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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現(xiàn)代“權(quán)利主體”的生成與塑造

2016-06-29 07:55:38賈永健
政法學刊 2016年1期
關鍵詞:個人

賈永健

(河南大學 法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論現(xiàn)代“權(quán)利主體”的生成與塑造

賈永健

(河南大學 法學院,河南 開封 475001)

摘要:個人是現(xiàn)代“權(quán)利”及“人權(quán)”概念的首要主體,其生成和塑造進程早在中世紀基督教思想中就已經(jīng)啟動,到近代啟蒙時期獲得快速推進,并在古典自然法學中獲得了圓滿終結(jié)。古典自然法學以其“自然狀態(tài)”理論,全方位塑造了現(xiàn)代“權(quán)利主體”——獨立自主而充滿理性的個人,為“權(quán)利”觀念的形成奠定堅實基礎。

關鍵詞:古典自然法學;權(quán)利主體;自然狀態(tài);個人

形成現(xiàn)代“權(quán)利”概念,需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是作為權(quán)利主體的個人誕生和突起;二是作為權(quán)利內(nèi)容的人欲(利益)成為可追求的正當目的。經(jīng)過長期的思想積累,到了近代啟蒙運動時期,這兩個條件都獲得了充分論證。特別是作為權(quán)利主體的“個人”,終于在古典自然法學得以塑造生成,為現(xiàn)代權(quán)利及人權(quán)概念的生成奠定了前提性基礎。

在古代自然正義論或中世紀神義論(theodicy)下,人都處于一個宏大的宇宙等級體系中,不僅要服從形而上學的自然或上帝的理性法則,在經(jīng)驗世界中也當服從國家統(tǒng)治權(quán)力,人的主體性備受壓制,作為權(quán)利主體的獨立個人無從形成。對近代的西方人來說,徹底解放人,就是要去掉束縛在人身上的三重枷鎖:自然——上帝——國家。

從思想史的發(fā)展歷程來看,個人是伴隨“人”的突起或解放進程而誕生的。而人的解放,則是一個長期的宏大歷史過程,其思想史上的明顯起點可以追溯到是一場發(fā)生在中世紀晚期14世紀意大利的文藝復興(The Renaissance,意大利語:Rinascimento,由ri-“重新”和nascere“出生”構(gòu)成)運動。但之前最遲中世紀的法律思想,就已經(jīng)為該歷史進程積下許多有益的思想基礎。

一、阿奎那:貶低“自然”,抬高“人”

在中世紀托馬斯·阿奎那的自然法理論中,自古希臘亞里士多德開始就一直作為古代西方主流正義思想的自然正義論,就被施以了根本上的改造,從而使得自然正義思想發(fā)生重大變革。第一,“人與自然”關系發(fā)生了重大變化:“自然”被降低為與人一樣的上帝造物,而“人”則被上帝選作自然萬物的統(tǒng)治者,因為人是唯一模仿神之形象和樣式并且唯一有理性的造物,而自然則是由無智和無知的萬物構(gòu)成。阿奎那依據(jù)智力和知識把人及自然萬物分為三個等級類別,其中,人是唯一有智力的,是最高級;動物完全沒有智力,但有些知識,處于次級;植物及其他一切物都既無智也無知,處于最低級?!叭司哂心撤N程度的智力,天意要使根本缺乏智力的禽獸服從人的支配。所以神說,‘我們要照著我們的形象、按照我們的樣式造人’——這是就他們的智力方面而言——‘使他們管理海里的魚、空中的鳥、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創(chuàng)世紀》,第一章,第二十六節(jié))。禽獸雖然沒有智慧,卻還有點懂事,因而天意就把它們安排在植物和其他一切無知識的東西之上。所以,神說:‘看哪,我將遍地上一切結(jié)種子的菜蔬和一切樹上所結(jié)有核的果子,全賜給你們作食物,并且也賜給地上的走獸作食物’(《創(chuàng)世紀》,第一章,第二十九至三十節(jié))。至于那些完全無知的東西,則只要一種東西的產(chǎn)生效果的能力比較大,它就比另一種東西優(yōu)越?!盵1]97-98第二,對“自然法”含義作了顛覆性改造:自然法不再來源于自然,而是來源于體現(xiàn)神之理性的永恒法,是作為理性造物的人對永恒法的分有?!斑@種理性動物之參與永恒法,就叫做自然法。所以,顯然可以看出,自然法不外乎是永恒法對理性動物的關系”[1]107。其本質(zhì)上是人所專有的自然理性,“我們賴以辨別善惡的自然理性之光、即自然法,不外乎是神的榮光在我們身上留下的痕跡”。[1]107因此,登特列夫批注這句話時提醒讀者:這里“第一個值得注意的是他把自然法視為人之尊嚴和能力之表現(xiàn)?!盵2]43換言之,自然地位下降,自然低于了人,它不僅是被動受主體作用的客體和對象(是上帝的造物,人管理和享用的對象),而且是沒有了理智和心靈的無智無知之事物群體;同時,人的地位上升,人高于自然,是自然的管理者和享用者,因為“在所有的‘造物’之中,人是唯一受命在知性上與行動上去參與宇宙之理性層面者。他受命作出此參與,因為他有理性的天性。理性是人的本質(zhì),是助成他的偉大的神圣火花。”“人被認為具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地位——他即是上帝的從屬,又是他的合作者?!彼裕翘亓蟹蛘J為,阿奎那的自然正義論可“被極其恰當?shù)匦稳轂椤浇倘宋闹髁x’”。[2]44阿奎那的這一降一升,開啟了“自然”被客體化、對象化的貶降歷史,與此伴隨的是人之主體地位的突起。

