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聲國 肖偵偵

摘要：“三言”、“二拍”中塑造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從現(xiàn)在來看，她們已經具備了一定的自主意識，并以其獨特的個性魅力和嶄新的文學形象，突破了過去封建理教束縛下傳統(tǒng)女性的守舊形象。本文試圖從尋求愛情婚姻自由、挑戰(zhàn)封建禁欲、追求女權獨立、彰顯個人聰明才干、肝膽行俠等五個方面，深入考察分析“三言”、“二拍”中的女性形象塑造情況。

關鍵詞：“三言”、“二拍”；女性形象；自主意識

中圖分類號：H13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111(2009)04－006－05

作者：鄧聲國，江西井岡山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江西，吉安，343009

在漫長的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等級制度可謂根深蒂固。一整套的“三綱”、“五?！睔w制，將女性束縛在以家庭為細胞、以男性為統(tǒng)治中心的社會結構中，女性完全喪失了獨立人格和社會地位。早在成書于春秋戰(zhàn)國時的《禮記·內則》中，人們就給女子立下了“女不言外”、“子婦無私貨，無私蓄，無私器”的清規(guī)戒律，此后，漢代有班昭的《女誡》，唐代又有唐太宗長孫皇后的《女則》十卷，等等。這些禮書大都強調男尊女卑，宣揚其所倡揚的一整套有關婦女的行為準則和道德規(guī)范，才政治、經濟、婚姻、行為禮儀等各個方面，把女性禁錮得如同一灘死水。長久之下的這種統(tǒng)治和奴役，導致了古代女性自主意識的失落和抿滅，也造成了男權文化結構中女性自我意識的空洞。到了明代中期以后，女性的傳統(tǒng)狀況有了變化，伴隨著城市經濟和商品經濟的蓬勃興起，以及資本主義萌芽向各行業(yè)滲透，引發(fā)了意識形態(tài)領域人性的普遍覺醒，尤其是女性的自主意識被喚醒并得以張揚。另外，統(tǒng)治階級的日趨腐朽，思想控制的松動，也促使了個性主體意識開始張揚。這種社會倫理的變革和社會市民階層自主意識的覺醒，促使廣大民眾開始要求自由、民主、平等。馮夢龍、凌蒙初等一批晚明的文學思想家們，受到以李贄等人為代表的進步文人文化思想的熏陶，接受了新興市民階層思想意識中的進步意識，并通過他們的作品表現(xiàn)了出來。

作為市民文學的代表之作，“三言”、“二拍”正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的自我意識。它不僅采用了市民所熟悉的的通俗語言和傳統(tǒng)講述形式等藝術特質，而且其思想內容也是博大精深的。更可喜的是，文中還塑造了一大批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其中便不泛豐富多彩的女性形象，涉及到社會各個階層不同身份、地位的女性，有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也有市民階層的平凡女子、操持賣笑的青樓妓女等等。這些女性大都個性鮮明，形象飽滿。她們或勇于反叛，熱愛自由；或矢志不渝，追求平等；或機智大膽，凌厲潑辣；或行俠仗義，豪氣沖天。在當時那種以綱常理教為桎梏的封建大背景下，這些女性無疑是時代的先覺者，自主意識得以覺醒與張揚。她們性格奔放，熱愛自由，一毫不掩飾對愛情的強烈追求和渴望，有的甚至放蕩不羈。這種自我意識的覺醒充斥于當時社會的各個階層，并以各種各樣的方式和深淺不同的覺醒程度來體現(xiàn)她們的自主意識。仔細考察“三言”、“二拍”中的女性意識自我覺醒的情況，歸納起來主要有以下幾大類別：

一、尋求愛情婚姻自主的女性形象

這類女性在“三言”、“二拍”中數量占居首位。當然，不同的人物處在不同的階層，其所產生愛情的形式也是不盡相同的，既有一見鐘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

