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王偉

內(nèi)容提要:文章采用形態(tài)分析方法,對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詞曲進行分析。這些形態(tài)大致包括歌詞有較完全的七字句、不完全的七字句和非七字句三種?；厩{(diào)有較完整的五聲音階、不完整的五聲音階和有調(diào)式對比三類。對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詞曲進行分析并總結(jié)其藝術(shù)特征,不僅是在維護古老民族文化成果之一,也是在增強畬族自身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

1995年針對蒲亨強先生在《中央音樂學院學報》上發(fā)表的兩篇關(guān)于“核腔”文章,筆者寫了《“核腔”兩問題——與蒲亨強先生商討》一文。蒲亨強先生又在《中央音樂學院學報》上發(fā)表了《關(guān)于“核腔”兩問題的商討——答施王偉先生》的文章。筆者本來還想寫一篇文章進行回應,但總覺得該說的話都在《“核腔”兩問題——與蒲亨強先生商討》一文中說過了,就不寫文章回應了。雖然不寫文章回應,但有關(guān)畬族民歌核心音調(diào)（蒲亨強先生文章中稱“歌腔”）問題的討論尚未結(jié)束。2014年4月26日,在由浙江省文化廳指導浙江藝術(shù)職業(yè)學院主辦的“畬族民歌民舞傳承與發(fā)展”學術(shù)研討會上,筆者提交了《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詞曲分析》一文,這篇文章雖然是一篇分析性文章,但從中可以看出筆者對畬族民歌以及浙江畬歌中核心音調(diào)的看法。

畬族,我國少數(shù)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福建、浙江、江西和廣東。眾多省份中,人口尤以福建、浙江為最多,畬族民歌也是閩浙地區(qū)最為豐富和多元?！吨袊魳吩~典》的“畬族山歌”詞條解釋:“畬族傳統(tǒng)山歌有三種。一、長篇敘事歌。如歌頌祖先的《盤古歌》《麟豹王歌》,揭露舊社會統(tǒng)治階級罪惡的《末朝歌》等。二、小說歌。大都根據(jù)漢族章回小說和唱本改編。三、雜歌。內(nèi)容廣泛,形式多樣?！睋?jù)分析,畬族民歌的曲調(diào)多為五聲音階。調(diào)式多為商調(diào)式。旋律進行多用五、六度大跳。曲式結(jié)構(gòu)除少數(shù)由五句構(gòu)成一段外,大多是四句為一段,由變化重復的兩個部分構(gòu)成。曲調(diào)較為優(yōu)美。多用假聲演唱。有獨唱、對唱、齊唱、重唱。重唱又稱雙音、雙條落,流行在福建寧德八都一帶,是帶有輪唱性質(zhì)的二聲部。

下面擬對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詞曲進行簡單分析,并總結(jié)其音樂特點。

一、畬歌歌詞及修辭手法

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的歌詞七字為一句,四句為一“條”,多條內(nèi)容或形式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稱一“連”,百條以上連接而成的,稱“長連歌”。“哩”“啰”“?！钡日Z音詞依附于歌句的中間或句尾。大致可分為三種。

