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瑋
丹邑名士楊治平于清末編纂完成的《丹噶爾廳志》是湟源歷史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地方志。該書比較全面地概述了湟源的歷史、地理、政治、軍事、經(jīng)濟、民族、宗教、文化、風俗等方方面面的情況,因此在湟源歷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在今天看來,一部區(qū)區(qū)十萬字的地方志似乎略顯單薄,但正如當年任丹噶爾廳同知的張庭武所說,楊治平的《丹噶爾廳志》“雖未十分詳備,然創(chuàng)始之難,雖史遷且不免,況其他乎?”這部已有百十年歷史的《丹噶爾廳志》在今天仍有閱讀的價值,尤其是書中記載的那些奇人軼事,其可讀性和趣味性甚至不遜于《世說新語》和《聊齋志異》。
《丹噶爾廳志》說丹噶爾“尚武之精神,于寧郡七屬,獨樹一幟”??梢姷こ敲癖姀墓乓詠砭途哂猩形渚瘢泻纻b之風。清末,當西北回民大起義的戰(zhàn)火燒到丹城時,丹噶爾民眾積極創(chuàng)辦團練、組織防御,在與起義軍作戰(zhàn)的過程中涌現(xiàn)出了一些著名的人物。同治壬戌科鄉(xiāng)試的武舉人張煥奎最早開始在丹噶爾辦團練,當時身兼大南營團總和北四營團總之職。張煥奎逢戰(zhàn)身先士卒,膽氣過人,曾親往寧夏賀蘭山求請援兵,往返轉(zhuǎn)戰(zhàn)千里后安然歸來。張煥奎的一個堂弟張映奎是咸豐辛酉科鄉(xiāng)試的武舉人,也擅長帶兵。張映奎平日無事時“與兵勇游戲,不加約束”,一到逢陣臨敵的時候就精神煥發(fā)、沖鋒陷陣,手下的軍士也是人人向前、毫不惜命。當時的人們都說張映奎帶兵“有李廣風”。尤為難得的是張煥奎、張映奎兄弟在戰(zhàn)亂結(jié)束后都無心仕途,在家中安享天年。
當時丹噶爾流傳著一則民諺“張王二公兩只虎,三百奮勇把賊堵”。這里的“張”就是張煥奎,“王”則是指先鋒營團總王重斗。王重斗在作戰(zhàn)過程中指揮有方,屢建功勛。同治十年(公元1871年)八月,陜西回民起義領袖白彥虎(公元1830-1882年)率眾攻打丹噶爾哈拉庫圖城及兔爾干一帶。王重斗率領丹城團勇在日月山下與白彥虎部短兵相接。一場激戰(zhàn),王重斗部不但擊斃了白彥虎的兒子,還打傷了白彥虎的眼睛,重創(chuàng)白彥虎部。后來白彥虎率領余部于同治十三年(公元1874年)退到新疆,投靠了當時竊據(jù)新疆的阿古柏。左宗棠收復新疆時,阿古柏兵敗自殺,走投無路的白彥虎流竄國外,最后死在俄羅斯。
丹噶爾的鎮(zhèn)海協(xié)營設立于清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當時駐有參將一員和千總、把總共三員,常駐守軍350人,道光以后減少到200余名。鎮(zhèn)海協(xié)營曾有一位名叫王崇生的勇丁,起初時并無過人之處,只是飯量超過常人。行軍打仗的途中,王崇生總是替同伴背負行李、扛著軍械,仍然可以“走及奔馬”。等到宿營休息的時候,同伴們就把各自的干糧分一點給王崇生,大家就這樣各取所需。在一次敵人突襲中,領兵的將領被敵軍圍困,情勢十分緊迫,王崇生操起一把大刀“橫沖入陣,所向披靡”,刀起刀落之間殺得敵兵紛紛逃散,被困將領得以脫險。從此軍中咸稱王崇生為“大刀王老虎”。被困將領大難不死,又驚又喜,于是賜給王崇生“肉十斤,面十斤”。正好王崇生這時候餓了,于是就當著將領的面燒火做飯,把十斤肉和十斤面一頓吃完。將領認為王崇生非等閑之輩,又賜給他酒食,王崇生照樣吃喝,軍中的其他人一個個都瞠目結(jié)舌。從此,王崇生在軍中大為知名。在后來的一次作戰(zhàn)中,王崇生一馬當先,連番獲勝之后繼續(xù)奮勇追趕敵兵,卻不料馬失前蹄,“蹶仆于坎”,被調(diào)轉(zhuǎn)槍頭的敵兵趁機殺害。就在王崇生遇難的這一天,朝廷授予他守備官職的公文送到了軍中。王崇生的弟弟王崇魁也隨軍作戰(zhàn),因兄長遇難而悲痛不已,沒過多久也戰(zhàn)死了。