一見鐘情一類的，如《二刻拍案驚奇》卷九《莽兒郎驚散新鶯燕，謅梅香認合玉蟾蜍》中的楊素梅，她憑窗而立，恰巧被在墻外散步的書生風來儀望見，互相被對方的美貌所吸引，經侍女龍香傳話遞書，迅速卷入愛的旋渦。在封建時代，對女子行為的禁錮，不僅僅只用理教思想的傳和說，從精神上告誡她們不得如何如何，生活中還具體表現(xiàn)在高墻、高窗、高檻等一系列特殊生活環(huán)境的制約上。這些對于雙足不盈三寸的金蓮們來說，無疑是一座座的大山。但作品中這些好像并沒有影響楊素梅的愛情，她仍可以像現(xiàn)代女性那樣，贈情物，訂佳期約會，自許終身。再如《醒世恒言》卷十四《鬧樊樓多情周勝仙》中大膽勇敢的周勝仙，她與開酒店的范二郎一見傾心，以買糖水為由，故意和范二郎搭訕：“我的小名叫作風仙小娘子，年方一十八，不曾吃人暗算。你今卻來算我!我是不曾嫁的女孩兒。”兩人經感情的交流，私訂終身。這種大膽直白式的自我為媒的獨特方式。別說是古代在各種禮教壓制下的女子，就是現(xiàn)代的開放型時代也是少有的。這種為了追求自由愛情，敢于沖破封建禮教束縛的行為，側面表現(xiàn)了女子對現(xiàn)實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歸制的不滿，體現(xiàn)了女性的自主意識開始覺醒。她們希望通過自己的行動來贏得自己滿意的愛情和婚姻。

經過長期相處、日久生情一類的，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九《通閨闥堅心燈滅，鬧囹圄捷報旗鈴》中的羅惜惜。作為一個家財萬貫的富家千金，一個深閨大院里的大家閨秀，卻因為與家道中落、清寒貧窮的書生張幼謙朝夕相處，而目久生情，并且私定終生。在她眼里，沒有門當戶對的觀念，沒有強強結合的想法。她的這種不把傳統(tǒng)父母包辦婚姻禮俗放在眼里的行為，實在不合當時的大家小姐的身份，實在為當時的封建禮制所不容。因此，她打算用死來捍衛(wèi)自己的愛情，來捍衛(wèi)自己那沒有被封建禮教所吞嗜的覺醒意識。再如《醒世恒言》卷三《賣油郎獨占花魁》中的花魁瑤琴，身為風塵女子，卻有著迫切的從良愿望，她結交三教九流，往來于市井之間，看透了公子王孫的虛情假意，最后她卻垂青于賣油郎秦重，并非因為秦重家財萬貫，貌似潘安，或是才過子健。辛瑤琴決心委身于秦重，并表示“布衣蔬食，死而無怨”，只是因為秦重忠厚老實，尊重女性的人格和尊嚴。這種要求彼此了解、互相敬重的愛情認知，展現(xiàn)了一種新時代的反叛婚姻價值觀。

以上這些女性的自主意思的覺醒，主要是通過對愛情與婚姻的追求和對傳統(tǒng)婚姻禮俗的反叛方面表現(xiàn)出來的。她們不泛官宦大家的小姐，也有一般的市民女子，還有那些處于社會最底層的風塵女子。盡管女子在當時社會里毫無地位可言，但她們在開始掙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后世也”等封建傳統(tǒng)婚姻制度的束縛上，表現(xiàn)出激憤的抗爭和個性的覺醒。她們向往自由，向往充滿愛的婚姻，向往互敬互重的生活，表現(xiàn)出對生命價值的重新認識與追求。這些女子不但不被傳統(tǒng)規(guī)矩束縛，反而因其率真大膽的愛情表達方式而引人注目，讓人刮目相看。

