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迪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論《戈拉》中泰戈爾思想的先進性
劉迪
(鄭州大學 文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戈拉》是泰戈爾長篇小說的代表作,它以印度民族解放運動為背景,展現(xiàn)了印度19世紀七八十年代波瀾壯闊的生活圖卷。作品逼真呈現(xiàn)了印度新教與梵社之間的諸多矛盾沖突,也對印度的種族制度、婦女問題等予以了深刻揭示?!陡昀分械奶└隊栒驹跁r代前沿,對社會現(xiàn)狀進行了全面、系統(tǒng)而深刻的反思,其思想里飽含的前沿性與先進性,對當下仍具有一定的啟示意義。
《戈拉》;泰戈爾;超越;先進性
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是印度著名的詩人、文學家、社會活動家、哲學家,享有國際盛譽,曾于1913年憑《吉檀迦利》成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亞洲人。泰戈爾生活在19世紀下半葉和20世紀前期,印度適值帝國主義和封建主義的雙重壓迫,內(nèi)外交困。出身顯貴的泰戈爾一方面深感民族淪亡的屈辱,一方面又對資本主義的侵襲進行著痛苦反思,創(chuàng)作出大量詩集、小說和劇本,內(nèi)容涉及文學、哲學、宗教、教育等諸多方面,影響深遠。泰戈爾作品中最受人稱道的還是他的長篇小說,他善于將自我反思融入到對社會問題的深刻剖析之中,從而使作品在反映社會現(xiàn)狀、人民心聲的同時,具備了劃時代的意義。泰戈爾獨特的成長經(jīng)歷、家庭環(huán)境以及特殊的時代背景,都幫助其成為了印度歷史上反思種姓制度、宗教制度和封建觀念的偉大先驅(qū),其作品中思想的先進性和前瞻性,對后世有著不朽的啟示意義。對此,本文通過其作品《戈拉》這部著力描繪19世紀七八十年代印度孟加拉社會生活的巍峨史詩,可窺探一二。
印度是世界上廣受宗教影響的國家之一,其對宗教的尊崇不同于中國古代的“獨尊儒術”,印度的宗教流派種類繁多,且錯綜復雜。印度有著嚴苛的種姓分層,以婆羅門為主,將人分為4個等級,他們擁有著迥異的社會地位,種姓差異根深蒂固地扎根于每個印度人心底。而泰戈爾在其小說《戈拉》中,則主要展現(xiàn)了印度新教與梵社之間的矛盾,二者雖由同一教派演變發(fā)展而來,卻也因此矛盾重重。
主人公戈拉作為愛國者協(xié)會的主席,是新印度教的靈魂人物。他有著嚴重的宗教偏見,嚴格遵守新印度派的一切教條法規(guī),熱情地堅守新印度派的立場,保護著與其身份、地位相符的婆羅門種姓的高貴與純潔。他始終堅信自己身份的崇高性,并為此做出了很多與情感相悖的事情。當他最好的朋友比諾耶寄情于一個梵社家庭,愛上了一個梵社女孩,并決心要娶她為妻時,戈拉對此冷嘲熱諷,任由孤獨無助的比諾耶遭受眾人攻擊。為了維護自己印度教徒的身份和傳統(tǒng),他對自己也同樣殘忍,當他也愛上了一個梵社女孩時,也是因為教派有別,而輕易選擇了放棄。他甚至不同母親一起吃飯,只是因為她不肯辭退基督教女仆洛喬米婭?!案昀踔撂岢鲞@樣一種觀點——目前要保衛(wèi)這個社會免遭現(xiàn)時公開的和隱蔽的攻擊,有必要對飲食、種姓等問題,保持高度警惕?!保?]為了表明自己對種姓制度的忠誠,戈拉在坐牢期間因和賤民(種姓最低等級)在同一監(jiān)獄,便自認為受到了玷污,出獄后要舉行贖罪儀式來消除這種玷污。此外,種族制度在文中隨處可見:女主角和妹妹開辦的優(yōu)良師資學校,因為教派成見而無人問津。而蘇查麗妲的姨媽霍里莫希妮的小叔子是個貪圖錢財?shù)拟嵵?,卻因為身屬顯赫的婆羅門,蘇查麗妲便被姨媽認為如果能嫁給他簡直是高攀。文中此類描寫隨處可見,也反映出了印度當時的思想狀態(tài)和認識水平。即使是作為先進知識分子代表的戈拉和蘇查麗妲,也依然無法擺脫社會成見以及落后封建思想的束縛。
