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勤,趙 韡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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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南揚戲曲研究的學術進路與治學精神——民國時期戲曲研究學譜之二十三
趙興勤,趙韡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221116)
摘要:錢南揚是國學大師吳梅的嫡傳弟子,與盧前、任中敏、王玉章、蔡瑩雅稱“吳門五學士”。他在俗文學研究特別是南戲研究領域獨樹一幟,在海內外學界有著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錢南揚學術興趣的萌發(fā)、學術路徑的選擇、學術方法的形成以及對乾嘉學者治學精神的推崇,大都與其學術交往譜系有著密切的關系。從先生戲曲研究內部的邏輯進路來看,他依次采取的是“圍圈設靶”、“剪裙邊”、“放長線”的學術策略。錢南揚“以乾嘉學者治經(jīng)史之法治曲”,以材料為始基,以字詞為切入點,沿波溯源,直“通乎古圣賢之心志”。他對明傳奇的研究,既是擴大搜索范圍、鉤沉南戲資料的偶然,也是研究工作“從源到流”自然延伸的必然。先生深諳清代樸學之精髓,始于文獻、歸于文獻,卻能不囿于文獻,作饾饤考證之學。他的著述所體現(xiàn)出的治學特點十分鮮明,具體來說,大約有如下幾點:一是總結性,注重對學術史的總結和學術遺產(chǎn)的梳理;二是創(chuàng)新性,勇走學術研究中的“井岡山之路”;三是敏銳性,格外關注研究領域新的學術成果或新材料的出現(xiàn);四是資料性,“每一觀點的提出都以翔實的資料考證為基礎”;五是漸進性,對自己的學術觀點和論著不厭其煩地進行修正和完善;六是實證性,注重田野考察方法在學術研究中的運用。而錢南揚之治學精神主要包括:“拓荒補闕”,攻堅克難;專心向學,心無旁騖;心存稽古,用乃隨時;實事求是,辯證思維。了解先生的學術緣起與交往譜系,整理他所留下的學術遺產(chǎn),總結他的學術進路與治學精神,有利于祛除研究界的各種病相,給當今學者帶來很多啟迪。
關鍵詞:民國時期;戲曲研究;學譜;錢南揚
戲曲史家錢南揚先生,上大學期間發(fā)表的論文,即已引起朱自清等著名學人的關注,并時而加以引用。歷史學家顧頡剛稱他是研究古代民眾藝術的第一人,“是一個開辟這條道路的人”[1]247;戲曲評論家杜穎陶將他視作“專門致力于南戲的”“第一人”[2];民俗學家鐘敬文“總是用崇敬的語氣”稱贊他是“大學問家”[3]24;古典文學家陳中凡再三稱他是“戲曲研究領域中難得的人才”[4];戲曲學家王季思則謂:“他是以科學態(tài)度來整理”謎語“這一民間文化遺產(chǎn)的第一人,首創(chuàng)之功是不可磨滅的。”[5]245-246他早年在中學執(zhí)教時的學生查良鏞(即著名武俠小說作家金庸),數(shù)十年后對其仍念念不忘。他一生淡泊名利,與世無爭,身后被學界尊為“曲學師范”*出自俞琳(時任中國戲曲學院院長)親書挽幛之文字,參看吳新雷:《教澤永存學界垂名——悼念戲曲史家錢南揚教授》,南戲學會、南京大學中文系、江蘇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編:《錢南揚先生紀念集》(自印本),1989年,第25頁。。
錢南揚(1899.12.17*錢南揚生日有歧說。《錢南揚自傳》謂:“一八九九年十二月十七日生?!蹦暇┐髮W治喪委員會《在錢南揚教授追悼大會上的悼詞》云:“1899年12月18日生于浙江省平湖縣?!薄跺X南揚先生紀念集》所載吳新雷《教澤永存學界垂名——悼念戲曲史家錢南揚教授》、俞為民《錢南揚先生行年略考》,均同此說。王瓊娥《憶南揚》言:“南揚出生于1899年12月18日(農(nóng)歷十一月初四)?!倍悄贽r(nóng)歷十一月初四,乃公歷12月6日。此處依《自傳》?!?987.4.18),乃國學大師吳梅的嫡傳弟子,與盧前、任中敏、王玉章、蔡瑩雅稱“吳門五學士”*趙景深《曲友》一文謂:“他(指吳梅)的學生錢南揚、盧冀野、王玉章也都先后與我相交。我嘗戲謂他們三個與任訥、蔡瑩是‘吳門五學士’。南揚精于南戲輯佚,編有《宋元南戲百一錄》;冀野擅制作,有雜劇《飲虹五種》,又有散曲《飲虹甲稿》,輯印《飲虹簃叢書》和《元人雜劇全集》,也極便學者;玉章專研譜調,編有《元詞斠律》,上卷已出;任訥致力散曲尤勤,編有《散曲叢刊》;蔡瑩則專研套數(shù),編有《元劇聯(lián)套述例》?!?趙景深:《海上集》,北新書局,1946年,第66頁)。他學名紹箕(肇基),字南揚,以字行。發(fā)表文章時曾署錢箕、錢九、南揚、南陽等。1925年北京大學國文學系畢業(yè),歷任浙江省立第四中學、浙江省立第六中學、浙江省立第一中學國文教員,浙江大學文理學院助教,松江縣立中學、寧波市立女子中學國文教員,武漢大學特約講師,紹興縣立中學、浙江省立杭州高級中學、浙江省立聯(lián)合高級中學國文教員,浙江省通志館編纂,浙江省立湖州師范學校國文教員,浙江師范學院中文系教授、南京大學教授等職。錢南揚在俗文學研究特別是南戲研究領域獨樹一幟,在海內外學界有著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國內自不必言,域外的著名學者[美]梅維恒(Victor H. Mair)、[德]布海歌(Dr.Helga Werle-Burger)、[日]波多野太郎等,或感慨其治學,或引用其觀點,無不服膺先生之道德文章。
一、 錢南揚的學術緣起與交往譜系
錢南揚學術興趣的萌發(fā)、學術路徑的選擇、學術方法的形成以及對乾嘉學者治學精神的推崇,大都與其學術交往譜系有著密切的關系。
先生對俗文學的熱衷,自幼年時已見端倪。鄉(xiāng)人皆知其“自幼聰慧,性格活躍,又好鉆研,常在孩童玩燈謎和猜謎語等娛樂活動中,總是得‘彩’最多”[6]18。他“中學讀書的時候,每逢休假,師友之間常常以猜謎為消遣”[7]1,曾自謙曰:“我雖既不善做,又不善猜,然也覺得很有興味?!盵7]1這種孩提時的娛樂興趣,隨著閱歷的加深和學養(yǎng)的提升,則逐漸演變成濃厚的學術興趣,所以才有了后來《謎史》的誕生。
在戲曲方面,錢南揚先后與王國維、吳梅這兩大曲學巨擘結緣,并得劉毓盤(字子庚,號椒禽,浙江江山人)、許之衡(字守白,號飲流、曲隱道人,廣東番禺人)等詞曲大家親授,注定其將走上一條不同尋常的學術研究之路。
1915年8月,先生考入位于嘉興的浙江省立第二中學讀書。英文老師為王國維同父異母弟王國華(又名健安,字哲安,浙江海寧人),職此之故,得親見王國維[8]26。彼時劉毓盤亦于該校任教,因和吳梅是世交,常常向錢南揚提起“吳梅先生的曲學如何精深,藏曲何等豐富”[9]393,先生“心中便開始產(chǎn)生研究戲曲之意”[9]393。自此,“每逢暑假回家,便參加家鄉(xiāng)的曲會,學唱昆曲”[9]393。1919年8月,錢南揚“考入北京大學國學門中文科,選讀民間文學和小說戲曲專業(yè)”[10]。預科二年,正科四年。老師有劉毓盤、許之衡、錢玄同、魯迅、劉師培、辜鴻銘、夏曾佑、胡適、〔德〕雷興(Ferdinand Lessing)等。先生就讀期間,選修了劉毓盤的“詞選”、“詞史”,許之衡的“曲選”、“曲史”、“曲律”,錢玄同的“聲韻學”,魯迅的“中國小說史”等課程。而劉毓盤還為錢南揚物色了一名笛師,每周兩次,教其唱昆曲;又介紹了一位票友,教先生串演,直至可以登臺演唱。因此,錢南揚“研究戲曲的興趣就更濃了”[9]393。他“在曲社里專學旦角的演唱和舞蹈身段,曾登臺演過《游園》、《思凡》等折子戲”[8]29,還“學會了《琵琶記》、《荊釵記》等古典名劇的十幾齣戲”[11]47。學術研究方面,錢南揚經(jīng)常向許之衡請教曲律問題,每次均得到耐心解答,并獲贈許氏所著《曲律易知》一部。劉毓盤見先生有志于戲曲研究,特修書給吳梅,請其將錢氏列諸門墻。
1. 師生之誼:吳梅與錢南揚
吳梅是學界公認的曲學大師,其門生弟子,多出類拔萃者。除了前文提到的“吳門五學士”,其他杰出弟子還有唐圭璋、王季思、常任俠、趙萬里、萬云駿、程千帆、沈祖棻等。程千帆《勞生志略》曾謂:
瞿安先生的學問很有意思,他最早專門研究戲劇,后來研究散曲。他是一個大師,雖然他本人只在曲方面比較全面。但是他的散曲研究傳給了盧冀野、任二北,曲律研究傳給了蔡瑩、王玉章,對詞的研究傳給了唐圭璋,南戲研究傳給了錢南揚。然后任先生往唐朝發(fā)展,也有的往后發(fā)展。如錢南揚先生研究宋元以后,除南戲以外,笑話、謎語都研究[12]。
自劉毓盤修書吳梅大力舉薦錢南揚后,錢氏有時也曾拜會吳梅。1929年7月12日,錢南揚為顧頡剛父親祝壽,自杭州赴滬。次日,他與顧頡剛同訪吳梅。顧氏于日記中寫道:“南揚來。到中央飯店,訪錫永夫人,到南揚室,與之俱出,到瞿安先生家,談一小時?!盵13]3027月14日,吳梅設午宴,錢南揚、顧廷龍、顧頡剛、鄒百耐、潘博山、商承祚夫婦及其子等同席[13]302。
