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枝
摘要:在能力本位前提下,閱讀能力劃分為循序漸進的四個層次:認讀能力,理解、感受能力,評判、欣賞能力,創(chuàng)造、遷移能力。筆者嘗試用當代詮釋學和英美新批評的理論觀照閱讀能力的四個層次,認為兩種理論視域的融合為當代人對閱讀能力的劃分提供了理論支撐。
關鍵詞:能力本位; 閱讀能力; 當代詮釋學; 英美新批評
能力本位是一種教學新理念,筆者理解其內(nèi)涵為以學生專業(yè)能力的取得為教學的終極目標。在能力本位前提下,作為閱讀課程的承擔者,筆者的教學目標,就是讓學生取得閱讀能力。何為閱讀能力呢?在當代,學者普遍將閱讀能力劃分為循序漸進的四個層次:認讀能力,理解、感受能力,評判、欣賞能力,創(chuàng)造、遷移能力。那么,這樣劃分是基于操作的可行性,還是具有值得追問的理論依據(jù)呢?在這篇論文中,筆者嘗試用當代詮釋學和英美新批評的理論觀照閱讀能力,認為兩種理論視域的融合可以為當代人對閱讀能力的劃分提供理論支撐。
(一)當代詮釋學與閱讀能力
顧名思義,閱讀能力就是讀懂閱讀材料的能力。那么,何謂讀懂?這是一個看似容易其實很難回答的問題。如果是說明書之類的材料,“懂”的檢驗方法簡單明了,那就是會看著說明書的步驟操作。但是我們閱讀的大量材料卻不是說明書之類的文章。甲說自己讀懂了,拿自己的閱讀心得和乙交流,乙說甲并未真懂。小時候覺得自己讀懂了,長大了再讀,覺得小時候懂的太膚淺了。既然“懂”無法界定,閱讀能力朝什么方向培養(yǎng)呢?這兩個困惑,用當代詮釋學的理論觀照,或許就可以化解。
當代詮釋學認為,我們理解歷史和現(xiàn)實,不會完全契合那個絕對真實的存在,因為,一切理解活動都有其賴以展開的“前理解”。這就是海德格爾所說的,圍繞著人的事物都已被“命名”了,也就是說,別人的理解構成我們理解的基礎。除此之外,具體到個體來說,他對歷史和現(xiàn)實的理解,還受到人生目標、個人修養(yǎng)、生活閱歷的影響。在此基礎上理解閱讀活動,所謂讀“懂”沒有固定標準,也就容易理解了。
傳統(tǒng)觀點所認為的讀懂作品,是基于作者寫出作品是寫作過程結束這一認識。因此讀者的閱讀,是被動靜觀的過程,強調對作品所謂的正確理解。這事實上是不存在的,于是就有權威出來為廣大讀者“立心”,以至高無上的“標準答案”去框廣大讀者鮮活的閱讀感受,這無疑是對廣大讀者閱讀生命的蔑視。當代詮釋學認為,作品的意義不在于它屬于過去,而在于它作為持續(xù)有意義的存在對我們言說,對我們提問,我們閱讀作品就是回應作品的言說,回答作品對我們的提問。另一方面,讀者才是作品能動的叩問者。作品是靜默的存在,沒有讀者去叩問,它就不會發(fā)出聲音。讀者與作品的關系是互動交流的關系,理解作品,其本質在于與現(xiàn)時生命的思維性溝通。這樣,閱讀活動的重心就不是重構作品,獲取關于作品內(nèi)容、作者本身、創(chuàng)作背景之類的知識,而是在讀者——作品的往返問答中重構讀者的生命。如此,讀懂作品成為讀者的閱讀體驗,何來標準一說呢?這里所說的作品,特別指經(jīng)典作品,因為只有經(jīng)典能夠超越具體化的時間和空間,在不同時代讀者的參與、觀照下持續(xù)涌現(xiàn)新的意義,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也是如此。
用當代詮釋學觀點看待閱讀能力問題,其重心就不是重構作品的能力,而是藉閱讀活動實現(xiàn)讀者的創(chuàng)造能力。這其實就是要求讀者站在時代的高度,賦予作品與時俱進的品格、實踐的品格、創(chuàng)造的品格。那么,必然涉及一個問題,閱讀作品即以“六經(jīng)注我”的氣魄詮釋作品,這種氣魄會不會膨脹為不尊重作品的心態(tài),即對作品進行過度詮釋?我們知道,過度詮釋作品,已經(jīng)拋棄了文本另立新意,那么何必一定要依傍作品呢?依傍作品,必然歪曲作品。直接講出自己的新意,不是更加誠實嗎?所以在此,有必要再回顧當代詮釋學對待文本的態(tài)度。