那么,泰戈爾對印度的宗教種姓制度如何看待呢?帕勒希先生曾在給梵社的回信中說:“追求高于一切教派的協(xié)調(diào)和諧,真理追求的最高目標是泛神的梵。”[1]帕勒希的這種言辭已經(jīng)超越了教派成見,這也正是泰戈爾真正想傳達的思想。泰戈爾其后又借助帕勒希之口批判道:“一只貓緊挨著你坐著吃東西,倒沒有什么妨礙,可是某些人只要一踏進你的房間,食物就得扔掉!種姓制度使人對人這樣蔑視,這樣侮辱,怎能叫人不譴責它呢?”[1]至此,泰戈爾超越宗教派別和種姓制度的整體印度觀已經(jīng)初現(xiàn)。同時,泰戈爾對戈拉身份的設定也頗費心思。在戈拉的父親將要去世之際,出于私心,他告訴戈拉其實他是個白人,并非印度人。他的親生父親被起義的印度士兵殺死,母親則為他的養(yǎng)母所救,生下他便去世了。他不是婆羅門,是一個根本沒有資格成為印度教徒的人,甚至都沒資格參加父親的葬禮。當戈拉得知這一切,以前的所作所為都顯得可笑而可悲。其所做的一切維護傳統(tǒng)的努力,都失去了意義,他還為此犧牲了親情、友情和愛情。戈拉頓悟了超乎宗教、種族之上的真理。他來到了波萊什家中,懷著赤誠的心請波萊什收他做門徒,并說出了泰戈爾真正想說的話:“因為只有你這里,才有自由的教義,請你今天把那屬于一切人——印度教徒、穆斯林、基督教徒和梵社教徒的神祇教義傳給我吧!那樣神祇的殿堂之門,對任何種姓,對每一個人,任何時候都是敞開的,他不僅是印度教的天神,而且是整個印度的天神?!保?]泰戈爾最后借戈拉的挫折與頓悟,表現(xiàn)了他的博愛思想——要建立超越一切等級觀念的大印度,一個沒有教派之分、種姓之分的整體的、先進的大印度。
種姓制度是印度普遍存在的一種社會體系,各種姓都有自己的道德法規(guī)和風俗習慣,一般不能互相通婚。種姓制度下的印度對女子婚姻有著嚴格的制度:(1)童婚制度;(2)嫁妝制度;(3)寡婦陪葬制度。[2]作為印度古代的圣典,《摩奴法典》規(guī)定:“婦女幼時處在父親的監(jiān)護下,青春期處在丈夫的監(jiān)護下,老年時處在兒子的保護下”,并強調(diào)“婦女絕不應任意行動。”[3]雙方家長有意向性目標后,首先要由占星師算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看兩人是否相克,能否恩愛、白頭偕老。如果兩人八字相符,就開始談嫁妝,然后定婚姻。身處種姓制度和宗教偏見中的印度婦女地位低下,并沒有婚戀自由的權利。蘇查麗妲是《戈拉》中的女主人公,是一位進步、有思想的青年,她美麗博學、端莊聰穎賢惠,在梵社社會中有著很高的聲譽。最初她理所應當?shù)匾哪赣H以及梵社的人為她安排的婚姻,通過與哈蘭結合來為梵教服務,甚至準備和哈蘭一起閱讀關于宗教的英文文章,以便把自己的生活塑造得符合哈蘭的看法。可是泰戈爾卻偏偏設計身為梵社成員的蘇查麗妲愛上一個印度教徒——戈拉,甚至還得到了父親的支持,最后拒絕了哈蘭。蘇查麗妲不僅拒絕了教派,拒絕了所謂的好歸宿,也拒絕了命運、拒絕了社會枷鎖,大膽地追求自己定義的幸福。當姨媽霍里莫希妮勸說蘇查麗妲嫁給出身高貴的婆羅門小叔子時,蘇查麗妲喊道:“我就是不結婚,至死也不嫁。”[1]這充分展現(xiàn)了泰戈爾對婚戀自由的熱切希望。在故事結局,戈拉放下了身份的桎梏,接受了沒有宗教種姓的大印度觀,更是接受了自己的心意,走向了蘇查麗妲。
