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電芝 盧 鳳許定遠

(1.蘇州大學 教育學院,江蘇 蘇州 215123；2.泰州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江蘇 泰州 225300)

一、問題提出

扎根理論是質性研究的經典范式，是通過研究者不帶理論假設的觀察，對觀察到的一手資料進行逐步歸納分析，形成三級編碼，并最終上升為理論的一種研究方法。[1]這是一種自下而上建立理論的方法，在信息分析基礎上進行核心概念(要素)的提取，其關鍵特征是建立新的概念與思想。這種提取可以反映研究主題的全貌，但是它又損失掉了很多信息，沒有充分利用信息、挖掘信息，這是質性分析的一大損失。研究的生命力在于不斷創(chuàng)新，研究方法亦是如此。劉電芝教授科研團隊通過多年質性研究，受邏輯學的粗糙集理論“知識就是分類”思想的啟發(fā)，探索了扎根理論質性研究的多元化分析路徑，通過不同的研究路徑對質性資料進行不同角度、不同層面的歸類分析，以期實現(xiàn)對原始資料的充分利用和挖掘。

19世紀80年代初期，波蘭學者Pawlak提出粗糙集理論，主要應用于對不完備數(shù)據(jù)進行分類分析。[2]該理論在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間關系和信息提取方面具有無可比擬的優(yōu)越性，因此在信息提取和數(shù)據(jù)挖掘中獲得了廣泛應用。[3]該理論將知識視為一種基于信息顆粒、基本集之間的關系分析的分類能力，將分類理解為在特定空間上顆粒的等價關系，而等價關系實現(xiàn)了對該空間的劃分。該理論中的一個重要基本概念是信息顆粒(Information Granules)，即信息的最小單位。那些差別較小、具有相似性的信息顆粒之間的關系稱為不可分辨關系，這一關系是定義概念的基礎。由這些具有不可分辨關系的信息顆粒組成的集合稱為基本集(Elementary Set)，對基本集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推理，進一步形成上位概念?？梢姡植诩治鼍褪抢靡延胁煌陚涞?、不精確的信息，從中抽取相似信息形成概念(類別)，實現(xiàn)數(shù)據(jù)簡化的同時，揭示隱藏的規(guī)律。[2-3]基于粗糙集理論的分類知識，對最小信息顆粒的不同定義可以幫助我們得到不同視野、不同角度的分類，從而獲取不同的知識。

粗糙集理論的這些理論思想與質性研究的哲學基礎不謀而合，同時為質性研究的資料分析和理論生成提供了新的路徑?；诖耍狙芯繄F隊提出質性研究的多元化路徑分析法，從不同角度、不同層次對質性資料進行歸納編碼，如要素分析法、過程分析法和水平分析法，或者將其中兩種、三種路徑結合分析。要素分析法即指根據(jù)特征典型性對信息顆粒、基本集進行歸納，形成“要素”概念。過程分析法按照事件發(fā)展過程進行分類整理，形成階段要素，體現(xiàn)不同階段的發(fā)展狀況。水平分析法通過水平、層次的高低對信息顆粒進行劃分，形成不同水平概念。要素分析重在呈現(xiàn)重要特征，過程分析則重在呈現(xiàn)發(fā)展變化特征，水平分析重在提出鑒別特征。

為了便于理解扎根理論質性研究多樣化的路徑分析，我們借助本團隊最新研究“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的多元化路徑分析”來說明此分析路徑，以進一步豐富和推動扎根理論質性研究。

本研究采用深度訪談的方式進行資料收集，采用扎根理論對資料進行編碼分析。研究采用非概率抽樣法的方便抽樣和以信息飽和為準則的滾雪球式抽樣方法選擇訪談對象，邊訪談邊進行一級編碼，并根據(jù)一級編碼飽和的原則決定是否繼續(xù)訪談新的受訪者，最后共完成24位訪談者(男性11人，女性13人)的信息收集。在資料分析的過程中，遵循原始資料驅動為主、建構主義方法解釋為輔的基本原則，并以要素分析、水平分析、過程分析、過程性水平分析為具體分析路徑。原始資料為驅動指不帶理論假設地進行資料分析，以建構主義方法進行解釋，即對資料的歸納和總結基于研究者的主觀建構，如水平和過程的劃分就是依據(jù)研究者的主觀經驗。三種分析路徑具體指按照性別進行要素分析，歸納不同性別的高頻應對方式或典型應對方式；根據(jù)沖突前、沖突中及沖突后三個階段來進行過程性分析；根據(jù)應對效果，將應對方式分為積極和消極兩個水平。為了使研究結果更具推廣和應用價值，為讀者提供具體參考，研究者進一步將過程和水平分析相結合，分析沖突不同階段中的積極、消極應對方式。