當代詮釋學把讀者的閱讀活動看做對作品的提問,這種提問不可天馬行空、漫無邊際,而應該問其所當問,即問題受制于文本自身:“只有當詮釋者被(文本)主題推動著、在主題所指示的方向上作進一步的詢問時,才會出現(xiàn)真正的對話”[1]。這是為了避免對文本的曲解,避免過度詮釋。但是當代闡釋學無疑更加重視閱讀過程中意義的生成,在作品對于讀者的意義和讀者對于作品的意義關系中,更加強調讀者,這就使得兩者的關系有些失衡。所以有必要論及另一種理論和閱讀能力的關系。這種理論更加強調文本自身。
(二)英美新批評與閱讀能力
英美新批評家們的理論主張繽紛炫目,其共同的特點是以文學作品為本體,凸顯對文學文本的研究。像艾略特就說:“誠實的批評和敏感的鑒賞,并不注意詩人,而注意詩。”[2]在艾略特看來,與文學文本相比,作者的地位和作用相當?shù)停虼诉@一派反對根據(jù)作家生平解釋作品,反對傳記式批評。不光如此,他們也反對社會學批評等一切外在研究,反對根據(jù)讀者的閱讀感受進行的“印象式”批評,認為任由讀者的閱讀感受泛濫,會導致批評上的無政府主義。他們將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讀者從研究視野中抹去,孤立地研究作品本身。但這并不是說他們研究作品時,研究狀態(tài)是和作者、創(chuàng)作背景、讀者等因素隔絕的。
就像《莊子》寓言中大馬的捶勾者,“于物無視,非勾不察”[3],專注于捶勾這一樣事物,技藝精妙無比一樣,也像《莊子》寓言中佝僂承蜩,“不以萬物易蜩之翼”“用志不分,乃凝于神”[4]一樣,歐美新批評派專注于文本研究,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如瑞恰茲的語境理論,燕卜蓀的“朦朧七型”說,由艾倫·退特等人共同完善的詩歌張力結構說,布魯克斯的有機整體說等等。這些理論,為讀者提供了新的解析作品的視野和方式。他們對作品近乎崇拜的對待方式,應該喚起我們對作品的嚴肅的敬意。
美新批評重視文本的理論,與筆者所談的閱讀能力有什么關系呢?筆者認為,談閱讀能力,起點應該放在尊重文本自身。閱讀行為怎么體現(xiàn)對文本的尊重?歐美新批評提出文本細讀的閱讀方式,目的不是找出詩歌的意義,而是重視分析詩歌的語言結構。在筆者看來,詩歌的意義不難明了,因為人類的思想情感就是那么幾種,但是具體到一篇杰出的作品,語言、結構獨具匠心的呈現(xiàn)更加讓人著迷。在我國古代,就有對文本細讀的優(yōu)良傳統(tǒng)。蘇軾有詩句“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送安敦秀才失解西歸》);嚴羽以禪論詩,論到讀詩這一環(huán)節(jié),更是提出系統(tǒng)的熟參理論。指出從“詩之法”、“ 詩之品”[5]、詩之用功處等研味詩歌,可以說是中國古代的細讀理論。
歐美新批評理論的不足在于,不夠重視作品的外圍信息。他們認為這樣做是屏蔽了外在因素對讀者認知作品的干擾,究其實不利于對作品的準確認知。在我國古代,孟子就提出“知人論世”的觀點:“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保ā睹献印とf章下》),孟子認為研究作者所處的時代即“論世”,而“論世”的目的是為了“知人”即了解作者,了解作者的目的是為了準確把握作品內(nèi)容。在《孟子》一書中,孟子用“知人論世”的方法分析《詩經(jīng)》《衛(wèi)風·邶風》和《小雅·小弁》,前者何以不怨,后者何以怨,非常中肯,成為用“知人論世”理論指導閱讀活動的經(jīng)典范例(《孟子·告子下》)。
(三)當代詮釋學與英美新批評視域融合下的閱讀能力
當代詮釋學重視閱讀活動中讀者的創(chuàng)造,英美新批評重視文本自身,兩者的視域各有偏重,筆者在兩種理論的視域融合下統(tǒng)觀閱讀活動自身,認為兩種理論視域的融合可以為當代人對閱讀能力的劃分提供理論支撐。