與此同時,泰戈爾還通過義無反顧、愛憎分明的洛莉塔,讓讀者更加真切地感到人物勇于追求自由婚戀的強烈愿望。洛莉塔熱愛生活,多才多藝,她叛逆并富于主見的個性,最為突出的便是體現(xiàn)于“逃跑事件”中。她與比諾耶因為不滿戈拉所受的不公待遇而選擇出逃。在印度當時的年代,此舉不僅影響到女子的貞潔,更是嚴重違反了梵社的規(guī)定和聲譽。此事一經(jīng)傳出,社會便開始大肆攻擊洛莉塔,甚至報紙上也刊登了令人作嘔的批評,周圍的人包括母親在內(nèi)也都對洛莉塔開始妄加指責??墒锹謇蛩斪【薮蟮纳鐣毫Γ活櫮赣H反對,不懼前途坎坷,毅然與比諾耶結婚。她敢于打破陳規(guī)的魄力,也使她最終贏得了幸福。
泰戈爾在寫蘇查麗妲和洛莉塔時,充滿了慈父般的溫情。她們是那么勇敢,那么不畏世俗的排斥與惡意,而在最不被理解的時候,泰戈爾讓她們得到了最親近之人的支持與陪伴,并且最后都收獲了美滿的結局。雖然人是社會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不可能完全獨善其身,但泰戈爾依然敢于沖破宗教、種姓的重重阻礙,積極倡導婚戀自由,其思想的超越性和先進性,對于后世無疑有著巨大的進步意義。
雖然印度人處在宗教、種族、血緣等層層嚴苛制度的壁壘之下,泰戈爾還是努力在《戈拉》中贊揚超越一切禁錮的博愛思想,大力贊揚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友愛,仿佛一道道亮光刺破黑幕,為觀眾帶來些許寶貴的人性溫暖。
戈拉的母親阿農(nóng)多莫伊是一個與眾不同,思想先進的卓越女性,她身上集中體現(xiàn)了泰戈爾所倡導的博愛追求。從小便喪父喪母的比諾耶,自從結識戈拉那天起,戈拉的媽媽阿農(nóng)多莫伊便給予了他莫大的母愛,彌補著他親情缺失的童年。比諾耶經(jīng)常去阿農(nóng)多莫伊那里,纏著她給他做一些好吃的點心,還時常裝作嫉妒的樣子。阿農(nóng)多莫伊與比諾耶并沒有血緣關系,這種情誼就顯得格外珍貴。阿農(nóng)多莫伊對比諾耶視如己出,在比諾耶作出決定,不改變印度教身份迎娶洛莉塔時,社會各界都施予了他重重壓力,甚至他最好的朋友戈拉,也為了教派的純潔性不惜與其絕交。只有阿農(nóng)多莫伊默默地支持他,為他張羅婚禮。在他不安、苦惱和寂寞時,給予了他太多溫暖。在宗教派別斗爭激烈、種姓制度森嚴的印度,身為高貴的婆羅門,阿農(nóng)多莫伊并沒有被環(huán)境同化。不僅如此,她還冒著被社會輿論吃掉的風險,堅持自己的意愿,無私地幫助一個與她根本沒有血緣關系的外國小孩。而當戈拉最后知道真相后,阿農(nóng)多莫伊害怕他崩潰,將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說道:“孩子,因為怕失去你,我才犯了這樣的罪過。最后,如果該發(fā)生什么,你今天如果非得離開我,那么,我就誰也不會責怪!戈拉,不過那樣我就活不成了,我的寶貝啊!”[1]這樣真摯感人的傾訴,莫不體現(xiàn)出泰戈爾超越宗教種姓和血緣禁錮的博愛思想。
