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世紀80年代末期，中國先鋒戲劇進入了低迷期。在流行音樂、電影、電視等多種新型娛樂方式的沖擊下，中國的先鋒戲劇舉步維艱地探尋著自己的成長之路。先鋒戲劇歷來是以思想的前瞻性來顯示其獨特風格與魅力的，此時中國先鋒戲劇的思想主題直接反應著這一時期一代中國人遇到的思想尷尬以及突圍困境的精神理念。具體體現(xiàn)為文化尋根、人在經(jīng)濟大潮來臨時的物質(zhì)與精神的對立與沖突以及由此引發(fā)的異化以及人自身的孤獨。

關鍵詞：文化尋根；異化；沖突；孤獨

中圖分類號：120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111(2009)04－020－05

作者：張小平，南京政治學院軍事新聞傳播系教師；江蘇，南京，210003

中國先鋒戲劇在1984年前后可以說達到了高潮，取得了斐然的藝術成果。但是在先鋒戲劇發(fā)展的同時，其它的藝術門類也在謀求發(fā)展的新路。隨著社會主義政治經(jīng)濟體制的改革，政治主題逐漸從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退位，而現(xiàn)代化進程中所激發(fā)的人們對生活舒適的渴望和對財富擁有的熱情，使人們開始注重藝術的娛樂作用。

這一時期流行文化開始逐漸涌入。此時，人們獲取信息的方式不僅僅局限于平面媒體報紙、雜志、小說，立體媒體電影、電視開始繁榮，流行音樂也跟隨時代的腳步接踵而來。1985年，世界巨星威猛樂隊訪華演出，中國觀眾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搖滾，隨后，中國的搖滾樂應運而生。1986年5月9日，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的“讓世界充滿愛”的演唱會上，崔健帶著他的《一無所有》走上了舞臺，從此搖滾樂這種帶有尖銳個性化和強烈叛逆內(nèi)容的音樂在中國大地上迅速發(fā)展。1988年張藝謀導演的《紅高粱》在西柏林電影節(jié)上獲得金熊獎，中國電影在經(jīng)歷新時期以來的艱苦探索和積極努力之后已經(jīng)開始走上崛起的道路，同時一種促使觀眾獲得感觀刺激的元素在迅速增長。1987年美國電影《霹靂舞》上映，“太空步”被年輕一代廣為模仿，以至于造成交通堵塞。1987年費翔的出現(xiàn)造就了中國的第一批追星族。1988年被文化界稱為王朔年，他的作品在中國大地上廣為傳閱?！拔沂橇髅ノ遗抡l”、“過把癮就死”、“千萬別把我當人”、“一點正經(jīng)沒有”等語錄成為人們的日常用語。而1989年，港臺明星進入中國，王杰、童安格、張雨生、小虎隊等歌手在國內(nèi)風靡一時，掀起了繼鄧麗君以來的第二次港臺流行音樂的高潮。

中國的先鋒戲劇在這樣一個多樣化的文藝樣式中艱難得生存著，對于戲劇來說，觀眾是其生命，無論是戲劇思路的調(diào)整還是藝術的創(chuàng)新，其關鍵點都是為了吸引觀眾，觀眾成為戲劇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而在1986年之后，戲劇似乎失去了吸引觀眾的能力。其實戲劇觀眾的流失在1984年上海文化局和解放日報聯(lián)合進行的一次調(diào)查中已經(jīng)有所顯示，“從被調(diào)查的11142個對象來看，家庭有電視機的有8321個，有收音機的有7544個，有錄音機的有5342個。今天，人們可以通過各種途徑來欣賞文藝節(jié)目。再也不必一定要到劇場或電影院去觀看文藝演出和電影了。電視機的普及，對戲劇的沖擊很大，是造成上海戲劇觀眾下降的重要原因?！?/p>

