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雨
【摘 要】《莊子七篇》中一個突出的意象是大樹形象,從《逍遙游》中無用之用樗的形象,闡明了逍遙人生理想;到《人間世》的櫟社樹進一步表現(xiàn)無用存身、有用不如無用之意;再到商丘之木中無用且有害的形象來豐滿其道,依次遞進,互為補充。大樹的寓意就成為了莊子明哲保身的方法——大而無用之大樹,但這“無用”正是為了“大用”,而“大用”就是生存亂世得以保命的關(guān)鍵,即去除功利心后,自由自在的生活,達到無何有之鄉(xiāng)的理想空間。
【關(guān)鍵詞】《莊子七篇》;大樹形象;超功利心;明哲保身
一、《逍遙游》中無用之大用樗的形象,闡明無何有之鄉(xiāng)
在《逍遙游》莊子和惠子論辯的寓意中,惠子以樗的形象諷刺莊子學(xué)說是無用之說?;葑訉ηf子說:“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規(guī)矩。立之涂,匠著不顧?!倍f子從樗形象引申,以貍狌有用而亡和斄牛無用而存的反差得出無用為大用的結(jié)論,來回?fù)艋葑拥难哉?。莊子說:“子獨不見貍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東西跳梁,下辟高下;中于機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zhí)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廣莫之野,彷徨乎無為其側(cè),逍遙乎寢臥其下。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從論辯中看出,惠子只知道有用之用而不知道無用之用,莊子在無用之中看到了大用,因此達到物無所害無所困苦之境。莊子對惠子大而無用觀點的批駁,說明有用無用要看你怎么用,“無用也是一種用,既然,這是跟世俗單一的功用價值觀相共的一種視野,是一種即物成用的價值內(nèi)質(zhì)?!盵1]貍狌對于大榕,它小而有用,卻掉進了機關(guān)里去了。斄牛對于貍狌,它大而無用不能捉鼠,但不會掉進機關(guān),對它不能有所傷害。有用的死了,無用的卻活下來,由此將無用之大樹最好的歸宿,廣莫之野,無何有之鄉(xiāng)。樗形象寓意是顛覆成敗、美丑、利害這些世俗價值,注重在亂世精神世界的自由自在,在整全觀看待有用和無用,無功、無名、無己,追求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無何有之鄉(xiāng)。
二、《人間世》櫟社樹形象,進一步表現(xiàn)無用存身、無用即大用、有用不如無用之意
《人間世》中講到了兩個大樹的寓言,櫟社樹和商丘之木。櫟社樹承接樗大而無用的特征,增加無用之有大用存身的思想,深化了樗的內(nèi)涵。
文章描述:“匠石之齊,至于曲轅,見櫟社樹。其大蔽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舟者旁十?dāng)?shù)。觀者如市,匠伯不顧,遂行不輟?!钡茏觽儾唤庾穯柦呈瘑柕溃骸白晕釄?zhí)斧斤以隨夫子,未嘗見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視,行不輟,何邪?”匠石曰:“散木也。以為舟則沉,以為棺槨則速腐,以為器則速毀,以為門戶則液樠,以為柱則蠹,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壽?!苯呈倪@番論辯,引起社樹之神托夢給匠石說:“女將惡乎比予哉?若將比予于文木邪?夫楂梨橘柚果蓏之屬,實熟則剝,剝則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終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擊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幾死,乃今得之,為予大用?!鄙鐦淠軌蛏嫦氯?,沒有遭到砍伐的厄運,是因為它沒有把自己作為有用的東西,沒有作為蓋房的材料,從而獲得大用的地位,無用而大用,保全自身?!啊肚f子》喻道之樹在功用上卻跳向無用乃至有弊。但這‘無用正是為了‘大用則是‘全身長生。”[2]社樹的生存不是為了有用而追求大用,而是僅僅為了生存而生存,為了保身全生。