一是較完全的七字句。又可分為用韻和非用韻兩種。用韻的,指第一、二、四句尾字同韻,一般押畬語的平聲,第三句末字用仄聲。如福安市敘事歌·古史歌《十八帝》共有兩段,第一段第一、二、四句尾字“天”“年”“田”押“ian”韻。第二段第一、二、四句尾字“王”“?！薄肮狻毖骸癮ng”韻:“當初盤古來造天,三皇五帝幾多年;男人造天女造地,三山六海一分田。當初造天盤古王,造天造地渺茫茫;又造山河地海水,又造日月和星光。”又如富陽市雜歌《燒茶歌》共有三段,前兩段第一、二、四句尾字“水”“到”“窯”押“ao”韻。末段第一、二、四句尾字“哩”押“i”韻:“要食茶,茶沒燒,好食水,水在井干（即井沿）沒擔到;茶米（即茶葉）青山?jīng)]去采,茶碗江西沒出窯。要食茶,茶沒泡,好食水,水在井干沒擔到;茶米青山?jīng)]去采,茶碗江西沒出窯。要食茶,茶沒哩,好食水,水在井干沒擔哩;茶米青山?jīng)]去采,茶碗江西沒回哩?！钡谌胃奶撟帧傲ā钡挠梅?在畬歌中較常見,它是由于未找到合適的詞句時,便使用像“哩”“嘰”等字來湊韻。非用韻的,一般多用在敘事歌、儀式歌中。如福安市風俗歌·婚儀歌《別親哭兄》:“阿哥啰!一年三百六十工啰,阿哥啰,日日與你耕田山;阿哥啰!哥嫂做甚不留我,阿哥啰!留我一年當十年。阿哥啰!”又如麗水市祭祖歌《兵歌》:“山豬出來茅里坐,女人看著沒奈何;男人看著拿銃打,打到一個得豐收?！?/p>

二是不完全的七字句。又可分為首句三字、五字兩種。三字的,如福安市雜歌《閨女歌》:“閨女嬌,兩根頭發(fā)曲溜溜;蒼蠅飛來落下滑,跌落泥里滾一周?！庇秩缤]縣雜歌《開場歌》:“唱就唱,唱個金雞對鳳凰;唱個麒麟對獅子,唱個金雞對白頭?！蔽逖缘?如漳平市雜歌《請茶歌》:“茶碗并茶杯,斟茶郎仔兩邊來;茶碗內(nèi)里是什么?茶碗內(nèi)里是好貨?！庇秩缥某煽h哭喪歌《哭喪》:“我娘寮下行,沒聽我娘講話腔;沒聽我娘講過話,怎樣叫我不愁惶。娘!”

三是非七字句。如華安縣風俗歌·功德歌《具記祭靈設(shè)語》:“呵呵!陽至紛紛,變鳥成群,陽至沉沉,時日降臨,焚香拜請,請上何人,請汝太山門下,引魂土地,引魂童子師者,引魂童郎那,降外靈臺呵呵,手執(zhí)亡魂神旨,引出十二廳堂,引出閻羅地府,引出亡人棺槨,引出何神,引出何人,引出沒故尊魂藍?！庇秩琨愃屑雷娓琛墩垘煚敗?“呵哎!弟子請你呀,東邊直符,南邊直符,西邊直符,北邊直符;請你老君直符,張?zhí)熳鹬狈?花林皇太母直符,地理師爺衙直符,打獵的師爺、射獵的師爺直符,十二的本師衙前直符哎!”

畬歌中較大量運用我國文學中的修辭手法,除一般民歌中常用的比喻、對偶、排比、迭進、重復等手法外,還多采用數(shù)序、齊頭、疊腹等方法。這些手法中,“三條變”和“尾駁尾”較為突出。

