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民　郇瀅

內容提要 目前，西漢帝陵遺產保護與地區(qū)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矛盾呈現出加劇態(tài)勢，根本原因就在于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對遺產的當代價值缺乏真正的認識。本文借鑒管理學中的利益相關者理論，對西漢帝陵的當代價值進行評估和分析，希望可以在有效保護遺址和滿足遺產利益相關者之間達成平衡，進而保護和弘揚其當代價值。

關鍵詞 西漢帝陵 當代價值 利益相關者

〔中圖分類號〕K878；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5）04-0067-07

西漢時期是中國文化發(fā)展的一個高峰，政治、經濟、文化、社會等方面都有燦爛的成就。作為這一時期國家精神面貌和強盛國力的象征之一，西漢帝陵不僅在考古學等學科研究上具有重要意義，在藝術、思想、文化交流、區(qū)域經濟振興等方面也都具有無法比擬的獨特價值。隨著全球經濟形勢日新月異，遺產保護與遺產各方利益相關者之間的矛盾呈現出加劇和激化的態(tài)勢，西漢帝陵也處在與西咸新區(qū)等社會建設的矛盾中。產生這種矛盾的根本原因在于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對遺產保護的基礎——大遺址的當代價值缺乏充分的認識，導致大遺址的意義和定位非常模糊。所以本文擬通過利益相關者理論，從西漢帝陵這樣一處大遺址出發(fā)，尋找對遺址新的價值認知和定位，以此重新認識西漢帝陵在保護中的問題，使大遺址的保護工作能夠走得更遠。

一、文化遺產當代價值定義

從全球范圍來看，“當代”應該是指以第三次科技革命開始為標志延續(xù)至今。中國的“當代”一般借鑒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的定義，認為其所跨越的時間段是指1949年以后至今。本文所指的文化遺產保護史上的當代，限定起始時段為20世紀60年代，標志是《威尼斯憲章》的公布?！锻崴箲椪隆樊a生之時正值二戰(zhàn)之后，其時，工業(yè)化、城市化已經開始大行其道，文化遺產保護與社會經濟發(fā)展之間開始面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矛盾。矛盾激化的同時，關于遺產保護的思想也隨之發(fā)生了一定的變化，從過去僅重視對器物的保護逐步轉化為對文物、遺址及其環(huán)境科學保護的思想。各國及有關遺產保護的國際組織開始將重心致力于確定保護的原則、推廣先進的保護方法以及協(xié)調各國的歷史文化遺產保護與工業(yè)化進程的復雜關系中。所以本文將這一時期定義為“當代”，以此來重新認定文化遺產的當代價值。

20世紀初期，奧地利藝術史家阿洛伊斯·里格爾（Alois Riegl）在《紀念物的現代崇拜：它的性質和起源》中提出了紀念物的價值可分為記憶價值和現時價值，現時價值又可劃分為使用價值和藝術價值。曾純凈、羅佳明：《威尼斯憲章：回顧、評述與啟示》，《天府新論》2009年第4期。不同的時期和個人推崇的價值可能不同，不同人群對古跡的價值取向不同，保護方式也有所差異。1963年凱撒·布蘭迪（Cesare Brandi）在《文物修復理論》中指出，藝術作品的修復必須尋求重建歷史和藝術的“潛在統(tǒng)一”，提倡在藝術作品進行修復之前必須確定歷史與藝術的優(yōu)先性，也就是需要事先進行價值判斷。曾純凈、羅佳明：《威尼斯憲章：回顧、評述與啟示》，《天府新論》2009年第4期。之所以遺產需要從新的角度進行當代價值的分析，也正是基于上述背景以及理論基礎。文化遺產并不是靜止不變的，而是隨著歷史的發(fā)展受到不同時期、不同社會群體對其進行的改造而形成的累積與沉淀。其價值與其獨一無二的發(fā)展過程息息相關，是文化遺產特色的體現。文化遺產的使用價值隨時代發(fā)生了改變，其非使用價值如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社會價值等也會相應發(fā)生變化，在當代賦予新的意義，使其更能被當代社會所接受。

