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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碧薇的詩

2017-02-12 13:34:35楊碧薇
詩書畫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瘋女人

楊碧薇的詩

坐在對面的愛情

密林甩著尾巴上的泥漿,金錢豹

從獵槍下躍起

發(fā)光的流彈朝夜空噴射

一米外,海嘯已經(jīng)喑啞很久了

我所有的器官

還在你的馀瀾中慷慨

連同我,虛度的部分

悲情城市

明月清風(fēng)作伴,我們推杯換盞。忘返于

偉人、英雄、得勢的跳梁小丑

各自擁立的廟宇。百獸,

鋼筋叢林里起舞,贊頌轉(zhuǎn)基因的生活

幸福的無神論。

周公砍倒菩提樹,

焚香,給活著的夢做千年道場。

酒肉穿腸,每個人都受了傷,

一清二白,約等于不明不白。

一愣,箸間翻動的魚肉,

已隨濃湯殘骨隱遁。

綠洲上的樓蘭,早比我適應(yīng),在饑渴與

飽足間,被笙歌摟住

日益虛胖的腰。它努力生長自己

機器的一面。出產(chǎn)鬼魅、佳麗、謊言和表演。

輪椅上的圣人,他們胯下

永不斷流的排泄物,新浪娛樂頭條,共創(chuàng)今日

最發(fā)達(dá)的景觀。

不必舉刀,

我們已臣服于食色之身。不去回望

時光深處啊,那單薄的愛,噙住

最后的樂觀,

在槍口下殺身成仁。

這一切與歡樂共存。此刻,法華寺燈影圓柔,

我拖行滯留的影子。

一雙內(nèi)憂外患的鞋,

停在水洼肆虐的十字路口,

進也不是,

退也不是。

紅,或者黑

每個夜晚,那

該死的,抽去我的魂,

留一座倦怠的

美艷之軀,供養(yǎng)

拼命想拱出皮囊的白骨。

在漂移的床上,我

一口口吸著黑暗。

颶風(fēng)里,海潮顛沛流離,

沒有指南針,也沒有燈。

深刻的空,把它浸血的獠牙

磨到最犀利,

要準(zhǔn)備張牙咬了!

覆巢照亮宇宙,完卵還在舞臺上

表演喜劇。

昏昏欲睡的觀眾們,誰也不會鼓掌,

但誰也不會反對。

那該死的,它柔軟并且動聽,

緊緊纏著我的脖子,

吻我的耳垂。

睜著眼,就以為看得見么?

我在紙上寫下的,

只是:

空白,空白,空白。

陽光鋪滿窗前

我又聞到了那只魚躍出深海

扎進云層,翻攪起的藍(lán)色海藻味

在極速搖晃的頻率中,射線

滑翔于甜腥與流離的句意

無論怎樣,三月是如約到來了

樹林里那間堆滿灰塵的屋子,該清洗清洗了

一個人,在黃昏的掌上行路

春風(fēng)浩蕩,眼目空闊

意外的溫暖隨風(fēng)浮沉

有些被拈走,有些被浪費

海上燈

眾生之聲漸遠(yuǎn)漸滅

小旋風(fēng),輕卷林間綠葉

月色如檸檬汁,掛微笑于蒼穹

潮水環(huán)繞燈罩

我靜坐海中央

愛我的人,活著的,死了的

都揣著糖果,回到我身旁

風(fēng)也來了,吹起一場歡宴

但我竟想離開

在宇宙中懸空行走,走到盡頭

推開一扇門

燈光與搖籃,從門縫里向我伸出手

我一生的絕望綴滿狂喜

我的前男友窮得丁當(dāng)響

只好租房住在城中村

搬來前他購置了鍋碗瓢盆

半舊的一套畫具,舍不得送人

我乘綠皮火車來看他

硬座車廂的十五歲民工

小心又專注地盯著我的胸

房東是對古稀伉儷

太太癌癥晚期,不愿住院

每天和老伴樓下曬太陽

他們發(fā)呆,貓和狗就打盹

衛(wèi)生間每層樓只有一個

三樓四樓緊閉著門

我尿急了,往二樓奔

撞見一位女人

她三十五六歲

頸上的香濃過了敵敵畏

長滿雀斑的臉,涂著墻上涂的粉

打呵欠只見紋路縱深的大紅唇

后來知道了

這個四川口音的女人

寓居此地已九個春秋

每晚帶回不同的男人

晚間新聞一閉嘴,她和她的姐妹

準(zhǔn)時站在小巷口拉客

她總是穿著一雙

臘腸般灰頭土臉的舊紅色馬靴

緊繃的裙子,繃出大腿的肥肉

裹不出挺翹的臀

而我習(xí)慣了趴在窗臺上

俯視

她們站街的情形

一天晚上,雨愈發(fā)淋漓

路燈下的飛蚊早當(dāng)了逃兵

“她們不打傘嗎?”我喃喃自語

回過頭,前男友正支著畫架

專心畫我穿肚兜的背影

她帶回一個男人

他喝多了,用手揪她的頭發(fā)

她成了倒栽的掃帚,被風(fēng)翻卷著連滾帶走

從此我不再趴窗窺視

白天去公共浴室洗澡,在樓下遇到她

“妹妹,”她對我說,“最近賊很多,

出去一定要鎖好門?!?/p>

前男友,依舊在畫我的裸體

常常打擊我的小說比我的人還幼稚

除了說我沒有文學(xué)天分,他還補充:

“下筆前,你應(yīng)該讀一讀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集?!?/p>

可是我不想讀陀思妥耶夫斯基

我的骨頭好輕

我用香皂代替了沐浴液,買最便宜的惠好衛(wèi)生巾

“我們?nèi)ベI烤鴨吧,”

我奪下他的畫筆,“我三個禮拜沒吃肉了?!?/p>

買回烤鴨,她正坐在走廊上吃泡面

她不知道對馬爾克斯來說,走廊是阿瑪蘭塔唯一的空間

她只知道一袋康師傅多少錢

她還說:“你的烤鴨買貴了,

最便宜那家,要一直走,

把這條街走通,到盡頭?!?/p>

因為沒錢,我只能三個禮拜或是更長時間

才能吃一頓烤鴨

那時我二十歲,毫無性欲

夜半醒來,只想吃肉

前男友的畫,一幅又一幅堆在房里

像一只只尋找太陽的眼睛

有一天我說:“朋友給我介紹了個工作,

內(nèi)衣模特,我拒絕了……”

話沒說完,他的手掌已經(jīng)蜷起,只剩食指還直著

他指著門對我吼:“你給我丟臉,滾!你滾!”

我們時常吵架,打碎過碗、碟、鏡子、水杯

房東的貓和狗也斗得不消停

樓上住的超市收銀員,一回家就開大音響放刀郎

只有二樓的她,除了在巷口例行招搖

都安靜得像是死掉了

她必須安靜

她對誰說話都客氣

但對誰都面無表情

她只對捕獵她的男人們笑

笑得放蕩又謹(jǐn)慎

笑得像她的黑色網(wǎng)眼絲襪

自誕生時,就千瘡百孔,再也沒有多馀的破洞

這個城中村,誕生于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

年紀(jì)比我小,卻已孕育出臟兮兮的網(wǎng)吧、

兩元店、菜市場、露天小吃攤……

破舊的公共電話亭是固定的擺設(shè)

捏緊雙手狂奔的肯定是小偷

每回我穿梭在熱鬧的人群中

就想起她的聲音:

“大哥,過來耍哈子嘛!”

她站在巷口,如一頭掛牌自銷的白羊

而房東夫婦,連抗癌藥的價格也不關(guān)注了

面對來來往往的人

他們只微笑,不評論

我的小說又被退了稿

我蹲在角落里

左一刀,右一刀,狠命削著土豆皮

“天越來越冷了,你應(yīng)該加件外衣”,

前男友說,“如果沒有,你穿我的也行?!?/p>

我開始發(fā)火,我們打架

都想把對方置于死地

忘了誰狠狠扇著誰,左一掌,右一掌

“夠了!”我捂著臉叫,“我的眼睛好疼!”