把“自然”作為人之理性的認識對象,是始于古希臘早期的悠久自然哲學傳統(tǒng),而且這種自然哲學正是古代自然法思想的哲學基礎。到了神權(quán)統(tǒng)治的中世紀,經(jīng)院哲學體系“并不排除對自然的認識,但這種認識一開始就被限制在固定的圈子里”??栁鹘忉屵@種經(jīng)院哲學對“認識自然的限制”說:“認識‘自然’就等于認識被創(chuàng)物。說它是認識,只不過是說它能認識有限的、被創(chuàng)的、依附的存在。這種認識的全部內(nèi)容,僅僅是有限的感覺對象而已。因此這種認識在主觀和客觀兩個方面都受到限制?!盵3]36這種人類理性認識自然得來的知識體系,就是與“神恩王國”向?qū)Φ摹白匀煌鯂?。但“神恩王國并不否定自然王國……‘神恩并不否定自然,而是使之完美?gratia naturam non tollit, sed perficit)”。[3]37“這是因為‘自然之光’不再包含任何現(xiàn)實真理;它已昏暗不明,并且不能憑自身的努力恢復光明”?!芭c其說‘自然’是一堆既定對象,不如說它是知識的‘視野’,知識所及的實在的視野?!ㄟ^感知,并輔之以邏輯判斷和邏輯推理以及悟性的運用,我就能認識自然王國?!盵3]36-37由此,中世紀神學自然觀又增加了一個內(nèi)容:自然從古希臘的自主自足的真理之源和正確(right)之根據(jù),降為了不自足的源于人類理性“知識視野”。上帝(理性與啟示)取代了自然是唯一的真理之源和正確、正當、正義的最終根據(jù)。因此,中世紀的正義論實為一種神義論(theodicy)。

在經(jīng)院哲學的承認和鼓勵下,人類認識自然的一貫目的,乃是在自然規(guī)律中找到自然中的神性的跡象,從而證明上帝的偉大和全能。所以,在神權(quán)統(tǒng)治下的中世紀,關于自然的認識和知識獲得了穩(wěn)定甚至快速的發(fā)展。到文藝復興時期,以哥白尼、布魯諾、開普勒、伽利略、斯賓諾莎、牛頓、萊布尼茨等為代表的自然探索者,依憑人類的理性,不僅在認識自然規(guī)律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更形成了或者創(chuàng)立了一套獨立于上帝啟示之外的真理體系——自然科學和新自然哲學,甚至基本確立了影響至今的“科學=真理”先在觀念或者迷信??铝治榈逻@樣評論近代以來現(xiàn)代人對該觀念的迷信:“這門新的物理學被公認為人類智慧真實可靠的結(jié)晶,可能是自希臘人發(fā)明了數(shù)學以來人類歷史上最偉大最可靠的進步。如同柏拉圖時期的希臘哲學最為重視數(shù)學,并視之為既定的事實,因而不問它是否可能,而問它如何成為可能的一樣,十七世紀以來的現(xiàn)代哲學把把重視物理學作為它的首要任務,承認由伽利略、牛頓和他們的繼承者直到愛因斯坦為人類所獲得的知識是真實的知識,不問這個量的物質(zhì)世界是否可知,而是問它為什么可知?!盵4]123

更為關鍵的是,這種新自然哲學徹底將自然貶降為了“一個僵死的物質(zhì)世界,范圍上無限且到處充滿了運動,但全然沒有質(zhì)的根本區(qū)別,并由普遍而純粹量的力所驅(qū)動”[4]123。這樣,“人們用一把干草杈子驅(qū)逐了自然”。[5]206“自然被貶低為純粹的感覺材料或質(zhì)料,它的所有形式和法則都是人的創(chuàng)造;‘人為自然立法’(康德),而不是自然為人立法”。[6]257遭受驅(qū)逐和貶降的自然再也無力更無資格作為超越于人之上的正義根據(jù),古希臘時期形成的“目的論自然和宇宙觀到17世紀便決定性地為機械論的自然和宇宙觀所取代”。[6]23

17世紀的英國詩人德萊頓(1631-1700)的一個作品就充分表達了當時人的自然觀念或者人在自然面前如上帝般的主人姿態(tài):

從和諧的氛圍中,//從天堂般和諧氛圍中,//這一世界的圖景開始了://當自然在麋集著的不協(xié)調(diào)的原子下匍匐著,//當它無力抬起它的頭顱,//一個悅耳的聲音從高處飄臨://起來吧,你是一個生命。//于是,寒冷、溫熱、潮濕、干旱//催促著生命按照音樂的節(jié)律向前發(fā)展。//從和諧的氛圍中,//從天堂般的和諧氛圍中,//這一世界的圖景開始了://從和諧到和諧,//它踏著每一個音符,//走完了通向人類的美滿歷程?!氯R頓(1687)[7]77