“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遺產只有與社會互動起來才會長久留存下去。在當代社會中，與遺產使用相關的群體不再是其歷史上的所有者，而是如今對遺產進行管理的政府、對遺產進行開發(fā)的企業(yè)、對遺產進行研究的研究者以及生活在遺產周邊的遺產地居民等等，文化遺產的當代價值即是體現在對當代文化遺產的利益相關者的影響上。明確文化遺產利益相關者角度上的當代價值，能夠更好地弘揚文化遺產的歷史、科學和藝術等價值，保證遺產的真實性與完整性，同時也有助于協(xié)調好遺產利益相關者之間的關系，通過有效的管理實現遺產保護事業(yè)的長遠發(fā)展。

二、利益相關者理論與文化遺產當代價值

利益相關者理論最早始出于20世紀60年代。發(fā)展至80年代中葉，美國經濟學家羅伯特·愛德華·弗里曼（R.Edward Freeman）在他的代表作《戰(zhàn)略管理：利益相關者方法》一書中明確了利益相關者管理（Stakeholder Management）的定義，指企業(yè)的經營管理者為綜合平衡各個利益相關者的利益要求而進行的管理活動。④[美]R·愛德華·弗里曼：《戰(zhàn)略管理：利益相關者方法》，王彥華、梁豪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年，第35、36頁。弗里曼認為，任何一個公司的發(fā)展都離不開各利益相關者的投入或參與。組織中的利益相關者是指任何能夠影響組織目標的實現或者因為組織目標是否實現而受到影響的團體或個人。因此相較于單個主體的利益，利益相關者的整體利益最大化才是管理者追求的目標。這就使得企業(yè)的管理者在經營和管理活動中需要考慮到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利益。Ronald K. Mitchell， Bradley R. Agle and Donna J. Wood，“Toward a Theory of Stakeholder Identification and Salience： Defining the Principle of Who and What Really Counts，”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22， no.4， 1997.與此同時，利益相關者也必須在法律上享有應有的地位，以抑制管理者自利最大化的風險。④在這種情況下，管理者就需要考慮和平衡不同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并努力達到利益最大化。與傳統(tǒng)的企業(yè)管理方法相比，利用利益相關者理論管理企業(yè)更加有效。在這一理論中，任何不當的個體自身利益最大化都會受到其他相關利益者的監(jiān)督和抑制。所有利益相關者的利益都是平等的，沒有哪一部分可以高于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利益相關者理論在實踐中首先需要確定不同的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的實際利益相關者，分清各自的利益關系，之后鼓勵各利益相關者參與其中，使不同的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能夠根據各利益相關者的需求進行調配，從而使利益達到均衡，公共物品和公共服務能夠達到最優(yōu)。[加]麥克切爾、[澳]克羅斯：《文化旅游與文化遺產管理》，朱路平譯，南開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87～88頁。

在遺產管理的過程中，由于文化遺產具有公共物品屬性，也可以借鑒利益相關者這一管理學上的定義。按照前文中對企業(yè)利益相關者的相關敘述，文化遺產的利益相關者可以被定義為任何能夠影響某一遺產保護所需要達到的目標，或者因為遺產保護目標的是否實現而受到影響的團體或個人。通過這一理論的指導達到文化遺產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均衡、優(yōu)化保護效果的目的。

借由文化人類學中關于多樣文化歷史性、整體性共存的思想，也可以證明為什么需要分析遺產的利益相關者。人類學的基本原則之一即為整體論視角，即在盡可能最寬廣的背景下全面觀察文化的各個部分，以便理解它們的相互關系和相互依存性。[美]哈維蘭：《文化人類學》，瞿鐵鵬、張鈺譯，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6年，第14頁。這種思想認為，只有了解所有的文化制度是怎樣相互聯(lián)系的，才可能理解文化體系。整體意識的角度，不僅強調要從整體聯(lián)系來理解文化構成，更強調從整體聯(lián)系的角度看待發(fā)展問題的形成及發(fā)展問題的解決。陳忠：《發(fā)展倫理與文化態(tài)度：哈維蘭文化人類學的發(fā)展倫理學意蘊》，《道德與文明》2009年第1期。