在這樣尷尬的情境下，1988年中國首屆戲劇節(jié)在北京舉行，這次戲劇節(jié)上演了20臺劇目，戲劇占了9臺，可以說占據(jù)了半壁江山。這對于改變戲劇尷尬的現(xiàn)狀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在這次戲劇節(jié)中，涌現(xiàn)了《黑色的石頭》、《天下第一樓》、《火神與秋女》等佳作。從這次戲劇“走向社會，走向民間”的宗旨我們可以看出，戲劇開始逐漸推向市場，全面面向大眾，觀眾成為戲劇創(chuàng)作的核心。隨后，1989年4月20日到29日，南京舉行了中國首屆小劇場戲劇節(jié)，這一戲劇節(jié)匯聚了全國戲劇界的諸多的名人，也帶來了許多出色的劇目，可以說是給了人們一劑強心針，重新點燃了戲劇在人們心中的希望之火。十個院團帶來了十三場小劇場戲劇，它們以執(zhí)著的追求、大膽的實驗和多姿多彩的風貌出現(xiàn)在觀眾的面前。在這次戲劇節(jié)期間，還組織了多次研討會，童道明、徐曉鐘、黃佐臨、林克歡、陳恭敏、郝剛等都對戲劇自身存在的問題和今后的發(fā)展提出了很多建設性的建議，同時介紹了國內(nèi)外小劇場演變發(fā)展的情況，就小劇場戲劇藝術的特點進行了詳盡的介紹，可以說，這是“繼1982年《絕對信號》后戲劇界探尋新的藝術路子的一次集中亮相。雖然小劇場戲劇并不等同于先鋒戲劇，但是我們無法否認南京小劇場戲劇節(jié)在一定情況下對先鋒戲劇繁榮的促成。

這一時期的先鋒戲劇有孫慧柱、費春放編劇，黃佐臨導演的《中國夢》；有牟森導演的《犀?！?；有劉派編劇的《愛情變奏曲》，有張獻編劇，谷亦安導演的《屋里的貓頭鷹》；有牟森導演的《士兵的故事》；有馬中駿編劇的《老風流鎮(zhèn)》；有高行健編劇的《冥城》；有沙葉新編劇的《耶穌·孔子·披頭士列儂》：有張獻編劇的《時裝街》；有趙家捷編劇，郝剛導演的《天上飛的鴨子》；有牟森導演的《大神布朗》；有趙耀民編劇的《親愛的，你是個謎》；有蘇雷編劇，張奇虹導演的《火神與秋女》。

一、尋根主題

《中國夢》描寫了一個上海姑娘明明，原來酷愛芭蕾，后來被選去學戲，然后又下鄉(xiāng)，中美復交后，她被僑居美國幾十年的外公接去深造，但是當她到達美國后，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樣子，在種種情形的刺激下，她放棄了讀書，讓外公為她買了一個小餐館，開始經(jīng)商。在她的周圍不乏追求者，其中有一位比較談得來的美國青年律師John Hodges中文名叫郝志強，他非常喜歡中國文化，是一個漢學專家，中國的道家文化深深吸引了他，給了他諸多的人生啟示。劇中，明明回憶了下鄉(xiāng)插隊時遇到的另外一個放竹筏的年輕人，這個名叫志強的年輕人性情憨厚、粗獷，有著中國傳統(tǒng)的美德，他為全山區(qū)人民的生活放排、搞運輸，任勞任怨，最后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在明明和美國志強談心之中，明明夢想回到了祖國，尋找失落的記憶，她第一次遭到威脅，第一次被愛的溫暖，第一次生死的搏斗，以及夾雜在其中的充滿人生百味的體驗。正在她夢想的過程中，環(huán)境驟變，她的面前突然出現(xiàn)了死去的志強的身影，此時的志強正穿著不貼身的西服準備參加大壩合攏水庫落成的典禮。水閘就要發(fā)電了，大輪船就要通航了，轟轟烈烈的現(xiàn)代化建設正在一日千里地進展著。原來充滿詩情畫意的風景區(qū)消失了，明明深感惋惜，她決定回美積累財富，在此地開發(fā)旅游區(qū)，為祖國賺取外匯，這是明明的“中國夢”，而郝志強也有他的“中國夢”，那就是把莊子的《逍遙游》哲學應用到美國，以此避開那些聚集中骯臟的政客、戰(zhàn)爭販子和銀行家的都市，拋開世俗的顧慮，迎接光明燦爛的未來。明明和郝志強走到了一起，實現(xiàn)了中西合璧。明明決定繼續(xù)經(jīng)營餐館擴大規(guī)模，而郝志強決定辭去律師工作，全心全意做研究，宣揚中國哲學。這部八場寫意的戲劇通過一個中國人在美國的夢想和一個美國人的中國夢想，宣揚了一種中國傳統(tǒng)道家的哲理，這有著現(xiàn)實的基礎，首先是應合了

