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北上》以大運河為主角,力圖展現其百年來豐富的歷史文化。作者的歷史書寫可與小說中周海闊家小博物館的藏品平凡性、私人經營性、空間性等三個特點類比,反映了作者對待歷史的態(tài)度,呈現出寫作對象平凡性、私人性、線性歷史有空間縱深感等三個特征。
關鍵詞:《北上》 歷史書寫 平凡性 私人性 空間感
《北上》對大運河歷史文化的書寫,采取的方式是在小說世界中為大運河建一座“小博物館”,并不是氣勢恢弘的公家博物館,只是像小說中周海闊家經營的私人小博物館。此類“小博物館”有三個特性,一是藏品的平凡而生動(家常物件),二是私人性,此外它作為一個空間,其與線性歷史的關系也值得探討。這三個特性可以類比到《北上》歷史書寫的特性:表現對象的平凡性、私人性、空間縱深感。本文將淺析作者如何實現將大運河歷史文化展現在“小博物館”中。
一.平凡而生動的藏品
周海闊家小博物館中的藏品有略殘損的意大利羅盤、意大利語信件、馮友蘭先生晚年學術自勉聯(lián)、畫了鳥的陶罐……這些原本都是平常之物,放在小博物館中陳列,去除了使用價值,具有了特殊的歷史和審美價值。通過它們背后的故事,人們可以窺見歷史的一隅。就像原文中說的:“不過平常器物,卻能看見流動的時間和過往的歷史……”①
而《北上》也正是表現了一系列平凡人的平凡生活故事小說,向我們鋪開了豐富的運河日常生活畫卷,運河周邊的挑夫、纖夫、船夫、妓女、小混混、各地美食……沒有驚天動地的大故事,人們的悲歡離合都平平常常。作者通過這些平凡人世世代代的生活故事展現出大運河悠長、動人的歷史文化的一隅,讓它不再是概念化的條目。
就拿邵常來和他的后人邵秉義、邵星池來說,起初邵常來作為挑夫因不講價、會做麻婆豆腐被招到小波羅的船上做小跟班,后來他成為獨立的跑船人。但是隨著水運在新時期衰落,邵家的產業(yè)面臨著轉型,老船民邵秉義與其子邵星池艱難地徘徊和抉擇,因為運河已經成了他們割舍不斷的生命的一部分。從羅盤的賣出到收回這一過程中,可以看到在他們的故事中,時代在變遷,但他們作為船家人的信念、船上的生活細節(jié)、作為船家人對生命無常的釋然、甚至是風濕病都世代相傳,就和那塊羅盤一樣,悄悄地刻在骨子里,永恒不變。小說正是通過這些世代傳承下來的個人日常生活細節(jié),來展現運河厚重、有溫度的歷史和文化,將宏大的歷史與平凡個人聯(lián)系在一起,真實可感。
這樣的歷史書寫回應了關于大運河普遍的疑問:如果剝離了其功能性,大運河為什么還這么重要?回答就是:大運河作為一個文化符號,一方面是中華歷史文化的一個博物館。另一方面,對于平凡的個人而言,它承載著無數中國人平凡卻又深刻真實的故事。它是人們追根溯源,認清來路,理解自己的根基。正如謝望和所言:“一條河活起來,一段歷史就有了逆流而上的可能,穿梭在水上的那些我們的祖先,面目也便有了愈加清晰的希望?!雹?/p>
二.運河:從公共性走向私人性
《北上》的歷史書寫的第二個特點是具有私人性,與小博物館的私人性一樣,《北上》的歷史書寫是個人經營,是“民族秘史”,不是官方史冊。
在《北上》的歷史書寫中,這種觀念展現得很明顯。他一方面表明自己在寫作過程中需要大量的月的和田野調查,有“證實主義強迫癥”,要確保沒有硬傷和常識性錯誤。同時又強調,只忠直于自己對這條河的理解,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結構整部作品。
在對文本的組建中,首先小說中反復映照考古學、歷史學的研究成果,在開頭部分直接通過考古報告引入,結尾通過考古學家與文物的發(fā)現來收束故事。作者是以考古學、歷史學的成果以及自己大量的閱讀和田野調查的經驗作為基本框架來搭建自己心中關于大運河歷史的這個故事。但若沒有個人文學虛構的參與,小說中的人物和物件就僅僅是它們本身,因為僅通過考古學的零散文物發(fā)現和歷史學的條目記載,無法真正還原歷史細節(jié)的真相。而文學虛構能夠建立起物與物之間的關系,建立這些物件與歷史情況的關系,達到一種邏輯、情理的真實。
其次,小說選擇的時間節(jié)點是1901年與2014年。1901年,清政府廢止大運河的漕運,大運河的公共性功能喪失,基本上成為了私人航運的通道,這樣它的歷史就具有了私人性,因為政府不再那么重視它了。再到2014年,大運河申遺成功,雖然對作者來說,這不過是個巧合,對小說創(chuàng)作本身而言價值不大,但這個事件也正巧讓大運河歷史的私人性在某種意義上結束了,它又重新成為了一個從上到下來關注的熱點,成為了“顯學”。所以作者寫這一段時間中的歷史,由于官方關注相對少,確實也就具有了“秘史”的私人性。