三條變,《中國風俗辭典》“三條變”條這樣解釋:“畬族民歌傳統(tǒng)唱法。流行于福建、浙江地區(qū)。大都用于婚娶之夜男女對歌或客來盤歌。內(nèi)容為雜歌,為避免對方聽不清,給對方一個考慮還歌的時間,故采用此歌唱法。其結(jié)構(gòu)形式和表演手法比較特殊,即同一首歌,唱三段詞,詞義相同而變韻。每首歌八句,七言居多,前后各四句,采用重疊反復手法,把歌詞的第一、第二、第四句的末字改動一至三個字（第三句不變）,成為另一條歌。變兩次,連原來的一條,就是三條歌?！狈治觥吨袊耖g歌曲集成·福建卷》（下面簡稱“福建卷”）、《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浙江卷》（下面簡稱“浙江卷”）中的三條變,雜歌中多運用既改字又變韻的。如寧德市雜歌《有緣歌》,其第一、二、三條的韻腳分別為“in”“ang”“u”:“門前水井七尺深,一雙鯉魚頭戴金;有緣游出給娘看,無緣游轉(zhuǎn)井中心。門前水井七尺長,一雙鯉魚頭戴黃;有緣游出給娘看,無緣游轉(zhuǎn)井中央。門前水井七尺奇,一雙鯉魚頭戴枝（須）;有緣游出給娘看,無緣游轉(zhuǎn)井中去。”又如蘭溪市雜歌《出嫁歌》,其第一、二、三條的韻腳分別為“ou”“ei”“an”:“姊妹嫁掉莫心愁,笄籠（即梳妝盒）掛在娘床頭;半夜不見姊講話,天亮不見姊梳頭。姊妹嫁掉姊心哀,笄籠掛在娘床背;半夜不見姊講話,天亮不見姊叫妹。姊妹嫁掉心不安,笄籠掛在娘床欄;半夜不見姊講話,天亮不見姊叫喊?！眱x式歌中多出現(xiàn)“違反規(guī)律”的例子。有的出現(xiàn)第三、四句和第一、三、四句或第一、二、三句不變的形態(tài)。如寧德市風俗歌·婚儀歌《清龍井令》:“門前喜酒紅花栽,十二紅帖請郎來;祖公原先有這禮,這禮原先傳下來。門前喜酒紅花栽,十二紅帖請郎行;祖公原先有這禮,這禮原先傳下來。紅曲炊酒紅啦紅,四角桌上都堆上;姐妹齊人都歡喜,壩頭斷了蛙跳潭。紅曲炊酒青又青,四角桌上堆篤行;姐妹齊人都歡喜,壩頭斷了蛙跳潭。門前炊酒青又青,四角桌上堆篤上;上祖流傳有這禮,今天又烏赤溪潭。門前炊酒青又青,四角桌上堆篤上;上祖流傳有這禮,今天又烏赤溪坑?！庇械某霈F(xiàn)第二句改動末五個字的。如蘭溪市功德歌《做少年》:“正月正,正月做馃等親情;乃著仙童來引路,忙忙急急向前行。二月二,二月陽鳥報春時;乃著仙童來引路,忙忙急急向前去。三月三,三月楊梅大擔擔;乃著仙童來引路,忙忙急急向前趕?！?/p>

尾駁尾,主要運用對歌、斗歌中,其用法和客家山歌基本相同,即在演唱的時候,以上一首的尾句作為下一首的首句,上下相接,首尾相連,使歌行顯得更加準確、完美。如羅源縣雜歌《你娘唱歌來留郎》,即四句條與四句條的相接:“（男）你娘有歌都不唱,久久唱來來留郎;（女）利剪難斷千斤松,海水難倒斗來糧。（男）海水難倒斗來糧,天上八仙望花園;（女）龍王花松連根起,韓信用計到郎鄉(xiāng)。（男）韓信用計到郎鄉(xiāng),你娘不是用計娘;（女）七計八妙無一轉(zhuǎn)（一次）,也無一轉(zhuǎn)到郎鄉(xiāng)。（男）也無一轉(zhuǎn)到郎鄉(xiāng),荔枝開花滿花上;（女）韓信吹簫高樓上,蕭何露法你會耽（跌倒）。”又如蒼南縣雜歌《想郎歌》,除了四句條與四句條相接之外,節(jié)與節(jié)（即兩條與兩條）也相接:“（女）想郎啰,想轉(zhuǎn)來,想郎不結(jié)娘頭對;想郎不結(jié)郎妻主,燈芯成擔燒無灰。燈芯成擔燒無灰,香煙渺渺熏上來;曉得天地相保佑,許愿來結(jié)娘頭對。（男）想娘啰,想娘行,想娘不結(jié)郎同年;想娘不結(jié)郎妻主,燈芯成擔燒無煙。燈芯成擔燒無灰,香煙渺渺熏上天;曉得天地相保佑,許愿來結(jié)郎同年?！?/p>