他松開手,血從我左眼流出來

同時流下的,還有淚

我,是窮瘋了的孤兒

這個時刻,終于找到了哭泣的理由

他來不及細(xì)看,拉著我

就往城中村的小診所跑

“對不起,如果你的眼睛瞎了,

我把我的挖出來給你。

可是你不要哭,你哭,我的心就疼?!?/p>

診所的老太婆,慢悠悠地扶正她的眼鏡

慢悠悠地,拾起桌上的注射器

為我打了破傷風(fēng)的針

剛要離開診所,里間的手術(shù)室

就走出面色蒼白的她

她捂著肚子

我捂著眼睛

相視,我們苦笑,默默無言

彼此的笑容里,有一種說不清的意義

這一晚,沒見她在巷口拉客

窗外只剩下,擦過刀尖的風(fēng)聲

前男友為我洗腳

“吵架時,我真想殺了你。

可現(xiàn)在我發(fā)誓,以后一定要娶你”,他的淚墜入熱水里

“我也一樣,”我說,“可是狼外婆用的注射器

不是一次性,我好怕會得艾滋病?!?/p>

“如果真那樣,我們就一起去死。”他保證

我累了:“別想那么多,你去畫畫吧?!?/p>

他把我的腳捂進毛巾:“昨天,你去買菜時,

我把畫具賣了,交了水電費?!?/p>

不久后她又開始招客

還是那身行頭,只不過加了件PU皮外衣

每次遇見,我們就微微笑

話卻更少,話很多馀

“你的眼睛好啦?”有一天她突然問

“是的,”我答??晌抑?/p>

心里的有些傷痕,左一道,右一道

再也好不了了

前男友開始看求職書

用紅筆,在成功勵志學(xué)上圈圈點點

他不再打擊我寫不好小說

而是讓我教他寫公文

窗外的梧桐樹,投映在墻上的影子

一天天瘦下去

我想,我應(yīng)該離去了

再見,2008年的昆明

我想去同她告別,她的房門緊閉

門舊了,門上,幾道紅色漆紋在撕裂

我想起,已數(shù)日不見她的蹤影

我吸了吸鼻子,把可能流出的淚

倒繃回眼眶里

我早已忘了

房東的貓狗是什么毛色

也忘了她的樣子

只記得她染過的黃頭發(fā)

那一蓬來不及被收割的稻草

散落在灰色的荒野上

寫下這些話時,我涂著香奈兒的口紅

抹著范思哲的香水

有很多次,我嘗試用各種偏執(zhí)的自寵

補償自己的二十歲

不是因虧欠或遺憾

而是怕那種疼痛永不消失

更怕那種疼痛,下一秒就消失

最后一次見到前男友

他已當(dāng)上了公務(wù)員

他的眼腫得像水蜜桃,不明白我為何要分手

當(dāng)時我和他一樣迷茫

多年后我想

可能是因為

那年的楓葉紅了,他忘了帶我去看

可能也因為

他再也不是藝術(shù)家

童年往事 組詩

1.藥店

那年暑假,槐樹葉綠得不要命

每天我都去霜子家藥店和她玩耍

每天,總有青年們來買注射器

話不多,步履匆匆

除了注射器,他們的目光

不觸碰其他東西

有時流浪兒替他們來買

最小的七歲,黑瘦的手臂上,針眼斑斑

霜子說他沒有名字。她在抽屜旁找補零錢時

我別過頭,專注于

三檔式落地風(fēng)扇,卷起的滿屋子中藥香

恍惚、迷人又清涼

一天清晨,在去藥店的路上

半條街的人圍堵在巷口

一位滿頭霜花的母親跪在中央

淚和鼻涕糊了滿臉

一雙手,已在地上捶得血肉模糊

像兩團搗得稀爛的柿子,滴著窒息的漿汁

別人拉她起來,她卻掙扎著向下

仿佛要尋找療傷的地縫

用額頭將地表撞裂

咚……我的腳底震一下

咚咚……連震兩下

咚咚咚……漫長的回聲,蓋過號啕和警笛

透過人群,我看見

她的兒子,昨天還出沒于藥店的癮君子

尸體與流浪狗無異,僵硬的身姿

出賣著母親最后的尊嚴(yán)