在當代,學者普遍將閱讀活動分為循序漸進的四個層次:認讀能力,理解、感受能力,評判、欣賞能力,創(chuàng)造、遷移能力。認讀能力指對文字的感知與辨識能力。簡單來說,就是讀懂作品并能準確復述作品;理解、感受能力,指對作品核心內(nèi)容的準確把握能力,對于文學作品來說,還要加上引起情感、美感的共鳴的能力;評判、欣賞能力,指對作品傳達的知識,具有對錯的判斷能力,對作品傳達的觀念,具有是非的判斷能力,對于文學作品來說,應該有對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人物形象、表現(xiàn)形式、風格特征的分析、欣賞能力。創(chuàng)造、遷移能力,創(chuàng)造能力著重指在閱讀前人作品的基礎上,順應時代召喚自成體系的能力;遷移能力著重指學以致用的能力。對于文學作品來說,創(chuàng)造能力譬如曹雪芹集古典文學之大成寫作《紅樓夢》,遷移能力譬如江西詩派對前人的作品點鐵成金,奪胎換骨,觸發(fā)聯(lián)想,化為自己創(chuàng)作的借鑒。
當代詮釋學與歐美新批評視域融合下的閱讀能力,其指向是閱讀活動的積極意義。閱讀是對人類創(chuàng)造的寶貴知識的傳承,豐富精神的傳承,瑰麗藝術的傳承。更重要的是,閱讀幫助人類反省自身的迷誤。人類社會的發(fā)展,如同在茫茫大海上航行,艱險自不必說,還會被自身膨脹的欲望帶離航線。人類總是通過閱讀先哲的作品,發(fā)現(xiàn)自己偏離了前進的航線,以期及時回歸。這點,從《論語》“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世界范圍的巨大影響可見一斑(《 論語·衛(wèi)靈公》);從《老子》一書在世界范圍的巨大影響可見一斑。至于閱讀對于各項學科發(fā)展的偉大意義,更是容易明了。拿文學創(chuàng)作來說,中國古代的劉勰,他的“體大而慮周”(章學誠《文史通義·詩話篇》)的《文心雕龍》多次論及閱讀對于創(chuàng)作的作用。如“積學以儲寶”“博覽以精閱”“八體屢遷,功以學成”[6]。至于閱讀對于人類個體生存發(fā)展的意義,宋真宗的《勵學篇》“書中自有千鐘粟,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太過于落實在物質層面,容易把讀書人引入曹雪芹借賈寶玉之口所說的“國賊、祿蠹”之流(《紅樓夢第三十六回》)。筆者理解的閱讀對生存發(fā)展的意義,有兩個層面。一是物質層面,通過閱讀書籍和能力遷移,習得專業(yè)技能,并靠專業(yè)技能自食其力;二是精神層面,如同陶淵明“好讀書,不求甚解,每有會意,便欣然忘食”一樣,(陶淵明《五柳先生傳》),用閱讀來充盈自己的人格。上述閱讀意義的實現(xiàn),讀者“須入乎其內(nèi),又須出乎其外”(王國維《人間詞話》)?!叭牒跗鋬?nèi)”,即讀懂文本;出乎其外”,即遷移創(chuàng)造。
參考文獻:
[1] 加達默爾:《哲學解釋學》,第12頁,上海譯文出版社,1994年
[2] [英]艾略特:《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見《艾略特文學論文集》,第11頁,南昌:百花洲文藝出版社,1994年
[3] 孫海通譯:《莊子》,第194頁,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4] 孫海通譯:《莊子》,第156頁,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5] 張少康:《中國歷代文論精選》,第260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
[6] 劉勰:《文心雕龍》,第四九三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
參考文獻:
1.趙炎秋:中國文學批評實踐教程,長沙:中南大學出版社,2007年
2.劉耘華:詮釋學與先秦儒家之意義生成,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年
3.孫海通譯:《莊子》,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
4.張少康:中國歷代文論精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