古今自然觀的取代和替換為后來啟蒙時期正義論的古今轉(zhuǎn)換鋪墊了前提條件,啟蒙思想大師孟德斯鳩在其大著《論法的精神》開篇就首先肯定了現(xiàn)代的自然觀:“我們的世界是由物質(zhì)的運動形成的,并且是沒有智能的東西,但是它卻永恒地生存著。所以它的運動必定有不變的規(guī)律?!盵8]1以此“運動的自然觀”為基礎,霍布斯受伽利略運動學理論影響,將自然正義論改造成為“運動權(quán)利論”,建立起作為真正政治科學(scientia civilis)的“政治物理學”(Staatphyzik)。所以斯特勞斯就說:“現(xiàn)代自然科學、非目的論的自然科學崛起了,從而摧毀了傳統(tǒng)自然正義論的基礎。”[5]169

總之,通過對自然的不斷“貶低”,從中世紀的阿奎那自然法思想到近代啟蒙運動的古典自然法思想,完全顛覆和改變了古希臘以來的“自然法”含義?!白匀环ā敝鳛闄?quán)威根據(jù)的“自然”,其實質(zhì)內(nèi)容從豐富而宏大的“包含整個宇宙并具有理性和目的的生命機體”,變換為單薄純粹的“人之理性”,直至“人自身”。換言之,到近代,“人”已經(jīng)取代“自然”,成為“自然法”的根據(jù)。近代自然法,本質(zhì)已非“自然”法,而是“人”法。

二、啟蒙運動:驅(qū)逐“上帝”,凸顯“人”

阿奎那認為,自然法是作為理性動物的人對上帝永恒法的分有,即是人之理性與上帝理性的結(jié)合。那么到近代,“自然法”若要成為純粹的源自“人”的法,就必須消解“上帝”這個障礙。故而,人追求解放的步伐,踏過“自然”之門檻后,接著就指向了驅(qū)逐上帝的目標。

(一)近代自然科學:人徹底征服自然

近代自然科學延續(xù)阿奎那的指向,以自然為征服和控制對象,發(fā)展突飛猛進,終以摧枯拉朽之勢解構(gòu)和貶降了自然。由此,人之理性的巨大能力讓人獲得了空前的自信,因為人通過理性發(fā)現(xiàn)了一套不同于上帝啟示真理的新真理體系——自然真理。

卡西爾就認為這主要是伽利略的功勞:“教會不能容忍的、威脅教會的真正基礎的,乃是伽利略宣告的新的真理概念。與啟示的真理一起,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一種獨立的、新奇的自然真理。……它不以《圣經(jīng)》中的證據(jù)或傳統(tǒng)為依據(jù),而是我們時時可以看見的。但是……單純字詞不能表達自然真理;唯有數(shù)學構(gòu)圖、圖形和數(shù)字,才能恰當?shù)乇磉_自然真理。《圣經(jīng)》中的啟示決不可能這樣鮮明、清晰和精確,因為字詞本身總是多義的、含混的,可以有各種各樣的解釋。……反之,在自然中,宇宙的整個計劃是以其不可分割、不可移易的統(tǒng)一性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它顯然是在等待人類理智去認識它、表述它。”[3]39-40自然真理之所以是唯人所能認識的不同于啟示的真理,原因如伽利略指出的那樣“它是用數(shù)學語言寫成的,字母是三角形、圓以及其他幾何圖形,沒有這些,人類將一個字也讀不懂”。[4]113

伽利略所發(fā)現(xiàn)的“自然真理”是如此悖逆“啟示真理”,以致慘遭宗教法庭刑訊而被迫懺悔道:

我跪在尊敬的西班牙宗教法庭庭長面前。我撫摸著《福音書》保證,我相信并將始終相信教會所承認的和教導的東西都是真理。我奉神圣的宗教法庭之令,不再相信也不再傳授地球運動而太陽靜止的虛妄理論,因為這違反《圣經(jīng)》。然而,我曾寫過并發(fā)表了一本書,在書中我闡發(fā)了這種理論,并且提出了支持這種理論的有力根據(jù)。因而我已被宣布為涉嫌信奉邪說?,F(xiàn)在,為了消除每個天主教徒對我的應有的懷疑,我發(fā)誓放棄并詛咒已指控的謬見和邪說、一切其他謬見和任何違背宗教教導的見解。我還發(fā)誓,將來我永遠不再用書面或者口頭發(fā)表可能使我再次受到懷疑的言論?!皯曰诮Y(jié)束后,伽利略轉(zhuǎn)而就喃喃自語:”可是,地球是在運動。[9]44-45

他的執(zhí)拗,意味著“上帝”的絕對真理權(quán)威已經(jīng)遭到無可挽回地動搖。

于是,在人類強大的理性面前,一切權(quán)威在近代啟蒙思想中都遭受質(zhì)疑。正如恩格斯所言:“在法國為行將到來的革命啟發(fā)過人們頭腦的那些偉大人物,本身都是非常革命的。他們不承認任何外界的權(quán)威,不管這種權(quán)威是什么樣的。宗教、自然觀、社會、國家制度,一切都受到了最無情的批判;一切都必須在理性的法庭面前為自己的存在作辯護或放棄存在的權(quán)利”。[10]205那么,上帝的權(quán)威最終也不例外。在自然真理或自然法則(natural laws)面前,上帝也不再是全能的、萬能的:“上帝的力量盡管大得無法衡量,我們?nèi)匀豢梢哉f有些東西不是他的力量所能左右的……正如即使上帝也不能使二加二等于四,他也不能使本來是惡的東西成為善。”[11]40自然雖已被貶降,但自然理性或自然法的客觀、必然和超然特性卻被保留下來,作為在自然王國中擠趕上帝的工具。