1931年~1935年,錢南揚在吳梅日記中多次出現(xiàn)。
1931年12月4日,吳梅收悉錢氏自武昌寄來的姚燮藏本《錦香亭》、《臨凡引》、《盤陀山》三種曲,興奮異常,于日記(署農(nóng)歷十月廿五日)中寫道:“晚間房東送菜四大碗。小飲畢,得錢南揚由武昌寄來三種曲:一、《錦香亭》;二、《臨凡引》;三、《盤陀山》,皆大某山民姚梅伯(燮)舊藏本,為之狂喜,即囑惠衣錄副焉?!盵14]5312月5日,吳梅讀錢氏寄來的《錦香亭》、《臨凡引》、《盤陀山》三種曲,并于日記(署農(nóng)歷十月廿六日)中謂:“下午讀南揚寄來三傳奇。知《臨凡引》賦王昭君事,憑空臆說,可以噴飯?!侗P陀山》賦澹臺長者事,文字至佳,全書綱領具詳《曲海》(卷三十),惟鈔寫凌亂,讀時雅費精神,擬逐日緩讀,當有豁然之望耳?!跺\香亭》非元人古曲,為康雍時筆,作者為石恂齋,亦不詳何人也。全書情節(jié),余似已見過,但記不清何種,當是舊本而別易新名者,始知讀曲之難矣?!盵14]5312月6日,吳梅致函錢氏,“告以三書俱到,無須引領也”[14]54。
其實,此前吳梅在寫給錢南揚的信中,就曾提及姚燮舊藏《錦香亭》等三種曲,謂:
南揚仁弟大鑒:
惠書并鈔費五元拜領代謝?!鄂o綃記》為敝篋所無,君能一鈔尤感。寬以時日,不急急也?!侗P陀山》、《臨凡引》、《錦香亭》三種,亦煩一錄。其他《四韻事》、《雙仙記》,敝篋有之。姚氏《曲考》,既無可采擷,聽之而已?!妒栌啊防m(xù)詞,當有佳者,不知能設法一鈔否?《釵書記》亦兄所未有,可向陸君見假一月,當為寶藏也?!肚鷧病啡?、四集已屢催出版,而商務館中以萬有文庫及百衲廿四史兩端,乃至延擱?!赌显~簡譜》年內可脫稿矣。
復請大安。
小兄梅頓首
十月廿九日[15]
此札《瞿安日記》失載。函尾署十月廿九日,公/農(nóng)歷、年份均不詳。據(jù)前文知,1931年12月4日,吳梅已收悉錢南揚自武昌寄來的《錦香亭》、《臨凡引》、《盤陀山》三種曲,則書信寫作時間的下限為1931年。而吳梅《南北詞簡譜》“作于1921至1931年”[16],書札中又稱“年內可脫稿”,說明此函當作于1931年無疑。若“十月廿九日”為農(nóng)歷,則公歷時間為1931年12月8日,比照書信內容,斷無此可能。因此,此處所署時間只能是公歷(1931年10月29日)。錢氏接吳梅手書后,僅月余便完成老師所托,特見重視,洵師生間之佳話也。
1931年冬,吳梅還曾致函錢南揚,略謂:“今年暑期內,將《南北詞簡譜》十卷完全寫好,并一一點校,交神州國光社印行。大約明歲夏秋之交,亦可問世?!盵17]225
1933年1月30日,吳梅復函錢南揚及龍榆生,瞿安日記(署農(nóng)歷一月五日)載曰:“又復南揚、榆生兩函,欲看書消遣,而時已傍午?!盵14]2648月12日,吳梅寄還向錢氏所借傳奇三種,并于日記(署農(nóng)歷六月二十一日)中寫道:“又寄還錢南揚所借傳奇三種:《臨凡引》、《錦香亭》、《盤陀山》,皆姚梅伯舊藏本也?!盵14]329
1934年7月14日,錢南揚往雙林巷謁吳梅,讀曲奢摩他室。吳梅出精寫殘本《南九宮譜大全》六冊相示。錢氏于日記中按曰:“沈氏有《廣輯詞隱先生增定南九宮詞譜》,清順冶刻本,胡氏有《隨園曲譜》,見呂士雄《南詞定律序》;此書或即所謂《隨園譜》,乃增訂沈譜而成者。書中頗引張心期、譚儒卿語,張、譚二譜久已失傳,于此得窺一斑,快甚。卷首有‘珊瑚閣珍藏印’六字朱文印,知是納蘭性德故物?!盵18]又曾謂:“廿三年夏,有北平之行,道出吳縣,謁吳師于奢摩他室,得讀是書。盡半日之力,錄一概要,旋為孫子書兄假去,不復能詳其內容矣?!盵17]221多年后還曾回憶:
于是我專程赴蘇州,在旅店中放下行李,便去拜謁吳先生。吳先生要我住在他家里,見我不允,他便親自來旅店,一定要我搬去。盛情難卻,我只得從命了。此后,我每到蘇州,便老實不客氣地住在吳先生家里。我的《宋元南戲百一錄》就是在吳先生家中看書,收集材料寫成的[9]394。
同日,吳梅也于日記(署農(nóng)歷六月三日)中記錄了錢南揚的這次來訪,謂:“錢生南揚來,鈔胡茨村《南曲大全》,留之奢摩他室?!盵14]440
次日下午,錢氏再至吳梅處。吳梅于當天日記(署農(nóng)歷六月四日)中寫道:“南揚來,囑書聯(lián)語?!盵14]440吳氏為錢南揚所書聯(lián)語有二,據(jù)先生自述:“后來我轉托友人請吳梅先生寫了兩副對聯(lián),其一為:隔紗窗日高花弄影;倚孤舟酒醒夢無痕。其二是:海風吹下定翠;心香譫染清華。”[9]394然據(jù)筆者考察,此處所引第二聯(lián)或刊刻有誤,“定翠”當為“空翠”,“心香”應作“香心”,“譫染”實系“澹染”。吳梅所書條幅應為集句。第一聯(lián),或系集元曲而成?!案艏喆叭崭呋ㄅ啊背鰡碳队窈嵟畠墒酪鼍墶返诙邸旧陶{·集賢賓】有“隔紗窗日高花弄影,聽何處囀流鶯”句;“倚孤舟酒醒夢無痕”,出處待考。第二聯(lián)乃集宋代詞人張炎詞句。張炎【壺中天·詠周靜鏡園池】有“劃然長嘯,海風吹下空翠”句;張炎【清平樂·題處梅家藏所南翁畫蘭】有“香心淡染清華,似花還似非花”句。因此,吳梅所贈第二聯(lián)應為:“海風吹下空翠,香心淡染清華?!?/p>
1935年4月29日,吳梅讀錢南揚《宋元南戲百一錄》,并于日記(署農(nóng)歷三月廿七日)中謂:“早三課畢,歸閱《南戲百一錄》,為錢生南揚撰。南揚所有材料,出自余藏者幾半,而書中不提我一字,反請顧頡剛作序,盛道王國維,我亦置諸不復矣?!盵14]5584月30日,吳梅再讀是書,認為“亦有好處”。瞿安日記(署農(nóng)歷三月廿八日)載曰:“下午金大課畢,取《南戲百一錄》觀之,亦有好處?!盵14]558其實,吳梅有這樣的感慨,或對錢南揚有所誤解。錢先生為人拙樸方正,在生人眼中則近于木訥。他對吳氏一直心存感念,時常向學生道及瞿安的教誨、關懷之恩,并直言:“我的《宋元南戲百一錄》就是在吳先生家中看書,收集材料寫成的?!盵9]394而錢南揚對待學生關懷備至,甚至“待如親子”[11]55,也是對吳梅風格的一種繼承。
筆者認為,《宋元南戲百一錄》發(fā)表時,錢先生正處于學術生涯的早期,不提吳梅,恰是其獨立學術人格的體現(xiàn),不希望“拉大旗作虎皮”,靠老師的名聲為自己學術聲譽的獲取增加籌碼;“請顧頡剛作序”,是對二人深厚學術友誼的回應;而“盛道王國維”,則體現(xiàn)了他開闊包容的學術胸襟。所以,錢南揚治學,深得吳梅真?zhèn)?,精通曲律而不囿于曲律,對靜安之學亦時有資取,曲、文并重,考、論結合,在戲曲的音樂性和文學性方面均有深研,實治曲者之典范。而吳梅畢竟是大家,這種遺憾只是在日記這種私密性很強的文本中偶爾流露,從未在公開場合表達,且第二日便釋懷許多,對錢南揚的著作從學術角度予以客觀評價。他的這一情緒的流露,也從側面反映出對“錢生南揚”的看重。
除了直接的交往,錢南揚和吳梅還有其他交集。1935年8月,施蟄存主編的《中國文學珍本叢書》第一輯50種由上海雜志公司發(fā)行。先生及吳梅、盧前、任中敏、鄭振鐸、周作人、胡適之、沈啟無、林語堂、葉圣陶、郁達夫、俞平伯、朱自清、龍榆生、周越然、劉大杰、豐子愷、廢名、阿英、曹禮吾,共20人任編選委員,參與該“叢書校閱及贊助”*參看《申報》1935年9月2日第1版“廣告”、1935年9月24日第2版“廣告”、1935年10月12日第2版“廣告”。。
直到晚年,錢南揚仍念念不忘師生之情。1980年6月,鄧喬彬(后任暨南大學教授)拜訪先生,先生向其出示珍藏多年的吳梅手書條幅[19]。1986年5月,先生所撰《回憶吳梅先生》一文,發(fā)表于趙景深主編的《戲曲論叢》第一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86年5月版),篇幅雖不長,然字字真情,令人感慨。
2. 相交六十年:錢南揚與顧頡剛
在錢南揚交往的學人中,他與顧頡剛結緣最早、關系也最為親密。1925年,先生尚未大學畢業(yè),便與顧氏頻繁通信,討論相關學術問題。是年3月28日至4月20日,錢南揚四次致函顧頡剛,向其提供孟姜女研究資料。顧氏表示:“搜集的材料非常多,真是感激極了。”[20]284又謂:“錢先生這封信中,材料的廣博、論斷的精確,用不到我贊揚。我非常的快樂,竟得到這一位注意民眾文藝的朋友?!盵20]290還稱:“當我研究孟姜女故事的時候,錢南揚先生供給我無數(shù)材料,書本上的和民眾口頭上的都很多。我驚訝的是他注意范圍的廣博?!盵1]247
錢先生對朋友待之以誠,所獲珍貴學術資料從不據(jù)為己有、秘而不宣。早年,他在吳梅的奢摩他室讀書所錄概要,旋為孫楷第借去,以致“不復能詳其內容矣”[17]221,也沒放在心上。1925年10月28日,先生《萬喜良的石像》一文,發(fā)表于《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周刊》第一卷第三期,署名錢肇基。此文乃錢南揚致顧頡剛函,中謂:“《孟姜女》曲本,除前者外,《納書楹曲譜》中有時劇一出,暇當連譜抄奉?!盵21]295未久,先生便將親自訂正工尺的《納書楹曲譜》本《孟姜女》贈給顧氏,可謂言出必踐。同年11月30日,顧頡剛向贈送資料的師友林玉堂、錢南揚、谷鳳田、王文彬、章矛塵、徐調孚、胡文玉、周啟明、蔣仲川、鐘敬文致謝。其中,錢先生所贈資料有四:(1) 由他本人親自訂正工尺的《納書楹曲譜》本梆子腔《孟姜女》劇本工尺譜一篇;(2) 由他本人親自??钡膶幉P英齋刻本《十二個月孟姜女》二冊(首頁題《孟姜女過關》);(3) 寧波老鳳英齋刻本《孟姜女五更》一冊(題“新出口唱湖北調”);(4) 他從寧波購到的上海蔣春記書局石印本《孟姜女尋夫》一冊(即江浙最通行之唱本)[22]。錢南揚給顧頡剛提供材料之豐富,由此可見一斑。