二、挑戰(zhàn)封建禁欲的女性形象

明代末期，借以規(guī)范女性行為舉止的理論根據，就是朱明王朝奉為官方哲學的程朱理學。而程朱理學的思想核心就是“存天理，滅人欲”，二程認為“人心，私欲，故危殆；道心，天理，故精微。滅私欲，則天理明矣”。朱熹則進一步把天理和人欲對立起來，他說：“人之一心，天理存，則人欲亡：人欲勝，則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餓死是小，失節(jié)是大”，貞節(jié)被強調到無以復加的程度，女性要做到從一而終、不事二夫。然而，“三

言”、“二拍”中的有些女性，她們敢于掙脫禁欲的枷鎖，紅杏出墻，婚外再戀。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姚滴珠避羞且羞，鄭月娥將錯就錯》中的姚滴珠，因丈夫外出經商，新婚獨居，深感凄惶，再加公婆動輒辱罵，所以一心想歸家，不想渡河時卻被汪錫繡騙到家。在汪家受到五婆子一番別有用心的精神滌蕩。使滴珠心中的欲望之潮漸漸高漲。禮教的威懾力量畢竟已不再蕩人魂魄，滴珠最張決定戳穿“羅敷自有夫”的命定角色，使欲望要求在適宜的對象身上達到了切實的滿足。所以，滴珠心安理得地成了吳大郎的小妾。在她心里，禮教已被欲望湮沒得無影無蹤了。

再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二《喬兌換胡子宜淫，顯抱施臥師入定》中的鐵熔之妻狄氏，生的美艷絕倫，傾國傾城。本是幫著丈夫接近門氏。結果她自己倒是先看中了相貌堂堂、風流倜儻的胡生，而胡生也很中意狄氏，于是兩人開始毫無顧忌地在家中暢情作樂。在現(xiàn)在的人們看來，她們的這種行為在當時是一種叛逆的行為。然而，這種叛逆并不是突然產生的，而是隨著整個社會個體意識的逐漸增強而慢慢產生的。盡管統(tǒng)治者繼續(xù)提倡節(jié)烈孝婦的行為，盡管《烈女傳》仍被彪炳為典范，然而商品經濟繁榮所帶來的情欲的放縱卻在悄悄地腐蝕著傳統(tǒng)女性的貞操觀。尤其是“三言”、“二拍”中的這些女性，她們感應著時代的新風尚，精神上覺醒的她們對不自由、不自主的生活感到壓抑和苦悶。紛紛亮相前臺，這樣的表現(xiàn)可以說是一支獨秀。

有些女性更是為情欲所惑，她們的行為嚴重的背叛了封建禮教和封建倫理常綱。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二十六《奪風情村婦捐軀，假天語幕僚斷獄》中的杜氏。嫁井慶為妻。因為她“生的有些姿色，頗慕風情，嫌著丈夫粗蠢”，因與其丈夫“不甚相投”，不僅每天有事沒事就拿丈夫開銷，而且還動不動就要回娘家。有一次在回娘家途中遇雨，躲進一個寺院內，那里的和尚也是風流成性了，看到一個這樣的娘子到此，暗樂起來。再說那杜氏看見小和尚生的眉清目秀，風流可喜，也便產生了愛慕之情。在小和尚智圓的殷勤款待下，杜氏竟滯留在寺院內偷情取樂。由于老和尚大覺爭風吃醋，杜氏被殺害了。在這里，高雅的趣味讓路于世俗的真實，她們有對性的解放的企望，盡管有人斥責這種是充滿了小市民的庸俗淡薄，盡管她們遠不及傳統(tǒng)小說里的英雄豪杰，才子佳人那么純粹與優(yōu)雅，但她們有著生命活力的意識，她們不再是男人的附庸，不再是懦弱的羔羊，她們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在這些女子的身上，我們已經很難看出深受封建禮教的烙印了。像這樣大膽地挑戰(zhàn)封建禁欲的女子，“三言”、“二拍”中還有很多，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四《任君客任君用，楊太尉戲宮館客》中楊太尉的四位姬妾及眾侍婢，《喻世明言》卷一《蔣興哥重會珍珠衫》中的王三巧，《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八中的徐德之妻莫大姐，等等，皆是其例。此類女性大多已嫁為人婦，情愛本有所系，但由于種種原因，她們的欲望被壓制在底層；而一旦外界條件提供可能，她們自然要沖決禮教的閾限，催發(fā)出一次次嶄新的性愛追求。