(二)近代啟蒙哲學:人為世界之主

自然科學巨大成就在人們思想中激起的巨大亢奮,很快就蔓延到了哲學領域。法國啟蒙哲學家達朗貝爾在《哲學原理》開篇就展現(xiàn)了這種由自然科學激起的思想“亢奮”:

自然科學一天天地積累起豐富的新材料。幾何學擴展了自己的范圍,攜帶著火炬進入了與它最鄰近的學科——物理學的各個領域。人們對世界的真實體系認識得更清楚了,表述得更完美了……一句話,從地球到土星,從天體史到昆蟲史,自然哲學的這些領域中都發(fā)生了革命;幾乎所有其他的知識領域也都呈現(xiàn)出新的面貌……一種新的這些思維方式的發(fā)現(xiàn)和運用,伴隨著這些發(fā)現(xiàn)而來的那種激情,以及宇宙的景象使我們的觀念發(fā)生的某種升華,所有這些原因使人們頭腦里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亢奮。這種亢奮有如一條河流沖決堤壩,在大自然中朝四面八方急流勇進,洶涌地掃蕩擋住它去路的一切……于是,從世俗科學的原理到宗教啟示的基礎,從形而上學到鑒賞力問題,從音樂到道德,從神學家們的繁瑣爭辯到商業(yè)問題,從君王的法律到民眾的法律,從自然法到各國的任意法……這一切都受到了人們的討論和分析……人們頭腦中的這種普遍的亢奮,其產(chǎn)物和余波都使人們對某些問題有新的認識。[3]2

首先是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他沿襲關注自然現(xiàn)象的個人偏好而認為哲學也因此應完全局限于自然研究,感官和經(jīng)驗是獲得真理的源泉。他說:“鉆求和發(fā)現(xiàn)真理,只有亦只能有兩條道路。一條道路是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飛躍到最普遍的原理,其真理性即被視為已定而不可動搖……另一條道路是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引出一些原理,經(jīng)由逐步而無間斷的上升,直至最后才達到最普通的原理”,盡管“上述兩條道路都是從感官和特殊的東西出發(fā),都是止息于最高普通性的東西;但二者之間卻有著無限的不同。前者對于經(jīng)驗和特殊的東西只是瞥眼而過,而后者則是適當?shù)睾桶葱虻仃P注于他們”。[12]12-13人因此而獲得了巨大力量或權(quán)力(power),因為“知識就是力量、就是權(quán)力(power)”,“人類知識和人類權(quán)力歸于一”。[12]8所以培根宣稱:“如果有人力圖面對宇宙來建立并擴張人類本身的權(quán)力和領域,那么這種野心(假如可以稱作野心的話)無疑是比前兩種較為堅強和較為高貴的。而說到人類要對萬物建立自己的帝國,那就全靠技術(shù)和科學了?!盵12]104知識賦予人類如此大的力量,以致培根就認為“自然和人的王國”中“人就是人的上帝”[12]7,直接質(zhì)疑上帝的權(quán)威。所以他拒絕傳統(tǒng)的形而上學討論,而只讓教義去談論神性以及超自然的命運??傊?,培根推翻了經(jīng)院哲學在科學方法論上的支配地位,成為了英國經(jīng)驗主義傳統(tǒng)的先驅(qū)。

不久法國人笛卡爾(Renè Descartes,1596-1650)也對近代自然科學獲得極大成功的哲學方法進行一番深深沉思后,得出啟發(fā)性結(jié)論:普遍懷疑才是人獲得確定知識的前提。笛卡爾以不妥協(xié)的懷疑主義立場說:“除了清楚分明地呈現(xiàn)在我心里,使我根本無法懷疑的東西以外,不要多放一點別的東西到我的判斷里。”[13]16徹底的懷疑是為了尋找確定性的源泉——那確定性真理所建基的阿基米德絕對支點。最終懷疑之剃刀到達自我意識的根部:“我思故我在”,停了下來。只有“我在懷疑一切”這一點是無可懷疑的,其他任何事物都是可質(zhì)疑的,唯一確定的是我對自身存在的意識,即我是理性和理智。自我,就是那確定的絕對支點。以此支點出發(fā),推理演繹得出的知識才是確定的知識。我通過直觀得出天賦觀念——上帝觀念——上帝存在——世界存在。比如推出了上帝存在的確定性:我心中有的無限實體的觀念,只能來自一個比我更完滿的東西——神。[14]14-15總之,他在哲學中將懷疑主義方法運用到極致,最終確立了“自我”及其理性是一切確定性知識(哪怕是“上帝存在”的知識)的絕對基礎和出發(fā)點,確立了人在經(jīng)驗世界中的唯一主體地位。