二、不同路徑分析結果

(一)應對方式的要素分析

1. 要素分析結果

要素分析強調信息的典型性，因此，本研究先將文本資料中與主題相關的信息標出，確定參考點；然后根據(jù)各級指標中包含參考點的個數(shù)作為其典型性指標，針對男性和女性受訪者的編碼資料，分別提煉參考點男性185個，女性264個。在此基礎上進行三級編碼，形成一級編碼男性51個、女性54個，二級編碼各12個，三級編碼各6個。根據(jù)男性三級編碼涉及參考點的數(shù)量，即典型性，從高到低排序，得到男性和女性不同的應對方式要素特征，見表1。

根據(jù)男女應對方式三級編碼涉及參考點的比重，男女性別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尊重理解、對抗、自我提升與主動和解這四個三級編碼方面。在尊重—對抗維度上存在差異，女性更傾向于采用對抗對方(爭吵、指責、掌控)的方式應對沖突，而男性更偏向于采用接納對方(尊重和理解)的方式來應對沖突。

在升華維度上體現(xiàn)出女性優(yōu)勢，女性更善于向內反省，表現(xiàn)出更多的自我提高傾向；而男性在矛盾沖突中的和解主動性高于女性，男性更傾向于主動退讓和解、包容忍讓。

質性研究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比較分析，因此，即使從參考點的比例上看，在“回避”與“不作為”兩個三級編碼上不存在性別差異，對“回避”涉及的一級編碼進一步分析比較發(fā)現(xiàn)，雖然男女的涉及參考點數(shù)量上相似，但從內容上看，女性傾向于短期的回避行為，而男性更傾向深層回避，即回避關系。在“不作為”這一三級編碼中，男性與女性在量和質上均具有相似性。

本研究結果與已有研究結果存在相似，如夫妻沖突中男性更多使用回避策略[4]，而女性更多使用抵制、言語和肢體攻擊[5]，本研究較之更細致和深入，如發(fā)現(xiàn)男性的回避更多是關系回避，但對伴侶的內在尊重值得肯定，女性更多攻擊之余亦更愿意在夫妻關系中成長。

表1 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基于性別的要素分析

續(xù)表

2.基于不同性別應對方式要素分析的建議

(1) 女性宜少一些指責與掌控，多一些接納與尊重

根據(jù)婚姻結構性理論，父權文化背景下，女性更容易在婚姻中扮演要求者，在沖突解決過程中亦體現(xiàn)出這一角色特征，女性會通過敵意或防御的方式影響配偶[6]，常見的表現(xiàn)形式有指責、控制欲等。本研究分析結果顯示女性在夫妻沖突中更多采用爭吵指責、試圖掌控對方的方式來應對。這些方式可能會暫時性地滿足女性的心理需求，如得到情緒的宣泄、獲得掌控感等，但從沖突的應對來看，存在潛在的風險。

由于中國人的集體主義傳統(tǒng)，中國夫妻在婚姻中更加注重彼此之間的相互聯(lián)系，給予彼此的獨立空間較小。主要表現(xiàn)為他們喜歡干涉對方，希望對方的行為符合自己的意愿。但是丈夫或妻子首先應該是獨立自主的個體，然后才會有良好的夫妻關系，因此，夫妻之間的良好關系是建立在雙方自主基礎上的，雙方應當相互尊重，給彼此空間。

相比較而言，男性表現(xiàn)出更多的對伴侶的接納態(tài)度。尊重對方，重視對方的需要，是男性提及較多的兩點。其中包含豐富的內容，如互不敷衍，認真對待彼此的事務，在做出一些改變或決定時提前相互通報，在親友面前稱贊對方的優(yōu)點，從對方的角度去考慮，做更多的家務，了解對方的偏好等。一方面，在婚姻中，夫妻雙方都希望獲得對方的尊重，獲得尊重的個體感受到更高的婚姻滿意度。[7]另一方面，當代社會提倡男女平等，這使女性對平等有更多的要求，希望獲得男性更多的尊重，真正考慮到她們的需要。因此，對于這方面做得比較好的男性來說，婚姻沖突有效減少。

