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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港澳大灣區(qū)的語言遺產與文化認同*

2023-04-15 09:30:23郭宇菲
文化遺產 2023年1期
關鍵詞:粵方言粵語方言

郭宇菲

語言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一個集心理、歷史、社會、權力關系等因素為一身的復雜多面體。它一方面連接著心智、思維和自我意識,一方面連接著行為、歷史與社會事實。它是不同群體和個體溝通交流的工具,是個人和歷史的記憶儲存庫,同時也是展望未來的文化資本,深處于不斷變化的社會關系之中。

粵港澳大灣區(qū)不僅是中國人口最為密集、交通最為便利、經濟最為發(fā)達的區(qū)域之一,也是國內語言現(xiàn)象最復雜、語言資源最豐富的地區(qū)之一?;浉郯拇鬄硡^(qū)的語言現(xiàn)象,深刻反映文化雜糅視角下的語言資源觀和身份認同議題。該區(qū)域內部起碼包含三種“官方語言”:漢語、英語、葡語。就漢語來說,除了作為國家通用語的普通話,還包含粵方言、客家方言、閩方言這三大方言,各方言內部又包含許多地域變體。就英語和葡語來講,也能細分為標準英語、港式英語、標準葡語、土生葡語等。文字方面,除了英文和葡文,還有簡體標準中文、繁體字標準中文,以及混合了標準中文、粵方言、英語和文言文等元素的“港式中文”,和以粵方言為主體的“粵語書面語”,等等。

不同的語言觀決定不同的語言政策。如果我們將語言多樣性看作是問題,那么大灣區(qū)的語言現(xiàn)象過于復雜,不利于區(qū)域內部人群之間以及與域外人群的社會交流交往,需要進行統(tǒng)一;如果我們將語言多樣性視為文化資源,那么大灣區(qū)的語言多樣性可通過適當?shù)恼Z言規(guī)劃進行管理、保護或開發(fā)利用。語言是一項特殊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失去語言的載體,粵劇、木魚歌、咸水歌等口頭藝術將成為無水之源(1)莊初升:《論閩、粵、客方言的保護傳承問題》,《語言戰(zhàn)略研究》 2022年第5期。;語言同時也是身份認同的載體和建造物。大灣區(qū)內形形色色的語言文字,在不同的地域、以不同的形態(tài)和程度“混雜”在一起,表達、彰顯、建構著立體多元的文化身份。本文擬從語言的資源觀視角出發(fā),以文化雜糅理論為支點,探討粵港澳大灣區(qū)若干與文化認同相關的語言議題。

一、文化認同與文化雜糅

“文化認同”的提法廣泛見諸于媒體、網絡和各類學術文章,卻很少有人深究其含義,也較少有人深入探討文化認同與其他認同類型之間的聯(lián)系和區(qū)別。事實上,“文化”一詞的涵括性之廣,幾乎涵蓋所有的人類通過學習而流傳下來的社會現(xiàn)象。文化既涉及物質,又涉及精神,既可以是有形的,又可以是無形的;既包含建筑風格、音樂、舞蹈、儀式、宗教、服飾、烹飪,也包含哲學思想、神話、文學、語言、生活方式、社會政治生活的組織原則。文化是一個持續(xù)被建構的“共享的意義”(2)斯圖亞特·霍爾:《表征:文化表現(xiàn)與意指實踐》,徐亮、陸興華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存在于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聯(lián)系著個人、群體、民族,既由人類所造,又影響和作用于人類生活。

在復雜多變的世界中,人們依靠文化辨別“我們”和“他們”,不斷進行自我確認和群體互動(3)佐斌、溫芳芳: 《當代中國人的文化認同》,《中國科學院院刊》2017年第2期。。由于“文化”一詞涵蓋內容的包羅萬象,廣義上的“文化身份”或“文化認同”認同,應該是一個囊括族群、民族、種族、宗教、性別、性取向、年齡、階級等各類身份認同的交叉性概念。而狹義上的文化認同,經常被等同于族群認同或民族認同(4)Eriksen, T.H., “Between universalism and relativism: a critique of the UNESCO concept of culture”. in J.K.Cowan et al.(eds.) Culture and Rights: Anthropological Perspectives, eds. J.K.Cowan et al.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1), 127-148.。本文所采用的是廣義的文化認同概念。

