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正廷
(文山學(xué)院 民族研究所,云南 文山 663000)
壯族《雞卜經(jīng)》與《摩經(jīng)》及道教經(jīng)典的關(guān)系
——壯族雞卜研究之四
何正廷
(文山學(xué)院 民族研究所,云南 文山 663000)
猶如漢族先民的龜筮占卜信仰演繹為《易經(jīng)》一樣,壯族先民的雞卜信仰演繹成了《雞卜經(jīng)》。壯族的《雞卜經(jīng)》,由卦象、卦名、卦宮和卦辭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組成。它是越巫文化的基石,與《摩經(jīng)》一樣,倡導(dǎo)崇尚自然與人倫道德,對規(guī)范壯族先民的傳統(tǒng)道德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它既是摩教的主要經(jīng)典,也是壯族傳統(tǒng)文化體系的核心?!峨u卜經(jīng)》里的卦宮,吸收了道教經(jīng)典中有關(guān)陰陽五行相生相克和五行寄生十二宮的理論,顯示了壯漢兩個民族的宗教文化在統(tǒng)一的國家中逐漸趨于相互整合的歷史進程,也體現(xiàn)了壯族原生文化的包容性。
《雞卜經(jīng)》;《摩經(jīng)》;道教經(jīng)典;關(guān)系
猶如漢族先民的龜筮占卜信仰演繹為《易經(jīng)》一樣,壯族先民的雞卜信仰演繹成了《雞卜經(jīng)》。但《雞卜經(jīng)》中的雞卦圖像卻與《易經(jīng)》的八卦圖像截然不同,卦辭也毫不相干。筆者以為,這是因為它們分屬兩個不同民族文化體系的緣故。
壯族的《雞卜經(jīng)》,是該民族古代用雞骨占卜進行預(yù)測或驗證所得結(jié)果的記錄,也是他們進行各種宗教法事活動的主要依據(jù),由歷代摩公師徒傳承,與《摩經(jīng)》一樣同為壯族摩教的主要經(jīng)典。由于卦名全部是壯語,用古壯字和漢借字書寫,過去無法印刷,僅有傳抄的手抄本,加之壯族居于炎熱、潮濕的我國南方地區(qū),紙質(zhì)書不易保存,最古的抄本已遺失不存,年代亦無從考證?,F(xiàn)在所能搜集到的多為清代至民國年間抄寫的,筆者在與廣西古籍辦公室歐薇薇同志一起主編《壯族雞卜經(jīng)影印譯注》時共搜集到了33本,其中云南的26本,廣西的7本,均為原本,多用墨書謄錄于棉紙上。這些經(jīng)書里記錄了八千多宗雞卦,有的還以彩繪人物作圖解,卜算涉及到的事項包含了社會生產(chǎn)生活的各個方面。見圖1。
從所能搜集到的壯族《雞卜經(jīng)》看,其主要內(nèi)容是卦象、卦名、卦宮和卦辭。
(一)卦象
壯族《雞卜經(jīng)》里的卦象用圖畫表示,置于每卦之首。卦象的圖形多由手工繪制而成。畫面是一對左右并列的雞胯骨,骨上天然生成的血竅中插著仙人掌刺或竹簽。重點突出雞胯骨上原生血竅的數(shù)量、位置及插簽的角度、朝向與構(gòu)成的形狀。
壯族摩公將卦象分為介龍、介衫、介修、介樓、介崩、介林六類,漢語的意思即龍卦、衫卦、修卦、樓卦、崩卦、林卦。介修中又含介滿和介王兩個變卦(滿卦和王卦)。在這六大卦類中,龍卦的卦象是每對雞卦的左右上下四個角都有血竅可以插簽,其中一方的簽聚攏卦骨中間;衫卦的卦象是每對雞卦的四個角都有血竅可以插簽,其中一方的簽位比對方高;修卦(含其變卦滿卦和王卦)的圖象是每對雞卦都只有三個角有血竅可以插簽;樓卦的卦象是每對雞卦都只有左右上角或者左右下角有血竅可以插簽;崩卦的卦象是每對雞卦左右兩方的血竅所插的簽都朝一個方向斜穿;林卦的卦象是每對雞卦的左右兩方或者其中一方的卦骨沒有血竅可以插簽。大類中又細分為壩(有嘴)、臘(有樁)、帝(迎接)、旦(簽數(shù))、九(交叉)、扒扎(搭橋)、千都(關(guān)門)、康通(張開口袋)等若干小種。大類被認為是母卦,其中包含的小種則被認為是子卦。