同樣,蘇查麗妲的父親波萊什也具有這種超越血緣的博愛思想。波萊什并非蘇查麗妲的親生父親,卻一直是蘇查麗妲的強大后盾。他從小悉心教育她讀書、思考,鼓勵女兒們和持有不同思想的人接觸,并保持自己的獨立思考能力。長大后,在她迷茫徘徊時,波萊什先生一再奉勸女兒慎重考慮,并一再拖延訂婚儀式。后來,波萊什支持蘇查麗妲奮起反抗哈蘭,為了解決蘇查麗妲的兩難困境,他把以前放債所購買的房讓她和姨媽去住。正是因為波萊什這個強大的心靈支柱,蘇查麗妲才那么勇敢。也正是有了愛的力量,蘇查麗妲的一切抗爭才有了可能。這種純真而深厚的情誼、超越血緣的博愛思想,充斥了整本小說,這同時也正是泰戈爾所倡導和期盼的。當太多人因為時代局限和個人妥協(xié)而放棄抗爭的時候,泰戈爾將其溫暖又不失宏大的愿景全部傾注到阿農(nóng)多莫伊和波萊什等人身上,將沒有宗教種姓之分、超越婚姻、血緣和國籍的無私大愛饋贈給每一個與命運頑強抗爭的人。
人,永遠都是環(huán)境的產(chǎn)物,并反作用于環(huán)境。就在這種相互作用中,人不斷認識、定義和擴充著自我。查爾斯·泰勒在《自我之源》中曾這樣寫道:“有關認同的問題經(jīng)常被人們用這樣的句子表達:我是誰?但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一定不能只是給出名字和家系。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意味著一種對我們來說是最為重要的東西的理解。知道我是誰就是了解我立于何處。我的認同是由承諾和自我確認所規(guī)定的。”[4]因此,當我們知道我所立于何處時,才能真正回到“我是誰”和“我該如何超越環(huán)境”中去。泰戈爾思想的先進性和啟示性既來源于其獨特的身份與經(jīng)歷,更來自他心底愿為內(nèi)憂外患的印度帶來改變的熱切期盼。泰戈爾始終是印度社會的產(chǎn)物,所以他自己也說他最大的優(yōu)點以及最大的缺點始終是自相矛盾的,他的一生都在理想與現(xiàn)實、革新與守舊、有神與無神、西方文化和東方傳統(tǒng)之間做著痛苦的掙扎與反思。[5]在現(xiàn)實的旋渦中,他站在了時代的前沿進行反思,是個真正的民族戰(zhàn)士。雖然難免帶有歷史的局限性,但相比于同時代的其他作家,其超越宗派種姓的整體印度觀、超越婚戀禁錮自由思想,以及超越血緣的博愛追求已經(jīng)具有了非凡的先進意義。泰戈爾在《戈拉》中提供給人們一個愿景,既給后世讀者帶來了寶貴啟發(fā),也為社會進步做出了積極探索。放在今天,同樣有著不朽的時代意義。
[1]泰戈爾.戈拉[M].劉壽康,譯.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95.
[2]郁龍余.印度文化論[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8.
[3]蔣忠新.摩奴法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7.
[4]Norwood Vera.Made from This Earth:American Women and Nature[M].Chapel Hill: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93.
[5]宮靜.泰戈爾[M].傅偉煦,葉政通,主編.臺北:東大圖書公司,1992.
I106.4
A
1671-2862(2016)04-0048-03
2016-07-04
劉迪,河南鄭州人,鄭州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