三、追求女權獨立的女性形象

在封建的男權社會，男人們給女性定下了一系列永恒的定式，這些可怕的定式毫不留情地無聲無息地剝奪了女性的獨立自主、自由平等等一系列的權力。在政治上，女性沒有干預政務的權力；在經濟上，女子足不出戶，就等于截斷了經濟來源；文化上，女子無才便是德，用道德來限制女性進一步學習和發(fā)展的權力；在婚姻上，“一女不事二夫”，而男子則三妻四妾，在道德和法律上都淹沒了男女平等的心聲。然而明后期，朝野之間“崇奢黜簡”的風氣愈演愈烈，末世的頹廢與無理激發(fā)了弱者的不平和反抗，末世的動蕩將女性推到了社會的大潮之中，就連文人李贄也提倡男女平等，否定男尊女卑的陳腐觀念。傳統(tǒng)的倫理道德和價值標準受到了猛烈的沖擊，人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面貌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傳統(tǒng)社會對女性的限制封閉，此時出現(xiàn)了較大的精神空隙，在市民階層中，一些女子為了生計或者職業(yè)的需要，可以拋頭露面，四處走動，充當起女性的先覺者形象，開始在經濟、政治、文化等各領域追求女權獨立。

女性先覺者們用行動來改變命運，用事實來證明自己，使女性走上獨立、自由、平等的道路。在經濟獨立方面，有《喻世明言》卷二十八《李秀卿義結黃貞女》中的主人公黃善聰，她十二歲時母親病故，不上兩年，父親也患病而死。十四歲的她，在孤苦無依的情況下，沒有落入風塵，沒有淪為乞丐，而是確定了自己的生活新道路——依靠自己的能力，經商賺錢。生活道路的自主選擇，是她爭取獨立人格的良好開端。經商使她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成為了自信而不依賴男人生活的女商人。即使在與異性李秀卿合伙做生意時，兩人同床共眠六年之久，她始終沒有暴露自己的女性身份，沒有像傳統(tǒng)女性那樣，表現(xiàn)出精神的脆弱。她的這種自己把握自己命運的人生態(tài)度，以及那種追求自立、自主、自強的精神，是非常值得稱頌的。

在政漢上追求女權的，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七《同窗友認假作真，女秀才移花接木》中的蜚娥，“自小習得一身武藝，最善騎射”，“一向裝作男子，到學堂讀書，外邊走動”。在那種“從來女子守閨房，幾見裙衩入學堂”的時代，她一個風姿絕世的將門女子，不僅像男子一樣，到學堂里去讀書，還經過科考做了秀才。眾所周知，封建科舉制度是仕子們進入政界的唯一的途徑，而蜚娥作為一個女子，處在“女不言外”的禮教束縛下，她竟也有這種野心，倡言“文武習成男子業(yè)，婚姻也只自商量”。她的這種女權意識，也深深地感染了她的父母，“象忘記了她是女兒一般，凡事都盡力支持過去”，影響非同小可。

在學識方面超越男子的，如《醒世恒言》卷十一《蘇小妹三難新郎》中的蘇小妹，她才氣過人，十歲便能“不待思索，依韻續(xù)完父親的詩，且所續(xù)詞義其美”。那種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說法，在她身上沒有了立錐之地。在結婚那天，她沒有像封建中的傳統(tǒng)新娘那樣，被動等待丈夫揭開大紅蓋頭，而是主動出擊，三難新郎，展現(xiàn)了一個自信而聰穎的女子形象。她的聰明與學識差點，就沒讓新郎入成洞房。在蘇小妹身上沒有傳統(tǒng)女子的那種羞澀、自卑、逆來順受。她落落大方地與男子交友，而且共同觥籌交錯、吟詩作對?？梢?，封建禮教再也捆綁不住新型女性的手腳和機智了。