圖1 部分壯族《雞卜經(jīng)》內(nèi)頁
無論是母卦或子卦的卦象,均分別代表一種固定的含義及兆示。其中,龍卦的含義有三:一是聚攏、二是森林、三是大的,代表母(雌)的、雙數(shù)、低處(平地),兆示風(fēng)調(diào)雨順、平穩(wěn)安定、團結(jié)和睦。多用于選擇村寨住址;衫卦的含義也有三:一是追趕、二是競爭、三是興旺,代表公(雄)的、單數(shù)、高處(山上),兆示矛盾斗爭、人丁繁衍、畜禽興旺。多用于保身和求財;修卦的含義有四:一是消失、二是化解、三是不干凈、四是得收,主要兆示得財或失財,以對方得修卦對我方有利,相反即對我方不利。修的變卦之一——王卦,其含義是阻攔,主要兆示主客體雙方的厲害關(guān)系,以我方得王卦對自己有利,相反即對我方不利;修的另一變卦——滿卦,其含義是顆?;蚣毿?,主要兆示無甚大礙,因其卦位在未方,屬羊,應(yīng)驗的時間也被說成是六月、屬羊日或下午1~3點鐘;樓卦的含義有二:一是樓、二是煙熏,主要兆示機會,以我方得樓卦對自己有利,相反即對我方不利;崩卦的含義是竄或飛奔,主要兆示利弊吉兇,以竄朝上為佳,竄朝下為劣;林卦的本意是光骨,表示無血竅插簽,主要兆示平安無事或毫無收獲。
除母卦外,常用的子卦有:拜、壩、臘、旦等,均以兆示主客體雙方的利弊吉兇為主。其中,拜卦的含義是祭祀,以對方占得拜卦對我有利,相反即對我不利;壩卦的含義是嘴或喙,以我方有喙為佳,對方有喙為劣;臘卦的含義是樁,以對方得樁對我有利,相反即對我不利;旦的含義是簽,卦象中我方簽數(shù)多的兆示要殺牲祭祀,你方簽數(shù)多的兆示要用布匹祭祀,等等。
卦象是摩公和雞卜師占測的主要依據(jù),每對雞卦的卦名都是依據(jù)卦象而起的。定卦象時,左骨放在右,右骨放在左,使兩骨相背靠緊,兩兩對應(yīng);右卦(左骨)代表己方(主體),經(jīng)書中多用“婁”(意為我或我們)字表示;左卦(右骨)代表彼方(客體),經(jīng)書中多用“蟒”、“脫”、“反”(意為你、他方、對方)等字表示;血竅與插簽的數(shù)量多用“旦”或“譚”等字表示(意為簽、禱);插簽的角度與朝向則多用“墾”、“拉”、“刁更”、“刁拉”等字表示(意為上、下、朝上、朝下);簽與骨構(gòu)成的形狀多用“壩”、“臘”、“九”、“ 扒扎”、“千都”、“康通”等字表示(意為嘴或喙、樁、交叉、搭橋、關(guān)門、張開口袋)等。
(二)卦名
《雞卜經(jīng)》里的卦名多書寫在卦象的兩側(cè),是對雞卜卦象的壯語表述,皆是“因象得名”, 書寫則用古壯文。古壯文由漢借字及布摩應(yīng)用六書造字法自創(chuàng)的壯族文字(土俗字)結(jié)合而成,類似日本的片假名。
因每宗雞卦的卦象都是由龍、衫、修(王、滿)、樓、崩、林六個大類母卦及各種不同的子卦互相結(jié)合而成的,而其母卦所在的卦骨左右不同,因此也就有了紛繁復(fù)雜的卦名。如“婁龍婁地”(我方占得龍卦,我方迎接)、“蟒龍蟒旦四”(你方占得龍卦,你方有四簽)、“婁衫宗邦壩”(我方占得衫卦,兩邊都有喙)、“蟒衫婁旦四”(你方占得衫卦,我方有四簽)、“婁衫婁旦婆蟒壩”(我方占得衫卦,我方用布祭祀,你方有喙)、“婁王蟒修”(我方占得王卦,你方為修卦)、“蟒王婁干咩”(你方占得王卦,我方獵羚羊)、“婁底花反刁更”(我方得花,對方的簽朝上翹)、“婁底臘反三刁拉”(我方得樁,對方三簽朝下)、“樓湯巴”(魚尾形的樓卦)、“婁攬婁旦婆蟒壩”(我方占得衫卦,我方用布祭祀,你方有喙)、“樓婁署馬婁跳帕”(我方占得馬耳朵形的樓卦,我方的簽上翹)等等。