目前,在廣義的文化認同概念下,學術界主要有兩種關于文化認同的研究視角(5)Hall, S.“Cultural identity and diaspora”. in Identity: community, culture, difference, ed., J.Rutherford (London: Lawrence & Wishart, 1990), 222-237.:一種是本質主義的視角,認為身份認同在人的一生中是連續(xù)的,不變的,而文化為人類提供一種持久的、穩(wěn)定的意義體系和參照體系。這種視角將文化認同視為一種集體性的“真實自我”,它深深埋藏在許多更淺表、更人為強加的“自我”當中,專屬享有同一歷史和祖先的人們。這一視角認為,共同的歷史經驗和共享的文化符碼對身份認同起決定性作用。

另一種是后現(xiàn)代主義的視角,認為身份認同是一個“正在成為”的過程,由于歷史的干預,人們的文化認同不是固定于一個基本不變的過去,而是經常適應歷史、文化的權力角逐而改變和重構的。因此,文化認同是人群基于自己的立場述說歷史而得出的概念。即便享有同一文化體系的人們,仍有許多深刻的不同點。從這一視角來看,文化身份是一種正在進行中的狀態(tài),既指向過去,也指向將來。

在第二種視角下,流動性(fluidity)、混雜性(hybridity)、碎片化(fragmented),是圍繞文化認同的關鍵詞。斯圖·霍爾(Stuart Hall)等學者認為,冷戰(zhàn)結束后,隨著世界各地的人口流動加速和互聯(lián)網技術廣泛應用,人們的時空觀念發(fā)生了深刻改變,以多元化、差異性、不確定性為特征的“后現(xiàn)代主體”正在形成。階級、性別、族群等看似穩(wěn)固的身份類別,愈發(fā)變得凌雜化、碎片化,取而代之是各種流動的、雜糅的、多重的身份(6)方維規(guī):《“雜合”概念考論》,《江西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

混雜性(hybridity),也譯為雜糅性、雜合性、雜交性,詞源起源于生物學。19世紀末至20世紀之交,伴隨著現(xiàn)代殖民主義的全球擴張與發(fā)展,這一原本屬生物學的概念被挪用到文化領域,成為殖民主義話語中一個帶有濃厚種族歧視意味的概念。后來,眾多后殖民理論家創(chuàng)造性地顛覆了混雜性的負面涵義,將混雜性視為一種對抗單一聲音、單一主體、單一思想以及線性歷史敘事的有利因素。

霍米·巴巴(Homi K.Bhabha)是率先將“混雜性”概念正式引入文化研究的學者,也是將混雜性理論發(fā)展為深入、系統(tǒng)論述的學者。他的文化雜糅性理論融合了巴赫金的復調理論(double-voicing)、拉康的精神分析方法及德里達的“延異”(différance)理念,發(fā)展出一種獨特的跨文化思維模式。在巴巴看來(7)Bhabha, H.K.“Cultural diversity and cultural differences”. In The post-colonial studies reader, eds.B.Ashcroft, G.Griffiths, & H.Tiffin (London: Routledge, 1996), 206-209.,文化從來不是內部統(tǒng)一的,不同文化之間也不是簡單的二元對立關系。殖民者與被殖民者文化之間存在一種互為異同、矛盾共生的曖昧關系。殖民語境中的文化接觸過程雖然是不平等的,卻也是相互影響的:一方面,被殖民者被迫或下意識地接受了殖民者的文化符號和象征,將其納入自己的文化符號系統(tǒng)。另一方面,為了維持殖民統(tǒng)治,殖民者甚至不得不依賴于被殖民者的“效仿”(mimicry),而“效仿”的過程,是一個“既相似但又不完全一樣”(almost the same, but not quite)的轉譯與挪用的過程,殖民者的文化在被“效仿”中經歷著重構與顛覆。因此,殖民文化與被殖民文化在碰撞、交流與協(xié)商的過程中,會產生一個“第三空間”(the third space)。在這一空間,文化身份不是多種文化的簡單相加,而是“中心”和“邊緣”之間不可避免的相互滲透,是壓迫者和被壓迫者的相互影響。換句話來說,殖民地的文化類型,是一種新的文化類型,它既不完全從屬殖民文化,也不完全屬被殖民地原有的文化。

