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進光　孫齊

摘 要：拍賣有著悠久的發(fā)展歷史，作為一種特殊的交易方式至今仍活躍于市場經(jīng)濟中，但也經(jīng)常引發(fā)爭議。在百萬“拉菲”拍賣事件中就暴露出了一些民法問題，委托人欠缺誠信，拍賣標的的品質(zhì)難以保障；拍賣人免責條款缺少限制，易導致其被濫用。在拍賣中，當事人應當遵守誠信，注意運用法律規(guī)范中的瑕疵擔保責任，維護合法權益。同時須規(guī)范拍賣免責條款的使用，從而保障拍賣交易的正常進行，促進拍賣市場良性、穩(wěn)定的發(fā)展。

關 鍵 詞：誠實信用；瑕疵擔保；拍賣法；委托人

中圖分類號：D93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8207（2016）03-0063-08

收稿日期：2016-01-15

作者簡介：熊進光（1965—），男，江西宜豐人，江西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民法基礎理論、侵權行為法、金融證券法；孫齊（1986—），男，內(nèi)蒙赤峰人，江西財經(jīng)大學法學院民商法碩士研究生。

一、百萬“拉菲”事件衍生的問題

百萬“拉菲”事件源起深圳唐邦酒業(yè)公司（以下簡稱唐邦公司）于2012年5月經(jīng)拍賣競得的一批法國“拉菲”紅酒，其中，55瓶為“拉菲正牌”，172瓶為“拉菲副牌”（CHATEAU LAFITE ROTHSCHILD，俗稱拉菲正牌或大拉菲，CARRUADEA de LAFITE，俗稱拉菲副牌或小拉菲），共計227瓶。2012年10月，唐邦公司在與客戶訂酒時，經(jīng)外觀檢測和品鑒師品鑒發(fā)現(xiàn)，拍賣所得的紅酒為假冒品。依照競拍價格，“拉菲正牌”成交價為每瓶8000元，“拉菲副牌”成交價為每瓶4000元，拍賣標的總價值約110余萬元。據(jù)查，該批次酒是由珠海市公安邊防支隊（以下簡稱邊防支隊）于2012年1月緝獲的一批“應稅證進口無主物”，交珠海市非稅收收入征收管理辦公室（以下簡稱征收辦）作為緝私罰沒物品處置，后由珠海財政局委托珠海市機電物資拍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拍賣公司）公開拍賣。對于買受人唐邦公司而言，政府部門委托的拍賣中出現(xiàn)假冒物品，是其始料未及的。此后，唐邦公司先與拍賣公司進行了交涉，交涉失敗后，將邊防支隊、征收辦、財政局以及拍賣公司一并作為被告，向珠海市香洲區(qū)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返還相應貨款并且支付利息。一審法院經(jīng)審理認定，涉案“拉菲”紅酒確系假冒，但基于以下兩點理由駁回了唐邦公司的訴訟請求：第一，原告無法證明該批紅酒系拍賣會上所得；第二，被告拍賣公司在《拍賣清單》中已事先聲明，買受人有權查驗拍賣標的的真?zhèn)位蚱焚|(zhì)，拍賣人及委托人不承擔質(zhì)量瑕疵擔保責任。一審敗訴后，唐邦公司不服，遂向珠海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珠海市中院審理認為，涉案紅酒是由珠海市公安邊防支隊罰沒的應稅無主物，拍賣公司依法可以拍賣，唐邦公司有關拍賣標的存在瑕疵的主張，證據(jù)不足，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1]對此，唐邦公司負責人在接受采訪時說：“我們在網(wǎng)上看到了拍賣公告，雖然國內(nèi)有不少假冒拉菲，但我們想這批紅酒的來源是緝私罰沒，且由珠海市財政局委托拍賣，應該不會有假?！睂Υ耍l(fā)了筆者對本案所涉民法問題的思考。

（一）委托人的誠實信用與拍賣標的瑕疵擔保

誠實信用作為現(xiàn)代民法的“帝王規(guī)則”，在民事領域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本案的被告（除拍賣公司外）雖然具有行政屬性，但其參與的拍賣活動系民事行為，該行為應受民事法律規(guī)范的調(diào)整。其中，因邊防支隊曾委托珠海檢驗檢疫局對涉案紅酒進行了檢測，故之后引發(fā)的誠實信用與瑕疵擔保問題成為雙方爭議的焦點。