畬歌歌詞的三種,較完全的七字句和不完全的七字句,多運用于敘事歌和雜歌中,非七字句的,多運用于儀式歌中?！叭龡l變”“尾駁尾”多運用于盤歌和對歌中。

二、由五聲音階組成的畬歌曲調(diào)

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的基本曲調(diào)（下面簡稱“基調(diào)”）,大致走向以do音為基礎(chǔ),上跳至la音或sol音,然后依字聲行腔,落音多為re,一般稱為“五聲音階商調(diào)式”。除了商調(diào)式之外,還有許多不同調(diào)式的基調(diào),如角調(diào)式、徵調(diào)式、羽調(diào)式等。對曲調(diào)的分類,《福建卷》和《浙江卷》多以單、多個縣（市）命名或相鄰兩省合起來命名。如《福建卷》分“閩浙調(diào)”“羅（源）連（江）調(diào)”“順（昌）（建）甌調(diào)”“華（安）（漳）平調(diào)”?！墩憬怼贩帧胞愃{(diào)”“景寧調(diào)”“平陽調(diào)”“泰順調(diào)”“龍泉調(diào)”“文成調(diào)”。

為闡述方便,本文將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的曲調(diào)分為三類。

第一類由宮do商re角mi徵sol羽la五音組成。

第一支曲調(diào),即基調(diào)do la sol mi re,為re商調(diào)式,其中首音至二音形成do-la大六度。流傳地域較廣,以閩東、浙南為最多。如福鼎縣雜歌《十送郎》（共有十段詞,只錄第一段,下同）,見譜例1。

譜例1 《十送郎》

又如麗水市婚儀歌《度親歌》（共有十二段詞,這是其中的第二段）,見譜例2。

譜例2 《度親歌》

第二支曲調(diào),基調(diào)的上純五度模進sol（高）mi（高）re si la,為la商調(diào)式,其中首音至二音形成sol-（高）mi大六度。流行于閩東的福鼎、柘榮、福安、寧德、古田、霞浦、連江,閩南的華安,閩西北的永安,閩北的光澤。如霞浦縣雜歌《嚕唉歌》,見譜例3。

譜例3 《嚕唉歌》

還有一種帶變異的,即把第四音si升高半音變成do,形成sol（高）mi（高）re（高）do la的音階排列,類似于la羽調(diào)式,流行于閩東的福鼎、柘榮、古田、霞浦,閩南的德化、華安、詔安,閩西北的永安,閩北的南平、光澤。如德化縣雜歌《黃蜂飛來椅子邊》,見譜例4。

譜例4 《黃蜂飛來椅子邊》

第三支曲調(diào),即基調(diào)的下純五度模進fa（高）re（高）do la sol,為sol商調(diào)式,其中首音至二音形成fa-（高）re大六度。流行于閩東的寧德。如寧德市風俗歌·婚儀歌《接新娘歌》（三）,這是一首二聲部輪唱的畬歌,上聲部男假聲唱基調(diào)下純五度模進fa（高）re（高）do la sol,下聲部男真聲唱基調(diào)do la sol mi re,兩聲部形成真假聲和兩音列的交替對比,見譜例5。

譜例5 《接新娘歌》

還有一種帶變異即把首音fa降低半音變成mi,形成mi（高）re（高）do la sol的音階排列,類似于sol徵調(diào)式,流行于閩東的古田,閩南的華安,閩西北的永安,閩北的順昌、建甌以及浙南的文成、瑞安和浙西北的桐廬。如建甌縣雜歌《好花千萬留一枝》,見譜例6。