楊治平編纂《丹噶爾廳志》時,橫掃西北的回民大起義剛過去不久,許多經(jīng)歷過這場戰(zhàn)亂的人還在世,因此他對這段歷史的記敘詳實且生動。書中寫了一位叫傅義清的人,從小桀驁不馴,喜交朋友。后來回民起義的時候,傅義清仗著自己有些家財就聚集了一幫人,拉起了一支隊伍。由于傅義清為人仗義疏財,所以這些人都拿他當朋友,這支隊伍也“皆用命,自成勁旅”。還有一位張逢春,楊治平說他能“當數(shù)千賊于山頭,賊近前輒死,銳不可當”。說張逢春能以一敵千雖然未免有夸張之嫌,但其驍勇由此可見一斑。張逢春后來在申中鄉(xiāng)與起義軍打仗時戰(zhàn)死。書中還寫了一個叫吳丙寅的神槍手?;孛衿鹆x時,吳丙寅和妻子、兒子帶著三桿鳥槍負責看守申中鄉(xiāng)的一座碉樓。起義軍進攻碉樓時,吳丙寅的妻子和兒子替他裝彈藥,他就輪番用三桿槍連續(xù)射擊。吳丙寅槍法極精,彈無虛發(fā),一天內(nèi)打死了一百多個人。當時對方以為碉樓里至少有幾十個槍手,萬萬想不到只有一個人。后來吳丙寅以打獵為生,槍法愈加純熟,以至于“其目所見,無逸去者”。還有一個叫麻昌的人,“步行捷及奔馬”,尤其擅長登山。一天,麻昌看見一個敵兵在山坡上準備點火向他射擊。麻昌沖他喊道:“你的槍沒用,今天你肯定被我活捉!”敵兵朝他開了一槍果然沒有打中,還沒等放第二槍的時候麻昌已經(jīng)上山來站在面前了,于是這名敵兵就自刎而死。這名敵兵也是極有氣節(jié)之人,寧可自刎也不愿被麻昌活捉。
當戰(zhàn)火燃燒到家門口的時候,丹城的一些婦女也被逼拿起武器護衛(wèi)自己的家園。當時申中鄉(xiāng)有一位農(nóng)婦“騎馬挺矛,盛小灰一囊,逢賊順風揚灰,賊迷目而逃”。這位智勇雙全的農(nóng)婦還一路緊追不舍,殺死了三名敵兵。由于這位農(nóng)婦是個麻子臉,于是就被人們稱為“麻賽虎”?!奥橘惢ⅰ辈坏约荷硐仁孔洌€聚集了一幫身強體壯的農(nóng)婦一起訓練,上陣對敵,被稱為“娘子軍”,這在清末西北的亂局中也是一支特殊的隊伍。
《丹噶爾廳志》“仙釋”一節(jié)還記載了一個叫椎髻子的道人。椎髻子早年在北極山出家學道,后來在出去游方的時候?qū)W了一些邪術(shù),在幾十根小木樁上貼上符,過一會兒每根木樁上都拴住了一個鬼。椎髻子的這些法術(shù)被斥為邪術(shù)后,他開始重新修習正道。一生修道的椎髻子后來在北極山羽化。當時有幾個丹噶爾百姓出外去挖大黃,有一天突然看見椎髻子來讓他們把帳篷搬到高處。由于丹噶爾百姓素來對椎髻子十分信服,所以這幾個人想都沒想就趕緊把帳篷搬到了山上。等到晚上,果然下起大雨,山溝里發(fā)了大水。這幾個逃脫一劫的百姓回家后才知道,椎髻子早就已經(jīng)去世了。據(jù)說椎髻子生前每天晚上都手持木魚繞著北極山誦經(jīng)。在他去世后的十余年中,人們還能聽到他誦經(jīng)的聲音。
楊治平對鬼神之說持鄙視的態(tài)度。他在《丹噶爾廳志》“風俗”一節(jié)中對素來迷信的丹城民眾毫不留情地批評道:“凡有創(chuàng)建廟宇及重新彩畫之事,雖費至三四千金,無不慨施樂捐,踴躍輸將,若勸令出資,奉行新政及有益地方之事,則必相率裹足而分厘不舍”。至于請僧道做法事、誦經(jīng)等活動,楊治平直斥為“此等皆下流社會,無知識者之所為”。但在編纂《丹噶爾廳志》的時候,可能是限于當時方志的體例要求,仍然記載了一些本境內(nèi)的神鬼傳說。當時有一個回民起義首領叫尕五兒,據(jù)說擅長攻占碉堡,但是此人在攻打丹噶爾申中碉樓時被生擒。據(jù)尕五兒自己交代,當時正是他率眾攻打碉樓的緊要關(guān)頭,突然看見碉樓上站著一名紅衣美女,正“持大鏡而笑容相向”,于是尕五兒就神志昏迷,繼而被擒獲。當時老百姓都傳說這是廟溝村的“娘娘”顯靈了。
楊治平一生留下了64種近200冊著作,可惜幾乎全部毀于1951年的火災。現(xiàn)在能看到的除了一首七律詩外,只有《丹邑新志》和《丹噶爾廳志》兩種,而《丹噶爾廳志》作為湟源第一部鄉(xiāng)土志書,值得每一個熱愛家鄉(xiāng)的湟源人去認真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