再如那類要求夫婦地位平等的女性，《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一《滿少卿饑附飽宦，焦文姬生仇死報》中的焦文姬。出身官宦世家的滿少卿在家產耗盡后，為焦太郎所收留，并與焦太郎的女兒焦文姬相愛，后結為夫妻。初期兩人相敬相愛，如膠似漆。待取得功名后，其叔為他安排了一門門當戶對的婚姻，于是他選擇了背叛焦文姬，致使其妻焦氏于苦楚中抱恨而死。十年后，文姬的鬼魂乃前來向滿少卿索命。在封建傳統(tǒng)的女性文化中，像文姬這樣的棄婦形象已司空見慣，從《詩經》到漢樂府再到唐詩、宋詞，無數悲涼幽怨的棄婦形象哀泣其中。被棄是可悲的，可被棄后只是默默地承受，不做任

何有力地反抗，還一廂情愿地祈禱對方會回心轉意的，那就是更可悲、可憐、可嘆的了。但在這里，文姬卻為女性撐了腰，在男女不平等的社會里，她喊出了有力的一聲。她自己忠于愛情，也要求滿少卿忠于愛情，而正當對方背叛時，她不是默默的忍受，而是采取了報復行動。換言之，在焦文姬看來，愛情的忠貞不是由女性單方面來遵守和維護的，對于男女雙方而言，其權利和義務是平等的。

四、彰顯個人聰明才干的女性形象

封建禮教倡導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種理論觀念就是把道德行為和女性才干對立了起來。它認為“德”和“才”是不相容的，一個女人有才干就會沒有德行了，一個女人要德行就不能表現(xiàn)自己的才干了。而“三言”、“二拍”中所描寫的很多精明干練、勤勞樸實、有勇有謀的巾幗英雄，她們在彰顯個人才干的過程中，不僅對德沒有任何損益，更往往通過展現(xiàn)才干來突顯自身的德行。這些女性把“展才”和“顯德”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把二者從對立面拉到了統(tǒng)一的一面。女性們充分展示自己的才干，取得了令男子都覺得汗顏的成果，就連編者自己也不得不嘆言道：“聰明男子做公卿，女子聰明不出身，若裙衩應科舉，女兒哪見遜公卿?！?《醒世恒言》卷十一)；“有一種能文的女子……上可以并駕班，下可以齊驅駱；有一種能武的女子，智略可比韓、白，雄名可賽關、張；有一種善能識人的女子……俱另具法眼，物色塵埃；有一種報仇雪恥的女子……俱中懷膽智，力殲強梁……”(《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九)。這一切都說明，女子在才干上是不會弱于男子的，她們的才氣不僅沒有被“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主流意識所阻礙，反而還通過她們的一言一行彰顯了她們的智慧與才干。

在治家立業(yè)方面顯示自己才干的女子，如《醒世恒言》卷十八《施潤澤灘闕遇友》中施復的妻子喻氏。她用她那雙“善織”的巧手幫助丈夫發(fā)家致富，從一張織機起家，不斷擴大再生產，后來終于成為“開起三四十張機”的手工工場主。為了“賺取利息”，保證日常的溫飽和生產的需要，她不分晝夜，辛勤勞作，并且不斷的總結養(yǎng)蠶經驗，努力提高利潤，終致成功。最重要的是，喻氏既深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重道、重義、重德等文化精粹的影響，又擯棄了傳統(tǒng)文化中知足安貧、保守勢力等落后陳腐的觀念因素。她明白，只有不斷發(fā)展和完善自己的產品，才是促進銷售和增加利潤的有效途徑；而誠實守信、不貪圖他人利益，也是一個商人樹立品牌信譽的有效方法。因而，這個頭腦精明的小商婦在參與商業(yè)活動的過程中，充分利用她的經濟頭腦，使自己不斷地富有起來。她用自己的商業(yè)成就，彰顯了她個人的這方面才能。