而在政治哲學領域,意大利的政治思想家馬基雅維利(Niccolò Machiavelli,1496-1527),早在這些哲學家們之前,就已經(jīng)嘗試在使政治哲學擺脫神學束縛,將培根所謂的經(jīng)驗和笛卡爾所謂的理性作為政治哲學的根基,首倡以世俗人的眼光觀察國家。馬基雅維利對世俗政治現(xiàn)象的經(jīng)驗觀察后,“用魔鬼的手”寫下結(jié)論:人才是人世事務的真正主導者。在人世事務領域,馬基雅維利將上帝等同于了命運,或者說,上帝被降低為命運了。他說:“我認為,正確的是:命運是我們半個行動的主宰,但是它留下其余一半或者幾乎一半歸我們支配”。[15]118不僅如此,命運最后還可以、也必然、且應當被人征服。馬基雅維利就如是告誡君主:“命運之神是一個女子,你想要壓倒她,沖擊她。人們可以看到,她寧愿讓那樣行動的人們?nèi)フ鞣齽龠^那些冷冰冰地進行工作的人們。因此,正如女子一樣,命運常常是青年人的朋友,因為他們在小心謹慎方面較差,但是比較兇猛,而且能夠更加大膽地制服她”。[15]12所以,最終來說,人世事務根本上還是由人自己來主導的,人才是政治世界的根本主體。實質(zhì)上,上帝已經(jīng)失去對政治的主宰權(quán),已經(jīng)被驅(qū)逐出政治領域,最多僅保留顏面上的“半個主權(quán)”而已。馬基雅維利確立了近代政治哲學的世俗主義基本原則。這個世俗主義原則,意味著政治哲學關注的中心問題是“人實際上怎樣生活”。自此,他就與關注“人應該怎樣生活”的古代政治哲學實現(xiàn)了徹底決裂,列奧·斯特勞斯認為,“近代政治哲學創(chuàng)始人”的殊榮,應該歸于馬基雅維利。[16]9最終,培根的青年秘書——霍布斯,進一步推進了馬基雅維利政治哲學原則,將上帝徹底驅(qū)逐出了世俗社會和政治領域。

三、古典自然法學完成對“個人”的塑造

(一)上帝被徹底驅(qū)離世俗政治

上帝和自然遭貶斥和驅(qū)逐的過程,也就是人的解放和凸起的過程。其實,近代西方啟蒙思想對自然和上帝的革命沒有邏輯清晰的先后順序,自然遭貶降的過程,也基本是上帝被驅(qū)逐的過程。這是一個“一石二鳥、一箭雙雕”的精明策略,即讓“古代和基督教相互廝打”,鷸蚌(自然和上帝)相爭而漁翁(人)得利。詳言之,即是充分利用“古代自然”與“中世紀上帝”的抵牾和對立,以神學的上帝打壓和貶降自然的同時,又以復興古代思想為名借助自然理性驅(qū)逐上帝。在自然與上帝激烈爭斗并兩敗俱傷之際,人卻異軍突起,其地位和能力得以了極大提升。

古典自然法學的早期代表人物霍布斯,較早洞悉了這種精明的思想革命策略,并將其運用到了極致。他的《利維坦》一書共分為四個部分,前兩個部分“論人類”和“論國家”,借用了基督教神學(尤其是中世紀晚期的唯名論)的唯上帝意志至上論,打掉了亞里士多德主義的古代宇宙論和自然觀,突出了上帝創(chuàng)造對自然的優(yōu)先性,完全消除了“自然”這個妨礙人之解放的障礙。后兩個部分“論基督教體系的國家”和“論黑暗的王國”,則又以古代的自然理性消解了基督教和上帝的超驗色彩,把基督教的彼岸世界、救贖和信仰還原為世俗的政治問題,清除了“上帝”這個妨礙人之解放的障礙。

概言之,霍布斯在世俗政治領域驅(qū)離上帝的過程大概分為兩步:

第一,借助中世紀晚期的基督教唯名論,霍布斯把上帝的本質(zhì)特征歸為任意的、武斷的和不可抗拒的權(quán)能和意志?!笆谷嗽馐芸嚯y的權(quán)利卻并不永遠來自人們的罪,而是來自上帝的權(quán)力。關于為什么惡人往往得福而好人反倒遭禍的問題……正和我們關于上帝究竟是根據(jù)什么權(quán)利降禍福于今世的問題相同”,“比如約伯自己雖然守正不阿,但卻遭受了許多苦難,他是怎樣急切地和上帝爭議?。吭诩s伯的問題上,這一問題是由上帝自己決定的;其理由不是根據(jù)約伯的罪,而是根據(jù)自己的權(quán)力提出的”,對約伯的無罪辯護,“上帝便親自答復這一點,‘我立大地根基的時候你在哪里呢’?!盵17]279-280這表明,上帝只有權(quán)力意志,不存在什么神圣理性,也不存在由上帝理性主導形成的永恒秩序。因而人的理性不可能理解上帝,“人對于上帝是什么完全不能理解,而只知道上帝存在”[17]310,上帝是不可知的?;舨妓拐J同唯名論的觀點,有關上帝的觀念,是屬于超自然的信仰范疇。 “哲學就是根據(jù)任何事物的發(fā)生方式推論其性質(zhì)、或是根據(jù)其性質(zhì)推論其某種可能的發(fā)生方式而獲得的知識,其目的是使人們能夠在物質(zhì)或人力允許的范圍內(nèi)產(chǎn)生人生所需要的效果。……任何人通過超自然的啟示所致的東西不能稱為哲學,因為這不是通過推理獲得的。根據(jù)書籍的權(quán)威進行推理而得到的知識也不是哲學,因為這不是從原因推論結(jié)果、也不是從結(jié)果推論原因所得到的,因之便不是知識而只是信仰?!盵17]537-538霍布斯和后來康德所做的一樣:他完全架空了信仰,將之歸于不可知領域,以此為人的理性留下了自創(chuàng)自決的廣闊空間。