第一，關于拍賣標的瑕疵擔保責任問題。經(jīng)唐邦公司向法國相關拉菲酒莊證實，珠海檢驗檢疫局無鑒定拉菲品牌真?zhèn)蔚馁Y格。對此，邊防支隊認為，委托鑒定是遵照法律程序決定以何種方式對緝獲的走私物品進行處置，如果檢驗結果不符合標準，就會對物品予以銷毀。至于品牌的鑒定，該單位并無義務。委托珠海檢驗檢疫局的目的僅為鑒定紅酒的真假，不涉及品牌真?zhèn)?，且該檢驗檢疫局也不具備品牌鑒定的資質(zhì)。另外，拍賣人援引《拍賣法》的第八條第二款之規(guī)定：“委托拍賣的文物，在拍賣前，應當經(jīng)拍賣人住所地的文物行政管理部門依法鑒定、許可?！睋Q言之，只有拍賣標的為文物時拍賣人才負有鑒定真?zhèn)蔚牧x務，否則，拍賣人或者委托人并沒有鑒定義務。所以，針對酒類，只需檢測品質(zhì)，不需檢驗品牌。對此，筆者不禁要問，既然委托人沒有對該批次紅酒的品牌進行過鑒定，卻將該批次紅酒冠以“拉菲”之名進行拍賣是否不當？冒名的拍賣標的可否被視為存在瑕疵？委托人和拍賣人是否需要為此承擔瑕疵擔保責任？

第二，關于委托人的誠實信用問題。筆者認為，委托人沒有完全盡到誠實信用的義務。雖然，邊防支隊曾委托珠海檢驗檢疫局對緝獲的紅酒進行了抽樣檢測，檢測結果也符合相關標準。但是，該結果只是確認了拍賣標的系紅酒的事實，卻忽略了拍賣標的的品牌問題。買受人唐邦公司參與競拍的動機不但意在獲取“拉菲”紅酒的物質(zhì)價值，而且應當包括“拉菲”的品牌價值。顯然，冒牌紅酒不僅不能滿足買受人對商品的精神需求，而且對物質(zhì)需求的滿足也相去甚遠。因每一款紅酒都有自身的特殊屬性。不同的品牌、不同的年份、不同的產(chǎn)地使紅酒的品質(zhì)差別巨大。那么，本案中委托人的行為是否違背了誠信原則，值得商榷。

（二）買受人的驗貨義務與拍賣人的免責聲明

在一般的交易中，買受人接收標的物時有義務檢驗貨物，當發(fā)現(xiàn)貨物存在瑕疵時，應及時通知出賣人。如果買受人怠于履行該義務則可能喪失請求出賣人承擔瑕疵擔保責任的權利。原告唐邦公司在提貨時對拍賣標的驗收與否是本案的又一爭議焦點。唐邦公司認為：首先，這是政府委托的拍賣，與普通拍賣行為有所不同。雖然，公司知曉國內(nèi)存在不少假冒“拉菲”紅酒的情況，但是，鑒于行政機關較一般民事主體更高的可信度，涉案紅酒雖源自緝私，因其是行政機關委托的拍賣，所以，公司相應地認為從此次拍賣中獲假的可能性低微。其次，唐邦公司在拍賣結束且支付全款后，直至到邊防支隊倉庫提貨時，拍賣公司沒有組織驗貨是因為不但沒有負責交貨的人員，而且也沒有給驗貨時間。當時的現(xiàn)場狀況是所有涉及本次拍賣會的成交物都堆放到一處，按照不同的買受人編了號，買受人被告知“貨物趕緊拿走”，因此，買受人無法履行驗貨義務。同時據(jù)此認為，提貨行為并非驗收交貨行為。拍賣公司認為：首先，“拍賣本來就有風險，不同于生產(chǎn)經(jīng)銷商，我們并無貨品‘三包退貨’的責任”；“唐邦公司在提貨時是可以開箱檢驗的，有無時間是由提貨人自己決定，而不是由拍賣公司決定”。其次，針對唐邦公司主張的質(zhì)疑，即發(fā)現(xiàn)紅酒存在問題，是在提貨近4個月后，那么，此前為何沒有進行檢驗？另外，該拍賣公司有關負責人在接受采訪時稱，拍賣物品于拍賣之前存在一段展示的期間，唐邦公司相關負責人稱工作繁忙，缺席了現(xiàn)場查看環(huán)節(jié)。再次，在拍賣前，拍賣師就拍賣方及委托方不承擔拍賣標的瑕疵擔保責任等聲明進行了重申。在拍賣成交之后，唐邦公司也沒就拍賣所得的紅酒進行檢驗。