重視彼此的需要，就是要互相觀察和理解，為對方做一些具體的事情，比如多做家務，了解對方的精神喜好，觀察對方的情緒，等等。例如，有人說：“我基本上做了所有這些瑣碎的事情，因為她工作真的很累。為了避過高峰時間，她們公司會在早上7點上班，所以冬天時，常常天還沒亮就要去上班，所以很煩躁。”或者提到：“這意味著你必須了解她的一些生活，包括她讀的書籍和文章那些。如果你對她了解得更多，這兩個(人)就會盡量在一個層面上交流。這是目前較好的方法。”等等。

(2)男性宜多一些親密關系的投入，少一些回避和疏遠

有些男性采用關系疏遠的方式去應對沖突，主要表現(xiàn)為不主動聯(lián)系對方，或不回應對方，不把夫妻關系放在首位，不與對方聊心里話，甚至認為自己是一個演員，在與對方相處的過程中只是在扮演著一些角色。例如，有男性說：“我自己是一個演員，我媳婦也是演員，事實上，我們都是演員。”男性這種情感和行為上與妻子間的疏離，會讓妻子感到陌生與距離?；橐鲫P系意味著對彼此的親密與忠誠，相互的情感交流是婚姻雙方的責任與義務。雙方應意識到親密是婚姻中的重要因素，如果缺乏親密感，很容易引發(fā)沖突。夫妻雙方應當通過語言、肢體動作或者行為表現(xiàn)來進行溝通和表達親密。

如何增加內在親密感，一些訪談參與者給出了很好的建議，如可以通過常一同出去走走、記住重要的紀念日等方式增加生活儀式感。生活儀式感主要是指針對一些重要節(jié)日、生日或者紀念日的較為正式的慶祝活動，而生活儀式感的缺失會讓女性感到失望。比如，有女性提到：“即使是情人節(jié)之類的節(jié)日，他也不會想到說夫妻兩個出去吃飯之類的，就是覺得日子過得太平淡了?！?/p>

(3)男性宜多給愛的擁抱，女性亦應主動示好

人類是在親人的懷抱中長大的，擁抱對人類意味著包容、接納和親近，因此，擁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會有效地安撫情緒，表達親密、信任和支持。如 “我真崩潰了，生氣了，他會來抱抱我，給我安慰。”但男性平時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應對方式的價值，如 “我就經常吵，我說你每次都這樣子，我生氣的時候你才會這樣抱抱我，順著我，我不生氣的時候你就不會這樣的”。因此，男性在沖突過程中或沖突之后都可以用擁抱這一方式去緩解與愛人的沖突，在平時用這種方式亦可以增強雙方的親密感。

女性強調積極反思、相互妥協(xié)與間接和好，男性強調主動和解與自然解決。女性沖突后的主動和解行為較少，表現(xiàn)出更多的被動行為，她們思想上有更多的自我反思，行為上等待男性來和解。女性也可以在行動上主動一些，如有女性說“有的時候我會跟他撒撒嬌，女人嘛，天生就這樣，(事情)也就過去了”，用一點“柔情”的功力，就能有效地解決沖突。

(二)應對方式的過程分析

1. 過程分析結果

要素分析能幫助人們找到典型特征，對問題表象與本質做出很好的描述，但其結果偏向于靜態(tài)呈現(xiàn)，對原始資料中的變化性、動態(tài)性和發(fā)展性信息呈現(xiàn)不足。在訪談過程中，訪談對象常常使用“開始”“后來”“最后”等體現(xiàn)進程變化的詞語來描述沖突應對，對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進行過程性分析有依據(jù)，且有必要。因此，研究團隊進一步對資料按過程分析路徑進行動態(tài)探討。

夫妻之間的沖突常常是循環(huán)往復的，這次沖突后的處理可能是下一次沖突的沖突前應對，因此，本研究對應對方式的過程分析，分為沖突前、沖突中和沖突后。若沖突的應對方式可能導致新的沖突產生或者有利于減少可能的沖突則歸為沖突前應對；在沖突事件發(fā)生過程中的處理則為沖突中應對；若應對行為發(fā)生于沖突事件之后，且偏重于針對沖突的解決則歸為沖突后應對。