顧頡剛曾為錢先生的《謎史》、《宋元南戲百一錄》兩部著作寫過序,褒獎備至。他欽佩錢氏的學識,1926年曾欲將先生推薦至廈門大學任教,惜未果[13]802。1930年8月,錢南揚應顧氏邀請,自寧波市立女子中學離職,任武漢大學特約講師,聘期一年(1930年8月至1931年7月),講授《戲曲史》、《詞學概論》[23]355。當時的同事有朱東潤、游國恩、劉永濟、周子幹、張西堂、劉賾等。
兩人之間的學術合作頗為頻繁。1930年2月12日,錢南揚編集的《民俗》第93、94、95期合刊“祝英臺故事專號”出版,共收文章十六篇,其中就包括顧頡剛的《華山畿與祝英臺》以及顧氏與先生合署的《關于祝英臺故事的戲曲》。
1934年春,上海傳經(jīng)堂主人朱遂翔之弟朱瑞軒往徽州訪書,發(fā)現(xiàn)了失傳數(shù)百年的由馮夢龍編纂的《童癡二弄·山歌》(明代民歌集,前集為《童癡一弄·掛枝兒》),“友輩傳觀,詫為罕見”[24]。是書后經(jīng)顧頡剛校點并作序,周作人、鄭振鐸及錢南揚等撰跋,1935年8月于上海排印出版?!渡陥蟆吩恰渡礁琛窂V告,謂:“由顧頡剛先生就原本校點,書前有顧頡剛、周作人、鄭振鐸、錢南揚、胡適之諸先生序跋,對此書推崇備至。其價值之高,可以想見?!庇衷唬骸坝蓄欘R剛、錢南揚等敘跋,實售價八角,頗風行一時?!毕壬芘c諸大家并肩,可見當時已具一定學術影響力。這篇跋文,乃錢南揚1934年9月于杭州擬就,后發(fā)表于《浙江圖書館館刊》第三卷第六期(1934年12月),題作《明刻本馮夢龍編童癡二弄山歌跋》。
在學術活動方面,錢南揚或積極響應顧頡剛、或與其共同參與。如1936年5月30日,《世界日報》發(fā)表消息:《黎錦熙等參加風謠學會,該會擬刊行新國風叢書》,言:“北京大學文學院長胡適、師大教授錢玄同、燕大教授顧頡剛等發(fā)起組織之風謠學會,各地學者參加者甚踴躍,計有陸侃如、趙景深、黎錦熙、婁子匡、錢南揚、鐘敬文、李家瑞等二十余人?!盵13]481同年6月6日,《申報》第4版刊登《青年界》第十卷第一號“暑期生活特輯”廣告,謂:“全國文化界九十名家執(zhí)筆?!绷忻叱X南揚、顧頡剛外,尚有老舍、周楞伽、羅根澤、盧前、譚正璧、胡山源、陳伯吹、穆木天、錢君匋、周谷城、徐調孚、陳子展、鐘敬文等。
而顧頡剛,則是錢南揚學術事業(yè)發(fā)展的鼎力支持者。先生發(fā)表論文較多的刊物,幾乎都能覓見顧氏的蹤跡。如《歌謠周刊》,是“中國第一個專門性的民俗學和民間文學刊物。1920年12月19日北京大學成立歌謠研究會后,提出征集歌謠,出版相關刊物,1922年正式創(chuàng)刊。?;葚撠熤骶幑ぷ鳎欘R剛一度參與了編輯工作”[25]。錢南揚于該刊發(fā)表論文6篇,具體包括:《黃世康秦孟姜碑文考》、《〈南曲譜〉及民眾藝術中之孟姜女——致顧頡剛》、《孟姜女鼓詞與〈聽稗〉鼓詞——致顧頡剛》、《“俗謎”溯原》、《〈南曲譜〉一詞兩見之理由——致顧頡剛》、《“俗謎”溯原補》,發(fā)表時間全部為1925年。
再如《燕京學報》(半年刊),1927年6月創(chuàng)刊,1951年6月???,共出版40期。另出版“燕京學報專號”共23號。顧頡剛時任《燕京學報》編輯委員會主任?!堆嗑W報》在當時具有重要的學術影響,與《國立北京大學國學季刊》、《清華學報》、《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并稱“四大國學刊物”。錢南揚于此刊發(fā)表論文2篇、專著1部,即:《宋元南戲考》(1930)、《宋金元戲劇搬演考》(1936)、《宋元南戲百一錄》(1934)。
還有《文史雜志》,1941年6月于重慶創(chuàng)刊(由葉楚傖任社長、顧頡剛任副社長兼主編),后遷往上海、蘇州出版,1948年10月終刊,出至第六卷第三期。先生在這本刊物上發(fā)表論文3篇,包括:《曲譜考評》(1944)、《戲劇概論》(1944)、《跋〈匯纂元譜南曲九宮正始〉》(1948)。
建國后,二人交往雖然不似20世紀三四十年代那般頻繁,但仍彼此惦念。1969年2月8日,顧頡剛寫下《我所知道的錢南揚》六百字[13]75。1980年12月25日,顧頡剛因病于北京逝世。錢南揚后來撰寫了《我的書是頡剛老友鼓勵下寫出來的——悼念顧頡剛兄》一文,以示對老友的深切懷念。是文謂:
頡剛兄是我六十多年的老友,突然接到他的《訃告》,能不傷心淚下!他對我影響很大,他不但自己勤于寫作,而且更能鼓勵他人寫作。當他在廣州中山大學時,組織民俗學會,出版《民俗月刊》,自然來信約我參加。我參加之后,偶然寫幾篇短稿給月刊,于愿已足,不再想到其他。但是他覺得還不夠,知道我手頭有一批謎語資料,鼓勵我整理出來付印。我就編寫成一本《謎史》交給他,作為民俗叢書之一。后來又知道我有一批梁祝故事資料,叫我編了一本《梁祝故事集》,作為月刊專號之一。后來他轉到燕京大學,編輯《燕京學報》。又知道我有一批宋元南戲的資料,又要我整理出來付印。我就寫了一本《宋元南戲百一錄》交給他,作為《燕京學報專號》之一。不但如此,在《謎史》和《百一錄》前面,承蒙他寫了二篇充滿鼓勵的序文。我想:沒有他的鼓勵,我就想不到寫書;沒有這個開端,以后若干本書也就不會出現(xiàn)。從質量方面講,因新材料在不斷發(fā)現(xiàn),須補充的很多。如《百一錄》因《九宮正始》的發(fā)現(xiàn),已改寫成為《宋元戲文輯佚》?!吨i史》新材料也不少,我一定要加以改定,庶對得起頡剛兄在天之靈[26]。
先生“寫交往六十多年的老友顧頡剛,雖寥寥數(shù)筆,亦滿懷真情,催人淚下,讓人在歷史的折光中,看到老輩學人間相互扶持、相互鼓勵的真摯友情”[27]184。
3. 錢南揚的學界“朋友圈”
除了吳梅、顧頡剛外,錢南揚還與顧廷龍、鄭振鐸、陳西瀅、葉恭綽、趙萬里、馬廉、孫楷第、魏建功、馬裕藻、容庚、容肇祖、佘坤珊、郭紹虞、吳世昌、吳文藻、錢寶琮、夏承燾、唐圭璋、陸維釗、趙景深、王季思、任中敏、莊一拂、張慕騫、譚其驤、胡士瑩、姜亮夫、陳中凡、鐘敬文等著名學人,均有不同程度交往??梢?,在他的學術“朋友圈”里,“談笑有鴻儒”,沒有泛泛之輩。
從錢南揚學術交往的譜系來看,雖以文史學者居多,然涵蓋眾多學科,如古代文學、文獻學、考古學、古文字學、詞學、戲劇戲曲學、音樂學、歷史學、地理學、敦煌學、哲學、諸子學、民俗學、外國文學乃至書法、繪畫、數(shù)學等。大家的興趣、研究方向盡管并不一致,但卻不妨礙彼此成為相交頗深的好友。如目錄版本學家趙萬里(1905—1980),錢先生曾為其祖父趙承鼎(字晉笙,別號倚樓生,浙江海寧人)的燈謎專著《倚樓燈虎》寫過序,1931年發(fā)表于《竹洲》第1期,并在己著《謎史》中簡要介紹過承鼎其人其書?!把笈伞钡馁芾ど?1905—1956),乃江蘇吳縣(今蘇州)人,早年留學美國,歸國后任教于浙江大學、北平師范大學、廈門大學等。據(jù)說:“佘坤珊剛從美國回來,英文比國語還順溜,對學生的要求,則近乎自己在美國課堂,連一年級新生也必須能通讀原版哈代小說,而且還要掌握英文詩歌散文。”[28]先生訪書,曾多次借宿其家,并曾與其一同練習演唱昆曲。而歷史地理學家譚其驤(1911—1992),也是錢南揚的曲友。書法大家、曾任王國維助教的陸維釗(1899—1980),原名子平,字東武,改字微昭,晚號劭翁,和錢先生是同鄉(xiāng),后任教于上海圣約翰大學、浙江大學、杭州大學、浙江美術學院等,曾為錢南揚題寫過《漢上宧文存》的書名。而錢寶琮(1892—1974),字琢如,浙江嘉興人,乃是與李儼齊名的我國數(shù)學史學科的奠基人。他早年留學英國,1912年回國后,歷任南開大學、中央大學、浙江大學等校教職,1956年起任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室一級研究員。他與錢南揚均與顧頡剛過從甚密。錢先生“轉益多師”、博采眾長,為自己獨特學術風格的形成奠定了堅實基礎。
和這么多性格迥異而又在各自研究領域堪稱翹楚的學人交往,錢南揚似乎應該是一位長于應酬的人物,其實不然。他給人的印象是木訥寡言,不善酬酢。女兒錢球徑稱其父“一生不善于口才”、“刻板”、“嚴肅”[57],后輩和學生也都認為他“很少說話”[30]32、“沉默寡言”[8]30、“不善言辭”[31]36。1934年12月16日,詞學家夏承燾初次與錢先生見面,便于日記中寫道:“早與張慕騫、劍夫過高中,遇平湖錢南揚,近治南戲,其人木訥不善應答?!盵32]347這樣“冷”的交往開場,似乎不會有什么令人期待的“續(xù)集”,但后來二人卻成為推心置腹的好友、同事,錢南揚連女兒借讀這樣的私事也會拜托夏[32]539,而夏氏則力薦并盛邀錢先生出任浙江師范學院教授。在夏承燾的《天風閣學詞日記》中,每每述及錢南揚。其實,先生的性格屬于“慢熱型”,而且只關注感興趣的學術話題,不愿在無關緊要的寒暄上浪費時間。即便晚輩或門生弟子登門求教,他也“總是有一問即一答,決無閑言”[30]32。這一點,和著名編輯徐調孚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33]。