《人間世》中不材之木櫟社樹有用不如無用的形象繼承樗的無用為大用的觀點,櫟社樹形象說明,對于木,有用意味著有為,有為則紛爭、戰(zhàn)爭興起,于是罪惡產(chǎn)生了。櫟社樹這種無用,就是一種自我保護能力。
三、《人間世》中商丘之木是無用且有害的無用之用的形象
櫟社樹以社樹神圣身份使人不敢褻瀆它,從而保全性命;商丘之木以有害于人使人不敢接近它,從而保全性命;商丘之木是對于無用的進一步解釋?!澳喜郁胗魏跎讨?,見大木焉,有異:結(jié)駟千乘,隱,將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異材夫!”。這和櫟社樹寓言匠石對于大木的不屑一顧形成鮮明對比。南伯子綦不像匠石那樣一眼便看出木的好惡,他起初也被大木的茂盛外表吸引,及至走近,才知此木害處之多。南伯子綦:“仰而視其細(xì)枝,則拳曲而不可以為棟梁;俯而視其大根,則軸解而不可以為棺??;舐其葉,則口爛而為傷;嗅之,則使人狂醒三日而不已?!贝四竞蜋瞪鐦湎啾炔粌H不可以用做木材,而且其葉又不可舔,其味不可聞,比之樗和櫟社樹,此木對人不僅無用,而且還具有很大的危害性。
櫟社樹寓言中的匠石是經(jīng)過櫟社樹的教導(dǎo)后才明白無用之用的道理,而商丘之木寓言中南伯子綦?yún)s在觀察大木不可近、不可用之后,立刻就領(lǐng)悟世人存身的智慧,并把不材之木和神人的形象聯(lián)系在一起?!吧袢耸澜缡钦苋思耐欣硐氲木窦覉@,人物形象是哲人審美的外觀,那么對‘大物之象詩性盎然的描繪和塑造則不僅僅是莊子超然物外地觀察宇宙,更是一種包容的并且是有反映的投入世界的模式。因此,莊子之情,彌漫人寰,也彌漫自然?!?[3]神人是御六氣之辯,超出一切世俗,把不材之木,與神人相比,告訴我們,在亂世生存,應(yīng)該拋棄功名,隱藏才華,或者另一種方式活著,或者以神圣的身份活著,或是以有害于人的身份活著。人應(yīng)在亂世中尋找縫隙,避免矛盾摩擦,消耗生命。
櫟社樹和商丘之木是樗的補充,突出了以無用為用及保身思想,告誡世人千萬不能有用,而這個無用,不是不作為,是要我們會使用無用,無用最高境界就是自由。這些大樹形象都是圍繞材與不材、有用與無用,企圖通過超功利心的審美人生態(tài)度把人從外物的統(tǒng)治壓迫中解放出來,擺脫功利的束縛,獲得精神的自由和愉快,無功無名?!懊\對于莊子來說是具有肯定意味的,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也是必須接受的。在接受的同時,處于痛苦和無奈中的生命也必須為自己尋求一條出路,既無能為力,有潔身自好的莊子面對無道之世,是從改變自己入手,用一種特殊的‘離開來安頓生命,即形就而不入、心逍遙而游。其特別之處在于形、心分離,形體留在人間,而心靈卻飛離了,飛去與天地精神同往來的境地?!盵4]這樣才能保住身心安存,達到無何有之鄉(xiāng)。莊子的思想其實是在亂世中人有用會招致死亡,他用他的無用之用,給在人們緩解死亡的緊張,但不能從根源上解決如何有意義的生,如何心滿意足的死,他的安時處順,哀樂不入于心,也是一種無可奈何的順,承認(rèn)亂世的不公平,認(rèn)為死亡是人生苦難的解脫,在死亡來臨之前,如何在夾縫中生存,其實是避開各種矛盾“無待”自由的狀態(tài)。
【參考文獻】
[1] 許建良.莊子道家“無用之用”的價值制高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 朱任飛.玄珠·昆侖神樹·曲商之木--《莊子》中黃帝遺玄珠神話的原型考察[J].中州學(xué)刊,1998(1):86--90
[3] 邱蔚華.論《莊子》“大物”之象的詩性意蘊[J].周口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0,27(3):22--25
[4] 徐瑩.莊子學(xué)說之獨立性研究--以《莊子》內(nèi)七篇為中心[J].文史哲2009,315(6):3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