二、誠實信用的界定

誠實信用原則是指在民事活動中形成的、要求民事主體在實施民事行為時恪守的誠實不欺的基本準則。最初，誠實信用是以商業(yè)習慣的形式出現(xiàn)的，后為《羅馬法》借鑒、吸收，并被應用于一般惡意抗辯訴權中，成為成文法的補充，其對民事關系有一定程度的調(diào)整作用。后世的《法國民法典》對《羅馬法》之優(yōu)良制度雖有部分繼承，但于一般惡意抗辯訴權之規(guī)定并未采用，僅在其第一千一百三十四條規(guī)定了“契約應以善意履行之?！贝颂幩Q之“善意”，即為誠實信用。直至19世紀末期，由于自由資本主義時期自由放任主義和過度契約自由的負面因素導致經(jīng)濟危機頻發(fā)、社會矛盾激化，法律思想亦隨著社會生活的巨大變化，由個人本位向社會本位轉變。為調(diào)整社會矛盾與沖突，誠實信用等具有規(guī)范作用的道德規(guī)范被立法者引入法典，成為近現(xiàn)代民法的重要原則。

《德國民法典》明確規(guī)定誠實信用為履行債的基本原則。第二編（債的關系法）第一章（債的關系的內(nèi)容）第一節(jié)（給付義務）第二百四十二條規(guī)定：“債務人有義務依誠實和信用，并參照交易習慣，履行給付?！比毡居趹?zhàn)后修訂的《日本民法典》第一編（總則）第一條二款規(guī)定：“行使權利及履行義務時，應當恪守信義，誠實實行?！睂⒄\實信用原則視作民法的基本原則。我國臺灣地區(qū)于上世紀80年代初對舊的“民法典”進行了修訂，修訂后的第一編（總則）第七章（權利之行使）第一百四十八條增加了第二款規(guī)定：“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應依誠實及信用方法?！痹撘?guī)定被王澤鑒教授稱為“確立誠實信用原則系屬帝王條款，君臨全法域之基本原則”。[2]

我國民法關于誠信原則的規(guī)定首見于《民法通則》第四條：“民事活動應當遵循自愿、公平、等價有償、誠實信用的原則”。[3]《合同法》第六條規(guī)定：“當事人行使權利、履行義務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第六十條規(guī)定：“當事人應當遵循誠實信用原則，根據(jù)合同的性質(zhì)、目的和交易習慣履行通知、協(xié)助、保密等義務?！钡谝话俣鍡l第一款規(guī)定：“當事人對合同條款的理解有爭議的，應當按照合同所使用的詞句、合同的有關條款、合同的目的、交易習慣以及誠實信用原則，確定該條款的真實意思。”《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四條規(guī)定：“經(jīng)營者與消費者進行交易，應當遵循自愿、平等、公平、誠實信用的原則?！?/p>

反觀本案，從誠實信用原則的指引性和評價性角度看，委托人的行為是與該原則存在偏差。商品品牌是衡量商品價值和鑒別商品品質(zhì)的重要因素，檢驗檢疫局僅鑒定了紅酒的真假，而未鑒定品牌，是依照相關程序?qū)t酒進行的物理性質(zhì)的檢測。進而言之，委托人對拍賣標的的品牌狀況并不了解，無法對買受據(jù)實以告，卻仍將涉案紅酒冠以“拉菲”之名委托拍賣，此行為確有不妥。