王季思曾評價:“南揚先生是一個老老實實做學問的人,受多大的委屈他都不說話!”[8]30先生的這種沉潛、淵默、不張揚,在特定的歷史環(huán)境下,又會發(fā)展成為一種樂觀、堅毅和隱忍。1969年10月,正值“文革”期間,南京大學師生集體前往溧陽農(nóng)場(即南大農(nóng)場)勞動。之后某日,食堂的黑板上寫道:大塊肉0.15元。正在排隊的錢南揚笑稱:“大塊肉不等于大肉塊。大塊肉是豬肉,不能是羊肉、牛肉、狗肉、馬肉。大肉塊隨便什么動物的肉都可以?!盵34]360“在那個年月里可謂是開了一個獨特的語義學演講會”[34]360。
錢先生特別重感情,有時甚至甘冒政治風險。據(jù)他的外孫女陳嫻回憶:
“文化大革命”中,一位也是研究元曲的日本朋友給他寄來了一盆花,當時我外婆說不要去領了。每月僅幾元的生活費,化(花)幾元錢(付稅)領回一盆花有什么用呢?但外公說:“就是借錢,也要把它領回來。如果花退回日本,怎么對得起朋友的一片心意呢?”[35]91
事情雖然很小,但可以看出先生與人交往一片赤誠,并不以自身利益的得失為出發(fā)點。
學者們欽慕錢南揚的學問和人品,均樂意與他合作。如1956年,夏承燾曾建議與錢先生合編《詞曲詞典》[36];1957年前后,先生與胡士瑩合作校注的《牧羊記》完稿,是書由“人民文學出版社打紙型后轉中華書局”[37],惜未見最終出版;1982年,王季思商請錢先生共同完成《全元戲曲》,計劃由先生集中南戲資料,王氏集中雜劇資料。然彼時先生之身體狀況已不容許承接如此浩大的學術工程,因而未能攜手,洵為憾事。
二、 錢南揚戲曲研究的邏輯進路、治學方法與特點
綜觀錢南揚的學術研究,大致可以劃分為三大板塊:一是謎語研究,著有《謎史》(1928)及《謎史(修訂本)》(1986);二是梁祝故事整理與研究,編有《〈民俗〉“祝英臺故事專號”》(1930)、《祝英臺故事集》(1930),輯錄有《梁祝戲劇輯存》(1956);三是戲曲研究,著有《宋元南戲百一錄》(1934)、《宋元戲文輯佚》(1956)、《中國戲劇概要(講義)》(與陳中凡合作,1964)、《漢上宧文存》(1980)、《戲文概論》(1981)、《漢上宧文存續(xù)編》(2009),校注有《牧羊記》(與胡士瑩合作)、《琵琶記》(1960)、《湯顯祖戲曲集》(1962)、《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校注》(1979)、《元本琵琶記校注》(1980)、《南柯夢記》(1981)、《白兔記》(未完稿),編有《元明清曲選》(1936),參編有《宋金元戲曲詞語匯釋》(1965)、《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1983)。
一般認為,先生的治學之旅,從以謎語為代表的民間文學研究發(fā)端,后來慢慢轉型,在戲曲研究特別是南戲研究領域開疆拓土,攀上了后人難以逾越的學術高峰。其實不盡然,他的研究受新文化運動、北大學術風氣、身邊“朋友圈”及自身興趣愛好的多重影響,全部圍繞通俗文學展開,謎語、南戲等學術進路并行不悖且相輔相成,理由如次:
第一,錢南揚的謎語研究和戲曲研究,幾乎同時起步,并沒有明顯的時間差距。1923年2月26日,先生的第一篇論文《新年謎話》,發(fā)表于《半月》第二卷第十一號(春節(jié)號)*參看《申報》1923年2月20日第18版“廣告”。。而1924年,先生便開始“留意宋元戲文”[38]。1925年約二三月間,著手寫作《南曲譜征引傳奇考》一文[39]284。同題論文雖然沒有公開發(fā)表過,但圍繞南曲譜,日后卻有一系列著作問世,如《〈南曲譜〉及民眾藝術中之孟姜女——致顧頡剛》(1925)、《〈南曲譜〉一詞兩見之理由——致顧頡剛》(1925)、《南曲譜研究》(1930)、《曲譜考評》(1944)、《論明清南曲譜的流派》(1964)等。
第二,在錢南揚眼中,南戲不過是民間文學這個大門類下的一個種類,所以他的研究,自始至終都在通俗文學的圈子里(明傳奇雖由文人創(chuàng)作,但亦屬通俗文學),未嘗離開過半步。有一次,先生的學生問他“為什么從民間文學轉而研究南戲”[11]43,錢南揚回答道:“一回事,南戲就是民間文學?!盵11]43
第三,晚年的錢南揚,雖然主要精力放在戲曲研究上,但仍對其他俗文學抱有濃厚興趣,撰寫發(fā)表了《市語匯鈔》(1976)、《從風人體到俏皮話》(1980)、《民間文學研究經(jīng)過略述》(1980)等文章,并修訂再版了《謎史》(1986)。他口述的《梁祝還魂團圓記》,也被人記錄整理,收入周靜書編《梁祝文化大觀·故事歌謠卷》(中華書局,1999年12月版)等。
從先生戲曲研究內部的邏輯進路來看,他依次采取的是“圍圈設靶”、“剪裙邊”、“放長線”的學術策略。
首先是“圍圈設靶”,舍棄“泛騖以求通”,而選擇“性之所近”的學術方向。清人章學誠謂:
凡人之性,必有所近,必有所偏。偏則不可以言通?!∑鋱?zhí)一而舍其性之所近,徒泛騖以求通,則終無所得矣。惟即性之所近而用力之能勉者,因以推微而知著,會偏而得全,斯古人所以求通之方也。然則學者不患不知通之量,而患無以致通之原;蓋欲自得資深,然后可以取資左右而無絯也[40]。
錢南揚不愿泛泛以求“通”,在學術生涯的早期,即已圈定南戲這一價值被嚴重低估的研究方向,“即性之所近而用力之能勉”,堅持墾荒田、掘深井。他的研究,極重視“字義疏證”,從資料梳理和多重考據(jù)入手,用分析歸納的方法探本求原,“取資左右而無絯”。
其次是“剪裙邊”,逐一疏通資料難覓、文本不通、曲律錯訛等各種“堰塞”,不斷向研究中心挺近。清代思想家戴震曰:“非從事于字義、制度、名物,無由以通其語言”[41],而“由文字以通乎語言,由語言以通乎古圣賢之心志”[42],則是治學之重要途徑。錢南揚堅持數(shù)十年,孜孜不倦地著力于南戲輯佚(《宋元南戲百一錄》、《宋元戲文輯佚》)、校注(《牧羊記》、《琵琶記》、《白兔記》、“永樂大典戲文三種”),這種對材料竭澤而漁的搜尋、對障礙一個接一個地清除,都是從文獻梳理、“字義疏證”入手,而直通研究之節(jié)點、難點,為最后的“總攻”作準備。他的《戲文概論》,乃集大成之作。雖書不甚厚,卻經(jīng)脈貫通,自成格局。不敢說是完美無瑕的不刊之論,但后人談超越實屬匪易。有同行專家謔稱:“一個筋斗翻出十萬八千里,終于沒有跳出錢南揚的手心?!盵11]52既是幽默,更是尊重。
錢先生此種“以乾嘉學者治經(jīng)史之法治曲”[11]46,從事本專業(yè)研究的學者都知道,實在是知易行難,非功力精湛者不能為。在這一點上,他與馮沅君的治學方法有相似之處[43]。而錢南揚“以曲證曲”,從張協(xié)戲文中發(fā)現(xiàn)諸宮調和宋官本雜劇的所謂“斷送”[44],從《舊編南九宮譜》、《南九宮十三調曲譜》、《南詞定律》、《九宮大成南北詞宮譜》等書中輯佚南戲殘曲[45]3,從清人蔣士銓《雪中人》傳奇中輯錄劉三妹之戲劇[46],從《宦門子弟錯立身》【仙呂南排歌】、【北哪吒令】、【南排歌】、【北鵲踏枝】四曲中輯錄南戲名目29種[47],如此之類,不勝枚舉,與杜穎陶、徐筱汀、徐嘉瑞等人可稱同調*參看趙興勤、趙韡:《杜穎陶戲曲研究的學術路徑與啟示意義》,《社會科學論壇》2013年第8期;《徐筱汀戲曲研究的主要特色與學術貢獻》,《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科版)》2014年第1期;《徐嘉瑞戲曲研究的方法構建與內在理路》,《社會科學論壇》2014年第10期。。這一治曲方法,對后世學人研究視野的拓展,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胡忌的《宋金雜劇考》,從古代劇作《西游記》、《降桑椹》、《嬌紅記》等作品中尋覓院本雜劇的殘存;筆者在《中國早期戲曲生成史論》中,借助《張協(xié)狀元》等古劇,考證宋人雜劇的遺存,所采取的皆是“以曲證曲”之方法。
六書小學,“世遠失傳,非專門名家,具兼人之資,竭畢生之力,莫由得其統(tǒng)貫。然猶此糾彼議,不能畫一”[48]。錢南揚毅然為之,以材料為始基,以字詞為切入點,沿波溯源,直“通乎古圣賢之心志”[42]。他南京大學的一位同事曾講:“讀錢先生的書要從每一個注解開始,每個注解都有學問?!盵11]54確實是深諳先生治學之道。
再次是“放長線”,在已有成果的基礎上逐步擴大研究領域。錢南揚對明傳奇的研究(《湯顯祖戲曲集》、《南柯夢記》等),既是擴大搜索范圍、鉤沉南戲資料的偶然(先生曾從湯顯祖的“臨川四夢”中“鉤出宋元南戲的零齣只曲”[11]45),也是戲曲研究“從源到流”自然延伸的必然(明傳奇由宋元南戲發(fā)展而來)。