那天藥店的風(fēng)扇壞了,還好風(fēng)吹起口哨預(yù)習(xí)秋天

門外的槐樹葉沙沙作響

我和霜子下五子棋

我說:“那個眼睛像牛一樣的人死了?!?/p>

“我早就曉得,”她拈出個雙三,“一看他就活不長的?!?/p>

霜子比我大一個月,從小幫父母看藥店

能分辨出癮君子的樣貌,預(yù)測其壽命

下午四點,我們用彩色塑料管編五角星

雷陣雨剛過,來了一副新面孔

“買一支注射器,”他說

……

霜子在她兒子滿月時發(fā)來微信

城區(qū)改造,老槐樹被砍了

她辛苦了半輩子的父母終于肯轉(zhuǎn)讓出藥店

閑居頤養(yǎng)天年

嗯,陳氏安寧藥店,滿屋子的中藥

可治郁、祛邪、安心、寧神,不可招魂

現(xiàn)在它們的香味都消散了

但我的記憶還在

它變成了一支一針見血的注射器

稍不留神想起九歲那年的夏天

它就又穩(wěn)、又狠地扎向我

扎向我!無聲無息,但它從未失手過

2.三街的錄像帶

像寫錯的一筆,出舊城門

筆鋒陡然一轉(zhuǎn)。三街,城市的尾巴

舊馬路上,上帝失手抖落塵煙,覆蓋斜陽青瓦

夏日黃昏。群鴉、紅蜻蜓、川A貨車

老右派半醉半醒的二胡聲

生禽市場陰魂不散的雞屎氣

共赴油鍋,為七點整的新聞?wù){(diào)味

敬老院的瞎眼婆婆,拄著拐杖跑到街中央

罵天、罵地,罵1968年揭發(fā)她的前夫

和那個腰細(xì)屁股大的狐貍精

天黑了,她沒能罵走

堵了一生的黑

而“小香港”次第亮起的霓虹燈管

越來越粉嫩

那一年,三街的青年們

負(fù)責(zé)整個九十年代的無所事事

青龍白虎古惑仔、臺球群架鍍金鏈……

羅胖子的舊書攤,不再出租古龍金庸

專提供港臺錄像帶

從三街到皇后大道東

青年們比父輩懂得更多,卻在一樣的棋局里

流離失所

整個七月,耶穌忘記垂簾聽政

時而艷陽高照

時而暴雨傾城

不管天氣怎樣,我都撐上

米老鼠圖案的傘,從南到北,橫穿三街的胸腔

跑過臉如面具的乞丐、揮刀亂砍的瘋子

嚇唬小孩的智障男……

直到進了外婆家的樓道

才放慢腳步

在提前降臨的星空下

深呼吸

外婆午睡時,我就

趴在陽臺上發(fā)呆

對街的樓房,窗戶大敞

一男一女在看錄像帶

男的,頭發(fā)自然卷,有一雙凹陷的大眼睛

是三街第一批吸毒仔中,最像詩人的一位

女的二十出頭,皮膚如小麥

穿上金色吊帶衫時,樣子很美

聽說她陪很多男人睡覺,掙錢給他花

陌生的海浪聲,自云層跌瀉

電視上,陌生的男女用陌生的粵語

試探陌生的世界

忽然,男孩捧過女孩的頭

他們擁吻,閉上眼睛

貼緊的身體之間,一枚隱形的果凍在輕顫

角落里,耶穌揚手,將折翼的天使

從袖口吹出

遠(yuǎn)處青山悠悠,一排排松樹敲響竹琴

山外還是山,只有風(fēng)到過那里

樓下,流浪兒光著腳板

走過石板路的履痕蒼蒼

我碗里的木瓜涼粉,碎如瑪瑙,在烈日下惝恍

那對孤獨的情侶還在親吻

在四處漏出海綿的破沙發(fā)中,他們越陷越深

未知的錄像帶,辟開了整個世界最后的退路

雪花飛濺的屏幕,像一盞半壞的燈

忽明忽暗,從我的六歲,一直閃到現(xiàn)在

但那折翼的天使

還沒有循著光斑飛回來

3.槍,或石頭

媽媽,你至少得給我一把手槍。

我將和你一樣,來不及被分娩痛擊,

就飽嘗欲望與冷暖。

微溫的血,終于穿上緞面禮裙,迎接

不可抗拒的。

失控的風(fēng)雪,裹緊一個男人不要臉的堅硬;