同樣的，要想全面理解分析西漢帝陵的當代價值，也需要把遺產及遺產的各方利益相關者作為具有系統(tǒng)性的有機整體進行分析，深入理解西漢帝陵與周邊環(huán)境及群體的關系。在對于文化遺產價值保護和弘揚的問題上，從系統(tǒng)而整體的角度出發(fā)，有助于各方利益相關者換位思考，從而確立更加宏觀的視野。目前關于文化遺產保護實踐中的問題，不論是經濟發(fā)展侵占了文化遺產的權益，還是遺產保護影響到了遺產地居民的生存情況，都是由于在如何處理文化遺產的問題上缺少整體性和全景性的定位，特別是缺少對文化遺產價值多方面深層次的探討。過去的做法往往單一化理解文化遺產的價值，實際上是曲解割裂了文化遺產真正的內涵意義。這樣一來，無論是何方的利益相關者，所產生的做法無疑都帶有強制和霸權的色彩。

傳統(tǒng)意義上對文化遺產價值的分析主要是從遺產內部蘊含的價值出發(fā)。文化遺產作為過去歷史的代表之一，歷史性是其第一屬性。從歷史、藝術和科學三個方面進行的遺產價值分析都是從歷史性出發(fā)分析其價值。但是在遺產保護的過程中，由于涉及到多方利益，文化遺產的價值并不僅僅是在時間的縱向發(fā)展下反映遺產價值，還應該從空間的橫向角度，宏觀整體地表現當今社會中遺產的利益相關者的需求和發(fā)展。

文化遺產的保護與管理的成果，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各利益相關者對遺產的認知程度和利益需求。本文認為文化遺產的利益相關者主要包括作為文化遺產地管理者的地方政府、作為文化遺產經營者的企業(yè)、文化遺產研究者以及生活在文化遺產周邊的當地居民等。政府和企業(yè)在文化遺產的管理與開發(fā)中基本處于主導地位。研究者比其他利益相關者在文化遺產的保護上更加關心遺產的真實性和完整性，在遺產研究方面最有話語權。而當地居民希望借由遺產的保護開發(fā)改善自身的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對于這些利益相關者來說，他們重視的是與自己利益相關部分的價值，其余方面的價值在與自身相關價值的對比下都顯得不太重要。要想在目前社會發(fā)展與遺產保護的矛盾下使文化遺產的真實性、完整性得以最大限度的保留，就需要考慮到遺產對于各方利益相關者的價值，統(tǒng)籌協(xié)調，以達到文化遺產保護的最佳狀態(tài)。

三、西漢帝陵當代價值分析

能否在確保遺產的真實性與完整性、遺產的價值最大化的基礎上，調節(jié)好與遺產相關的各個利益群體之間的關系，是遺產能否保護好的前提條件。孫華：《遺產保護和管理的第一要素：價值的延續(xù)》，中國科學技術協(xié)會學會學術部編：《新觀點新學說學術沙龍文集3：遺產保護與社會發(fā)展》，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6年，第62頁。在遺產的保護與開發(fā)過程中，不同利益對不同的利益相關者主體存在著吸引力差異，由于利益相關者主體力量的差異性以及利益的有限性，導致各主體為自身利益進行各種逐利行為，并因而產生了一些問題。

1.地方政府與西漢帝陵

從地方政府的角度來看，文化遺產作為地區(qū)的象征，能夠提升當地的文化品位和知名度，豐富人民的文化生活，惠及子孫后代。并且文化遺產作為文化產業(yè)和旅游產業(yè)的重要資源，具有壟斷性和不可替代性，在培育國民經濟新的增長點、帶動現代服務業(yè)發(fā)展等方面發(fā)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對促進經濟增長、加快經濟發(fā)展方式轉變的貢獻越來越大。李長春：《保護發(fā)展文化遺產 建設共有精神家園》，人民網：http：//culture.people.com.cn/GB/87423/11858750.html。西漢帝陵蘊含著悠久的歷史文化，是西安和咸陽兩個城市豐厚歷史積淀的一部分，兩地都設置了西漢帝陵的專門管理機構。