第二,猛烈批判代表上帝統(tǒng)治世俗社會的權(quán)威——教會體系,對其世俗統(tǒng)治正當性釜底抽薪。如前所述,超自然的上帝既非人之理性認知的哲學范疇,而屬不可知的信仰領域,那么任何探知上帝的企圖都是一種虛妄的迷信?;舨妓钩庵疄椤翱仗摰恼軐W和神怪的傳說”,它們產(chǎn)生于人們對自然的無知,是掩飾這種無知的字眼?!霸S多時候,他們把自己的無知當成自然事件的原因,知識用其他的字眼掩飾起來來;……同樣,他們還把許多結(jié)果歸之于神秘的性質(zhì);所謂神秘的性質(zhì)——就是他們自己弄不明白、因而認為旁人也弄不明白的性質(zhì)?!艄@種形而上學和物理學還不睡虛幻的哲學,那就沒有任何虛幻的哲學存在了?!盵17]550在霍布斯看來,歪曲運用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解釋神學的經(jīng)院哲學,就是這種虛妄迷信的理論代表。先是猶太摩西律法學派“通過自己在會堂中的講演和辯論,和希臘那種虛妄的哲學與神學混雜在一起,……湊成了一套關于上帝和靈的不可思議的、虛妄的哲學”,而后經(jīng)院派把亞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學“當成超自然哲學的各卷書,……這種形而上學和《圣經(jīng)》混雜在一起,形成了經(jīng)院派的神學?!盵17]542-544而教士們?yōu)榱俗约旱睦婧蜋?quán)力而對這種迷信大肆宣揚和擴大,形成了一個由教士、教權(quán)和教會等要素構(gòu)成的龐大“黑暗王國”。在消解教會權(quán)力基礎方面,霍布斯延續(xù)的是一百多年前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1483-1546)開創(chuàng)的道路?!奥返抡J為,‘因信稱義’是基督教神學最根本的信條,也是神學思想的核心,因而他甚至在所譯的德語圣經(jīng)中,在‘因信稱義’之后加了一個‘唯’字,‘唯信稱義’(Justification by faith alone),其意是唯有信仰,才能成為得救的和永生的義人?!盵18]9而信仰只跟個人的自由意志相關,信仰上帝并蒙恩得救完全屬于私人的自主事務,與教會基本無關。在路德抽空了教會體系的精神權(quán)力基礎后,霍布斯又進一步對其世俗統(tǒng)治正當性釜底抽薪。終于上帝被驅(qū)逐到私人的精神信仰領域,世俗社會中代表上帝權(quán)威的教會也被完全架空,取而代之的將是代表世俗權(quán)威的國家。

于是,從馬基雅維利到霍布斯,世俗主義成為了近代政治思想文化的特質(zhì),如羅素所云,“通常謂之‘近代’的這段歷史時期,人的思想見解和中古時期的思想見解有許多不同。其中有兩點最重要,即教誨的威信衰落下去,科學的威信逐步上升。旁的分歧和這兩點全有連帶關系。近代的文化寧可說是一種世俗文化而不是僧侶文化。國家越來越代替教會成為支配文化的統(tǒng)治勢力?!盵19]3

(二)解構(gòu)并重構(gòu)“國家”,“個人”突起

在政治領域,沒有了形而上的自然和超驗的上帝,對人來說,國家似乎成為唯一的絕對權(quán)威,但同時也意味著它并沒有超越性的權(quán)威“后臺”,不再有任何超驗的神秘色彩。從馬基雅維利到霍布斯的世俗主義“思想利刃斬斷了從前使國家固著于人類存在的有機整體的一切聯(lián)系。政治世界喪失了與宗教、形而上學以及人類的道德、文化生活等一切形式間的聯(lián)系。它孤零零地存在于空蕩蕩的世界里”。[20]156在近代思想家看來,這個空蕩蕩的世界中,沒有神,沒有靈魂,沒有目的,沒有秩序,只有運動的物體。那么國家又是什么樣的“物體”呢?于是,人之理性的尖刀最后就指向了已毫無神秘色彩的唯一世俗權(quán)威——國家,決心對它進行一番徹底解剖和認知。這個工作,由決心創(chuàng)立政治科學的霍布斯所首先嘗試并取得了開創(chuàng)性的成就。斯特勞斯就指出,“霍布斯第一個感覺到,必須探尋一個關于人和國家的新的科學,他也第一個找到了這個新的科學”,并認為他“在政治哲學方面的成就,要歸功于運用了一種新的方法,就是伽利略賴以把物理學提升到科學地位的那個方法”。[16]7即在物理學領域里由開普勒嘗試、伽利略確立和牛頓所充分運用的“分析-綜合”(resolutive-compositive)的理性方法論模式。人用理性對一種事物進行了分析,直到分解為最簡單成分為止,然后開始按照理性規(guī)則把各個部分綜合,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真正的整體,這樣人對此物就獲得了完備的知識或理解。

受此啟發(fā),霍布斯認為“我們只能理解我們所創(chuàng)造的、且能為我們親眼看見的東西”,“國家也是物體(corpus),只有通過分析它的終極組成部分,并用這些組成部分把它重建起來,國家才能被理解。要掌握真正的國家學說,所需做的知識把伽利略在物理學中應用的綜合和分析的方法應用于政治領域”。[3]236他在《論公民》前言中就說:“我要從構(gòu)成國家的要素入手,然后看它的出現(xiàn)、它所采取的形式,以及正義的起源,因為對事物的理解,莫過于知道其成分”。[20]9