不要命的白鴿,在飛升中墜落。

教室里的輪奸事件,再一次

把她的尖叫吊到銀杏樹上,

藍(lán)巨星發(fā)起高燒,黑洞對癥下藥。

媽媽,我不想再看見,

課本里掉落的安全套、女廁里的棄嬰。

我把童貞舉過頭頂,

它閉上眼睛,朝懸崖奔去。

媽媽,我的手在顫抖,

不只是因無形的扳機在震動。

金色的盾牌,早已將我們驅(qū)逐到

玫瑰與蛇的流放地。

在那里,皇后與丐女共用一對乳房,

裂殼的堅果,在海上流浪。

而這里,旋轉(zhuǎn)木馬脫離了軌道。

童年的玩伴做了雛妓,提著紅燈籠,在光天化日,

為世界提供多馀的明亮。溫馴的獵物,紛紛預(yù)支

長腿絲襪的美學(xué)。只有我還在害怕

山丘與春天,在我身體上生長。

媽媽,抱抱我、抱抱我吧!

趕快讓我縮小、縮小,

回到你的子宮,在月朗霜白的秋夜,

回到胚胎回到受精卵回到無。

你沒有槍,也沒有石頭,

但我必須愛你,

愛你燦爛的白發(fā)、你留不住的青春,愛你背上

永遠(yuǎn)也卸不下的十字架。

我又多么恨你。

為何你像退回地下的井水,任火燒大地,

卻越來越忍耐,

越來越沉默。

4.活路

煤塊,大口吞噬著

越燒越旺的火苗,用燃燒反證

正在毀滅的自身。

阿金奶奶捂著胸口,每咳嗽一下,

黑暗的弧度,就擴大一圈:

“不讀了,要找點活路?!?/p>

阿金像個失靈的皮影,

與面前的菜湯,一起在火舌里屈伸。

水沸,翻滾,

白菜葉變色變軟,是冬天腐朽的軀體里,

煮爛的心臟。

從開學(xué)起,阿金那件墨綠色的破毛衣,

就沒有脫下過;他的表情也不變,

沉默、低矮,需要縫補。

“阿金的命沒你們好?。?/p>

他媽早就跑啦!爹在坐牢。

我老了,累不動了。讀書,沒錢……”