由于各地摩公的傳承人不同,加之壯族各支系語言上的差別,書寫經(jīng)書所使用的文字亦不盡相同。如“龍”有的則寫作“竜”、“攏”、“籠”、“蘢”或“聾”;“衫”有的則寫作“連”、“攬”、“三”、“刪”或“瀾”;“修”有的則寫作“肖”、“消”或“休”;“王”有的則寫作“汪”或“亡”;“滿”有的則寫作“勉”、“咩”或“未”;“樓”有的則寫作“陋”、“漏”或“牢”;“崩”有的則寫作“朋”、“蚌”、“罡”、“康”或“刁刀”;“林” 有的則寫作“風(fēng)”、“雷”或“累”;“婁”有的則寫作“勞”或“吾”;“蟒”有的則寫作“忙”或“滿”; “旦”有的則寫作“塘”、“潭”或“墰”;“壩”有的則寫作“叭”;“臘”有的則寫作“拉”等。
(三)卦宮
《雞卜經(jīng)》里的卦宮多書寫在卦象的下面,如“木”、“火”、“金”、“水”,“木生亥”、“火生寅”、“金生酉巳丑”、“水生申子辰”等,專指該宗卦象在當(dāng)年應(yīng)驗的時間和方位。
壯族《雞卜經(jīng)》里的卦宮只講木、金、水、火四個,分別代表日出方(東)、日落方(西)、上方(北)和下方(南),主要指該宗雞卦應(yīng)驗的方位。這與漢族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略有區(qū)別,而與《摩經(jīng)》載錄的四方、四季、陰陽相一致?!赌?jīng)布洛陀》里講:“四片石頭飛往四方/造成四季陰陽/從此才開天辟地?!保?](P89-90)這里所說的四季通常指植物的萌、發(fā)、榮、枯或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播種、薅鋤、收割、儲藏四個階段。
壯族用骨刻歷算器推算時間,有自己的歷算術(shù),以干支為計算單位。他們把月份叫做“登”,一年的十二個月依序被稱之為:登京、登尼、登衫、登塞、登我、登搓、登加、登別、登勾、登西卜、登衣忒、登拉卜。一般來講,寅為正月,卯為二月,其余依此類推;日子依據(jù)十二地支推定,以一個晝夜為一日,在每日中又以“雞叫頭遍”為子時(約當(dāng)子夜11~1點),以“太陽當(dāng)頂”為午時(約為中午11~1點)。每日的時辰亦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個地支定位。摩公在進行雞卜時,便是依據(jù)骨刻歷算器推算出來的時間,來確定每個卦宮應(yīng)驗的時間,即木卦應(yīng)驗的月份、日子和時辰都在亥、卯、未上;火卦應(yīng)驗的月份、日子和時辰都在寅、午、戌上;金卦應(yīng)驗的月份、日子和時辰都在巳、酉、丑上;水卦應(yīng)驗的月份、日子和時辰都在申、子、辰上。
(四)卦辭
《雞卜經(jīng)》里的卜辭,也叫卦辭,壯語稱作“嘎木賧”(意為祈禱得來的話)。卜辭的內(nèi)容十分廣泛,包括所占的各種事象,以及用祭祀和巫術(shù)解決問題的方法,如耕田、求雨、求田(祈求豐收)、打魚、打山(獵)、婚姻、生育、求花王圣母、求子、求壽、祈人、買賣、求財、借貸、進人口、買奴婢、問債、節(jié)慶、新年、坐(建)新寨、架屋、入宅、保家、保寨、保城、移徙、出行、謀望、求官(上訴)、官事(被告)、打賊(戰(zhàn)爭)、征戰(zhàn)、祈賊(議和)、保身、疾病、服藥、禍?zhǔn)?、失物、擇墳地、送父母(超度)、除靈、安葬、請神、收魂、送鬼等是吉是兇、半吉半兇、先吉后兇或先兇后吉。占卜的結(jié)果還包括如何用法事活動及巫術(shù)解決問題的方法,如用雞鴨解、用豬解、用牛羊解、用母豬解等等。絕大多數(shù)卜辭都用漢文書寫,可以漢字壯讀。這或許與漢武帝推崇雞卜的事有關(guān),因為越巫勇之在京城興建越祝祠、設(shè)置祭臺,主持祭祀天神上帝百鬼,進行雞卜,使得滿朝轟動,造訪和觀看的“方士如云、儒臣如雨”,為了讓不懂越語的漢朝文武群臣和方士信眾都能明了理解雞卜內(nèi)涵,越巫便采用漢字記錄和譯寫雞卜卜辭的辦法,此法隨后沿襲至今。