這一理論,徹底顛覆了本質主義視角下的“純粹的”(pure) 或“本真的”(authentic)文化觀。事實上,文化雜糅(cultural hybridity)的概念,不僅適用于后殖民地區(qū),也適用于世界上實際發(fā)生的絕大多數(shù)文化接觸現(xiàn)象。因為文化很少以孤立形態(tài)存在,在歷史長河中都或多或少地經歷了與其他文化相互接觸的情況,而接觸便不可避免地相互滲透和影響。沒有一種文化是一座孤島。理想中的文化“純粹性”“本真性”是不存在的。由相互接觸而帶來的文化雜糅,在全球化進程日益加快的當今社會變得愈發(fā)普遍。文化雜糅的現(xiàn)象,催生多元、動態(tài)的文化身份和文化認同。而語言則是體現(xiàn)這種復雜文化身份的一個顯性符號。

從歷史到現(xiàn)在,粵港澳大灣區(qū)內粵方言、普通話、英語、葡語、其他漢語方言、其他語言等多種語言文字之間的接觸、滲透與雜糅現(xiàn)象,折射出粵港澳三地居民文化認同不斷變化的軌跡。其中,粵方言的口語和書面語在香港社會的繼承與發(fā)展,是文化接觸中語言與多元文化認同之間復雜關系的一個典型。

二、“西關音”與“港式粵語”

粵、客、閩是歷史悠久的三大漢語方言,它們的形成與歷史上數(shù)次自北而南的漢民族遷徙運動直接相關,是北方漢民族的中古漢語與當?shù)毓虐僭阶宓恼Z言在歷史歲月中不斷接觸與融合而逐漸形成的產物(8)莊初升:《廣東省客家方言的界定、劃分及相關問題》,《東方語言學》2008年第4期。。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粵、閩、客方言的主體都從古代漢語發(fā)展演變而來,都包含一些來自古百越族語言的“底層”成分,也都在漫長的對外交流史中產生了不少外國語借詞(9)林立芳、鄺永輝、莊初升:《閩、粵、客方言共同的方言詞考略》,《韶關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5年第16期。。由于嶺南地區(qū)背山面水的獨特地理環(huán)境,粵、客、閩三大方言較少與中國其他地區(qū)的方言發(fā)生接觸,導致語言的歷時變化相對較緩,與北方方言相比,這三大方言保留了更多的中古漢語特征。

粵方言是粵港澳大灣區(qū)使用覆蓋范圍最廣的方言。自明朝至上世紀80年代,粵方言一直扮演著嶺南地區(qū)口頭交際通用語的角色(10)Ramsey, R., The Languages of China. (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7).。該方言在詞匯上保留了許多中古漢語的單音節(jié)詞,語音方面則完整保留了中古漢語的輔音韻尾及入聲聲調,被普遍視為漢語方言中最具古語色彩的方言之一。除了具有“歷史感”,粵方言還具備一個特色:與其他漢語方言只有口語形式不同,粵方言已發(fā)展出一套較為成熟的書寫體系,并且還在繼續(xù)完善發(fā)展中。