霍布斯首先對國家進行無限的分析和分解后,得出結(jié)論:“它的制造材料和它的制造者;這二者都是人?!盵17]2確切來說,組成國家的最基本要素是個人意志。然后,霍布斯開始組合或創(chuàng)造國家。他認為,個人沒創(chuàng)造國家之前,處于一個有極大缺陷的“自然狀態(tài)”。每個人為了保存自己、求得和平與安全,經(jīng)理性指引,他們通過社會契約形式把大家的意志轉(zhuǎn)化為一個意志,統(tǒng)一于唯一的一個人格,每個人都把所有的權(quán)力和力量托付給這個人格?!跋筮@樣統(tǒng)一在一個人格之中的一群人就稱為國家。……用一個定義來說,這就是一大群人相互訂立信約、每個人都對它的行為授權(quán),以便使它能按其認為有利于大家的和平與共同防衛(wèi)的方式運用全體的力量和手段的一個人格?!盵17]132這樣以來,受過一番徹底的解構(gòu)和重構(gòu)后本質(zhì)上,“國家只是一個‘人造的人’;雖然它遠比自然人身高力大,而是以保護自然人為其目的。”[17]1說它是“人”,是因為在結(jié)構(gòu)上,它不過是一個類似人的自動機械:主權(quán)是人造的靈魂、官員是人造的關節(jié)、賞罰是神經(jīng)、……和睦是健康、動亂是疾病、內(nèi)戰(zhàn)是它的死亡。因此,與其說是一個“人造人”,毋寧說是人造的大機器,人的工具而已,再不是什么自然的產(chǎn)物或者人之原罪的補救。

至此,古代“人與國家”的從屬關系被徹底顛覆,在現(xiàn)代社會中,人是國家的“造物主”,國家是人的“造物”。現(xiàn)代政法思想中的“人-國家-自然-宗教”關系發(fā)生了根本變化,可簡潔表示為下圖。

現(xiàn)代政法思想中的“人-國家-宗教-自然”關系簡圖

綜上所述,自然科學張揚了人的理性,而人則乘勢充分開動理性,發(fā)起高揚人之理性的啟蒙運動,徹底將自然和國家祛魅,遠遠放逐了上帝,最終確立了人的至上地位。因此,康德就把“Sapere aude [要敢于認識]!要有勇氣運用你自己的理智!”這一口號稱為“啟蒙運動的座右銘”。[21]23對國家進行一番的理性分析和綜合即“解構(gòu)-重構(gòu)”后,個人被確定為是先于國家的存在,在邏輯上就取得了相對國家的絕對優(yōu)先地位。而那“創(chuàng)造”國家、“貶低“自然并坐上上帝至尊寶座的人,就其實質(zhì)而言,就是個體的人。由此,個人獲得了相對國家的“創(chuàng)造者”地位,成為那至高無上的“造物主”(the Creator)。

(三)構(gòu)造“自然狀態(tài)”,“個人”獲得獨立自主

古典自然法學對國家的“解構(gòu)-重構(gòu)”,所借助的理論工具之一就是“自然狀態(tài)”論。近代意義上的自然法理論——古典自然法學,是17世紀的霍布斯所創(chuàng)立和奠基的。其奠基之功,就主要表現(xiàn)為他首先將近代自然科學創(chuàng)立的“分解-綜合”的理性方法,運用到政治法律哲學中?!盎舨妓箶嘌?,思維一般來說是一種‘計算’,而所有計算無非就是加或減,全部政治思想也同樣如此”。[3]16他將其簡化為“減-加”的計算法,在近代意義上系統(tǒng)闡釋并確立了古典自然法思想以“自然狀態(tài)”為理論起點,以自然權(quán)利論、自然法學說和社會契約論為理論主體的基本邏輯。特別是他對“人”運用“作分解的減法”,減去了束縛和壓制人的自然、上帝、國家甚至政治性等一切羈絆和外在權(quán)威,把人還原到孤零零的原子式“自然狀態(tài)”,形成了作為理論起點的“自然狀態(tài)”論。

就霍布斯對“自然狀態(tài)”論的首創(chuàng)之功,列奧·斯特勞斯評價道:“只有在霍布斯這里,自然狀態(tài)才成了政治哲學的一個核心論題。……只是從霍布斯開始,關于自然法的哲學學說根本上成了一種關于自然狀態(tài)的學說。”[5]188此后的洛克、盧梭等古典自然法學家無不是將“自然狀態(tài)”論作為邏輯起點發(fā)展和構(gòu)建自己的自然法思想的。洛克就說:“為了正確地了解政治權(quán)力,并追溯它的起源,我們必須考究人類原來自然地處在什么狀態(tài)”。[22]3之后盧梭也感慨:“對社會的基礎作過一番研究工作的哲學家,都認為必須追溯到自然狀態(tài)?!盵23]46

古典自然法思想家運用理性分析的分解減法所構(gòu)造的“自然狀態(tài)”有如下特點:第一,這是前社會和前國家的狀態(tài);第二,該狀態(tài)中的人,是充滿欲望、追求欲望、擁有理性和自由自主的獨立平等個體。[24]詳細說來,他們認為,人最初的生活狀態(tài),即人的自然狀態(tài),乃是一個無國家甚至無社會的狀態(tài)。沒有國家、沒有社會的羈絆,沒有自然、沒有上帝的壓制,“這是一種平等的狀態(tài)……人人平等,不存在任何從屬或受制關系”,所以每個人都是獨立平等的個體;各人都擁有自由意志和理性,憑其理性而據(jù)各自意志自由行事,所以每個人都是自由自主的。洛克的說法最具代表性,他描述“自然狀態(tài)”說:“那是一種完備無缺的自由狀態(tài),他們在自然法的范圍內(nèi),按照他們認為合適的辦法,決定他們和處理他們的財產(chǎn)和人身,而無須得到任何人的許可或聽命于任何人的意志”。[22]3