壯族何時習(xí)用漢文,至今尚有爭論,廣西學(xué)者一般認為有據(jù)可考的是始于唐代,但云南廣南牡宜出土漢代壯族先王的墓葬中,其“遣冊”已經(jīng)使用了漢文簡牘,因此筆者認為當(dāng)時廣南一帶的壯族上層人物及摩公已經(jīng)開始習(xí)用漢語漢文,至少說他們知道簡牘上漢文的含義,否則不大可能將其作為隨葬品置于墓內(nèi)。
壯族民諺道:不卜而摩枉祈禱,卜而不摩招神怨,又卜又摩才靈驗。
民間宗教總是以其是否靈驗為信仰的前提?!恫悸逋咏?jīng)詩》里就講:“找到了雞卜的內(nèi)容,去打賊得項雞(修卦),去打仗虜?shù)美吓ㄅ`頭領(lǐng)),去放手釣就得鮮魚回,去下網(wǎng)撈得莫六魚歸,從此打獵得獵物,獵得山中大野獸”。[1](P250-251)這與《列子·說符》講的“楚人鬼而越人譏”的意思是一致的,即楚人凡鬼必信,而越人是先占卜以確定該信的鬼,然后再有針對性地施行巫術(shù)。壯族先民正是先用雞卜來確定是什么鬼作祟,而后再有針對性地作祭祀和祈禱的,而祭祀和祈禱則必誦《摩經(jīng)》,故先有雞卜后有摩,雞卜和摩是相輔相成的?!峨u卜經(jīng)》與《摩經(jīng)》,都是越巫及其傳人——摩公使用的主要經(jīng)典。
(一)雞卜自成系統(tǒng),奠定了越巫文化的基礎(chǔ)
關(guān)注命運及預(yù)測未知世界,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在原始社會中期,越人逐步從母系氏族過渡到父系氏族社會,在原始社會后期,父系氏族社會逐步進入階級社會。此時其宗教中出現(xiàn)了宇宙萬能大神——布洛陀,日神崇拜逐漸退居次要地位。自然神主宰宇宙讓位于人間神主宰宇宙,是人類社會由人與大自然的矛盾為主轉(zhuǎn)變到人與人的矛盾為主的客觀折射。此時先民們面臨的問題更加復(fù)雜,包括社會生活中出現(xiàn)的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社會以及社會各個群體之間的種種矛盾沖突,也包括對年成好壞的預(yù)測及面臨突發(fā)事件時如何得到作出抉擇的依據(jù)。雞卜作為一種預(yù)測方式被頻繁地應(yīng)用,并與壯族先民對世界的領(lǐng)悟、對生命的體驗和對社會的理解相結(jié)合,最終形成一個獨特的雞卜體系,構(gòu)成了越巫文化的基石。
壯族經(jīng)詩《摩荷泰》講:“遠古的時候,天地水三樣,成團在旋轉(zhuǎn)”,是創(chuàng)世大神布洛陀把它們分為上、中、下三界的“地重地在下,天輕天在上。水在天地間,熱變霧升天,冷變雨落地,水在地上流,才有河有?!?。經(jīng)詩《布洛陀》中也有“三界三王置”訓(xùn)導(dǎo),意即“三種三樣的自然物體是布洛陀安排的。這就是壯族先民長期觀察自然現(xiàn)象而形成的“宇宙三元觀”, 它反映了先民初始對世界的領(lǐng)悟。見圖2。
圖2 馬關(guān)縣馬夾沖中寨廠龍哈(老人廳)中的三元圖
經(jīng)詩《摩荷泰》里還說:自然界的各種生物都分公母,公母是造物主布洛陀用秤重量的方法區(qū)分出來的,“母的總是比較重,公的總是輕一些,重的在下面,輕的在上面”;[2](P40)經(jīng)詩還對人類生命的形成作了唯物主義的闡述:“帶到(受孕)第一個月,(胚胎)如同谷粒一樣;帶到第二個月,(胚胎)像蜂類的蛹;帶到第三月,(胎兒)已經(jīng)像蝌蚪……帶到第七個月,(胎兒)像青蛙一樣長出了骨頭;帶到第八個月,(胎兒)膝蓋已長成;帶到第九個月,九個月以后就要分娩”。[2](P53-54)由于母親懷胎于腹部,經(jīng)文常把母腹喻為積滿了水的“池塘”或“海洋”。