三、拍賣標的瑕疵責任的承擔

瑕疵擔保責任是指在買賣合同中，出賣人依合同約定將標的物所有權轉移給買受人時，應當負有兩項瑕疵擔保責任，即確保標的物不存在物的瑕疵和權利瑕疵，否則，應向?qū)Ψ匠袚鄳呢熑?。其中，物的瑕疵擔保是指出賣人應當保證交付的標的物符合雙方約定的標的物的品質(zhì)要求；權利瑕疵擔保是指出賣人應當保證對標的物享有合法的權利，并且保證買受人在獲得標的物后，無任何第三人就該標的物向買受人主張任何權利。本文探討的是物的瑕疵擔保責任。

關于物的瑕疵擔保責任的起源說法不一，有學者認為：“大陸法系民法所謂物的瑕疵擔保責任，發(fā)端于羅馬法上大法官告示。按照羅馬法，奴隸和家畜的買賣，標的物具有一定的瑕疵時，買主有價金減額訴權（actio quanti minoris）和契約解除訴權（actio redhiibtoria）。羅馬法瑕疵擔保責任為近代諸民法典所繼受”。[4]也有學者認為：“買受人有權主張價款減額（actio quanti minoris）或者使合同解除（actio redhibitoria），是所謂的市政官救濟（aedilitian remedies）”。[5]即認為物的瑕疵擔保責任制度發(fā)端于羅馬法上的榮譽法。[6]

我國民法關于物的瑕疵擔保責任之規(guī)定見于《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三條至第一百五十五條：“出賣人應當按照約定的質(zhì)量要求交付標的物。出賣人提供有關標的物質(zhì)量說明的，交付的標的物應當符合該說明的質(zhì)量要求。當事人對標的物的質(zhì)量要求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依照本法第六十一條的規(guī)定仍不能確定的，適用本法第六十二條第一項的規(guī)定。出賣人交付的標的物不符合質(zhì)量要求的，買受人可以依照本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的規(guī)定要求承擔違約責任”。通常，物的瑕疵擔保責任的構成要件有三：第一，標的物的瑕疵產(chǎn)生于交付之前。第二，善意買受人在締約時不存在重大過失。第三，買受人在合理期間內(nèi)履行了檢驗和通知義務。

（一）標的物的瑕疵產(chǎn)生于交付之前

關于標的物的瑕疵主要有三個問題：第一，標的物的性質(zhì)。物的瑕疵擔保責任，是否適用于種類物的買賣，這個問題在大陸法系中自羅馬法以來就有爭議。[7]我國《合同法》對此也未予明確。筆者認為，物的瑕疵擔保責任中的標的物應當限于特定物更具意義。因為，在種類物的買賣中，當品質(zhì)有瑕疵或數(shù)量不足時，即被認為沒有按照債務的本來內(nèi)容履行，出賣人應當承擔債務不履行的責任。此時，民法上沒有必要特別規(guī)定擔保責任。[8]當標的物為種類物時，一旦出現(xiàn)瑕疵，出賣人可以以其他種類物進行替代，合同仍有被實現(xiàn)之可能。但是，如果標的物為特定物，往往無法被其他物品替代，出現(xiàn)瑕疵的后果可能導致合同目的不能實現(xiàn)。故出賣人需要承擔相應責任。第二，瑕疵的界定。特定標的物對于交易的當事人應當具有一定的交換價值，當事人對該價值具有一定的合理期待。如果影響標的物交換價值實現(xiàn)的，應當被認定為瑕疵。第三，交付時間。標的物瑕疵的發(fā)現(xiàn)時間不得早于約定的交付日期之前，因為，如果出賣人于標的物交付前發(fā)現(xiàn)標的物存在瑕疵，可以自行消除，不致引發(fā)瑕疵擔保。但是，一旦標的物交付買受人，標的物的風險隨標的物發(fā)生轉移，如果此時發(fā)現(xiàn)瑕疵則應屬于風險負擔的范疇。