粵方言在珠江三角洲及港、澳地區(qū),都有本地的方言變體。比如,在南海稱“南海話”,在順德稱為“順德話”,在東莞稱為“東莞話”,在香港新界稱為“圍頭話”(11)莊初升:《粵港澳大灣區(qū)的語言資源及搶救性調查和保存工作》,《 田家炳中華文化中心通訊》2021年第7期。。這些不同的變體帶著當?shù)氐目谝艉吞厣~匯,但在語言學上仍屬于同一方言,基本可以互通交流。那么,在眾多粵方言變體中,是否有一個被視為標準語的存在呢?據(jù)學者考證(12)程美寶:《城市之聲西關音:由省至港及滬》,《中國語文通訊》2020年第1期。,清末以來人們心目中正宗的粵語是廣州的“西關音”。事實上,廣州在歷史上被嶺南地區(qū)的人們視為“省城”。西關,指的是廣州城墻以西的地方,由于當時聚居此地的多為商人,“西關音”是指這個階層的語音。鴉片戰(zhàn)爭后,港澳雖然已脫離廣東省的行政管理,但無論是在人員、經濟、文化、政治思想等方面仍與廣東省保持緊密聯(lián)系。廣州作為“省城”的政治與文化中心,在港澳民眾心目的聲望難以動搖,其精致的西關商人文化為港澳富裕階層華人所推崇和效仿。20世紀初,“西關音”不僅成為粵語戲曲、廣播和有聲電影演員的發(fā)音標準,就連來自英國的香港政府公務員,都要來廣州學習“正宗”的廣東話。

然而,進入20世紀50年代后,香港開始經歷一段近30年相對獨立的政治、經濟發(fā)展史,期間,香港居民逐漸建立起一種獨特的“香港人”身份。隨著香港經濟騰飛,以粵方言為載體的本土文化蓬勃發(fā)展。70年代,粵語流行歌曲走上了一個快速發(fā)展的軌道,取代了英語歌曲與普通話歌曲占據(jù)本土流行音樂市場主體的局面。港產粵語電影和粵語電視劇也在同一時期迅速發(fā)展,將粵語文化傳播到內地及世界各地的華人小區(qū),一定程度上起到了聯(lián)結海外華人的文化認同的作用。與此同時,香港人說的粵語,也在長期與英語進行接觸的情況下,產生出一些相互雜糅的語言現(xiàn)象。有人將香港人說的粵方言稱為“港式粵語”,以和廣州人說的“廣式粵語”進行區(qū)分。從語言學的角度來說,“港式粵語”只是粵方言的一個變體,其主要特點,在于夾雜大量英語詞匯和表達法。一些情況是將英語單詞直接放置于粵語語句當中,還有很多情況是先將英語詞進行粵語音譯,如“巴打(brother)”“肥佬(fail)”“士啤呔(spare time)”“拿砂紙(get the certificate)”,等等。 有學者統(tǒng)計(13)石定栩、朱志瑜: 《英語對香港書面漢語詞匯的影響》,《外國語》2005年第5 期。,“港式粵語”在書面語中除了人名、地名外,詞典中常見的粵語英語音譯詞有四百多個,口語中的英語音譯詞就應該更多了。除了大量夾雜英語詞,“港式粵語”和“廣式粵語”的區(qū)別還體現(xiàn)在個別形式相同、詞義不同的詞匯。例如,“班房”對于香港人來說,是“課室”而不是“監(jiān)獄”,“上堂”是“上課”而不是“打官司(14)邵敬敏、石定栩:《“港式中文”與語言變體》,《 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

值得一提的是,粵方言、普通話和英語,也在語言接觸的過程中相互雜糅、相互影響。比如,香港人常說的“巴士(bus)”“士多(store)”等詞,早已進入內地粵方言體系,成為嶺南居民共同的日常詞匯。又比如,“打的”一詞,其實是粵方言、英語、普通話三語雜糅而產生的表達法(15)Tong, H.K.& Cheung, L.H.“Cultural identity and language: a proposed framework for cultural globalization and glocalization,” Journal of Multilingual and Multicultural Development, 32, no.1(2011): 55-69.?!暗氖俊?粵語拼音:diksi)一詞的起源,原本由香港粵語者由英語的taxi轉譯而來,“乘坐出租車”被稱為“搭的士”。該詞組進入中國內地后,經歷了“普通話化”,演變變成“打的”:“打”在普通話中有“召喚”的意思,“打的”即為“召喚出租車”。如今,“打的”這個動賓結構不僅在內地非常普遍,而且又“回流”至香港,在香港民眾中逐漸流行起來。有趣的是,人們在使用該詞組時,往往不會意識到,這一表達法是英語經過了廣東話和普通話兩道“本土化工序”加工演變而成的。