通過過程分析路徑，形成沖突前、沖突中和沖突后三個三級編碼，見表2。從過程分析結果來看，不同階段的應對方式存在差異，不同階段的不同應對方式影響沖突的發(fā)展趨勢。若沖突前應對恰當，則可避免后兩個階段沖突的出現(xiàn)；沖突中應對合理，就能有效防止沖突升級，或者沖突直接得到處理，則無須沖突后的應對。

2. 基于不同沖突過程比較分析的建議

沖突過程中不同的應對方式選擇會導致不同的結果，如疏遠夫妻關系并不會真的減少沖突，相反會誘發(fā)沖突發(fā)生；而主動提升自己的能力，從內心尊重接納對方，則能有效預防沖突的發(fā)生。在沖突發(fā)生過程中，有效地控制情緒，共同回憶過去的美好，將會有助于沖突的解決；而借助外力來解決夫妻沖突，則可能會事與愿違。沖突事件結束后，夫妻雙方就沖突事件理性探討將會促進沖突的真正解決。

(1)將沖突的應對放在沖突之前

前文中針對婚姻中男性和女性的建議，如多尊重接納對方、對親密關系的投入等都是有效的沖突前應對。此外，多了解婚姻的科學知識、有效地提升經營婚姻的能力、提高家庭經濟水平等對預防沖突的發(fā)生而言也是有效的措施。

提高婚姻經營能力是指主動學習關于婚姻如何何經營，夫妻關系中如何與對方相處等知識，如有人提到“在這些沖突中摸索來的，自己總結的一些經驗”，或者“自己學習，主要是閱讀，聽一些管理講座，一些關于人性的課程，還有一些來自《圣經》，一些西方的生活價值觀，也會讀一些我們東方文化的書籍”。

表2 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的過程性分析結果的三級編碼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因此，提高經濟水平亦是預防沖突的一種措施。有男性受訪者表示經濟條件差容易導致各方面的矛盾，也會引發(fā)夫妻間的沖突，因此，要努力提高家庭經濟水平，提升自己賺錢的能力，這樣也許能從根源上避免一些沖突。

而有些做法卻容易誘發(fā)沖突的產生，如猜對方心思或者要對方來猜自身的想法。如有女性提到“很多時候我不想講，有的時候他不懂我生氣的原因，但我覺得你應該能想到，應該能懂的”。也就是說女性希望對方有讀心術，即使自己不說，對方也應該能了解自己心中的想法。如果男性“讀”不了自己的心，就會引申為愛得不夠，會生氣甚至憤怒。另外，猜測通常是自己主觀看法的再現(xiàn)，常常引起誤會。如有女性提出“他似乎不會把我猜得很生氣，但我總是會把他猜得更冷漠”。任何人都不會有讀心術，相互坦誠直接的溝通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法寶。為了減少不必要的沖突，夫妻之間應該相互坦誠地溝通，有想法應該清楚地表達出來而不是讓對方猜測。例如“我覺得比較積極的就是把情緒都表達出來，不要藏著掖著，或者是明明很生氣，但表面上卻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兩個人都要把自己的情緒表達出來，讓對方知道，這是一個好的(方式)”。

(2)沖突中應少爭吵或冷漠，多回憶美好

有一些青年夫妻在沖突過程中一定要爭個對錯，相互辯論較勁，不退步不讓步，堅持自己是對的，這樣會讓沖突升級，加劇沖突。例如“如果我能讓著她一點，就不會有太大的事情，主要是在語言和一些行為表達上可能沒有低姿態(tài)吧”。相反，冷漠意味著避免對話和交流，不爭論也不作解釋，這種冷暴力行為會引起對方的憤怒，并通過更劇烈的沖突來尋求回應。例如“我越不理她，她看起來就越生氣，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她就更生氣，以為我是懶得和她講話”。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當沖突發(fā)生時，正確的方法是適當?shù)刈龀龇磻?，既不固?zhí)堅持，做過多爭辯，出現(xiàn)過激行為，也不保持沉默，表現(xiàn)出漠不關心。

翻舊賬也是一種容易激化沖突的行為。例如“就是翻到上大學時候的舊賬。他上大學的時候總是玩游戲，現(xiàn)在，在這個年齡，他還是就知道打游戲。他不上進，家里人也幫不了我們什么，以后日子怎么辦呀？”當沖突發(fā)生時，翻舊賬會讓對方覺得你是無理取鬧，是在揭短，出于自尊，會更激烈地對抗，為自己的言行辯護。