當時的文化尋根熱，其次彼時西方世界也傾向于東方的哲學，孔孟之道老莊哲學給了物質(zhì)文明高度發(fā)達的西方貧血的精神世界以非常多的啟示和營養(yǎng)，在現(xiàn)代化的路途上不斷前行的中國人應該看到中國文化的獨到魅力，發(fā)揚中國文化中的優(yōu)秀傳統(tǒng)，這表現(xiàn)了強烈的尋根主題。

張獻編劇的《屋里的貓頭鷹》雖然是1986年在上海青年戲劇團排練廳演出，但是真正公演卻是在1989年，劇本發(fā)表在1987年《收獲》的第7期上。這部戲劇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可以是由主人公沙沙的一系列幻覺所組成的。在沙沙的幻覺中，她見到了帶著野性的行走于森林之間的獵人康康，康康代表著一種原始野性，沙沙渴望得到康康的愛，那是她內(nèi)心極度向往和追求的?？悼档慕】岛湍腥藲庀⑼成车恼煞蚩湛?，這個被城市文明同化得陽痿的男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沙沙渴望回到森林，渴望原始的自然氣息?；糜X中，空空和康康正面交鋒，空空說：“我也曾是個獵人，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的森林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兒有一望無際的大松林，松樹高大挺拔，強壯得迎風不動分毫?！薄吧成呈冀K把我當獵人看待——我明白，她是鼓勵我重新做一個獵人?！薄俺抢餂]有好獵物，幾只麻雀，叫得喳喳，藏得深深?！薄盎厣?，好歹是個獵人。”“獵人是從尋找開始的?！痹谝环N幻覺當中，每個人都在尋找生命真正需要的東西。沙沙在尋找真正的男子漢，空空在尋找真正的自己，而他們共同想到的是森林，是一望無際的有著無數(shù)野獸的森林?？湛湛释蔀檎嬲墨C人?？释牧Χ?，而不是一個城市的居住者，一個被城市生活磨盡生命激情與力度，被文明同化的性無能者。這表現(xiàn)出一種強烈的尋根意識，這種意識滲透在戲劇主人公的潛層精神世界中。代表城市的文明似乎永遠無法給予人們以精神上巨大的支撐和生命應有的強度，而只有回歸到人的原始的生存環(huán)境中，人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完成的人。

“尋根”主題在戲劇中的表現(xiàn)應合了當時大的文化“尋根”背景，但是我們應該看到尋根“并非勸誡人們返回遠古，而是通過傳統(tǒng)文化的鏡子喻示當代文化的欠缺”，尋根的意圖在于“引入一套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觀念參與現(xiàn)實”。