在壯語里,公、母也是父親、母親的代稱。壯族先民還把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兒女以及官鬼跟自己的關(guān)系,看作是社會關(guān)系的基本構(gòu)架,即生我者為父母、比肩者為兄弟姐妹、我生者為子女、克我者為官鬼,等等。據(jù)此,人們便從相生、相克、相互制約和化解矛盾等方面去分析和理解日益復(fù)雜的社會關(guān)系,說明壯族先民很早就產(chǎn)生了對人類生命形成的體驗和對初始社會結(jié)構(gòu)的認知。
《雞卜經(jīng)》結(jié)合“宇宙三元觀”和“萬物分公母”的理念,以“墾”、“艮”或“刁墾”表示與天官溝通得到的信息,以“臘”、“攬”或“刁拉”表示與地官溝通得到的信息。即所謂“刁墾刁賽法,刁拉刁賽丁”?!百惙ā币饧刺旃?,“賽丁”意即地官;“墾”意即上或上方,“拉”意即下或下方,“刁”表示雞卦骨血竅及其插簽的方向,引申為與官鬼溝通得到的信息來源。雞卜卦名還以“塘”、“潭”或“譚”表示與水神溝通得到的信息,人們認為,此信息以預(yù)示婦女懷孕、生男生女以及是否順產(chǎn)最為重要,因而經(jīng)文中頻繁出現(xiàn)“保胎”、“生男”、“生女”、“小血盆(產(chǎn)婦流血)”、“大血盆(產(chǎn)婦大流血)”等卜辭;因難產(chǎn)導(dǎo)致死亡的,經(jīng)文謂為死于“塘(潭)”中,做雞卜法事時必須用鴨子進行祭祀,意在由鴨子馱著其亡靈度過苦海,避免其變?yōu)閰柟砦:ι摺?/p>
經(jīng)詩《摩荷泰》還說 :古時候有十二個太陽,一個追隨一個升起,因此不分白天黑夜,郎先用楠木箭把十一個太陽射殺之后,剩下的一個躲到了地底下,人們迫于無奈,只得請雄雞去把它叫出來,于是“天才興有時間,天才興有年,一個周年十二月,每月又分上下弦,興分月暗和月明,初二開始有月影,初三開始生月芽,二七月亮開始睡,二八月亮已睡熟,才又興分別時辰,興分亥時和子時,亥時豬不再嚼食,丑時水牛就起身”。[2](P42-43)這或許是先民們通過觀察太陽月亮的運轉(zhuǎn),并從太陽早出晚落、晝夜交替以及月亮圓缺的現(xiàn)象中得出了年、月、日、時的概念,先民們還觀察到植物隨氣候變化而由萌芽、生枝發(fā)葉、開花結(jié)果到落葉枯萎的物候現(xiàn)象,繼而產(chǎn)生了四季的觀念,這些時間觀念與三元四方的空間觀念一起,更加充實了雞卜預(yù)測體系的基礎(chǔ),從而增加了人們對雞卜卜辭的相信程度,也使越巫文化更加深入人心。
(二)倡導(dǎo)崇尚自然,規(guī)范人倫道德
越巫文化的一個核心理念是把天、地、社會比做有生命的機體,認為:自然的天地與人類社會息息相通、互相感應(yīng),人類只有與自然和諧共生,天下才會太平。作為越人的后裔,壯族更為崇敬天地,十分注意保護森林,尤以對“竜”山的保護最為嚴格,不許任何人砍伐,禁止扔污物或置葬,說這是“關(guān)乎人杰地靈的大事”。 毫無疑問,這對保護生態(tài)起到了極佳的效果。人們在祭“竜”時對天地神靈吟誦的摩經(jīng)和在神樹下舉行的雞卜儀式,實際是與自然和諧相處的莊嚴宣示,體現(xiàn)了人與自然之間原初的統(tǒng)一性。
越巫文化還特別強調(diào)人倫道德,將孝敬父母定為“做人的最高準(zhǔn)則”。壯族的禮儀習(xí)俗,至今仍然保存越巫文化的特點,以人緣親和為上:從出生、周歲、結(jié)婚、壽辰到喪葬,都以人的繁衍、平安、幸福為終極目標(biāo)。人們崇拜祖先,認為祖先神是其家庭乃至整個氏族部落最親近、最得力的保護神,大凡壯族家庭的堂屋都設(shè)有神龕,上立祖宗牌位,供全家老小祭祀,祭祀時則要殺雞問卜。經(jīng)詩《摩荷泰》里講:母親生自己時比水母牛產(chǎn)仔更加痛苦,父母歷盡艱辛才把自己養(yǎng)育成人,父母的恩情比高山重、比江河長,因此,壯族把舉行雞卜法事活動以請回父母亡魂并超度到祖宗住地,作為其子女必須盡到的義務(wù)。人們還認為,父母骸骨是子孫的本,子孫形體是父母的枝,本與枝相互感應(yīng)。因此,在所有《雞卜經(jīng)》的卜辭里,幾乎每條都有預(yù)測“送父母”(超度亡靈)和“墳地”是吉是兇的,人人都要選擇吉地造墳,埋葬父母遺體,以使父母的靈魂安逸,從而蔭佑子孫發(fā)達富貴。