當然,以上對先生治學方法的歸納,并非憑空臆造。1981年,時任美國威斯康星大學東亞語言系主任的周策縱,在俞為民的陪同下拜訪錢南揚。周策縱問:“在歷代學者中您最推崇誰?”先生答:“當然是清代乾嘉學派,他們的治學最踏實嚴謹,故所見往往超過前人?!盵31]37通過對錢南揚各個時間軸上成果的爬梳,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戲曲研究的內在理路及問學傾向。他厭棄明人浮薄空疏的學風,“病學者耳剽目竊,游談而無根”[49],深諳乾嘉學術之精髓,始于文獻、歸于文獻,卻又不囿于文獻,不像個別乾嘉學人那樣,沉湎于饾饤考證之學。
錢先生的著述所體現(xiàn)出的治學特點十分鮮明,具體來說,大約有如下幾點:
一是總結性,注重對學術史的總結和學術遺產(chǎn)的梳理。除吳梅、王國維外,錢南揚對姚燮亦十分推崇。他1931年6月擬就《姚復莊先生著述考——四明訪書記之二》一文之“小引”,謂:
晚清劇曲之學衰頹極矣!迨王(靜安)、吳(瞿安)二先生出,斯學始復顯。丁此衰世,有人焉,究心曲學,其成就足與二先生相頡頏者,伊何人?鎮(zhèn)海姚復莊先生也[50]621。
先生有感于姚氏著述“什九未刊,沉潛空谷,厥名不彰,良可惜也。爰就見聞所及,著之于篇”[50]621。此文后發(fā)表于《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第六卷第六號(1932年12月);又經(jīng)先生修改并刪去“小引”,題作《鎮(zhèn)海姚梅伯著述考》,發(fā)表于《浙江省通志館館刊》第一卷第二期(1945年5月)。趙景深曾回思姚燮研究,謂:“錢南揚在《北平圖書館館刊》上發(fā)表過一篇《姚復莊著述考》,大約那是最詳細的了?!盵51]另外,錢先生的南戲研究、謎語研究、梁祝故事研究、簽詩研究等,均帶有很明顯的總結性質。
二是創(chuàng)新性,勇走學術研究中的“井岡山之路”。錢南揚南戲研究的創(chuàng)新性,各家論述已較為詳備,如孫崇濤《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從戲文輯佚看錢南揚先生的治學精神與學術貢獻》(《文化藝術研究》2009年第6期)、苗懷明《開拓與總結:錢南揚先生南戲研究述略》(《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科版)》2015年第1期)等,茲不贅述。然而,先生在這一領域取得的卓異成績,也在一定程度上掩沒了他戲曲研究方面的其他貢獻。如其1925年就開始關注目連戲,先后發(fā)表了《目連戲與四明文戲中的孟姜女》(1925)、《目連戲考》(1927)、《讀日本倉石武四郎的〈目連救母行孝戲文研究〉》(1929)等文章;1930年—1931年,先生于武漢大學任教期間,寫下《戲曲史——宋以前的古劇》,對戲曲生成問題作了資料搜集和初步探討。1936年,他的《宋金元戲劇搬演考》問世,對戲班的組織、戲場的規(guī)模以及場上搬演情況這些研究中國戲曲史者“談得很少”[52]的問題,進行了較為深入的研究。以上諸點,創(chuàng)新性明顯,均有開創(chuàng)先河的意味。
三是敏銳性,格外關注研究領域新的學術成果或材料的出現(xiàn)。如1947年6月20日,錢先生《談〈古劇說匯〉》一文,發(fā)表于上海的《中央日報》“俗文學周刊”第33期。是文對馮沅君《古劇說匯》(上海商務印書館,1947年1月版)一書中的兩處觀點提出異議:一是掌記“疑即今之手折之類”[21]246,馮氏以“袖珍”釋掌,不若以“手”釋“掌”;二是不同意馮沅君“則劇”殆是雜劇的解釋,認為“則者,作也”[21]246。彼時馮氏的《古劇說匯》剛剛出版,錢南揚便撰文商榷,可見其十分關注學術動態(tài),能夠做到第一時間掌握本學科研究的進展。
《宋元南戲百一錄》??睍r,先生曾感慨:“明張牧《笠澤隨筆》之《百二十家戲曲全錦目錄》、清鈕少雅之《九宮正始》,迄今未得,心常耿耿。”[45]3-4為研究工作中存在的不足“頗致不滿,擲筆長嘆”[45]3?!赌锨艑m正始》發(fā)現(xiàn)后,他馬上借助新材料,著手修訂、增補《宋元南戲百一錄》,學術眼光是何等敏銳!
四是資料性,“每一觀點的提出都以翔實的資料考證為基礎”[11]52。錢南揚曾對學生講:“只有通過閱讀史料,從第一手資料中形成自己的觀點,這才是做學問的途徑,那樣寫出來的文章才扎實,有價值?!盵31]38讀先生的文章,最大的感受之一便是文無虛言,字字皆有來歷。要做到這一點,唯有盡可能窮盡資料,然后排比分析,“考誤訂疑”,得出最接近事實本原的答案。如1926年11月7日,錢先生公開征求梁祝資料,謂:“凡和梁祝故事稍有關系的,無論片言只語,不嫌重復,不嫌瑣碎,都在收集之列。讀者諸君,見聞所及。希源源賜示為幸。”[53]
錢南揚篤實學風的形成,恰體現(xiàn)出他對乾嘉學術的推重。先生最不喜歡凌空蹈虛的空談玄論,鄙視“騰架空虛”、“鑿空翻案”以“嘩世取名”的淺薄行為。清代學者王鳴盛曾謂:“凡天下一切學問,皆應以根據(jù)切實,詳簡合宜,內關倫紀,外系治亂,方足傳后。掇拾嵬瑣,騰架空虛,欲以嘩世取名,有識者厭薄之?!盵54]此誠亦錢氏之心聲也。先生門下諸弟子,俱奉此為治學圭臬,如俞為民編有《歷代曲話匯編》,朱恒夫編有《后六十種曲》、《江淮神書》等。筆者編纂的《清代散見戲曲史料匯編》,計劃出版“詩詞卷”、“方志卷”、“筆記卷”、“小說卷”、“詩話卷”、“尺牘卷”、“日記卷”、“文告卷”、“圖像卷”等多種,總字數(shù)在1000萬字以上。目前已出版《清代散見戲曲史料匯編(詩詞卷·初編)》(全三冊)、《清代散見戲曲史料匯編(詩詞卷·二編)》(上、下冊)、《清代散見戲曲史料匯編(方志卷·初編)》(全三冊),累計200萬字?!肮P記卷·初編”、“方志卷·二編”也已列入出版計劃,將于一兩年內推出,皆是在踐行先生所倡導的這一治學途徑。
五是漸進性,對自己的學術觀點和論著不厭其煩地進行修正和完善。在學術觀點的修正上,1926年秋,錢南揚赴寧波,對目連戲及其起源產(chǎn)生興趣,并在致顧頡剛的信中謂:“明年夏更擬一至紹興,蓋紹興乃目連戲之發(fā)祥地也?!盵55]然未久即糾正了“紹興乃目連戲之發(fā)祥地”這一不確看法。在學術論著的完善上,如對高明的研究,先后發(fā)表有《瑞安高明傳》(1945)、《〈琵琶記〉作者高明傳》(1946)、《高明是怎樣一個人》(1956)等文章,占有資料如“滾雪球”,“網(wǎng)眼”越收越細,“籬笆”越扎越密。再如他的《宋元南戲百一錄》,曾誤收明沈璟《十孝記》和清李玉《太平錢》中的曲文,在《宋元戲文輯佚》中,這些疏失都得以訂正。錢南揚治學嚴謹,據(jù)學生回憶,先生案頭一本1928年版的《謎史》上,“每頁的空白處留下了積年增補、辨誤、修改的墨跡,密密麻麻,幾不可辨”[11]42。筆者也曾寓目先生《宋元南戲百一錄》的“工作本”,每頁遍布密如針腳卻又端正秀雅的批注文字。從墨跡深淺推斷,一定是改了又改、加了又加,這其中花費了多少時間、傾注了多少心力,外人真是難以想象。
六是實證性,注重田野考察方法在學術研究中的運用。錢南揚在研究工作中除了積極動“手”,更大步邁“腳”,通過實地勘察獲取第一手資料。1925年12月9日,先生《目連戲與四明文戲中的孟姜女》一文,發(fā)表于《北京大學研究所國學門周刊》第一卷第九期。是文乃錢先生致顧頡剛函,中謂:“寧紹戲劇之盛,非他處可比?!瓕幉☉虬嘤欣?,有‘目連戲’,有‘紹興戲’,弟已約訂一‘昆班’吹手,以度曲為名,著手調查?!盵21]296顧頡剛也附和曰:
“四明文戲”、“化裝灘簧”、“改良申曲”、“揚州小戲”,都是上海游藝場中最能代表各地方的民眾藝術的東西。我很想收集這種材料,無如他們的劇目是報紙上不登載的;要自己去看,又沒有這種機會。希望上海方面有志研究民俗的同志肯破費一點時間去觀察這種東西,不要以為這種東西是下流人的娛樂而但嗤之以鼻[21]296-297。
可見,戲曲研究的田野考察并不是今日才流行的學術方法,20世紀20年代,前輩學者已大力呼吁并踐行之。錢南揚還曾“去閩南實地考察了解尚在流行的古老劇種莆仙戲、梨園戲等,從劇目、曲詞、表演等多方面,去尋求宋元南戲的遺響”[6]21。在梁祝文化研究中,先生對寧波梁祝廟、墓的考察,使用的也是這一方法。1930年,通過實地走訪,他發(fā)表了《寧波梁祝廟墓現(xiàn)狀》一文,糾正了明、清方志沿革已久的錯誤[56]。
還有,錢南揚曾就戲臺與戲曲表演的關系發(fā)論,謂:“戲臺與表演藝術不無關系”[57]135,“劇種都來自農(nóng)村,尤其在田野中臨時搭的戲臺上演唱,表演方法不得不放大尺度,夸張一些,才能滿足觀眾的要求。中國戲劇的表演藝術具有獨特風格,戲臺的形式對它多少也有些影響?!盵57]136所言甚有見地。任何戲曲藝術形態(tài)的構成,都與其傳播場域、生存環(huán)境有著密切的內在聯(lián)系。如密布的江南園林,就對明、清之時傳奇劇的構劇模式、表演風格的形成有著潛在的影響。錢先生如果不是長期浸淫其中,“手”的方法和“腳”的方法并用,熟稔戲曲演出的實際狀況,焉能得出如此鞭辟入里的看法?