在幫助別人和自己逃生的過程中體現(xiàn)女性大膽、機智的，如《醒世恒言》卷二十一《張淑兒巧智脫楊生》中的張淑兒。她年紀雖小，但卻有慧眼識英的才能和靈活機智的頭腦；雖為女流，但卻有反叛惡勢力的膽識和解救他人于危難的勇氣。她一見元禮堂堂容貌，便知他滿腹文章，將來定有出頭之日；又憐他看不出人情世故，于是欲放他逃脫此難。把“燕雀處堂，不知禍之將及”的實情告知元禮。堂堂男子聽說此事都嚇得渾身冷汗，抽身便走，而張淑兒卻鎮(zhèn)定自若，一把扯住了他，為他獻計，還給他一錠銀子，作為前路的盤纏。要是沒有張淑兒的機智與大膽，哪得楊元禮后來的卒末科狀元，哪里能成就一段如此美好的姻緣呢?

在為親人報仇的事情上體現(xiàn)女子智勇雙全的，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九《李公佐巧解夢中言，謝小娥智擒船上盜》中的謝小娥。她剛與段居貞完婚，就遭到了江洋大盜的襲擊，父親和丈夫皆為盜賊所殺，小娥僥幸逃脫，但心里時刻都惦記著復仇之事。得知仇人姓名后，便開始了她尋兄報仇的艱苦旅程。為避人耳目，小娥女扮男裝，混入仇家的家中，一方面可以成為仇人的“貼心貼腹之人”，欲“待時至而行”，另一方面結交鄰近左右之人，豪壯之士，以為將來復仇之事做準備。如此隱忍兩年，終于伺機報了大仇。在復仇的大前提下，她以個人不凡的謀略、才智、膽識、氣度等精神風貌，表現(xiàn)出了連男子都自嘆弗如的才干。她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女性不是弱者，她們的才干可以超越男子。諸如此類的女子形象，在“三言”、“二拍”中還有很多，像《警世通言》卷三十一中的趙春兒，《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五中陳秀才的妻子馬氏等，皆是其例。這些女性，個個干練、勤勞、機智，她們憑借自己的才干或幫夫治家，或替父報仇，終有所成。她們的行徑，擺脫了“精神的脆弱，是女人身上近乎天生的人性弱點”的說法；她們的做法，開始讓女性變得偉岸和高大起來。

五、肝膽行俠的女性形象

人們往往有意無意地會在腦海中，給“俠女”下了這樣的定義：她們有偉大的思想，有不凡的身手，有恢弘的視野、博大的胸懷和深厚的同情心；她們試圖為大地立心，為生民請命，能夠聆聽并道出民眾的心聲，哪里有不平，哪里就有她們的身影。這正是唐宋傳奇中的“俠女”形象特征。不過，“三言”、“二拍”中的女俠并非那樣，她們過的是平常的日子，做的是平常的事，可就是在這些平常事中突顯了她們的豪情俠義。她們各有自己的價值觀，她們不看重錢財，不重視個人名譽，甚至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文學家通過筆下的平常言、平常事，借以彰顯她們的思想情操和人格魅力。