（二）善意買受人在締約時不存在重大過失

第一，善意買受人?！蹲罡呷嗣穹ㄔ宏P于審理買賣合同糾紛案件適用法律問題的解釋》第三十三條規(guī)定：“買受人在締約時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標的物質(zhì)量存在瑕疵，主張出賣人承擔瑕疵擔保責任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但買受人在締約時不知道該瑕疵會導致標的物的基本效用顯著降低的除外?！币环矫妫I受人既已知曉標的物存在瑕疵仍愿意購買，法律上就沒有給予保護的必要。[9]另一方面，如果買受人知道標的物存在瑕疵，其嗣后再行提出出賣人承擔瑕疵擔保責任的主張是違反禁止反言原則（equitable estoppel）的。第二，重大過失。在一般的買賣合同中，如果買受人盡到了基本的注意義務后仍無法發(fā)現(xiàn)標的物的瑕疵，即可認為買受人沒有重大過失。但若出賣人故意隱藏瑕疵、故意欺騙買受人或者對標的物的品質(zhì)作出保證，則將對買受人因此遭受的損失承擔責任。

（三）買受人在合理期間內(nèi)履行了檢驗和通知義務

買賣合同中，買受人在受領標的物后應當及時進行檢驗。由于標的物的性質(zhì)不同，標的物檢驗的合理期間亦不同。如果標的物依照一般方法即可檢驗，則驗貨期間應當為一般人可以接受的合理期間；如果標的物需要依照特殊辦法方可檢驗，則驗貨期間可以由買賣雙方約定。但是，無論以何種方法進行檢驗，買受人都應當在發(fā)現(xiàn)標的物瑕疵后及時履行通知義務。如果買受人怠于履行檢驗和通知義務，當發(fā)生瑕疵爭議時，法院可依法推定標的物不存在瑕疵，買受人相應喪失對出賣人請求承擔物的瑕疵擔保責任的權利。

檢驗時間分為驗貨開始時間和驗貨延續(xù)時間兩個方面，驗貨開始的時間一般是在標的物交付時，檢驗標的物的開始時間一般有：出廠時驗貨、裝運前驗貨、裝運時驗貨、卸貨時驗貨、在買受人營業(yè)地驗貨等。關于驗貨延續(xù)的時間，參照《聯(lián)合國國際貨物銷售合同公約》第三十八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買受人必須按實際情況可行的最短時間內(nèi)檢驗貨物或由他人檢驗貨物。而其中實際情形可行的最短時間主要是根據(jù)貨物的性質(zhì)、交易的情況和慣例決定。[10]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七條規(guī)定：“買受人收到標的物時應當在約定的檢驗期間內(nèi)檢驗。沒有約定檢驗期間的，應當及時檢驗?！钡谝话傥迨藯l規(guī)定：“當事人約定檢驗期間的，買受人應當在檢驗期間內(nèi)將標的物的數(shù)量或者質(zhì)量不符合約定的情形通知出賣人。買受人怠于通知的，視為標的物的數(shù)量或者質(zhì)量符合約定。當事人沒有約定檢驗期間的，買受人應當在發(fā)現(xiàn)或者應當發(fā)現(xiàn)標的物的數(shù)量或者質(zhì)量不符合約定的合理期間內(nèi)通知出賣人。買受人在合理期間內(nèi)未通知或者自標的物收到之日起兩年內(nèi)未通知出賣人的，視為標的物的數(shù)量或者質(zhì)量符合約定，但對標的物有質(zhì)量保證期的，適用質(zhì)量保證期，不適用該兩年的規(guī)定。出賣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提供的標的物不符合約定的，買受人不受前兩款規(guī)定的通知時間的限制”。