“自然狀態(tài)”論塑造獨立個人的過程,本質(zhì)上即是人的“非政治化”或“去政治化”過程。因為所謂“自然狀態(tài)”,乃是人的一種前政治(pre-political)狀態(tài)?;舨妓故紫韧瓿闪藢θ说摹叭フ位?,他在對“國家”做無限地分解減法之時,割斷并解構(gòu)了個人聯(lián)合的紐帶,斬斷了個人之間的一切聯(lián)系,包括社會的和政治的一切聯(lián)系,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剩下來的只是個人的根本對立面:“一切人反對一切人的戰(zhàn)爭”狀態(tài),即“自然狀態(tài)”。這樣,霍布斯就把“公民狀態(tài)”還原為了前國家的“自然狀態(tài)”,實現(xiàn)了對人的“去政治化”。

從思想淵源上看,霍布斯構(gòu)造“自然狀態(tài)”延續(xù)的是基督教思想對人的非政治化進程。耶穌說:“我的國不屬這世界”(《圣經(jīng)·新約·約翰福音》第18章36節(jié)),霍布斯將這個論斷運用于人,進一步認定“我”(人)的“國”(state)也不屬于這個世界,而是原本屬于非政治、前政治的“本性之國”(natural state)——自然狀態(tài)。耶穌還教導人們:棄絕世俗的自然聯(lián)系包括家庭、國家等共同體,成為孤零零的信仰個體,是人最終獲得上帝揀選、升入天國的前提或起點。他說:“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因為我來是叫人與父親生疏,女兒與母親生疏,媳婦與婆婆生疏。人的仇敵就是自己家里的人。愛父母過于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愛兒女過于愛我的,不配作我的門徒”(《馬太福音第10章第34-37節(jié)》)。奧古斯丁就延續(xù)這條教義,極為鄙棄世俗政治的成就和榮譽,讓“一切的政治興趣都歸于沉寂,我們幾乎可以從中聽到一個崩潰的世界之回聲,它們標示了一個時代之終結(jié)”。[2]39與此類似,霍布斯也努力將人的社會政治聯(lián)系完全消除,制造出了人的原子式自然狀態(tài),作為人實現(xiàn)自保和幸福的前提或起點。此后,基督教開啟的對人的非政治化理解,最終在盧梭那里達致巔峰。盧梭認為那些論述自然狀態(tài)的前人,如格勞秀斯、普芬道夫、霍布斯、洛克等,“把人類只有在社會狀態(tài)中才有的觀念拿到自然狀態(tài)中來講:他們說他們講的是野蠻人,但看他們筆下描繪出來的卻是文明人”,所以他們“沒有一個人真正追溯到這種狀態(tài)”。[23]46-47要真正追溯到的人的自然狀態(tài),就要徹底清除人的政治性和社會性,“把如此這般成長起來的人得自上天的種種超自然的稟賦,以及他通過長期的進步而獲得的后天的才能,都通通剝奪掉,換句話說就是,完全按照他從大自然的手中出來時的樣子觀察他”[23]49。所以,盧梭在對人“去政治化”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他的自然狀態(tài)理論,干脆“把所有屬人的因素(humanity)統(tǒng)統(tǒng)排除在人的自然之外”。[6]279其“自然狀態(tài)”下的人不僅是被去掉了政治性,還去掉了理性。

結(jié)語

起始于基督教思想的“制造個人”進程,經(jīng)過近代西方啟蒙運動后,終于在古典自然法學中獲得了圓滿終結(jié)。自然已經(jīng)被“貶降”為“僵死的物質(zhì)”、上帝被驅(qū)逐出世俗政治領域、國家被細致解構(gòu)并將重構(gòu)為“人造的人”。在啟蒙后的原初世界——自然狀態(tài)中,沒有“自然”、沒有上帝、也沒有國家,只有孤零零的自由自主而充滿欲望的“個人”。 這樣的“個人”,就是現(xiàn)代“權(quán)利主體”的原型。自此,那即將誕生的偉大政治概念——“權(quán)利”,就具有了擔綱的堅實主體。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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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林衍

On the Generation and Shape of Modern "Subject of Right"

Jia Yong-jian

(School of Law, Henan University, Kaifeng 475001, China)

Abstract:Individual is the primary subject of modern "right" and "human right". The generation and shape of modern "subject of right" began from Medieval Christian thoughts, developed fast in the period of modern enlightenment and completed in classical natural law. Classical natural law with the theory of "Natural State" fully shapes modern "subject of right"-an independent and rational individual and lays a solid foundation for the formulation of concept of right.

Key words:classical natural law; subject of right; natural state; individual

收稿日期:2015-12-10 基金項目: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2015-QN-006)

作者簡介:賈永健(1985- ),男,河南駐馬店人,河南大學法學院校聘副教授,法學博士,從事理論法學、人權(quán)法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DF0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745(2016)01-0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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