例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八《馮將軍一飯必酬，陳大郎三人重會》中王生的嬸母楊氏，便是這樣的一個“俠女”形象。雖是嬸母，但畢竟非親生的，但她不僅把王生撫養(yǎng)成人，還為之計長遠。湊錢叫王生去做生意，“你如今年紀長大，豈可坐吃山空?我身邊有些家私，并你父親利下的盡夠營運”。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無兒無女，孤單寂寞，更不是改嫁他人，而是怕侄兒沒有生存能力，她如何對得起自己的丈夫和兄弟，將來要是自己西歸，她的侄兒將如何生存，所以她仗義疏財，望其有所成。但天有不測風云，王生的第一樁生意就被一伙劫匪搶劫一空了，連回家的路費都是向別人借的?；氐郊遥瑮钍蠜]有半句責罵，反而還安慰他，又再次給他湊了銀子?？赏跎鷧s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甚至想放棄這條路，可楊氏仍對他充滿信心和希望，不斷的出資給他，不斷的鼓勵他，“男子漢千里經商，怎說這話?”(這話是指喪氣話)不斷支持他。終于皇天不負有心人，“不上數年，遂成大富之家”。在楊氏身上，我們看不到半點傳統(tǒng)禮教下女性的柔弱和無知，而是一個有主見和遠見的偉大的母親形象。

再如《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硬堪案大儒爭閑氣，甘受刑俠女著芳名》中的嚴蕊，她本是臺州的歌妓，行事最有義氣，待人常具真心，與臺州太守唐與正“詩詞唱和，十分相投”。后唐與正與同僚朱晦庵有矛盾，朱晦庵想借唐與正與嚴蕊之間的關系，來治他個嫖妓通奸罪。于是就將嚴蕊抓入牢中，嚴刑逼供。嚴蕊只說“循分供唱，吟詩侑酒是有的，曾無一毫他事”。雖遭三番五次的拷問，她都是此說法。有人憐她，叫她招供也免受皮肉之苦，嚴蕊卻義正嚴詞道：“身為賤妓，縱是與太守為奸，料然的不到死罪，招認了，有何大害?但天下事，真則是真，假則是假，豈可自惜微軀，信口妄言，以污士大夫!今日寧可置我死地，要我誣人；斷然不成的!”正是由于嚴蕊的正直，俠肝義膽，才使得唐與正“官爵安然無事”。

再如《初刻拍案驚奇》卷四《程元玉店肆代償錢，十一娘云岡縱譚俠》中的俠女韋十一娘。她原是一位武功極高的劍俠，她為了報答程元玉為她支付飯錢的恩德，提醒元玉“公去前面，當有小人驚恐”，且后來把他從劫匪中解救出來，與他談古論今。通過韋十一娘對歷代俠客的品評，可以烘托出她鮮明的是非觀念以及嫉惡如仇的愛憎情感。她的名聲威震江湖，卻又是那樣的通情達理，毫不干涉童女們的婚姻和愛情。像這樣的女性形象，可能只有在“三言”、“二拍”中才能找得到。

通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三言”、“二拍”中編撰了許許多多的女性故事，塑造了一系列個性鮮明的女性形象，她們大多美麗聰慧，具備很高的才學修養(yǎng)，情志高潔，有膽有識，個性豐富而飽滿。她們開始在傳統(tǒng)中覺醒，散發(fā)著晚明時代的氣息。她們帶有新的意識和行為，無論是在追求女權自主，還是在持家立業(yè)上，都表現(xiàn)出了一種超越男子的膽識和氣魄。她們以其獨特的個性魅力和嶄新的文學形象，突破了過去封建禮法束縛下傳統(tǒng)女性的保守與怯懦形象。這既是晚明新儒家與新市民的新人性論、新價值觀賦予她們的新的特點，也是時代文化潮流催生了她們的一系列離經叛道的形象。她們站在了那個時代的前沿，為爭取人性的解放、人生的權力，實現(xiàn)自由平等，從思想、生活、愛情、婚姻等各個方面，來反叛封建保守勢力，挑戰(zhàn)夫權與父權，令無數杰出的女性無不須眉汗顏?？梢哉J為，這些女性形象在女性文化長廊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在女性形象的發(fā)展史上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影響，閃耀著不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