四、免責條款的適用

拍賣也稱競買，是一種依公開競價，將特定物品或者財產(chǎn)權利轉讓給最高應價者的特殊買賣方式。由于拍賣的特殊性，拍賣人的瑕疵擔保責任異于一般買賣合同，其最大的不同是允許瑕疵擔保責任免責條款存在?！杜馁u法》第六十一條第二款規(guī)定：“拍賣人、委托人在拍賣前聲明不能保證拍賣標的的真?zhèn)位蛘咂焚|(zhì)的，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迸馁u人在拍賣前作出“不保證”聲明的目的不外乎：一是提醒買受人應當謹慎注意，拍賣標的品質(zhì)或有瑕疵；二是提示買受人，如果拍賣成交后，發(fā)現(xiàn)拍賣標的存在瑕疵，拍賣人和委托人將不承擔瑕疵擔保責任。一審法院不支持買受人唐邦公司訴訟請求的理由之二就是：“被告拍賣公司在《拍賣清單》中已事先聲明，買受人有權查驗標的的真?zhèn)位蚱焚|(zhì)，拍賣人及委托人不承擔質(zhì)量瑕疵擔保責任?！惫P者認為，本案的拍賣人免責聲明忽略了兩個問題：第一，免責聲明的前提。拍賣標的是一種特殊的商品，商品存在瑕疵在所難免，如果窮盡現(xiàn)有技術和方法不能發(fā)現(xiàn)標的瑕疵，那么，對拍賣人的瑕疵擔保責任認定就不能過分嚴苛，拍賣人的拍前免責聲明也是可以接受的。就“拉菲”紅酒品牌的真?zhèn)味?，委托人可以在拍賣之前將紅酒寄交法國拉菲羅斯柴爾德酒莊進行鑒定，待鑒定結果確定后將紅酒交由拍賣人進行拍賣。雖然，根據(jù)《拍賣法》第八條第二款之規(guī)定，除拍賣標的為文物外，當事人在拍賣其他種類的標的之前沒有鑒定的義務。但在發(fā)生拍賣標的與實際物品明顯不符的情況下，拍賣人簡單地以事前具有免責聲明而推卸責任對買受人是不公平的。第二，免責聲明的性質(zhì)。比照我國《合同法》第三十九條第二款之表述：“格式條款是當事人為了重復使用而預先擬定，并在訂立合同時未與對方協(xié)商的條款?！北桓媾馁u公司在《拍賣清單》中的事先聲明的性質(zhì)近似于合同的格式條款，而根據(jù)《合同法》第四十條之規(guī)定：“格式條款具有本法第五十二條和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情形的，或者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該條款無效?！薄逗贤ā返谖迨龡l規(guī)定：“合同中的下列免責條款無效：（一）造成對方人身傷害的；（二）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對方財產(chǎn)損失的?！薄逗贤ā穼τ诟袷綏l款中的免責作出的規(guī)制，正是出于維護公平正義、平衡當事雙方的權利義務之目的?！杜馁u法》關于事前聲明免責的規(guī)定突破了對免責條款的限制，有礙于拍賣標的瑕疵擔保責任的承擔，被拍賣人濫用在所難免。

五、買受人權利的救濟和制度完善

拍賣雖然具有不同于一般交易行為的特殊性，但在內(nèi)涵上與一般交易行為無異，所以應當受到合同法的規(guī)范和調(diào)整?！逗贤ā返谝粭l明確規(guī)定：“為了保護合同當事人的合法權益，維護社會經(jīng)濟秩序，促進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制定本法?！碑斒氯嗽谫I賣合同中合法權益遭受損失時，利用合同法相關規(guī)定維護權益理所當然。此外，雖然拍賣人是拍賣行為中的中立第三方，但是作為拍賣活動的主體，也需要履行相應的義務、承擔相應的責任，而現(xiàn)行法律對拍賣人義務的規(guī)定較為寬松，如前文提及的“免責條款”的存在，所以，也產(chǎn)生了許多問題。

（一）權利救濟

第一，根據(jù)我國《合同法》第一百五十五條之規(guī)定：“出賣人交付的標的物不符合質(zhì)量要求的，買受人可以依照本法第一百一十一條的規(guī)定要求承擔違約責任。”結合該法第一百一十一條之規(guī)定：“質(zhì)量不符合約定的，應當按照當事人的約定承擔違約責任。對違約責任沒有約定或者約定不明確，依照本法第六十一條的規(guī)定仍不能確定的，受損害方根據(jù)標的的性質(zhì)以及損失的大小，可以合理選擇要求對方承擔修理、更換、重作、退貨、減少價款或者報酬等違約責任。”買受人享有“退貨”的權利，在通常情形下，這就是行使解除合同的權利。[11]另外，在德國法上，買受人的瑕疵擔保請求權被等級化。買受人享有第一個層面上的瑕疵擔保請求權為再履行請求權，包括請求修理和再交付；其第二個層面上的瑕疵擔保請求權是所謂的次級法律救濟，包括主張減價、解除和違約損害賠償。買受人必須首先主張第一層面上的權利，只有在第一層面的權利無法得到實現(xiàn)時，才能夠轉而主張第二層面上的權利。[12]可見，本案原告唐邦公司要求退貨的行為是合理合法的。