當粵方言在香港不斷吸收英語詞匯的同時,英語也在語言接觸過程中吸收不少粵方言詞匯和表達法,如“dim sum(點心)”“tai-pan (大班)”“barefoot doctor(赤腳醫(yī)生)”“l(fā)ose face/save face(丟臉/挽回臉面)”“l(fā)ong time no see(好久不見)”,甚至 “add oil (加油)”,這些原本屬于粵方言或普通話的詞匯和表達法,如今已通過語言接觸進入英語詞匯,逐漸被全世界講英語者所熟識和使用。事實上,當今世界上很多地方的人們,都是一面學習英語,一面照著“本地化”的模板修改英語,產生了諸如“港式英語”“新加坡英語”“印度英語”等地域變體。而本地化的英語表達,又回過頭來 “反哺”英語,使這門國際語言不斷豐富、擴充和發(fā)展,充分體現(xiàn)了全球化和本土化兩股力量相互滲透帶來的文化活力。

三、粵方言入文現(xiàn)象

粵方言入文現(xiàn)象古來有之,最早可追溯到明末的木魚書。木魚書是一種價錢低廉的、刻在木質書籍上面的文字,以接近口語的方式記錄佛經與當?shù)氐拿裰{及說唱藝術,主要面向識字率較低的婦女和社會底層人士?;浄窖栽~匯常隨機地出現(xiàn)在木魚書當中。清末以來,隨著粵劇藝術的發(fā)展,粵語書面語以劇本的形式繼續(xù)發(fā)展。不過,木魚書和粵劇劇本所含的粵語成分十分有限,通常只在一段話中夾雜著個別粵語詞。

到了上世紀40年代,粵語書面語發(fā)展出一種新的形式—— “三及第文”。所謂“三及第文”,是一種雜糅了北方白話文、文言文和粵語的書寫文體,這三種元素以相似的比例分布于同一篇文章、甚至同一個句子當中(16)黃仲鳴:《 香港三及第問題的流變及其語言學研究》,暨南大學2001年博士學位論文。,好比粵菜的及弟粥,將豬肉、豬肝、豬粉腸等原料混在一起“一鍋煮”。“三及第文”盛行于上世紀四十至五十年代初粵港兩地的報刊文學。1950年后,為相應國家規(guī)范使用語言文字的要求,廣州的“三及第文”在公開出版物上基本銷聲匿跡,但這種獨特的文體在香港報刊一直活躍到上世紀70年代才淡出歷史舞臺。

如果說“三及第文”是文言文向白話文過渡時期與方言相互作用而發(fā)生的“自然產物”,那么粵方言第一次被集中地、有意識地運用到文學創(chuàng)作,是在1947-1949年左翼知識分子發(fā)起的“香港方言文學運動”(17)Snow, D., Cantonese as written language: The growth of a written Chinese vernacular (Hong Kong: Hong Kong University Press, 2004).。當時,全國的左派文藝創(chuàng)作積極響應毛澤東1942年《在延安文藝座談上的講話》所傳達的精神,盡量做到為工人階級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方言化的文學創(chuàng)作,被視為為工人階級服務的一大特色,而最具規(guī)模的“方言文學運動”發(fā)生在香港。1947年至1949年間,左翼知識分子藉助《華商報》《正報》《大公報》等平臺,不定期地開設方言文學專欄,推出方言化的詩歌(如:符公望的粵語詩、樓棲的客家方言詩)與方言化的小說連載(如:黃谷柳的長篇小說《蝦球傳》),在香港文壇掀起一股文學方言化的浪潮。這些作品有意識地使用口語化的書寫方式,追求所謂“純粹”的方言寫作。這個時期的作品,使用粵語的比重是自明朝以來各粵語文學作品中最多的。不過,這些方言作品的質量參差不齊,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常面臨“有音無字”的困擾,題材仍局限于市井文學。

隨著1949年隨著左翼作家北上,這場追求“純粹”粵方言寫作的文學運動偃旗息鼓。但粵語書面語仍在香港經歷持續(xù)發(fā)展。上世紀50-70年代,許多香港的中文報紙,每天會刊登一到兩篇包含粵語元素的“三及第”式文章。當然,題材仍局限于娛樂、傳道、搞怪、通俗小說的范疇,受眾群體多為文化程度不高的中低階層市民。