沖突過程中，緩解沖突的有效途徑相對單一，主要是主動平靜和停止爭吵。在這里，我們關注的是一種較好緩解沖突的方法，即積極的情感表達，Driver和 Gottman研究顯示，在沖突過程中是否能積極情感表達能顯著預測夫妻三年后是否離婚。[8]積極的情感表達中一個值得參考的做法就是共同回憶一起經歷過的美好的事情。如“后來，我們會談我們的感受和想法，然后會回憶起以前的好，所以我們沒有分手”。“我們還談了一些我們以前在一起經歷過的事情，感覺能一起走到現(xiàn)在也不容易。這樣，從吵架變成了感情更好?！碑敺蚱薨l(fā)生沖突時，很容易翻舊賬，講對方的不好，這時我們看對方的角度是單一且狹隘的，看不到對方的優(yōu)點，想不起生活中的美好。如果夫妻在沖突和爭吵中，從指責、翻舊賬逐漸過渡到一起回憶過去的美好，看彼此的角度會變得更加積極和正面，這對增強夫妻感情是很有幫助的。

另外，前文提到的擁抱也能在沖突過程中起到快速緩解沖突的作用。例如“你來跟我只要說一句軟話，道個歉啊，然后或者你抱我一下，我可能就可以釋懷”。

(3)沖突是否存在積極意義取決于沖突之后的應對

青年夫妻由于各種原因極易出現(xiàn)沖突，沖突對婚姻也存在積極意義，Cloven和Roloff 認為如果夫妻之間平常交流較少，生活中的煩惱日漸堆積，又沒有通過沖突表現(xiàn)出來，他們會越來越不滿意自己的親密關系[9]，沖突會起到促進溝通和交流的作用。沖突后的應對決定婚姻是保持悲慘現(xiàn)狀，還是出現(xiàn)積極轉變，但其重要性并未得到重視。[10-12]在沖突發(fā)生之后，如果夫妻雙方能夠重視問題的解決(包括主動學習婚姻知識等)，有包容共情的態(tài)度和主動自我反思調整的意識，那么沖突就能起到積極的作用。如果夫妻在態(tài)度上不重視問題解決，就不會積極反思和學習改進，也不會思考發(fā)現(xiàn)各種解決問題的方法。在重視的前提下，從對方的角度思考，主動反思自己做得不好的地方,這樣可以避免已經發(fā)生的沖突再次發(fā)生。許多夫妻經常因為同樣的事情和原因反復出現(xiàn)沖突，就是因為沒有反思，從中吸取經驗教訓，改善自己的應對。

沖突后的應對也有一些具體的操作技巧，如有沖突當天解決、間接方式和解等。俗話說“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就是提醒人們沖突解決不能拖。時間拖長了，很容易產生一些其他的想法惡化沖突，或者影響沖突的解決。例如 “另一個好的經驗是事情發(fā)生的當天處理好，不要拖延，不要把事情留到第二天去(解決)”。間接和解主要是指通過開玩笑、撒嬌、找對方說其他事情或者在微信中發(fā)送一些鏈接等間接方式和好，如“后來，我會開玩笑，講笑話給他聽”。

但有一些沖突后的應對方式可能會放大沖突的消極影響，如前文所提到的有男性為了避免下一次沖突而疏遠關系，或者回避解決。例如“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件事的影響慢慢就淡了，但事實上，這件事沒有解決，它只是深深扎根在我們的心里”?；乇軉栴}解決從表面上看，沖突似乎平息了，但由于分歧沒有得到根本解決，類似的沖突會在后來持續(xù)發(fā)生，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沖突強度可能會累積，導致沖突更劇烈。

(三)應對方式的水平分析

在訪談過程中，訪談對象最關心的是自己的應對方式是不是恰當，還有哪些好的應對方式可以學習借鑒，因此，我們從應對方式的水平層次上進行鑒別區(qū)分。

1. 水平分析結果

通過各應對方式對沖突解決的影響效果進行分析，將應對方式劃分為積極、消極和介于兩者之間三種水平(三級編碼)，并各自從情緒、認知和行為三個方面進行二級編碼，結果見表3(為了行文的簡潔，僅呈現(xiàn)典型一級編碼)。

表3 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水平分析

2. 基于水平分析結果的建議

在針對要素分析和過程分析結果的討論中，我們已經充分討論了具有絕對積極意義和消極意義的應對方式，這一部分將重點討論那些介于積極與消極之間，用之得當就是積極，否則就是消極的應對方式，如相互妥協(xié)、外人介入和忍讓。