西漢帝陵中有兩處位于西安市，分別為霸陵和杜陵，歸屬于西安市西漢帝陵保護管理中心，直屬于西安市文物局，《西安市西漢帝陵保護管理中心》，西安市文物局：http：//www.xawwj.com/ptl/def/def/index_1270_2570_ci_trid_533446.html。級別為處級，職能為保護和管理遺址和陵墓、對遺址和陵區(qū)內文物進行征集整理以及陳列和保管文物藏品、宣傳組織群眾對遺址和陵區(qū)進行保護等。杜陵所在的長安區(qū)在2012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到要對杜陵遺址進行保護性的開發(fā)，2013年又將杜陵列為發(fā)展的重點區(qū)域，以其代表的文化產業(yè)作為優(yōu)勢產業(yè)，作為長安區(qū)城市和生態(tài)建設的重點進行發(fā)展。而霸陵所在的灞橋區(qū)的“十二五”規(guī)劃中并沒有相關的文化遺產保護信息。由于經濟利益的驅動，目前霸陵的陪葬區(qū)內建設有一處霸陵墓園新區(qū)，對霸陵影響很大。開發(fā)一處公墓是合理的，但是考慮到其建設所在地是霸陵的陪葬墓區(qū)，這就有些不妥。首先公墓的建設重新改造了陪葬墓區(qū)的環(huán)境和地貌，對地下遺跡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影響；其次，公墓距離霸陵主陵區(qū)非常近，站在霸陵上面很容易就可以看見一片白花花的公墓，墓園中更修建了高達24米的滴水觀音造像，使得周圍環(huán)境景觀等都受到了相當程度的影響。這樣一個墓園可以修建在霸陵的陪葬墓區(qū)內，明顯與政府監(jiān)管不力有關。政府在項目審批過程中對霸陵的價值缺乏充分認識，僅僅為了政績等原因忽視了遺產的價值，產生了這一短視行為。

位于咸陽市的九座帝陵，歸秦漢新城管理。秦漢新城管轄范圍包括渭城區(qū)的正陽、窯店、渭城、周陵鎮(zhèn)福銀高速以南的區(qū)域，秦都區(qū)的雙照鎮(zhèn)，興平市茂陵的周邊區(qū)域，涇陽縣的高莊鎮(zhèn)（部分），總面積302.2平方公里，其中包括遺址保護區(qū)面積104平方公里。秦漢新城的發(fā)展定位是要建成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秦漢歷史文化集中彰顯區(qū)，這一定位使得秦漢新城需要以漢文化的代表——西漢帝陵作為區(qū)域內的文化標志。其規(guī)劃目標為在西漢帝陵遺址區(qū)內設立秦漢歷史文化集聚展示區(qū)及文化產業(yè)推廣基地，建設博物館、生態(tài)文化遺址公園和文化創(chuàng)意旅游產業(yè)集中區(qū)，從西漢帝陵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入手，最大限度發(fā)揮其價值。

從整體的角度對西漢九座帝陵進行規(guī)劃，是基于認識到西漢帝陵當代價值基礎的結果。作為整體保護，不但可以緩解目前各個帝陵保護力量不均勻、保護措施不完善等諸多問題，同時也可以整合旅游資源，形成產業(yè)集群，強強聯(lián)合。這樣的一種規(guī)劃，如北京的明十三陵也有類似的方法，目前取得了比較好的效果。目前北京昌平區(qū)對明十三陵的管理即采用設立特區(qū)的方法，由特區(qū)辦事處全權處理景區(qū)內部事宜?！睹魇辍皻w堆兒”管理 “世遺”進行整體保護》，人民網：http：//culture.people.com.cn/GB/22219/15377200.html。這一模式對西漢帝陵的管理很有借鑒意義，在管理過程中可以設置西漢九陵保護特區(qū)，采取類似封閉管理的模式對帝陵進行保護。而目前秦漢新城的規(guī)劃范圍中，并沒有將九座帝陵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全部納入其中，武帝茂陵以及成帝延陵的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依然有部分位于秦漢新城規(guī)劃范圍以外。這就使得在后期的管理中依然會出現目前已存在的遺產保護范圍和建設控制地帶跨地區(qū)管理不便的問題。

