事件背景如何，私自拿別人的東西就已經(jīng)不是“不誠實的占有行為”了。顯然，小唐對自己的行為并沒有更深層面的反思。 于是，我采用角色扮演技術，希望在互換角色中，小唐能體會他人的想法，也對自己的行為有更理性的認識。

在角色扮演中，小唐分別扮演了小賣部的老板、看到自己行為的同學、得知消息的父母和關心自己的班主任。通過角色扮演，小唐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給小賣部的老板帶來的損失雖然不多，但是大家的生活都不易，只顧著自己當時的窘迫而不考慮他人，顯然太過自我；那位看到自己行為的同學，內(nèi)心則充滿了惋惜和矛盾，甚至會對彼此雙方的擇友產(chǎn)生懷疑；而父母和老師，只會為自己的行為倍感心痛，甚至慚愧，絕不僅僅只有憤怒。小唐在角色扮演中情真意切，特別在扮演父母和老師的角色時，幾次三番哭出聲來，看得出，她不再為自己的錯誤行為開脫，而是有了更深刻全面的認識。endprint

3.利用空椅子技術，進行行為訓練，令來訪者積累勇氣，為自己的行為做出負責任的結束儀式

在角色扮演中，小唐對自己的行為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在角色扮演結束后的會談中，小唐悄悄地問我：“老師，我去小賣部道歉行嗎？這樣我心里會好受些?！蔽覜]有明確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只是告訴她想做就去做。然而小唐的道歉并不順利，她去了幾次，站在小賣部門外好久都沒有進去。她又一次來到咨詢室：“老師，我不敢進去，我擔心，我害怕，萬一老板把我趕出來怎么辦？”

其實我知道小唐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她是在父母和老師的表揚中長大的，幾乎沒有犯錯的機會，又怎會那么容易開口向別人道歉呢？于是我利用空椅子技術，讓小唐對著空椅子上的假想人物進行反復練習。在練習中預設與店主見面時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景，這樣就可以讓她更加自如地應對。但是，小唐怎么也不會想到，自己去道歉時，老板告訴她：“你是第一個勇敢承認錯誤的學生，其實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丟東西?！崩习暹€稱小唐是個善良的、敢作敢當?shù)暮⒆印?/p>

取得了小賣部老板的原諒，對小唐是個很大的鼓舞。我還記得小唐離開咨詢室時說的一句話：“老師，我現(xiàn)在才真正懂了，人不怕犯錯，關鍵是能夠勇敢地面對自己的錯誤。”

4.運用認知領悟技術，進一步明確來訪者的角色任務

小唐之所以會出現(xiàn)錯誤行為和壓力體驗，還有一個相當重要的原因，就是對自己的角色定位和相應的角色任務認識不明確。角色扮演和空椅子技術，解決了錯誤行為帶來的心理問題。為解決錯誤認識帶來的心理問題，我采用了認知領悟技術。

首先明確小唐當前主要的社會角色是女兒、學生、朋友。我肯定小唐心疼父母的想法，但是為了減輕父母的經(jīng)濟負擔而刻意壓抑自己某些合理的、正常的消費需求，這樣的做法就不可取了，也不一定是父母希望的。然后啟發(fā)她：“如果你是父母、老師，是別人的朋友，你希望自己的女兒、學生、朋友怎樣做呢？” 通過這樣的引導和思考，小唐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任務應該是怎樣的，哪些行為和想法、做法是越界的。

5.與父母、老師、同學多方溝通，重建社會支持系統(tǒng)

小唐最擔心的是，父母、老師和同學們知道了她的“丑事”之后還能不能接受她。事實上，這樣的擔心已經(jīng)完全不必要了。她向店主道歉，并取得了店主的原諒，這個過程其實已經(jīng)為自己曾經(jīng)的錯誤行為做出了負責任的結束儀式，她擔心的“把柄”和“丑事”也已經(jīng)不復存在，她可以自主決定是否向父母、老師、其他同學說明這一切。

最終，小唐決定向父母、班主任和那位“要挾”她的同學說明事件的全部過程。父母、班主任都向她表示會一如既往地關心她、愛護她，而小唐最介意的那位同學則在小唐的耳邊悄悄地向她說明自己也是農(nóng)村來的孩子，她不想讓別人對農(nóng)村孩子有不好的看法。

四、輔導效果

經(jīng)過五次心理咨詢，小唐臉上的笑容漸漸多了起來，她表示經(jīng)過這次事件，她好像真的長大了。在家里她會幫父母干許多家務，遇到問題時也會坦然地向父母求助；在學校，小唐和原先“要挾”她的那位同學已經(jīng)成為很好的朋友，經(jīng)常在一起交流、玩耍；因為心理壓力已經(jīng)放下，小唐在學業(yè)上也取得了不小的進步。每次在校園里見到我，她總會笑瞇瞇地向我打招呼。

五、總結與反思

在心理咨詢中，咨詢師要遵循的一個重要原則是“價值中立原則”。價值中立要求咨詢師在咨詢過程中始終持中立態(tài)度，不對來訪者的言語、行為、價值觀等作出評價或指導。咨詢師能否遵循價值中立原則，對咨詢至關重要，甚至是心理咨詢存在的前提條件。但是，在學校環(huán)境中開展的心理輔導，不能因為遵循價值中立而避免對學生的行為作出評價。對于未成年人，一定程度的指導和評價是需要的。在本案例中，雖然來訪學生的行為有其發(fā)生的心理原因，也不能據(jù)此說明學生品行有問題，但是行為性質(zhì)是確定的，屬“偶發(fā)性偷竊”。如果在學生詢問時，咨詢師不表明態(tài)度，就有可能誤導學生，甚至完全否定了心理輔導的效果。因此，在實際的心理咨詢中，特別是在學校環(huán)境下進行的心理輔導，價值中立態(tài)度需要依據(jù)輔導進程的變化而作出靈活調(diào)整。

另外，在家庭生活中，經(jīng)濟收入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話題。在本案例中，小唐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但這種過度成人化的“懂事表現(xiàn)”，是以壓抑正常、合理的心理訴求為代價的。如果家庭經(jīng)濟情況欠佳，或是短期內(nèi)無法好轉(zhuǎn)，父母如何向孩子說明自家的經(jīng)濟情況，如何保障孩子的安全感、消除內(nèi)疚感，是一個重要的現(xiàn)實問題。清貧的家庭經(jīng)濟條件并不直接導致孩子心理問題的產(chǎn)生，但父母的態(tài)度和言行卻會深刻影響孩子的身心健康。

（作者單位：甘肅省民勤縣民勤一中，武威，733300）

編輯/丁堯 終校/于 洪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