“我不讀了!要找活路。”阿金終于開口。

手里的鍋鏟,在鍋壁上“嗞……”地刮過。

紅光、藍(lán)光、白光、紫光,搏擊著,

蓬蓬作響。

活路,在我們方言里,是指“工作”。

與“活”有關(guān),便意味著與死相抗。

十二歲的阿金,站在世界盡頭,

為“口舌”之需,

提前領(lǐng)略“活”字的三點水,

第一點是血,第二點是汗,第三點是淚。

放寒假那天,阿金的座位,還在教室里空著,

空出一條活路。

活路,就是絕路,

沒有反面,不準(zhǔn)回頭。

那年,阿金家的舊瓦房,是二街與三街過渡處

最醒目的一顆釘子。在一排排根基不穩(wěn)的新樓房中,

它將尖銳的部分,狠狠扎進大地。

但十多年后,

當(dāng)我?guī)е蛔兊泥l(xiāng)音,重回陌生的故鄉(xiāng)時,

它也被連根拔起,和阿金一樣

消失了。

5.笑臉

燈芯絨窗簾,海棠紅,如一塊生銹的鐵片

把風(fēng)擋在外面

頭七后的第一個晴天

我站在她家客廳中央

初春的濕氣蒸騰著,涌過地表

半舊的貝殼風(fēng)鈴,影子撞在天花板上

大年初六人們推開房門時,她已經(jīng)死了

赤裸的身體上麻繩糾纏,線條與線條之間

肉,如破碎的幾何塊

被切割,突出

像個煮爛的粽子,到處溢出豆沙餡

雙腳,捆緊;雙手反綁在身后

指縫里發(fā)黑變紫的色塊,是血液凝成的干殼

一團灰撲撲的布條,堵在她紫紺色的嘴中

她的眼睛,睜著

渙散的瞳孔,追著你不放

還有那看不見的

千萬雙眼睛,覆蓋她每一個部位

像一個個尖鉤,把你的眼睛,鉤著

幾天前,有人看見她去藥店買糖漿

說快開學(xué)了,得把自己的百日咳盡快治好

幾天后,她的死,以及她丈夫婚外戀的謠言

成為正月里

人們飯桌上最時髦的下酒菜

聽說這半年來,她常常抱著年幼的兒子

在校園里閑坐、發(fā)呆

死活不愿在離婚協(xié)議書上簽字

沒有法醫(yī)鑒定結(jié)果

很快她就被丈夫拖去火化了

葬禮很體面,全校師生為她送行

我們戴著白花,隊伍擠滿了三條街

春天來得真快,更快的是夏天

她的丈夫又結(jié)了婚,她住過的房子

被轉(zhuǎn)賣給四川生意人

人們的下酒菜,變成更新鮮的時蔬

《泰坦尼克號》、長江洪災(zāi)、世界杯足球賽、銀河之星大擂臺……

講臺邊,曾擺放她鋼琴的地方,被改造成圖書角

兒童節(jié)的合唱隊,不再有她打拍子

長卷發(fā)隨著節(jié)奏,一波朝左,一波滑向右

新來的音樂老師不會唱歌

他常帶男生們打球

教他們?nèi)缴匣@,如何把柔韌的圓

玩弄于鼓掌之間

我們迅速長大。白帶初潮喉結(jié)變粗學(xué)會寫情書

還珠格格windows98謝謝你的愛1999

千禧年,小升初。畢業(yè)照上

所有老師站在第一排

人太多,她的位置,也沒被空出來

但我常常想起她死之前的那個夏天

一個傍晚,我路過她娘家

她站在院子里

身后,一串串藍(lán)色的牽牛花,如群星閃耀

風(fēng),靈巧地鉆過她的麻花辮

她的雙腿微微張開,大喇叭褲有順暢的垂墜感

嘴唇,有著一貫的

淺淺的蒼白,向上揚著,對我笑著

多年后,那張笑臉突然掛在北京的黑夜里

矜持的初秋,為之輕輕一抖

一個死人,她在十月的夜風(fēng)里對我笑著

一個死人的笑臉,從路燈下冒出來

從水里浸出來

貼著窗欞飄過來

鉆進北上的動車追過來

無法伸冤,也喊不了疼,只是笑著

我感覺到我的乳房

被戴了一整天的胸罩

勒得那樣疼

兩根看不見的金屬條

將突如其來的涼意收束、鉗緊,推入我的胸腔

而她的笑臉,貼滿我周圍的空氣

鋼琴聲,踩著童年的黑白鍵

紛沓響起

6.瘋女人

瘋女人又開始裸奔了!

人們奔走相告

剛搓好的湯圓,不煮了!

剛拆封的鞭炮,不放了!

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套上棉鞋

趕緊跑出門去看熱鬧!

一絲不掛的瘋女人,像個膨脹的鴨梨

蕩著豐富的果汁,跑著內(nèi)心黑白相搏的馬拉松

從北門街沖到南門街,所向披靡

此刻,她是高高在上的長跑手

心生愛慕的男粉絲們,壯著膽子跟風(fēng)

捏她的屁股,摸她的奶子,撓她小腹下

幽黑的森林

她只是嘻嘻笑著,抓一把雪塞進口中

再抓一把雪,朝他們甩去

人們叫好、鼓掌

遠(yuǎn)處,第一掛爆竹聲層疊涌來,雪霽天晴朗

在小城

春節(jié)=大魚大肉+喝酒劃拳+走親訪友+麻將+上墳+瘋女人

瘋女人不瘋,年味就會寡淡

瘋女人受了別人家團團圓圓山珍海味的刺激,必然瘋

在歡樂的日子里,忙了一年的人們

需要一道裸奔的風(fēng)景

元宵后,有關(guān)部門迅速行動

全力、堅決、果敢,抓住無法無天的瘋女人

扭青她兩條胳膊,扯下她一縷頭發(fā)