三、 錢南揚集外文輯目
清代“乾隆三大家”之一的趙翼有詩謂:“征君著述有遺編,篋衍藏來久始傳。學問終推前輩好,表彰端賴后人賢?!盵58]前輩的著述、學問,后人當為之整理、傳承。2009年,值錢先生誕辰110周年之際,在南京大學俞為民教授的多方奔走下,《錢南揚文集》一套六冊由中華書局推出?!笆羌铡稇蛭母耪撝i史》、《元本琵琶記校注南柯夢記校注》、《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校注》、《宋元戲文輯佚》、《漢上宧文存梁祝戲劇輯存》、《漢上宧文存續(xù)編》凡9種,對于全面認識錢先生之學術成就意義重大”[27]178。特別是編者蒐訪先生佚文45篇,結集為《漢上宧文存續(xù)編》,嘉惠學林之功尤著。
筆者對先生集外文亦頗為留心,近年陸續(xù)發(fā)現(xiàn)《錢南揚文集》漏收文章44篇,今撮目如下:
1. 《新年謎話》,《半月》第2卷第11號(春節(jié)號),1923年2月26日;
2. 《“俗謎”溯原》(署錢肇基),《歌謠周刊》第94號,1925年6月7日;
3. 《“俗謎”溯原補》(署錢肇基),《歌謠周刊》第97號,1925年6月28日;
4. 《〈謎史〉引子》(署錢南陽),《民俗》第46期,1929年2月6日;
5. 《馮貞群〈寧波歷代志乘中的祝英臺故事〉附記》(署南揚),《民俗》第93、94、95期合刊,1930年2月12日;
6. 《寧波梁祝廟墓的現(xiàn)狀》,《民俗》第93、94、95期合刊,1930年2月12日;
7. 《〈民俗〉“祝英臺故事專號”按語》(署南揚、南陽),《民俗》第93、94、95期合刊,1930年2月12日;
8. 《宋元南戲考》,《燕京學報》第七期,1930年6月;
9. 《〈倚樓燈虎〉敘》,《竹洲》第1期,1931年;
10. 《從祭祀說起》,《開展》第10、11期合刊“民俗學專號”,1931年7月25日;
11. 《戲曲史——宋以前的古劇》,武漢大學文學院編著《武漢大學中文學科九十年論文集粹·文學卷》,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9月;
12. 《詛咒日本之燈謎》,《文虎》第2卷第15期,1931年8月1日;
13. 《毛際可〈燈謎〉??庇洝?,《文虎》第2卷第16期,1931年8月15日;
14. 《張協(xié)戲文中的兩樁重要材料》(署南揚),《國立武漢大學文哲季刊》第2卷第1號,1931年;
15. 《簽詩小考》,《民俗學集鐫》第2輯,1932年8月1日;
16. 《張大帝——民俗舊聞之四》,《民間月刊》第2卷第1號,1932年10月1日;
17. 《〈姚復莊先生著述考——四明訪書記之二〉小引》,《國立北平圖書館館刊》第6卷第6號,1932年11—12月;
18. 《神馬》,《民間月刊》第2卷第6號,1933年3月1日;
19. 《漢朝的取名》,《民間月刊》第2卷第7號,1933年4月1日;
20. 《徐文長型的故事》,《民間月刊》第2卷第8號,1933年8月1日;
21. 《北游觀書日記》,《浙江省立圖書館館刊》第3卷第5期,1934年10月;
22. 《劉三妹之戲劇》,《婦女與兒童》第20卷第1號,1936年1月1日;
23. 《減字花木蘭·奉題胡嘯風先生畫謎》(正文署錢南陽,目錄署南揚),《文虎半月刊》第2卷第7期,1936年9月1日;
24. 《談小筑(三則)》,《東風》第1期,1937年1月;
25. 《日記的格式和方法問題》,《戰(zhàn)時中學生》第2卷第1期,1940年1月20日;
26. 《十六年八月》,《戰(zhàn)時中學生》第2卷第1期,1940年1月20日;
27. 《由詩至詞由詞至曲(中國文學史話)》,《戰(zhàn)時中學生》第2卷第3期,1940年3月20日;
28. 《歷代名家日記續(xù)選》,《戰(zhàn)時中學生》第2卷第4、5期合刊,1940年5月20日;
29. 《錢南揚先生評語及意見》,《戰(zhàn)時中學生》第2卷第6期,1940年6月20日;
30. 《宋元南戲目錄》,《浙江圖書館通訊》第1卷第2期,1942年;
31. 《劉耀東〈韓湘巖先生年譜〉序》,《韓湘巖先生年譜》,民國鉛印本;
32. 《秀水張漣傳》,《浙江省通志館館刊》第1卷第1期(創(chuàng)刊號),1945年2月15日;
33. 《釋“唓嗻”》,上海《大晚報》“通俗文學周刊”第17期,1946年12月24日;
34. 《新世訓》,《青年界》新3卷第1號,1947年3月1日;
35. 《孫詒讓傳》,《浙江學報》第1卷第1期(創(chuàng)刊號),1947年9月;
36. 《介紹幾種講考據(jù)的報紙副刊》,《圖書展望》復刊第2期,1947年11月19日;
37. 《讀曲雜記》,上海《大晚報》“通俗文學周刊”第72期,1948年3月20日;
38. 《〈烏闌誓〉傳奇》,上?!吨醒肴請蟆贰八孜膶W周刊”第63期,1948年4月16日;
39. 《高明是怎樣一個人》,《新民報晚刊》,1956年9月10日;
40. 《民間文學研究經(jīng)過略述》,1980年;
41. 《回憶吳梅先生》,趙景深主編《戲曲論叢》第一輯,甘肅人民出版社,1986年5月;
42. 《魏良輔〈曲律〉》(署錢南揚、俞為民),吳文治主編《中國古代文學理論名著題解》,黃山書社,1987年2月;
43. 《梁祝還魂團圓記》(署錢南揚講述、白巖采錄),周靜書、白石堅編《梁祝故事集》,今日中國出版社,1993年6月;
44. 《我的書是頡剛老友鼓勵下寫出來的——悼念顧頡剛兄》,王煦華編《顧頡剛先生學行錄》,中華書局,2006年7月。
以上文章,筆者已校錄、整理出33篇,蒙上海師范大學朱恒夫教授鼓勵,連同《錢南揚學譜簡編》、《錢南揚著述年表》、《錢南揚著作輯目》、《錢南揚研究重要成果輯目》、《錢南揚逸文輯目》、《錢南揚逸文摭談》等文章一起,累計20余萬字,全部收入《中華藝術論叢》第15輯“錢南揚先生逸文專輯”,由復旦大學出版社推出。剩下未及整理的11篇,《宋元南戲考》(1930)一文雖未曾入集,然先生已有后出轉精之作《宋元南戲百一錄》(1934)及《宋元戲文輯佚》(1956),故不再錄入?!对{咒日本之燈謎》(1931)、《神馬》(1933)、《漢朝的取名》(1933)、《北游觀書日記》(1934)、《談小筑(三則)》(1937)、《釋“唓嗻”》(1946)、《讀曲雜記》(1948)、《〈烏闌誓〉傳奇》(1948)、《高明是怎樣一個人》(1956)、《民間文學研究經(jīng)過略述》(1980)10篇文章,因原載報刊尋訪有待時日,暫付闕如。
四、 錢南揚戲曲研究的治學精神
綜括先生之治學精神,約有如下數(shù)端:
學術的進步,在于對創(chuàng)新的不懈追求。而創(chuàng)新,多來自逆流而上,明知其不可為而為。這需要勇氣、定力,更需要實力。錢南揚在評價馮友蘭的《新世訓》時曾言:“知其不可為而為,正目下不可闕少之精神也?!盵59]“拓荒補闕”,是錢南揚十分推重的一種治學精神,在一定意義上正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他曾謂:“做學問,‘拓荒補闕’才有意義?!盵6]18“拓荒”,意謂著面對滿地荊棘,一力奮戰(zhàn),無前人的肩膀可踩,全靠自己的辛勤努力,一犁耙、一鋤頭,揮灑汗水,辛苦耕耘;“補闕”,雖然有一些前人成果可以依循,但需具備不盲從、不迷信、挑戰(zhàn)權威的學膽,需要從細微處、字縫中發(fā)現(xiàn)問題的學識,更需要具有足以糾正前人疏失的學力,非真積力久、底蘊深厚不可為。無論“拓荒”或者是“補闕”,其所面對的研究對象,都是極難啃的硬骨頭。而這種精神,幾乎在錢南揚的每一本著作中都有體現(xiàn)。
在“拓荒”方面,先生的南戲研究成果已經(jīng)過很長時間的檢驗,是學術界公認的這一領域的拓荒與奠基之作。而“謎語在中國以前的地位,原是不足輕重的,所以整理過有系統(tǒng)的研究或討論謎語的書籍,實在鳳毛麟角。至于談謎語歷史的書籍,更找不出來”[60]*按:原文標題誤將《謎史》印成《謎吏》。。錢南揚最早出版的專著《謎史》,“對于謎的起源,以及歷代謎的位置與發(fā)達或衰落,都有很詳盡的敘述”[60],恰填補了這一空白。至于他編著的《祝英臺故事集》,在當時就被認為是民俗學研究中最重要的著作*鄭師許《我國民俗學發(fā)達史》一文謂:“話又說轉來了,在我們自已研究的成績當中,究竟舉得出的論文或著作有多少?著者自問讀書不多,見聞不廣,不過據(jù)我個人短視所及,把最重要的略舉一二吧。以單行本而論,最重要的有:江紹原的《發(fā)須爪》,顧頡剛的《妙峰山》、《孟姜女故事研究集》,錢南揚的《祝英臺故事集》,趙景深的《民間故事叢話》等。”(鄭師許:《我國民俗學發(fā)達史》,《民俗》第二卷第一、二期合刊,1943年,第57頁)。
凡是對學術研究有心得的人,都深知“拓荒”匪易,這往往需要付出數(shù)十年甚至一生的努力。錢南揚的名著《戲文概論》,從其成書過程來看,處處都有時光淘洗的痕跡。
1936年4月,先生編注的《元明清曲選》由正中書局印行,是書下編“戲曲總說”內容包括:“名稱第一”、“原委第二”、“結構第三”、“格律第四”、“家數(shù)第五”、“書籍第六”。1964年12月,錢先生與陳中凡合編的《中國戲劇概要(講義)》由南京大學教材科出版。是書由三部分組成:一是《中國古代戲劇略述》(署陳中凡編),二是《宋元戲文》(署錢南揚編),三是《元人雜劇》(署陳中凡講稿)。書后附《唐宋元樂曲宮調表》。錢氏所撰《宋元戲文》,包括“引論第一”、“源委第二”、“余論第三”。而后出之《戲文概論》,內容包括:“引論第一”、“源委第二”、“劇本第三”、“內容第四”、“形式第五”、“演唱第六”,從章節(jié)、目錄可知此與前面兩書的關系,藉此亦可探究先生學術思想演進的某些軌跡。花費近半個世紀而成一書,尚不算資料搜集、整理的時間,可謂艱辛備至。