譜例6 《好花千萬留一枝》

又如文成縣雜歌《飯食了》,見譜例7。

譜例7 《飯食了》

第四支曲調(diào),即基調(diào)的上大二度模進re si la fa mi,為mi商調(diào)式,其中首音至二音形成re-si大六度。此曲調(diào)浙江無,福建有,但它帶有變異性質(zhì),即把原第四音fa唱高半音變成sol,形成re si la sol mi的音階排列,類似mi羽調(diào)式,流行于閩東的羅源。如羅源縣雜歌《你娘唱歌來留郎》中的第四段,前兩句男聲唱,后兩句女聲唱,見譜例8。

譜例8 《你娘唱歌來留郎》

第五支曲調(diào),即基調(diào)的下大二度模進（低）si sol fa re do,為do商調(diào)式,其中首音至二音形成（低）si-sol大六度。完全為此調(diào)的,閩浙無,但閩浙兩省卻有帶變異性質(zhì)的曲調(diào),即把首音si降低半音變成la、三音fa降低半音變成mi,形成（低）la sol mi re do的音階排列,類似于do宮調(diào)式,流行于閩北的光澤和浙南的瑞安。如光澤縣雜歌《唱歌郎子上門來》,見譜例9。

譜例9 《唱歌郎子上門來》

又如瑞安市雜歌《種花》,見譜例10。

譜例10 《種花》

分析以上十個譜例,上下行五、六度跳進的都有,但其中兩個譜例較為突出,一個是譜例2《度親歌》,一個是譜例3《嚕唉歌》。前者以do-la上行大六度跳進為特點,后者以（低）la-mi上行純五度跳進為特點?！抖扔H歌》來自浙江的“麗水調(diào)”,《嚕唉歌》來自福建的“霞浦調(diào)”?！墩憬怼贰罢憬窀韪攀觥睂愃{(diào)的音樂特點解釋比較詳細:“麗水調(diào)是五聲音階商調(diào)式,旋律走向以do-la大六度跳進間以迂回級進的進行為其主要特征。節(jié)拍為短促的一字一音的散板,句間順語氣節(jié)律作呼吸性休止,是一種吟誦式曲調(diào),能夠適應不同的內(nèi)容,不同的情緒。其結(jié)構(gòu)是由兩個相近的并列樂句所組成的樂段。”根據(jù)上述及本人的調(diào)查研究,筆者妄下斷論,即浙江的幾種曲調(diào)中,“麗水調(diào)”是浙江畬族民歌的基本曲調(diào),而其他幾種曲調(diào)是“麗水調(diào)”的不同變體或衍展。“麗水調(diào)”其do la sol mi re五音中,最中心、最本質(zhì)的是do mi la三音。do是根音,la是冠音,do往下行基本沒有音了,la往上行基本也沒有音了,中間是mi音,mi音是聯(lián)系do-la兩音之間的橋梁。如果要說音列的話,do mi la三音是浙江畬歌中的三音列,是浙江畬歌中的中心音或“本質(zhì)音”。

三、不完整五聲音階組成的畬歌曲調(diào)

第二類為不完整的五聲音階。

不完整的五聲音階,又可分為四聲歌和三聲歌。這兩種,有幾種由于缺少宮、角音,故形成調(diào)式上的不明確。所以在分析時,應該把調(diào)式和落音等綜合起來加以分析。如la sol mi re,從調(diào)式上看,它可能是re商調(diào),也可能是re徵調(diào),但其落在re音上,又加上和基調(diào)風格相近,故分析為re商調(diào)。又如（高）re（高）do la sol和sol（高）re（高）do la兩音列,它可能是sol徵調(diào),也可能是sol商調(diào),但從前者落sol音上看,把其分析為sol徵調(diào),后者由于落la音,較難判斷,但考慮到它可能是五聲sol（高）mi（高）re（高）do la的去二音,故分析為la羽調(diào)。順序,從基調(diào)開始,依次為上下純五度和上下大二度模進。