為了保障西漢帝陵的當代價值能夠得到充分的保護與發(fā)揮，從地方政府的角度出發(fā)還需要針對西漢帝陵目前的狀態(tài)，參考其他文化遺產專項法律法規(guī)，制定《西漢帝陵保護管理辦法》，以法律法規(guī)的形式指導和規(guī)范與西漢帝陵相關的保護與開發(fā)工作。多頭管理、權責不清容易造成文化遺產保護與旅游開發(fā)等工作之間產生矛盾，影響發(fā)展。陜西省政府可以利用西咸新區(qū)內的秦漢新城，專門設立帝陵特區(qū)管委會，統(tǒng)籌兼顧區(qū)內與文物保護相關的遺產保護、環(huán)境保護、林業(yè)、公安、交通、旅游、民政、市政、公路、水利、城管監(jiān)察等各個部門的協(xié)調工作，從宏觀的角度考慮各個帝陵的長遠發(fā)展。

秦漢新城目前負責文化遺產保護的管理機構是都市農業(yè)和文物旅游局?！抖际修r業(yè)和文物旅游局》，秦漢新城官網：http：//www.qhxc.gov.cn/system/2012/04/18/051301938.shtml。從其管轄范圍中可以看出，秦漢新城目前的工作對遺產保護特別是西漢帝陵的專項遺產保護投入不多，傾向性不強。為了加強西漢帝陵這一大遺址的保護，還是應該設立一個專門的機構。西漢帝陵特區(qū)范圍內的各陵下可設專門管理處，負責各陵的具體工作。帝陵特區(qū)作為主要用于文化遺產保護的特區(qū)，還可以將保護范圍內的其他不同時期的文化遺產也納入到保護的體系中去，按照《西安宣言》的思想，不僅保護西漢帝陵本體，也將其幾千年來的周邊環(huán)境變遷與歷史發(fā)展全部納入其中，共同保護，協(xié)調發(fā)展。

2.參與遺產經營的企業(yè)與西漢帝陵

從參與到遺產經營中的企業(yè)角度看，西漢帝陵所能夠帶來的經濟價值是這類企業(yè)最重視的一點。文化遺產是旅游業(yè)發(fā)展的資源之一，這是文化遺產利用的主要方式。由于文化遺產的唯一性和不可替代性，隨著人們對文化遺產價值的深入認知，其經濟價值也會隨之增長。同時遺產旅游還會帶動周邊餐飲、住宿、娛樂等相關產業(yè)同步發(fā)展，形成產業(yè)鏈條，進而取得豐厚的經濟收入。劉世錦：《中國文化遺產事業(yè)發(fā)展報告（2008）》，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43～44頁。雖然這類企業(yè)對遺產進行的經營與開發(fā)會對文化遺產的經濟價值起到促進和引導作用，但是由于文化遺產具有非人工再造性，張曉：《自然文化遺產的內涵與資源特殊性》，張曉、鄭玉歆主編：《中國自然文化遺產資源管理》，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1年，第10頁。過度的商業(yè)旅游開發(fā)必然會損害到遺產的真實性、完整性，對遺產保護造成一定的干擾。

隨著對西漢帝陵價值的深入認知以及外部宣傳等，其經濟價值也在隨之增長。西漢帝陵作為一處大型的文化資源，具有稀缺性和唯一性，其地處城郊，依托西安、咸陽兩個城市，交通、住宿等各方面都非常便利，本身就是極好的旅游資源。目前除茂陵、陽陵及杜陵建造博物館收取門票，杜陵周邊已經進行農家樂的開發(fā)外，其余各陵均沒有在遺產旅游方面進行系統(tǒng)的開發(fā)，具有巨大的旅游發(fā)展?jié)摿Α?014年春節(jié)黃金周，咸陽全市累計接待游客120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4.5億元，其中唐乾陵累計接待游客1.99萬人次，門票收入121.43萬元人民幣；茂陵累計接待游客1.31萬人次，門票收入18.73萬元；陽陵累計接待游客0.31萬人次，門票收入12.64萬元。咸陽市政務信息辦：《咸陽春節(jié)累計接待游客120萬人次綜合收入4.5億元》，陜西省人民政府網站：www.shaanxi，gov.cn/0/1/9/42/167741.htm。2010年十一黃金周，咸陽全市共接待游客124.1萬人次，門票收入1592萬元人民幣，實現旅游綜合收入6.12億元人民幣。其中乾陵景區(qū)接待游客7.25萬人次，茂陵景區(qū)2.54萬人次，漢陽陵博物苑3.3萬人次。咸陽市政府信息中心：《我市國慶黃金周接待游客過百萬綜合收入六億多》，咸陽市政府網站：http：//www.xianyang.gov.cn/xyxw/jjxy/35044.htm。春節(jié)期間景區(qū)按照淡季售賣門票，茂陵門票價格25元/人次，陽陵門票價格65元/人次；十一黃金周是旅游旺季，茂陵門票價格46元/人次，陽陵門票價格90元/人次。《咸陽景點門票價格及聯(lián)系電話》，咸陽市政府網站：http：//www.xianyang.gov.cn/zhysj/zjxy/jtlh/139598.htm。從上面兩個旅游黃金周的收入可以看出，茂陵和陽陵在門票收入方面能夠取得這樣的成績，已經在同類型的歷史文化旅游景點中脫穎而出，也因此成為咸陽市重點建設的旅游景點。如果可以將十一座帝陵整合起來作為一個整體共同開發(fā)，延長游客停留時間，增加教育、娛樂、購物等多個方面的項目，使游客可以更深入感受西漢帝陵的獨特魅力，將會產生更高的經濟價值。