二、精神與物質(zhì)沖突的主題

這一時期的很多戲劇都表現(xiàn)了物質(zhì)與精神的沖突。這有著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這一時期中國社會正行進在現(xiàn)代化的路途上，物質(zhì)給予人們生活太多的誘惑，在物質(zhì)和精神之間如何取舍，成為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八場寫意劇《中國夢》主人公明明為了獲得社會的承認放棄了自己熱愛的藝術，即放棄了自己的精神追求，而郝志強這個美國人也在現(xiàn)實的面前放棄了自己酷愛的中國哲學，轉而當律師。這兩個不同國度的人物都處在物質(zhì)和精神的矛盾中，明明和郝志強在經(jīng)歷一段痛苦的自白后，他們都發(fā)現(xiàn)自己丟失了最寶貴的東西，最終明明決定繼續(xù)經(jīng)營飯館擴大規(guī)模，還中國自然風景區(qū)以本來的面目；而郝志強決定放棄律師，專心研究中國哲學，以期將這種哲學應用于美國，并將其發(fā)揚光大。他們在物質(zhì)和精神生活之間都經(jīng)歷過人生的困惑，并且找到自己的的精神支柱。這透露出物質(zhì)生活的豐富無法取代精神世界的空虛，人在追求物質(zhì)的同時不應該丟失掉自己的精神追求，否則人不會感覺到快樂，甚至人感覺不到自己活著。

《時裝街》由商人、藝人和大賣主以及親人組成。商人要是錢，而藝人要的是藝術。對于商人來說，賺錢是第一位的，是生命；而對于藝術家來說，藝術是其生命，是他畢生的追求。商人是物質(zhì)追求者，他的目標是賺錢，而藝術家是精神追求者，他的目標是實現(xiàn)自己的藝術理想。戲劇的結尾，藝人被生活所迫，商人出賣了自己的藝術作品，而商人卻利用藝人的藝術名義，狠狠賺了一筆。藝人悲痛欲絕，所有的大賣主都穿上了帶有羊騷味的羊皮。劇作的結尾出現(xiàn)了老山羊，老山羊說：“很久很久以前，時裝街人人都是身體藝人，男女老少都不穿衣服，直到今天。我們的皮膚，日曬雨淋，變成這樣，撕也撕不下……”。這部戲劇表現(xiàn)了人在物質(zhì)、精神間苦苦掙扎的困境。物質(zhì)一點點吞嚼著人的精神，最終將人毀得面目全非。

《愛情變奏曲》這部戲劇寫的是一對年輕人從戀愛到進入家庭生活的過程。戀愛的浪漫以及誓言在進入家庭生活中逐漸變了味道，人的理想狀態(tài)在進入現(xiàn)實的家庭生活中被擊打得粉碎。人的本意是尋找幸福獲得快樂，所以選擇家庭，但是一旦人進入家庭生活卻因為生活的種種瑣事而與原來的理想相背離。丈夫是一個詩歌愛好者，他渴望成為一個詩人，妻子在婚前信誓旦旦地說自己以后全力支持丈夫的事業(yè)，使他迅速實現(xiàn)他詩人的夢想：丈夫也信誓旦旦以后一定會給予妻子以生活上的無微不至的照顧，但是當他們開始家庭生活的時候，一切都變了味道。這簡單的家庭劇的背后，實際上包含著人的物質(zhì)與精神的巨大沖突，精神同理想相連，物質(zhì)同生活相連，理想和生活如何取舍決定了一個家庭是否幸福，決定了人是否能夠真正找到生活的快樂。這反映了這一時期社會的變化所引發(fā)的人們對物質(zhì)的渴望是何等強烈!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靠基本工資生活的人在物質(zhì)誘惑面前顯得蒼白無力，無數(shù)的家庭被不斷襲來的新鮮物質(zhì)產(chǎn)品所吸引，但受自身經(jīng)濟實力的限制，人們的生活充滿了無數(shù)的躁動，躁動引發(fā)了家庭的爭吵和不合。這場戲劇引發(fā)人們對物質(zhì)和精神進行深刻的思考。