基調(diào)去首音的la sol mi re,流行于閩東的福鼎、福安。如福鼎縣風俗歌·婚儀歌《別親》,見譜例11。

譜例11 《別親》

基調(diào)去二音的do sol mi re,流行于閩東的福鼎、寧德。如寧德市風俗歌·婚儀歌《一丫米谷撒廳中》,見譜例12。

譜例12 《一丫米谷撒廳中》

基調(diào)去三音、四音的,閩浙兩省均無。

基調(diào)去尾音的do la sol mi,流行于浙南的景寧、云和和浙西北的建德。如景寧畬族自治縣雜歌《做大人歌》,見譜例13。

譜例13 《做大人歌》

上純五度模進（指sol高mi高re高do la）去首音的,有高mi高re高do la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柘榮、永泰,閩南的華安,閩北的光澤。如永泰縣雜歌《幾多辛苦你不知》,見譜例14。

譜例14 《幾多辛苦你不知》

上純五度模進（指sol高mi高re高do la）去二音的,有sol（高）re（高）do la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福安,閩西北的永安。如永安市敘事歌·祖公歌《畬族起源》,見譜例15。

譜例15 《畬族起源》

下純五度模進（指mi高re高do la sol）去首音的,有（高）re（高）do la sol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柘榮、寧德、福州,閩南的華安,閩西的漳平,閩北的順昌,這種音調(diào)與長江流域流行的四句頭山歌很相似。如柘榮縣雜歌《歌那不唱肚里憂》,見譜例16。

譜例16 《歌那不唱肚里憂》

華安除（高）re（高）do la sol四聲歌之外,還有一種是在四音中加降si音的,類似缺mi音的燕樂調(diào)式。如華安縣雜歌《快活歌》,見譜例17。

譜例17 《快活歌》

下純五度模進（指變形的mi高re高do la sol）去二音的,有mi（高）do la sol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福安。如福安市風俗歌·婚儀歌《八仙上桌》,見譜例18。

譜例18 《八仙上桌》

下純五度模（指變形的mi高re高do la sol）去尾音的,有mi（高）re（高）do la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古田,閩西北的永安和浙北的臨安。如永安市雜歌《十條手巾》第二段,見譜例19。

譜例19 《十條手巾》

還有去三五音或去二五音的mi（高）微升do la,出現(xiàn)在浙南的龍泉。如龍泉市雜歌《采茶歌》,見譜例20。

譜例20 《采茶歌》

上大二度模進的不完整音階無。

下大二度模進（指低la sol mi re do）去首音的,有sol mi re do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寧德、羅源。如羅源縣雜歌《星光光》,見譜例21。

譜例21 《星光光》

下大二度模進[也指（低）la sol mi re do]去二音的,有（低）la mi re do四聲歌,流行于閩東的寧德,閩南的華安。如寧德市風俗歌·婚儀歌《一雙喜燭照四方》,見譜例22。

譜例22 《一雙喜燭照四方》

不完整五聲音階組成的畬歌曲調(diào)以四聲歌為多,基本都在基調(diào)的基礎(chǔ)上減一音而組成,而流行在浙江龍泉的“龍泉調(diào)”卻是由mi（高）微升do la三音組成,這在閩浙畬歌中比較少見。對龍泉調(diào)中的“微升do”音,有的專家把它理解為“升do”音。一理解升do音,就自然而然把由mi（高）微升do la三音組成的“龍泉調(diào)”納入到了do mi sol三音結(jié)構(gòu)系統(tǒng)中,這種分析和理解較為簡單,甚至有點“強人所難”。

四、有調(diào)式對比的畬歌曲調(diào)

第三類為調(diào)式對比,大致有六種。

一是兩句之間進行的對比。如古田縣雜歌《好花栽著沒好園》,前兩句為re（高）do la sol mi（省略首音）,類似la羽調(diào)式,后兩句為re si la sol mi（增加低音si）,類似mi羽調(diào)式,見譜例23。