從上述兩個方面我們不難看出,《雞卜經(jīng)》與《摩經(jīng)》兩種經(jīng)文一致倡導(dǎo)崇尚自然與人倫道德的理念,對規(guī)范壯族先民的傳統(tǒng)道德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也可以說,《雞卜經(jīng)》與《摩經(jīng)》是壯族傳統(tǒng)文化體系的核心。
道教是我國的本土宗教,為東漢人張道陵所創(chuàng),原名天師教。道教以先秦道家的思想作教義,把陰陽、五行、八卦、易經(jīng)納入經(jīng)典。東晉時,葛洪又把戰(zhàn)國以來的各種神仙方術(shù)理論歸納在道經(jīng)里面,進而完備了道教的理論體系。南北朝時,嵩山道士冠謙之把儒家的“佐國扶民”思想納入教義,創(chuàng)立北天師教派;而廬山道士陸修正則吸收佛教的儀式,編制了齋戒儀范,創(chuàng)立南天師教派。這就是我國的道教。
壯族的《雞卜經(jīng)》與《摩經(jīng)》,均為其摩教的主要經(jīng)典。摩教是壯族原生的傳統(tǒng)宗教,有其對宇宙、天體、生死、禍福、命運、靈魂、拯救等問題一整套比較系統(tǒng)的詮釋,它以布洛陀為至上神和教主,其《摩經(jīng)》分為“摩龍(大顯經(jīng))”、“摩廖(小顯經(jīng))”和“摩額姆(秘經(jīng))”三大類。猶如基督教有《圣經(jīng)》、伊斯蘭教有《可蘭經(jīng)》一樣?!峨u卜經(jīng)》闡述了獨具民族特色的雞卜體系,其中也體現(xiàn)了它受道家學(xué)說里陰陽五行相生相克和五行寄生十二宮觀念影響的一面。
《雞卜經(jīng)》里的卦宮,定為木生亥、火生寅、金生巳、水生申,即陽性的木長生在亥,火長生在寅,金長生在巳,水長生在申;亥卯未合為木,寅午戌合為火,巳酉丑合為金,申子辰合為水。布摩以插在雞骨上的簽數(shù)為依據(jù)卜算時,則按陰陽五行劃分,并與天干聯(lián)系,即:雙數(shù)為陰,單數(shù)為陽;1、2為木,3、4為火,5、6為土,7、8為金,9、10為水,超過10的,只計尾數(shù);1、2、3、4、5、6、7、8、9、10表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天干。布摩同時認定:木旺于春,火旺于夏,金旺于秋,水旺于冬;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克土,土克水,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火、土、金、水在一年的十二個月中,皆有其接氣、受胎、形成、生長、沐浴、冠帶、臨官、興旺、衰老、得病、死亡、歸墓(入庫)的時段,等等。這顯然是吸收了陰陽五行相生相克和五行寄生十二宮的理論,并將它用于充實完善雞卜體系,顯示了壯漢兩個民族的宗教文化在逐漸相互整合,也體現(xiàn)了壯族原生文化的包容性。不過,雞卜體系言及月份和每天的時間,卻很少使用天干;言及方位也不提中央的土,言及簽數(shù)時卻以“我”代替5,說明壯族借用道教理論來豐富、完善雞卜體系時,依然保持著自己“和而不同”的特性。