《天上飛的鴨子》對這一主題也有所反映。劇作描寫了年輕干部傅爾(英文FOOL的諧音)同三個女青年交往的故事。三個女性一個是服裝個體戶，一個是“現(xiàn)代派”詩人，一個是郵遞員。三個女性分別體現(xiàn)了社會變革時期截然不同的生活態(tài)度和行為方式。服裝個體戶完全是世俗的，她所信奉的是利己主義；女詩人是先鋒派文化的追隨者，她完全沉湎于自己的“象牙塔”中，暢游在精神世界，全然無視周圍的社會現(xiàn)實。傅爾真正鐘情于郵遞員，他們偶然相識，卻心心相印，一見如故。為了找到郵遞員，傅爾四出游走，吃盡苦頭。最后終于找到，但郵遞員已經(jīng)不再屬于傅爾。傅爾苦苦找尋的，實際上是他的理想，他的完美無缺的人生追求，是一種海市蜃樓般的幻境，是一只“天上飛的鴨子”。傅爾所追求的是繁華中的樸素，喧囂中的平靜，忙碌中的理想，繁復中的簡單。劇中傅爾顯得達觀、淡泊名利，同時擁有平靜的心態(tài)。這個看似傻冒似的人物，其實卻是一種真正的精神信仰的追求者。在不斷變化的物質(zhì)產(chǎn)品中間，在不斷涌起的精神躁動之間，如何尋求一種恒定的精神世界擺在觀眾面前。

《屋里的貓頭鷹》也提出了同樣的問題。沙沙的丈夫空空每次都會給她帶回好東西，從食品到化妝品，但仍然無法讓她擺脫空虛和孤獨的感覺，相反卻使她的幻覺不斷加重。她力圖說服自己是幸福的，但卻越發(fā)顯示出她的不幸福。她試圖尋找真正的精神支撐，尋找真正的男子漢，尋找生命的力度和光彩，尋找先前的朝氣和活力，尋找生命的意義。在物質(zhì)和精神之間，人逐漸失衡，空空帶回來的消息以及物質(zhì)產(chǎn)品無法讓沙沙感到真正的幸福，相反只能讓她感到更加得空虛。這其實反映了人在現(xiàn)實世界中存在的一種尷尬，精神的荒漠將

最終毀掉人的生活，物質(zhì)終究只是生命的附庸，而無法讓生命充滿生機和活力。

《耶穌·孔子·披頭士列儂》以荒誕的表現(xiàn)手法表現(xiàn)了兩個不同的國度的生存情境。一個是金人國，一個是紫人國。金人國是物質(zhì)的象征，在這個國度里，金錢成了人們生活的全部。親情、愛情、道德在這個金人國里都在金錢的面前黯然失色。而在紫人國里。人們采取一致的步調(diào)，視金錢如糞土，人們每天被注射思想，從而獲得一種完全擺脫金錢的滿足感。這兩個國家可以簡單的看作精神和物質(zhì)的兩極。在純精神的領域，人們沒有了性別；而在純物質(zhì)的領域，人們丟失了德行。這是兩種極端的生活方式，純精神意味著脫離生活的烏托邦，而純物質(zhì)意味著人存在之人格的丟失。沙葉新想“從哲學或人性的層面來揭示精神與物質(zhì)的沖突”。進而引發(fā)人們探討什么是幸福，我們究竟要怎樣的生活，如何看待物質(zhì)等命題。

可以看出，這一階段的先鋒戲劇在前一階段先鋒戲劇對人性探討的基礎上對人生活的整體關注更加深入。在物質(zhì)和精神面前，“人，或者說人性面臨著巨大挑戰(zhàn)，存在著兩難的尷尬處境。人該如何選擇?人該如何面對生活?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可以說這些都圍繞著物質(zhì)和精神的沖突這一主題展開。