扔她到精神病院去

她年幼的兒子,戴著破了三個洞的毛線帽子

跟在有關(guān)部門屁股后面追

一邊哭,一邊伸出舌頭

將流到唇邊的鼻涕舔幾舔

“媽媽!媽媽!”他扯破了嗓子叫喊,沒人理會他

當(dāng)新鮮的粽葉被成捆買走時

瘋女人也坐回到菜市場

她的衣服,干干凈凈的

臉,干干凈凈的

她用一個扎了針孔的大號礦泉水瓶

給蔬菜們沖沖洗洗、補充水分

小蔥,干干凈凈的

蒜葉,干干凈凈的

母親牽著我的手,走到她的攤位前

“大姐,買我的菜!好吃,不貴,

買我的菜!”

她拙拙笑著,接穩(wěn)母親遞過的錢

又多拈了兩根小蔥,塞進母親的菜籃

“大姐,羨慕你們??!

娃兒還小,我想死,可死不了。

得找點事做,又做不成別的,命賤,只能賣菜!”

風(fēng)吹起她一縷劉海

她突然不說話了,兩團烏云,擦著睫毛飄過

關(guān)于瘋女人,我最后的記憶是

那年冬天,她又發(fā)了瘋,在街上裸奔數(shù)日

跑到政府大樓對面,抓劉記點心鋪的小籠包吃

正在對顧客笑臉相迎的劉老板,轉(zhuǎn)過身來

一巴掌扇掉了

她剛放到嘴邊的包子

她嘻嘻笑著,又伸出手

朝竹籠邊上夠

他更怒了,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掰得一個趔趄

她還沒站穩(wěn),拳頭

鐵錘一樣落到她頭上,梆梆梆

他又伸出尖頭皮鞋,朝她沒命地踢

她被踢得蹲下去,捂著肚子嗷嗷叫喚

他不打算停,仿佛要撒出自己受的半輩子的氣

“瘋婆娘,老子看你還敢不敢拿,敢不敢拿!”

圍觀的人們默不作聲,空氣緊張得

如一條一撕就要豁出血的傷口

“嗚——”她像條被抽去骨架的母狗

軟成一團。眼睛里發(fā)紅的世界,稀里嘩啦

顛倒的黑洞,稀里嘩啦

“別打了!她一個瘋子,能懂啥子道理?”

滿頭銀絲的老太太,推開人群擠進來

彎身護住她,將一件半舊外衣

披在她耷拉的狗皮上

劉老板罵一聲娘,拳頭懸空,胡子還在發(fā)抖

人們搖頭的搖頭,咂舌的咂舌,漸漸散開了

她還蜷伏在雪地上,兩個眼圈烏青發(fā)紫

細(xì)血,從嘴角滲出,絡(luò)繹不絕

“嗚……”又呻吟一聲

在上帝的輕嘆中,嬰孩,從水中被托起

陽光熠耀,碎玻璃割傷瞳孔

鏡子掛上了霜,鏡中萬象無動于衷

多年后,我打聽起故鄉(xiāng)的瘋女人,所獲信息如下:

瘋女人,姓段,名不詳

自幼癲狂,由寡母撫養(yǎng)大

曾有短暫婚史,夫蜀中人士,亦癲狂

于某年發(fā)狂出走,至今未歸

育一子,亦生而狂,始齔,未進學(xué)

混跡于市井,偷盜成性,為人所惡

悠悠廿馀哉,瘋女人寡母亡,其子弱冠,母子相依為命

兩瘋同處一室,因神昏志昧

竟行云雨,暗結(jié)珠胎

消息一漏,滿城風(fēng)雨

幸有關(guān)部門相援,扭送瘋女人至醫(yī)院

……聽張家保姆說

做人流那天,瘋女人很乖,只是問:

說好的,今晚,給我吃碗面——加番茄雞蛋的行不?

此后,信息中斷

在北國的初冬,連夜里,我停筆數(shù)次

感到自己就要被

即將涌來的文字,大刀揮砍

但我仍然安在,肉身與光明交錯

戰(zhàn)栗或平靜著,在此時,在此地

來去如風(fēng)的,只是她——

一個瘋女人,站在時光的路口

穿著那身干干凈凈的麻布衣服

她來不及回頭笑一笑

便被迎面卷來的暴風(fēng)雪湮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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