在“補闕”方面,他的《宋元南戲百一錄》,在當時已到達很高的學術水平。“很使國內外的專門學者表示欽佩。論者把它比擬于故考證家王國維氏的《宋元戲曲史》”[61]。顧頡剛則徑稱:“這一本書,目的固在輯佚,但看他的總說,論結構,論曲律,其精密已遠過前文;在現(xiàn)在所有的材料之下,能作如此的研究,已可說達到了頂點?!盵62]趙景深亦謂:
錢南揚先生的《百一錄》,它所收錄的南戲殘文比我的《本事》要多出不少。雖然有不少曲文也有錯收的情形,但他的毅力和細心顯然是超過了我的。我和他兩書輯錄的時間是極相近的,可是他運用的參考資料有許多是我所不曾觸及的。《百一錄》卷首“總說”的部分,分成“名稱”、“起原和沿革”、“結構”、“曲律”、“文章”、“名目”六章,對南戲作了概括的分析和介紹,也是很有意義的[63]。
但錢南揚對于學術進步的追求永無止境,其《宋元戲文輯佚》,既“補闕”時賢,訂正了朋輩同類著作的若干疏失[64],也對自己的研究有所“補闕”,是《宋元南戲百一錄》的后出轉精之作,大大推動了宋元戲文的輯佚工作。
和其他老一輩學人一樣,錢南揚“兀兀窮年在古書堆中翻檢、探索,無論是戰(zhàn)爭的災難、生活的貧困,或是政治上的打擊、十年動亂的摧殘,都沒有動搖他們的潛心研究”[65]。早年為了撰著《宋元南戲百一錄》,其“車驅南北,塵沁短衣,作輟靡常,遷延八稔”[45]3,“三至蘇州,一至北平,以搜求材料”[45]3。王季思曾稱,錢南揚“是一個老老實實做學問的人”[8]30。先生的全部心思,只在學術,“對毀譽榮辱、功名升沉都置之度外”[31]40,而且越是在艱難困苦、舉目凋敝的歷史環(huán)境下,他愈是“安謐如恒,坐擁書城,丹黃不輟”[66]。
1933年2月,錢南揚自紹興縣立中學離職,任浙江省立杭州高級中學國文教員,直至1939年2月抗戰(zhàn)避難(1933年2月至1939年1月)[23]355。此期間,先生“一面要上課堂,一面仍用大部分的時間研治戲曲史與民間文學,除繼續(xù)摘錄、積累有關南戲、謎史的資料外,還在搜集民間流傳的‘孟姜女’、‘梁山伯祝英臺’等故事的有關材料”[6]19。
抗戰(zhàn)期間,錢南揚任位于浙江麗水碧湖(后遷至溫州文成)的浙江省立聯(lián)合高級中學國文教員,他“家鄉(xiāng)平湖房屋焚毀,其中所藏文稿書籍同歸于盡”[6]19,女兒錢球患骨結核,長年累月臥床[67],而自身的工作環(huán)境亦十分惡劣:
省立聯(lián)高誕生于烽火連天的抗日戰(zhàn)爭時期,校舍是破廟、草棚,師生多半無家可歸,教室里僅有白坯的板條桌凳。白天敵機經(jīng)常臨空盤旋掃射,警報時傳,課業(yè)常被打斷。入夜,初時只能靠油燈和土蠟燭照明,后來教室里能有一盞汽燈給四五十個人照讀,就已屬高級境界。學生都是靠“戰(zhàn)區(qū)學生救濟金”過活的。大家無家可歸,寒暑假期也都生活在一起,長年累月患難與共,攻讀與共,磨練與共。老師們的生活際遇與學生幾乎相同,他們嘔心瀝血地教育學生,愛護學生勝過愛護自己的子弟,師生間心曲相通,和衷共濟,一致的抱負是打敗日本侵略者[68]。
然而,這一連串的困厄并沒有動搖錢南揚的學術追求。先生“除了教書就是寫作”[67],不管嚴冬酷夏,“上課從不脫班”[67],給學生留下深刻印象。他還在《戰(zhàn)時中學生》、《戲曲》、《浙江圖書館通訊》、《文史雜志》、《浙江省通志館館刊》等刊物上發(fā)表了大量論文,其中不乏《曲譜考評》、《戲劇概論》之類的力作。在物質極度匱乏、人身基本安全都無法得到保障的戰(zhàn)爭年代,能取得如此出色的成績,確乎不易!
“文革”期間,錢南揚“和其他一些老輩學者一樣,曾遭抄家關押等迫害,身心受到了嚴重的摧殘?!稇蛭娜N校注》等書稿均被抄沒,幾十年的心血積累付之東流”[8]29-30。然而,他“白天在‘牛棚’參加改造,晚上回到家里,捧出來未被抄走的舊稿加以斟酌修改。他的《永樂大典戲文三種》和《戲文概論》的修改工作就是在動亂時期完成的”[31]40。先生一生淡泊,對于自己在“文革”中曾受到的迫害絕口不提,唯一記掛的只有學術研究。據(jù)其外孫女陳嫻回憶:“‘文化大革命’中,我外公失落了不少財物和書籍。對財物,他是只字不提;對失去的書,他卻多次地提到。在我最后一次見到他時,他還說:‘文革中失去的書,不知有沒有辦法找回來?失去這些書,真是可惜極了,多少研究戲曲的珍貴資料就這樣丟了?!盵35]90
“文革”十年,由于種種復雜的政治原因,純粹的學術研究已難得一覓。有不少學者或投身政治運動,忙于批判旁人以換取自身的片刻安寧;或意志消沉,不著一字以明哲保身。1974年初夏,胡忌夫婦往南京大學南秀村寓所拜訪錢南揚,獲家宴款待。時先生正忙于改寫《戲文概論》、撰著《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校注》,“‘革命風暴’在他的顏面上竟找不出一絲痕跡”[30]32。錢先生問胡忌:“這些年你在寫什么?《昆劇簡史》怎么樣了?”[30]32胡忌十分驚詫,竟無言以對。
當時之戲曲界,“樣板戲”一枝獨秀。南京大學讓錢南揚講授“樣板戲”,先生所采用的方法看不出受政治影響的痕跡,“仍考訂本事、辨析唱腔、注釋詞語,認認真真做學問”[11]53。原南大中文系主任葉子銘曾講:“粉碎‘四人幫’以后,許多講義、教材都廢了,唯有錢先生編寫的關于‘樣板戲’的講義還很有價值,而且他的講稿是蠅頭小楷,漂亮極了?!盵11]53
王鳴盛曰:“大約學問之道當觀其會通,知今不知古,俗儒之陋也;知古不知今,迂儒之癖也。心存稽古,用乃隨時,并行而不相悖,是謂通儒?!盵69]而錢南揚正是這樣一位會通古今的通儒。如果僅僅把先生看成是一位出色的古代戲曲研究者或民間文化研究學者,則貶低了他的學術貢獻。錢南揚治學精神的一個頗具價值的層面,就在于他的“心存稽古,用乃隨時”,把所思所學與實踐相結合,推陳出新,古為今用,在戲曲的當代傳承方面也頗多真知灼見。
2015年7月11日,國務院辦公廳印發(fā)了《關于支持戲曲傳承發(fā)展的若干政策》(國辦發(fā)〔2015〕52號),部署進一步加強政策支持,振興戲曲藝術。在這樣一個充滿利好和空前機遇的大背景下,我們更應該充分了解前輩學者對于戲曲發(fā)展有過怎樣的“鼓”與“呼”。錢南揚曾這樣論述戲劇程式與表演的關系,謂:
任何一種藝術,都有它自己的程式,戲劇當然不能例外。戲劇中人物的性格,彼此之間的關系,無論怎樣復雜,都要通過藝術程式來表現(xiàn)。中國戲劇的全部民族色彩和獨特風格,可說集中表現(xiàn)在它的藝術程式上。一個演員必須經(jīng)過刻苦鍛煉,才能掌握這一套程式,才能運用它來表達內心的情感[57]141。
……
演員學會這一套程式之后,還須體會戲情,靈活運用,才能深刻地表演腳色的情感。蓋程式本身,也在不斷的發(fā)展變化,不是一成不變的。沒有程式固然不行;墨守程式,也不免流于呆板。必須在程式的限制中,能夠靈活運用,游刃有余,才稱得起名演員[57]142。
這里所強調的是,既應尊重傳統(tǒng),肯定程式在戲曲表演中的重要性,又要明白沒有一成不變的程式,程式也需要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而發(fā)展,“墨守程式”與拋棄程式都是不可取的短視行為,“必須在程式的限制中,能夠靈活運用,游刃有余”。唯有如此,才能充分體現(xiàn)傳統(tǒng)戲曲在當今舞臺演出的活力,才具有時代感,才談得上傳承與發(fā)展。
這篇《中國戲曲的舞臺藝術》,見載于《漢上宧文存續(xù)編》,然未標明出處。由此文引用的今人著述的最早版本來看,如《明代徽調戲曲散齣輯佚》(王古魯輯錄:《明代徽調戲曲散齣輯佚》,古典文學出版社,1956年6月版)、《王國維戲劇論文集》(實應為《王國維戲曲論文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57年11月版)、《唐戲弄》(任半塘:《唐戲弄》,作家出版社,1958年6月版),撰著時間似應為先生1959年9月入職南京大學后不久。半個世紀后讀到這篇文章,仍頗受啟發(fā)。
清代學者錢大昕謂:“俾知通儒之學,必自實事求是始,毋徒執(zhí)村書數(shù)篋自矜奧博也?!盵70]而先生治學,不唯有乾嘉遺風,更識見通脫,不拘泥于古人?!靶拇婊?,用乃隨時,并行而不相悖”[69]。曾謂:“既知古今環(huán)境思想不同,便不應把現(xiàn)代目光衡量古人,輕易將古代偉人貶價,這就是‘誣古人’,就是沒有‘歷史的眼光’?!盵71]又嘗言:“作品與作者之環(huán)境經(jīng)歷有關,不可不知也。倘以現(xiàn)代之目光,衡量古人之思想,則失之矣?!盵72]在錢南揚看來,古人各有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思想背景,既然研究他們,就應該將被研究者放在其所生活的歷史場景中予以考察,以歷史的眼光對其作客觀、公允的評價,而不能純粹用當下的是非標準去“衡量古人”。筆者也曾呼吁“通過盡可能還原歷史語境,打通與研究對象之間的隔膜與障礙,用‘理解之同情’的目光,考量歷史風塵中事物本身的真實印轍、交互變化以及動態(tài)發(fā)展,從而建構新的認識”[73],正是對先生學術思想閃光點的繼承。
錢先生受五四以來進步社會思潮的浸染,在對某些問題的認識上,往往能透過一層,曾謂:“英雄者,亦不過人而已。其所以成為英雄者,多少總與環(huán)境有關?!盵71]認為如果只承認“英雄造時勢”,看不到“時勢造英雄”,是“缺乏歷史眼光,不合批判方法”[71]。英雄是在時代大潮的淘洗與磨礪中產(chǎn)生的。而英雄的出現(xiàn),順應了時代潮流。當他與民眾一道,共同為創(chuàng)建與國家前途、民族復興息息相關的偉大事業(yè)而努力奮斗時,又會或多或少推動歷史的前進。如此看待這一命題,是符合馬克思主義歷史唯物論的。而早在20世紀40年代初,錢南揚的觀點已不同程度地受到馬克思主義認識論的影響,這是何等不易!