三、異化主題

這一時期的先鋒戲劇開始表現(xiàn)出異化的主題?！兑d·列儂·披頭士》中劇作家重點表現(xiàn)了金人國金錢對人性的異化，金錢使父子反目成仇，使人們喪失最起碼的道德良知，人無法繞過金錢進行溝通和交流。在一個一切以金錢為中心的國度里，人這樣一種貌似金錢主人的高等動物恰恰變成了金錢的奴隸，每個人都在拼命賺錢，而忘記享受。金人國的首富，不斷購買高檔商品，卻沒有時間享受。所有的高檔商品都羨慕法國名酒的命運，因為它發(fā)揮了自己的價值，被完全使用，它的生命燃盡竟然成為其它高檔商品極度渴望實現(xiàn)的一件事。人為了賺錢丟失了自己的健康，最終金人國的首富死在了金錢的手里。錢不再是一種可以換取物質(zhì)讓人們享受生活的貨幣，而成了人的一種終極目標。人生活在這樣的怪圈中竟渾然不覺，并且坦然接受金錢的枷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梢钥闯霈F(xiàn)實世界的物質(zhì)、金錢追逐使人“體驗不到自己是自我世界的中心，自己行動的創(chuàng)造者——而他的行動和行動的結果卻變成了他的主人?！边@部戲劇在彼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中具有著相當強烈的現(xiàn)實意義，可以說當時整個社會正在開始以它獨特的方式逐漸將人們“置于金錢的‘客觀性之上”，金錢和物質(zhì)開始成為左右人生活，造成人精神異化的原動力。

《時裝街》同樣表現(xiàn)了金錢對人的異化。商人為了賺錢不擇手段，他可以出賣理想，出賣尊嚴，出賣自己的信譽。商人一次次的成功建立在對藝人一次次的傷害的基礎上，從迷彩服到連袖衫到最后的帶有羊騷味的羊皮，象征人的精神追求的藝人慘遭屠戮，最后無奈得丟失了自己的靈魂，穿上了羊皮。在商人獲得巨大商業(yè)成功的背后是藝人的一次次哀嚎，最終藝人只能發(fā)出強抑的低泣和嗚咽。這部戲劇展示了金錢對人精神異化的全過程。尤其是藝人最后無奈的穿上羊皮的場景更讓人產(chǎn)生強烈的心靈震顫的感覺。人最終在金錢的面前丟失了自己最寶貴的東西——精神。

《愛情變奏曲》也流露出異化的主題。一對熱戀中的年輕人，在走入家庭生活之后，妻子在金錢上對丈夫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甚至自己也變得有些瘋狂，為了弄清楚自己丈夫錢究竟花在什么地方妻子不顧一切地追問。丈夫在發(fā)現(xiàn)由于自己的失誤讓妻子發(fā)現(xiàn)了自己每個月偷留一點小錢的時候，大驚失色。夫妻之間在金錢的面前一次次惡毒得攻擊，導致夫妻之間關系的持續(xù)緊張，家庭生活充滿著無盡的煩惱和躁動。金錢在現(xiàn)代社會使人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昔日的溫柔轉為兇狠，往日的甜言蜜語在頃刻之間變成利刃直捅對方的傷處，毫不留情。金錢使家庭生活籠罩上一層深深的陰影，在無形中扭曲著家庭成員的心靈，使人與幸福失之交臂甚至越走越遠。

牟森導演的尤奈斯庫的作品《犀牛》也強烈得表現(xiàn)了異化的主題。人變成了犀牛，而且每個人變成犀牛的道路都很不同。牟森導演的這場戲劇“異化”過程描寫得十分生動，人物心態(tài)描寫得極為真實，人物的頭上長的包逐漸長成角，皮膚逐漸變粗、變綠，說話的聲音也由不清楚變成嗥叫。這部戲劇強烈表現(xiàn)了人的精神的墮落。尤奈斯庫是以三十年代其在羅馬尼亞時的親身經(jīng)歷和感受寫成這部《犀牛》的。當時法西斯思想如同病毒在四周蔓延，很少有人對其進行懷疑和抵制、反抗，人的精神普遍遭到“異化”。這種異化的造成在于人們嚴重的從眾心理和求同行為。博塔爾在科長巴比雍變形二十四小時之后主動變成了犀牛，他覺得自己必須跟上時代的步伐；狄達爾最初對犀牛有過恐慌心理，但是很快就習慣了，后來甚至抱著欣賞的口吻談論犀牛，最終狄達爾也變成了犀牛。苔絲在“犀牛病”蔓延之初，還準備和貝蘭吉作夏娃和亞當，可是漸漸她也被同化了。從眾心理使貝蘭吉周圍的人紛紛變成犀牛。苔絲甚至把犀牛粗野的嗥叫當作悅耳的歌聲，將犀牛的狂奔當成漂亮的舞姿。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物包括市民、名流、主教等等，都向往變形，自覺追求變形，他們甚至以變成犀牛為美為榮，人們變得美丑不分、是非不辨，心甘情愿地喪失人形，丟掉人的尊嚴和人格，表現(xiàn)了強烈的入的精神世界的墮落，“異化了的主體被異化了的存在所吞沒”這部戲劇以象征手法表現(xiàn)的人的普遍“異化”這一事實具有強烈的現(xiàn)實性。