(1)沖突解決不應止于相互妥協(xié)

相互妥協(xié)是出現(xiàn)頻率較高的一種應對方式，比如有訪談對象提到“我們兩個心照不宣地妥協(xié)了。我和他再次吵架，他做出一些妥協(xié)，我也做出一些妥協(xié)，這樣兩個人就不會再糾纏這些問題，事情就過去了”。相互妥協(xié)在中國文化中是被鼓勵和提倡的，但從解決問題的角度來說，這并不是一個高層次的解決問題方法。Brehm等將沖突結束劃分為五個層次水平：分離、征服支配、相互妥協(xié)、整合一致及結構性改善 。[13]相互妥協(xié)意味著雙方都降低期望，從而找到解決沖突的替代方法。在這種情況下，夫妻雙方的利益都降低了，雙方均不能完全滿足，但也并非空手而歸。這是解決沖突最常見的方式，也是積極解決沖突的基本層次。在夫妻沖突應對中，應考慮向更高層次發(fā)展，如整合一致，即創(chuàng)造性地靈活滿足雙方最初的目標。沖突解決最理想的層次是結構性改善，即夫妻雙方不僅滿足各自最初的目標，還從中得到學習、成長和提高，促進夫妻關系向積極方面發(fā)展。這一點可參考前文關于沖突后如何使沖突積極意義最大化的做法。

(2)夫妻沖突應靠夫妻雙方去解決

沖突發(fā)生之后，父母或朋友適當介入或者調解能起到某種緩和作用，例如 “事后我媽媽就說，你們以后也不要為小事情老吵了，大家都多讓一讓，兩口子沒什么大事情，生活過好了才是重要的，我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但更多的情況是，當外人介入后會使問題更復雜，父母的介入反而加劇沖突，由于夫妻沖突的誘因等本來是兩個人的事情，父母并不知道來龍去脈，正在沖突時，父母參與進來之后，沖突的力量和性質都發(fā)生了變化，更容易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例如“當她(指婆婆)沖進來之后，我們就吵得更兇了，我覺得他們一家人來對付我”。因此，沖突過程中外人的介入是不可取的，沖突后可適當聽取外人的意見，但外人介入太深，結果往往適得其反。

(3)忍讓要適度

不能適度忍讓包含兩個含義，要么過度忍讓，要么絲毫不忍讓，這兩個極端都是極易誘發(fā)沖突的因素。過分忍讓會讓對方意識不到矛盾的存在，會更加“我行我素”，導致矛盾不斷積累，一旦爆發(fā)出來威力就很大；一點都不忍讓則可能使沖突更加升溫，沖突更頻繁發(fā)生，同樣給夫妻關系帶來傷害。前者導致沖突強度大，后者導致沖突加劇、頻率更高。

另外，需要區(qū)分的兩個概念是忍讓和包容。忍讓通常指被動地隱忍，會導致內在怨氣的積聚；而包容是主動地接納，是在理性基礎上的選擇。因此，夫妻沖突中，夫妻雙方更應該在相互溝通的基礎上彼此包容，而不是僅停留在忍讓的層面上。

(四)過程與水平相結合的雙路徑分析

1.雙路徑分析結果

相對于單路徑分析，雙路徑分析結果更為細致、具體。本研究同時從過程和水平兩種路徑對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進行了分類分析，可以揭示更豐富的結果，為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提供更多、更具操作性的參考建議，結果見表4。

表4 應對方式的雙路徑分類

根據(jù)表4針對不同沖突過程中的不同水平應對，形成應對方式的動態(tài)模型，從動態(tài)模型可以看出各應對方式產生的可能結果(見圖2)。圖2顯示，各個沖突階段均可有效應對沖突，而僅沖突后應對方式為無效型時才會最終導致沖突應對的失敗。沖突后短效型應對方式的效果則取決于沖突事件的性質。

圖2 應對效果動態(tài)模型

注：圖中實線經過各結點后均指向“有效應對”，虛線最終可能指向“應對失敗”。

2. 沖突應對方式效應的動態(tài)性

從沖突應對方式應對效果的動態(tài)模型可看出，達到沖突應對成功的路徑有很多，只要我們在沖突應對的任一個環(huán)節(jié)采取有效措施都能成功應對沖突。如有些女性在沖突發(fā)生時喜歡宣泄性表達，但沖突后能主動反思調整，那么從沖突解決的角度來看，也能達到有效應對，如有女性在與丈夫沖突后會反思“我覺得他這樣想肯定是有他的道理”，行為上會主動“做些妥協(xié)”，并就引發(fā)沖突的事件與丈夫進行理性溝通。又如男性平時“沒有什么生活情趣”可能觸發(fā)沖突的發(fā)生，但當發(fā)生沖突時能“先冷靜下來”，并主動“多做點家務”示好，如此，也是沖突的有效應對。