他還在《民間文學研究略述》一文中提出:“對于民間文學的搜集,一個容易犯的毛病,不忠實。就是不管人家怎么講,偏要憑自己的主見,加以修改潤色,弄得面目全非?!盵151]24尊重史實,辯證思維,全面客觀地分析事物,而不是憑個人之好惡任意取舍,以偏概全。這些觀點,對當今的學術研究,仍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錢南揚一生淡泊自守,曾自嘲:“我是個讀書人,不是吃政治飯的料”[31]39,但在研究中卻能主動汲取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思想觀點,使之為己所用。1978年4月,他在南京舉行的“三省一市昆曲工作者座談會”上的發(fā)言中指出:
一個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劇種,無時無刻不在要求吸收養(yǎng)料,充實自己,否則就會僵化而趨向沒落。這是發(fā)展的內在因素。及至它流傳到外地,與那里的語言風俗種種不同而發(fā)生矛盾,又促使它采用那里的方言,吸收那里的歌謠。這是發(fā)展的外來因素。當然外因必須通過內因而起作用,倘然這個劇種已經(jīng)僵化,失去吸收的能力,雖有外因的刺激,也屬徒然[74]。
結合內、外因談劇種的發(fā)展,并認為內因起決定性作用,顯然是唯物主義的觀點。這段文字后來又見于《戲文概論》“源委第二”第四章《三大聲腔的變化》第一節(jié)《一個變化的實例》[75],可見先生對這一論述還是相當滿意的。
錢南揚評判某個學術觀點,從沒有門戶、派系的偏見,亦不為對方身份高低或與自己關系遠近所左右,而是從文獻、史料所得出的事實出發(fā),努力作客觀公允的論辯。他的結論,盡管或有疏失,但絕對找不到信口開河的“宏論”或違背學術良心、涂脂抹粉、變嫫母為西施的“化妝”文字。
先生與摯友顧頡剛,互相傾慕,文心契合,然在學術觀點上亦時有碰撞。1925年4月14日晚,錢南揚致函顧頡剛,討論孟姜女鼓詞與《聽稗》鼓詞,曰:“論大鼓一段,竊與先生所見有不同之處?!盵21]292此前,錢先生曾謂:
鼓詞起于何時,不可考?!独蠚堄斡洝返诙掠洶祖じ母铩袄婊ù蠊摹?,將西皮、二簧等種種腔調裝入大鼓書內。“京津大鼓”雖與“梨花大鼓”不同,然其腔調亦由各種腔調湊合而成。是則有皮黃之后,大鼓始革新,乃入大成時期,蓋在嘉、道以后矣。且乾隆末,天津顏自德(當時曲師)編訂《霓裳續(xù)譜》,收羅繁富,而未見有大鼓詞。可見大鼓起源總在清中葉以后[39]286。
顧氏不同意這一觀點,論曰:“大鼓的起源不在清中葉以后。我們雖不能考出它的成立的時代,但它在明末已經(jīng)通行,這是可以知道的。歸莊的《萬古愁曲》雖沒有寫明是大鼓調,但賈鳧西的作品卻已定名為《木皮子鼓詞》了??滴踔锌咨腥巫龅摹短一ㄉ取?,《聽稗》一出中寫柳敬亭說書,即唱鼓詞五段。據(jù)眉批說,這五段鼓詞也是賈鳧西做的。可知大鼓詞在明末清初時確已甚盛行。尤其是山東(孔和賈都是曲阜人)?!盵20]290錢南揚則就顧文觀點再作辨析。
張庚是戲曲研究界的權威,在文化圈的政治地位亦相當重要。他的《中國戲曲通史》出版后,曾請錢先生指正。1981年3月17日至23日,“《中國大百科全書·戲曲曲藝卷》分編委會籌備會議在南京召開,由分編委會主任張庚主持”[76]。錢南揚赴會時,“特地把經(jīng)過他批點過的《中國戲曲通史》上冊帶上,遇到張庚先生就要與他談讀書中的問題”[31]39。
當門下弟子提出與老師不同的觀點時,錢先生亦格外大度,認為這是教學相長、砥礪進步的好機會,而從不以權威自居,打壓異調,讓學生成為自己的學術“跟班”。如俞為民認為“湯顯祖的劇作不僅宜黃腔能唱,昆山腔也能唱”[31]36,與先生觀點不盡相同。當他委婉地向先生提出這一看法時,先生十分高興,鼓勵其形成論文,并推薦發(fā)表。張新建就南戲的發(fā)生、發(fā)展提出不同于先生的意見,先生閱后,非但無慍色,反而笑道:“好,好!你把我的缺點也講出來了?!盵11]48
錢南揚這種務本求實的學風,除了賡續(xù)乾嘉學術傳統(tǒng),還直接得益于吳梅的教誨。他曾講過吳瞿安的一件事,謂:“記得有一次,我呈上拙稿,先生指出有一處要訂正。過了一陣子,見到我還談起這件事,一再叮囑做學問不能含糊,否則會貽誤后人?!盵77]此亦可證吳梅對錢南揚影響之大。
五、 余論
對學術史的回觀,很多時候正像“照鏡子”,也可以“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了解錢南揚的學術交往及治學道路,總結先生的學術方法、特點與治學精神,必能給當下的研究工作帶來很多啟迪。在錢先生身上,確實蘊藏著許多日漸稀少卻頗值得傳承、發(fā)揚的精神品格:
一是不計私利、積極進取的學術品德。南京大學西側南秀村20號,一間一二十平米的狹小閣樓,便是“戲曲宏揚舉世尊”[78]的錢南揚的寓所。他晚年的著作,幾乎都是在這間陋室中完成的。對于先生來說,“學問之于身心,猶饑寒之于衣食也”[79]。敝衣疏食,青燈黃卷,乃是生活的常態(tài)。筆者受業(yè)時,正值20世紀70年代末,物質匱乏,我卻從未聽錢先生抱怨過住房、待遇之類的問題。“來南大的二十八年中,他本人從來沒有向領導提出過任何要求”[8]30。王季思贈錢南揚挽聯(lián)云:“等身著作,下腳功名,公道更何人,對此能無慚怍!”[80]目下養(yǎng)了一身“富貴病”的個別學人,對比先生,真是應該“慚怍”!
二是虛懷若谷、精實謙退的學術素養(yǎng)。錢南揚學養(yǎng)深厚,雍和儒雅,儀態(tài)謙謙,風度泱泱,在當時即享有極高聲譽,但為人卻低調謙和。王鳴盛謂:“大凡人學問精實者必謙退,虛偽者必驕矜。”[81]以筆者所見,凡是真正有學問、有涵養(yǎng)的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謙退”。而“驕矜”,恰是底蘊不足、無知且不自信的表現(xiàn)。作為一名學者,如果滿嘴“跑火車”,動輒“老子天下第一”、“前無古人”,哪怕他有再多的名頭,在有識者眼中,也不過是徒增笑料而已。
舉凡錢先生的著作,無論大小,皆精審、扎實。即便薄薄的一本《元明清曲選》,亦深見學力且廣受歡迎。是書自1936年4月出版以來,在大陸最少出過5個版本,在臺灣最少出過11個版本,這還僅僅是筆者目力所及,未見之版本則不知凡幾。這本靠“單打獨斗”而成的小冊子,從體量上來說,是不折不扣的“輕量級”;從形式上來說,是目下最受歧視的編著;從性質上來說,充其量不過算是學術普及讀物,但卻有著不同尋常的學術分量。那時與先生還不相識的陳中凡,就因此書而再三稱贊錢南揚“淵博的學識和深厚的功力”[8]28。
三是方正端嚴、凜然不懼的學術風骨。錢先生也有“金剛怒目”的一面,五四運動爆發(fā)后,他在浙江省立第二中學參加了罷課游行,“聲援北京學生的正義斗爭”[9]393。報考北京大學,也是出于對五四運動發(fā)源地的向往。到北京后,又曾“參加反對逮捕陳獨秀的游行示威等活動”[9]393。錢南揚極重民族氣節(jié),1931年8月1日,他取清人江峰青《蓮廊雅集》中資料所作的《詛咒日本之燈謎》一文,發(fā)表于《文虎》第二卷第十五期。且于謎后附言曰:“甲午迄今,且四十年。然徒托空言,不求實際,事過境遷,積久淡忘,以致依然故我,受人侵略。倘人人能如中山先生之發(fā)憤圖強,積四十年如一日者。則日本雖強,尚敢正覷我乎?”[82]拳拳愛國之心,溢于言表。
“束發(fā)攻書到老翁,未曾一日輟研窮”[83],錢南揚六十余年的學術生涯,何嘗不是如此?“跨入九十高齡耆老之年后,神志常失清醒,有時熟悉的親友他都認識不清了,但是提到戲曲專業(yè)方面的事,他仍然清晰地進行答問”[6]21。彌留之際,先生仍多次念及未完稿的《〈白兔記〉校注》一書[6]17。胡忌曾謂:“作為戲文研究的一代奠基人,首先應是有這種稱為研究者而當之無愧的人。”[30]34其實,不光是戲文研究,所有的研究領域均當如此。老一輩學者,不管外在環(huán)境如何變化,“對于‘五四’以來所尊奉的新的治學精神卻始終堅信不疑”[5]246。正是因為有他們的存在,有賡續(xù)他們治學精神的后進蔚然成林,才為“學者”這個業(yè)已失重的詞語的重新挺立豎起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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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圖分類號:J8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105X(2016)01-0038-17
作者簡介:趙興勤(1949-),男,江蘇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
收稿日期:2015-12-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