第二，根據(jù)《合同法》第一百一十三條之規(guī)定：“當事人一方不履行合同義務或者履行合同義務不符合約定，給對方造成損失的，損失賠償額應當相當于因違約所造成的損失，包括合同履行后可以獲得的利益，但不得超過違反合同一方訂立合同時預見到或者應當預見到的因違反合同可能造成的損失?！币虼?，唐邦公司還可以要求被告賠償因違約造成的相應損失。

（二）制度完善

針對拍賣市場的現(xiàn)狀和本文提及的問題，筆者提出以下建議：

第一，明確委托人的鑒定義務。一方面，建議在立法上適當擴大被拍賣標的鑒定種類的范圍，將起拍金額較高的拍賣標的納入委托人事前鑒定義務中，而非僅限于文物，以此盡可能地加強委托人對拍賣標的的真?zhèn)魏推焚|(zhì)進行檢驗、核實，盡量保證拍賣標的的真實品質(zhì)。如果買受人發(fā)現(xiàn)受領的拍賣標的為假冒，而委托人未事先向其履行檢驗、告知義務，那么，買受人可以向委托人提出承擔瑕疵擔保責任的主張，因拍賣標的瑕疵遭受損失的，買受人可以提出賠償請求。另一方面，關于拍賣物品的鑒定，因鑒定機構水平不同，所以結論不一。故建議結合各地實際情況，在全國或者行政區(qū)域范圍內(nèi)確定若干機構作為相應種類拍賣標的的檢測機構，同時，允許邀請業(yè)內(nèi)的專家參與檢測，以保障檢測的統(tǒng)一性和權威性。

第二，督促買受人及時驗貨。委托人和拍賣人在拍賣成交后，應當提醒、監(jiān)督買受人及時驗貨。其目的：一是可以使拍賣雙方當事人當面核實、減少日后糾紛；二是便于認定糾紛各方的責任，如果委托人和拍賣人盡到了提醒義務，而買受人仍然怠于檢驗的，則可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使其承擔相應責任。

第三，拍賣人免責條款的限制。根據(jù)我國《合同法》第四十條、第四十一條之規(guī)定：“格式條款具有本法第五十二條和第五十三條規(guī)定情形的，或者提供格式條款一方免除其責任、加重對方責任、排除對方主要權利的，該條款無效。對格式條款的理解發(fā)生爭議的，應當按照通常理解予以解釋。對格式條款有兩種以上解釋的，應當作出不利于提供格式條款一方的解釋。格式條款和非格式條款不一致的，應當采用非格式條款?！彪m然，《拍賣法》作為特殊法相比《合同法》具有優(yōu)先性，但是，仍不能脫離公平、誠信的民法基本原則，也不能背離合同法保護當事人合法權益、鼓勵交易的基本宗旨。所以，就拍賣人的事前免責聲明，應當作出一定程度的限制。具體地，法院可以通過分析拍賣人對達成拍賣影響程度的大小明確其責任，這些影響因素包括公司的鑒定能力、商業(yè)信譽及對問題拍賣標的的賠償承諾和賠償能力等。如果買受人基于信任拍賣人的商業(yè)信譽，經(jīng)拍賣人之手拍得贗品，從而引發(fā)糾紛訴至法院，法院應當依據(jù)公平、誠信考量之，不能一概地以拍賣人事先具有免責聲明而駁回買受人的合理請求。當然，如果拍賣人事先就拍賣標的有相關承諾或者保證，則其未履行義務時應承擔相應責任。

綜上，拍賣存在一定的交易風險。雖然，“瑕疵擔保責任”理論和合同法的相關規(guī)定為解決糾紛、保障當事人權益提供了支持。但是，拍賣活動的各方當事人仍應恪盡誠信。對現(xiàn)實中的制度缺陷和漏洞，可以廣泛借鑒先進國家的立法經(jīng)驗，盡快加以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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