模型中沖突后短效型應對方式值得探討，短效型可能達成沖突成功解決，也可能導致沖突應對失敗，這取決于沖突事件的性質。沖突事件背景會影響應對方式的效果[14]，如當夫妻面臨需要改變的嚴重問題時，保持對關系的樂觀看法會削弱滿意度[15-16]，對問題解決帶來負面影響。如果沖突事件是由情緒化的或隨機的生活小事件導致的，那么只要情緒轉好則沖突解決，例如“我們兩個就是生氣了不怎么說話，不過我心里還是想跟她說話，但是那個不說話的時間間隔也不長，一般都是一天兩天。基本上就是有其他什么事情觸發(fā)一下，就又開始講話，又好了”。在日常生活中，這種處理沖突的方法還是非常普遍的，特別是在一些小的沖突中，可能夫妻雙方開口向對方說話、外人打個圓場或者可能情緒平靜之后自然就和好了。若沖突事件為深層次的，會有后續(xù)的影響，那短效型的應對方式則可能是失敗的，因為負面因素依然存在，沖突可能再次發(fā)生，進而對婚姻關系產生負面影響。

無論沖突前或沖突中采用何種應對策略，只有沖突后應對失敗才會導致沖突應對的最后失敗。因此，沖突后應對至關重要，沖突后應對應盡量體現(xiàn)沖突的積極意義(見“沖突是否存在積極意義取決于沖突之后的應對”部分討論)。

三、多元化路徑分析的特點與優(yōu)勢

本研究基于不同性別沖突應對的要素分析結果，對男女應對方式的特點進行區(qū)分，并針對不同性別提出應對方式改進建議。另外，質性研究還能在量化無差別的基礎上，對信息進行文本內容比較，發(fā)現(xiàn)性別差異特征，體現(xiàn)了質性研究的比較分析優(yōu)勢。

將沖突的應對按沖突過程分為沖突前、沖突中及沖突后三個階段來分析，這樣分階段分析的最大優(yōu)點在于能夠看到各應對方式對沖突帶來的發(fā)展變化。此外，考慮到不同的應對方式可能帶來積極效果也可能帶來消極效果，因此按水平分類提煉可以幫助讀者對自己的應對方式進行優(yōu)劣層次的鑒別區(qū)分與改進。而從沖突過程和水平角度兩維度的劃分，更具體細致，更有針對性地提供了不同階段的應對與啟示，這些分階段分水平的應對方式更具有針對性的指導應用價值。

上述多角度挖掘信息的分析方法流程簡潔明了，簡單可行，利于研究新手操作與掌握，能充分利用收集的資料，提高質性資料的多角度分析水平。此多元化的新分析思路是基于扎根理論要素分析基礎上的進一步發(fā)展。經典的扎根理論質性分析的不斷發(fā)展必將迸發(fā)出更強的生命力，成為質性研究中經久不衰的一支艷麗開放的花朵。

四、小結

扎根理論的多元化分析路徑利于充分挖掘資料，是揭示更豐富性信息的一種有效分析路徑。

要素分析結果提示我們，夫妻雙方應各自克服心理行為慣性，男性應更積極投入親密關系，女性應更多接納和理解。過程分析則提示，沖突前努力提升自我，積極投入親密關系；沖突中克制情緒，盡量積極表達；沖突后理性分析，反思調整，是應對沖突的理想模式。對應對方式的層次進行水平劃分，則促進人們對應對方式的反思，進而做出調整，促進應對水平提高。過程與水平相結合的分析路徑能展示出不同應對方式對沖突發(fā)展的動態(tài)影響。

中國青年夫妻沖突應對方式的多路徑質性分析，能從不同視角提供積極的應對模式，給青年夫妻一些處理婚姻沖突的更有針對性的建議，并能為臨床家庭治療和夫妻關系治療提供借鑒，最終有助于提升人們經營家庭和婚姻的能力，促進家庭幸福和婚姻和諧，進而為社會穩(wěn)定貢獻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