四、孤獨主題

張獻的《屋里的貓頭鷹》表現(xiàn)了強烈的孤獨主題。這部戲劇放棄表象的真實，追求一種內(nèi)在意蘊的真實性。這種真實性就是對個體生命孤獨意識的探尋。在城市的漫長黑夜里，沙沙每天都在等待丈夫空空的腳步聲響起?？湛帐且粋€性無能者，他為了避免同沙沙的沖突，不得不采用弗洛伊德的催眠術來排解沙沙難以發(fā)泄的利比多。為了躲避孤獨，沙沙每天寫日記，但日記的內(nèi)容都是海嘯、泥石流、腦膜炎、時裝炎、消費炎、美學炎等非正常的東西，沙沙盡管否認孤獨的存在，并自欺欺人地認為該得到得都會得到。但孤獨卻真實存在著，孤獨將她推入極度恐懼中，“這就是人的意識和思維，但卻剝?nèi)チ艘磺泻蜕鐣嘘P的東西，退化為最恐懼、最不可名狀的孤獨的自我。”11她想有所寄托和充實，于是進入夢境中從而不斷產(chǎn)生幻覺?；糜X中康康來到沙沙身邊，要把她帶走。但當康康得知空空是一個性無能患者后，感到自己遇到了一個沒有競爭力的對手，于是他放棄了沙沙。最后，空空也離開了沙沙。沙沙只好在孩子的身上寄托自己的希望?？珊⒆佑趾孟褚呀?jīng)死了，她萬分孤獨，感到睡與醒、夢境與真實已無區(qū)別。她把自己裝扮成一只貓頭鷹，加入翩翩起舞的行列：“我要跟你們飛，離開這個黑屋子，去匯合無數(shù)同伴。成千上萬只貓頭鷹離開黑屋子，高高飛上天空，自由自在地歌唱，那該是一個多么盛大的節(jié)日。”12這部戲劇對人對孤獨的恐懼心理表現(xiàn)得相當充分深刻。

如果說《屋里的貓頭鷹》表現(xiàn)的是沙沙對孤獨的恐懼心理，那么《時裝街》則表現(xiàn)了對孤獨的向往和迷戀。在時裝街上，面對大買主，賣迷彩服的商人和賣連袖袍的藝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態(tài)度和做法。商人認為只有別人喜歡自己才會喜歡。藝人卻認為只有別人喜歡；商人認為時裝街靠的是大買主，藝人卻認為大買主靠得是時裝街。商人為了賺錢，不惜剽竊討好大買主；而藝人卻強調(diào)藝術品味，堅決不加入這種庸俗的行列。藝人的態(tài)度和做法贏得了親人的好感，她決定只穿藝人設計制作的衣服。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面前，藝人和親人的處境艱難而又尷尬，他們不得不逃向各自孤獨的世界。最終親人回到了大買主的行列，而藝人穿上了羊皮。在藝人和親人痛苦的孤獨中，我們看到在以大買主為核心的消費時代，作品的藝術性遭到了商業(yè)性何等的屠戮!崇高感遭到了無情的放逐，無力得滑向了世俗的境地。在物質(zhì)和精神的強烈沖突中，“人”的精神世界無法可避免得走入了世俗生活營造的平靜狀態(tài)下的孤獨境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