因而徐則臣在以自己個人的名義搭建這座關于大運河的“小博物館”,文物收集經由他本人同意,是他本人感興趣的東西。在儲備了基本歷史和現實信息的基礎上,通過這些小物件提供的線索想像故事,運用他自身的理解排列組合,最終構建出一段關于大運河的歷史。這種創(chuàng)作觀念和實踐確實體現了70后作家群體的歷史觀念。
本雅明曾通過評價保羅·克利的《新天使》表達自己對歷史和進步的看法。他認為畫上的天使就像歷史天使。他的臉朝著過去。在我們認為是一連串事件的地方,他看到的是一場單一的災難??墒菑奶焯么祦砹艘魂囷L暴,它猛烈地吹擊著天使的翅膀,以至他再也無法把它們收攏。這風暴無可抗拒地把天使刮向他背對著的未來,而他面前的殘垣斷壁卻越堆越高,直逼天際。這場風暴就是我們所稱的進步。
徐則臣作為一個生在風暴前后之交的人,曾經隱約看得到過去世界的殘影,最初的世界觀受過去的世界影響,但當他想追根溯源來理解自己的現狀時,進步的風暴已經掐斷了源頭,歷史無能為力,他發(fā)現自己的過去是虛無的,只有零星幾點殘骸般模糊的印跡,他只能通過目前的理解力來進行還原,試圖找到自己的來路。其實對于大運河來說,又何嘗不是如此,真實的歷史早已被進步風暴卷走,只留下一些如沉船遺跡這樣的殘骸,為此作為淮安人,他通過零星的線索來虛構,表達自己的理解,或許也是一種自身對隱約覺得印在血脈中的痕跡的追溯和還原。
三.作品歷史時間中的空間
“小博物館”通過展現有限的藏品讓人窺見歷史的一隅,同時也能展望到還有無盡的歷史和文化在黑暗中尚未發(fā)掘。類比到《北上》也相似,它表現從1901-2014年的線性歷史,縱向上是有限制的。但橫向上卻給讀者以無限縱深空間感。雖然表面上只有孫、謝、邵、周、還有馬福德這幾組人物,但可以從他們出發(fā)延伸到大運河的歷史還聯(lián)系著千千萬萬人和家族的命運,默默地記錄著他們千百年來的印跡,這段時間的寬度是無限的,給人以包容籠罩的空間感。
而作者對敘事結構的處理也應證了這一點,他將這個故事的前后兩部分掰開,穿插講述,各自有各自的節(jié)奏。但讀到最后時會發(fā)現,當大家聚在一起分享家族過去時,發(fā)現有部分可以聯(lián)系之處,比如邵家祖?zhèn)鞯囊獯罄_盤、胡念之的祖上是意大利人、周家家訓是學習意大利語……于是靈機一動,想到說不定各家的祖先當年乘坐了同一艘船北上,可以虛構一個這樣的故事,讓各家庭與某個過去的故事一一對應。而這種一一對應只是一種猜測,運河兩岸這百年來有太多類似的人和事,這些不過是可能發(fā)生的冰山一角罷了。
作者通過展現大運河這段具有空間縱深感的歷史,也映照了小說中人物的“尋根”意識,例如謝望和堅持拍攝《大河譚》是出于對家鄉(xiāng)運河的熱愛和探秘、邵秉義和邵星池因為家族世代在運河上航行而對那塊羅盤割舍不斷、胡念之成為考古學家也是冥冥之中想弄清楚自己家族過去的歷史,明白自己名字、母親名字的來由……他們在歷史中找尋自己的根。而可讓人歸屬的,是一段歷史記憶形成的空間,不僅是一段線性的時間。歷史時間為運河創(chuàng)造了一個越來越能夠延伸包容的空間,承載了越來越多人的歷史記憶,讓更多人在其中找到歸屬感和認同感。因此大運河這一充滿歷史記憶的空間將受到人們不斷地發(fā)現、修補、融入。
四.結語
作者通過為大運河建造“小博物館”的方式書寫了一段大運河的“民族秘史”,它們讓讀者感受到大運河確實有它非常珍貴和感人的內容,有無盡的期待人們去發(fā)現和保護的東西?!侗鄙稀芬餐ㄟ^這種歷史書寫,展現了一種現代精神和傳統(tǒng)理念的矛盾與融合——每個普通平凡的個人向前奮進和探索,并又不斷尋找歸宿,回溯根基。中國需要發(fā)展,中國人需要進步,但每個人的發(fā)展和進步不可無歷史,不可無根基,就像邵星池在河運轉型升級的年代,最后依然會拿回祖?zhèn)鞯牧_盤,然后繼續(xù)前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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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釋
①徐則臣:《北上》.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8-12
②徐則臣:《北上》.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8-12
(作者介紹:龔敏,南京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漢語言文學(師范)專業(yè)2017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