大家都說,《易經(jīng)》是“群經(jīng)之首,大道之源”,是漢文化的根;我們也可以說《雞卜經(jīng)》是越巫—摩教經(jīng)典之首,是壯族傳統(tǒng)文化的根,它們都是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源頭活水。
[1]張聲震. 布洛陀經(jīng)詩譯注[M]. 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
[2]何正廷. 壯族經(jīng)詩譯注[M]. 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Zhuang Jibujing and Mojing and the Taoist Classics: The 4th Study of Zhuang Chicken Bones Research
HE Zheng-ting
(Institute of Ethnic Studies, Wenshan University, Wenshan 663000, China)
As the Han Ancestors’ turtle divination faith had been interpreted as The Book of Change, so had Zhuang ancestors’s interpretations of chicken bones as Jibujing. Jibujing of Zhuang consists of four elements, namely, the hexagram images, Guaming, Gua Palace and Gua resigned. Jibujing of Zhuang, together with Mojing, is the cornerstone of the witch culture, promoting the respect for nature, human ethics and morality and playing an important role in modeling traditional moral norms of Zhuang ancestors. It is the core of Mojing, as well as the classic Zhuang traditional cultural system. Gua Palace of Jibujing, absorbed the Taoist classic theory about allelopathy, Yin and Yang and the theory of five lines of parasitic twelve palace. This not only shows the process of the two nations unified in religious culture in a mutual integration, but also embodies the inclusiveness of the Zhuang native culture.
Jibujing; Mojing; the Taoist classics; the relationships
K892.318
: A
:1674-9200(2013)01-0019-06
(責(zé)任編輯 婁自昌)
2011 - 03 - 28
何正廷(1939 - ),男,壯族,云南西疇人,云南省民族學(xué)會副會長,壯學(xué)研究會常務(wù)副會長,文山學(xué)院民族研究所客座教授,主要從事民族學(xué)理論和民族史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