譜例23 《好花栽著沒好園》

二是第二、四句末三字出現(xiàn)的對比。如詔安縣雜歌《怎得云開見日頭》,第一句及第二句前四字為fa（高）re（高）do la sol（缺少高音re,增加中音re）,到第二句的末三字“目汁流”,出現(xiàn)低音sol re si do。這四音可以分析為fa（高）re（高）do la sol的增一變音si,也可以分析為do宮調(diào)式的省三五音（省略mi、la兩音）。第三句及第四句的前四字也為fa（高）re（高）do la sol（缺少高音re、do,增加中低音re、do la）,到第四句的末三字“見日頭”出現(xiàn)mi re do低la四音。這四音可以分析為fa（高）re（高）do la sol的增一mi音,也可以分析為基調(diào)re商調(diào)式的省略（省略la、sol,增加低la）,見譜例24。

譜例24 《怎得云開見日頭》

三是四樂句中,第三句出現(xiàn)對比,類似于起承轉(zhuǎn)合。如詔安縣雜歌《牽子牽孫入學堂》,第一、二、四句為fa（高）re（高）do la sol（省略高re,增加中re）,第三樂句出現(xiàn)sol mi re三音（或sol do re）,此三音為不完整調(diào)式,可以分析為re商調(diào),也可以分析為re徵調(diào),見譜例25。

譜例25 《牽子牽孫入學堂》

又如詔安縣雜歌《一臼糙米落臼舂》,第一、二、四句do la sol mi re（省略中l(wèi)a,增加低la）為re商調(diào)式,第三樂句出現(xiàn)不完整調(diào)式re si la三音,可以分析為la羽調(diào),也可分析為mi商調(diào),見譜例26。

譜例26 《一臼糙米落臼舂》

四是盤唱（或?qū)Τ┲?甲乙雙方出現(xiàn)的對比,多在條與條之間展開。如柘榮縣雜歌《白扇詩》,甲唱上條,為基調(diào)do la sol mi re,乙唱下條,為基調(diào)下五度轉(zhuǎn)調(diào)mi（高）re（高）do la sol,甲乙兩人在演唱上形成調(diào)式對比,見譜例27。

譜例27 《白扇詩》

五是雙音中,聲部之間出現(xiàn)的對比。如譜例5寧德市風俗歌·婚儀歌《接新娘歌》（三）,上聲部男假聲唱基調(diào)下五度模進fa（高）re（高）do la sol,下聲部男真聲唱基調(diào)do la sol mi re,真假聲之間形成調(diào)式對比。

六是男女聲部出現(xiàn)的對比。如寧德市雜歌《十字歌》,上聲部女聲唱上純五度模進sol（高）mi（高）re（高）si la,下聲部男聲唱基調(diào)do la sol mi re,男女聲部之間形成調(diào)式對比,見譜例28。

譜例28 《十字歌》

造成畬歌曲調(diào)有調(diào)式對比的原因,主要和聲區(qū)、唱法等不同有關(guān)系。聲區(qū)主要指男女,唱法主要指真假聲。畬歌的真假聲,以假聲為多。關(guān)于“假聲”的形成,有多種解釋,但筆者的理解是,由于唱畬歌不是一種獨立的藝術(shù)行為,它主要依附于民俗,緊緊地和民俗活動結(jié)合在一起。由于民俗活動主要在室內(nèi),所以唱畬歌不需要高亢嘹亮的歌唱,只需輕聲演唱即可。由于演唱時間較長,以防嗓音疲勞,無論男女老少,多用假聲來演唱,但祭祖歌、功德歌、哭喪歌是用真聲來演唱的,后來的一些年輕人也喜歡用真聲來演唱。

結(jié) 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對閩浙地區(qū)畬族民歌的音樂形態(tài)有了基本了解。接著就要追問,這些形態(tài)怎么會形成?其深層原因有三個較為重要。