粵語書面語在用法和聲望上得以迅速提高,主要發(fā)生在回歸后的25年間,與香港教育局推行的語文政策及香港民眾身份認同的變化密切相關。1998-2009年,香港教育局在全港推行中學“母語教學”,這一長達11年的語文政策,對粵方言的地位和聲望影響深遠。在“母語教學”的推動下,年青一代在學習和工作中更習慣使用粵語。由于學生的中文課都是通過廣東話學習,每一個粵語發(fā)音都對應上相應的漢字,這一過程既促進了粵語口語的標準化,又推動了粵語書面語的發(fā)展。隨著2008年后香港居民對香港本土身份的日趨認同,加上社交媒體和各種智能軟件的發(fā)展,粵語書寫在年輕一代的網絡交流中變得十分常見。目前,粵語書面語雖然仍不被主流社會視為標準中文,創(chuàng)作題材仍受一定限制,但在聲望上,已擺脫“中低層市民”的文化標簽,日漸與香港中產階級、尤其是年輕中產聯(lián)系到一起,成為香港人表達身份認同的標識之一。

結 語

語言是一項寶貴的資源。它不僅是溝通交流的媒介、文化遺產的載體,還是表達與建構身份認同的元素之一。然而,“語言=文化=身份認同”的假設過于簡單,不足以解釋語言和文化認同之間的復雜關系。事實上,語言、文化和身份認同都不是與生俱來、一成不變的。相反,它們是動態(tài)的、多元的,并在無窮盡的象征性重塑和取舍妥協(xié)過程中不斷改變。

文化雜糅的現(xiàn)象無處不在、自古有之,當今社會更隨著經濟全球化而日益普遍。文化雜糅性體現(xiàn)在不同的語言載體上,體現(xiàn)在諸多非物遺產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上,也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的實踐當中。它是各種因素作用形成的合力,很大程度上體現(xiàn)出文化的生命力和文化認同的復雜多元性。

就香港社會而言,從被殖民,到回歸,再到新時期下融入國家發(fā)展大局的過程,展現(xiàn)在我們面前的是香港人多重的、雜糅的、不斷流動的文化認同,這種認同既通過語言來表達,又通過語言來建構。從民國時期對西關粵語的推崇和效仿,到 “香港方言文學運動”對粵語書面語有意識的運用;從上世紀70-80年代粵語電影、粵語流行歌曲的發(fā)展,到粵語文化在世界各地華人群體的傳播;從粵方言、普通話、英語“三語雜糅”而產生的語言活力,到粵語書寫在香港新生代中間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再到近年來普通話在香港逐漸推廣使用,既體現(xiàn)出香港民眾對嶺南文化和中華文化的認同,又反映出他們對香港本土的熱愛、同時亦能折射出他們對國際化的推崇、對“世界公民”身份的向往。

透過粵方言口語和書面語在香港的發(fā)展歷程,我們可從中讀取民國時期 “省港澳”三地互聯(lián)互通的集體回憶,體味香港這座城市獨一無二的發(fā)展軌跡和國際化程度,還能窺見未來在粵港澳大灣區(qū)建設過程中重建身份認同的種種可能性。另一方面,中華文化和語言文字,對于海外華人散居群體的凝聚力與身份認同作用,同樣不容小覷:粵語、閩南語、客家話等漢語方言長期以來在海外華人小區(qū)占主導地位,是海外華人建立“想象的共同體”的重要支點。因此,從國家語言戰(zhàn)略的角度來看,在警惕地方方言泛政治化傾向的同時,堅持開放、包容、融合的多元一體的語言政策,有利于增進全球華人對中華文化的認同感。在語言資源觀的視角下,如何有效地利用文化雜糅性,打造香港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將大灣區(qū)豐富多元的語言資源轉化為對內建構文化認同、對外提高國際競爭力、講好“灣區(qū)故事”的文化資本,值得學界和政策決策者共同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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