一是畬族山歌與漢族音樂文化有很大的關(guān)聯(lián)性。藍雪霏在《畬族音樂文化》第一章第三節(jié)“畬族民歌與漢族音樂文化的最早關(guān)聯(lián)”中寫道:“現(xiàn)在遺存的畬族民歌,無疑是一種以漢化的‘畬語’所演唱的歌。在用漢化的畬語演唱的畬歌中,我們可以看到,畬族民歌和漢族音樂文化的最早關(guān)聯(lián),當推《樂記》和《詩經(jīng)》?！?/p>

二是畬族人民主要居住在山區(qū)或半山區(qū),靠山吃飯,墾山為業(yè)。歷史上畬族人民還受著階級剝削和民族歧視雙重壓迫,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生活。

三是唱山歌是畬族人民文化生活中一種主要的活動形式。正如《浙江卷》“浙江民歌概述”中寫道:“他們把唱山歌視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內(nèi)容,不論男女老少,大都善歌。男女相戀,以歌為媒;喜慶節(jié)日,以歌相賀;生活勞動,以歌傳言;喪葬祭祀,以歌當哭。每每長夜盤歌,通宵達旦,歷數(shù)日夜而不衰。”

最后補充一點筆者對畬族民歌核心音調(diào)問題的看法。苗、瑤、畬三族民歌有一定的相似性,但相似性不能簡單等同于族源關(guān)系。音樂上的具體意見是:一是苗歌及瑤歌中出現(xiàn)的do mi sol骨干音,和蘆笙樂器有很大的關(guān)系（蘆笙很突出的一個自然和弦是do mi sol三音）,畬族民歌中出現(xiàn)的do mi la三音和蘆笙沒有關(guān)系,它和歌手的演唱（即真假聲結(jié)合）有很大的關(guān)系。二是畬歌不是漢族民歌意義上的號子、山歌、小調(diào),它的“唱”也不是歌唱意義上的唱,更多是像在“言說”“講話”,緊緊依附于民俗活動,如果把民俗活動抽離了,畬族民歌基本不復存在。三是畬歌的真假聲結(jié)合,沒有美學意義上的追求,純粹是為了聲音小而產(chǎn)生。

不對的地方,敬請專家學者批評與指正。

①現(xiàn)為浙江省文化和旅游廳。

②論文原名《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視角來看畬族民歌的豐富性及文化價值》。

③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音樂研究所編:《中國音樂辭典》,人民音樂出版社,1984,第346頁。

④葉大兵、烏丙安主編:《中國風俗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0,第604頁。

⑤《中國民間歌曲集成·福建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福建卷》下冊,中國ISBN中心,1996,第1255頁。

⑥《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浙江卷》編輯委員會:《中國民間歌曲集成·浙江卷》,中國ISBN中心,1993,第690頁。

⑦同⑤,第1331頁。

⑧同⑤,第1362頁。

⑨同⑤,第1302頁。

⑩同⑤,第1410頁。

?同⑥,第679頁。

?同⑤,第1351頁。

?同⑤,第1403頁。

?同⑥,第683頁。

?同⑤,第1242頁。

?同⑤,第1295-1296頁。

?同⑥,第642頁。

?同⑤,第1361頁。

?同⑤,第1384頁。

?同⑤,第1260頁。

?同⑤,第1371頁。

?同⑤,第1272頁。

?同⑤,第1388-1389頁。

?同⑥,第673頁。

?同⑤,第1355頁。

?同⑤,第1296頁。

?同⑤,第1328-1329頁。

?同⑤,第1377頁。

?同⑤,第1379頁。

?同⑤,第1378頁。

?同⑤,第1264頁。

?同⑤,第1320頁。

?藍雪霏:《畬族音樂文化》,福建人民出版社,2002,第26頁。

?同⑥,第30頁。

?詳見筆者撰寫的論文《“核腔”兩問題——與蒲亨強先生商討》,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5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