文化產業(yè)發(fā)展方面，西漢帝陵目前僅部分帝陵有一些旅游紀念品，還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具有影響力的品牌。文創(chuàng)產品的開發(fā)可以借鑒北京故宮博物院以及臺北故宮，開發(fā)與之有關的多種文創(chuàng)產品，使文化商品化，盡可能保護文化遺產本體，打造完整的旅游產業(yè)鏈，通過弘揚西漢帝陵的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達到發(fā)揮其經濟價值的目的。也可參照北京明十三陵將收入的一半以上用于區(qū)內各項文化遺產保護事業(yè)，特區(qū)管委會可以將包括稅收以及旅游收入等在內的經濟收入進行重新分配，分配標準應參照帝陵保護工作的實際情況，在特區(qū)內部形成良性循環(huán)的“生產性保護”，使遺產可以利用自身的價值保護自己，達到西漢帝陵與遺產地之間的平衡。當然對于文化遺產經濟價值的發(fā)揮，還是要在文物承載力接受范圍內進行，確保遺產的原真性、完整性與可持續(xù)性，堅持文化遺產保護的十六字方針，合理開發(fā)，避免過度。

3.研究者與西漢帝陵

從研究者的角度看，學者是文化遺產研究與保護的推動者。在眾多利益相關者中，學者對于遺產的保護事業(yè)的推動相較于其他勢力更加主動和努力。文化遺產是珍貴的研究材料。不僅局限于史學界，西漢帝陵還可以作為社會學、建筑學、美學等等諸多學科的研究對象。西漢帝陵作為漢代最高等級的墓葬，其歷史價值是歷史和考古方面的專家研究者最為重視的方面，也是最致力保存的部分。西漢帝陵是整個西漢時期方方面面的縮影，其所包含的珍貴歷史信息值得每一個秦漢歷史研究者與考古工作者重視。2010年，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出版了《西漢帝陵鉆探調查報告》，介紹了2001年7月-2005年10月，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對西漢帝陵（除漢陽陵）進行考古調查的研究成果。書中不僅有地面調查、平面測繪的成果，還首次公布了漢高祖長陵、漢惠帝安陵、漢武帝茂陵、漢昭帝平陵、漢元帝渭陵、漢成帝延陵、漢哀帝義陵、漢平帝康陵及鉤弋夫人云陵的考古鉆探資料。咸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西漢帝陵鉆探調查報告》，文物出版社，2010年。

除了歷史方面，西漢帝陵也是藝術史、科技史等等方面學者研究的對象。西漢帝陵及其陪葬墓中發(fā)現的陶俑、雕塑等都是西漢時期藝術史的重要代表，鳥瞰帝陵群更可以看作是優(yōu)美的大地藝術。西漢帝陵所代表的是西漢時期科技發(fā)展的高超成果，多項發(fā)現證實甚至改寫了中國種植業(yè)、冶鐵等方面的歷史，在科技史的研究上具有重要價值。對于其出土文物的保護，更使文物保護技術上了一個新臺階。西漢帝陵作為文化遺產，在當今社會，可以作為歷史和愛國主義教育的一部分，具有民族精神凝聚力等等方面的新功能，值得社會科學相關方面研究者研究。這樣的群體所追求的是對文化遺產的研究，對遺產的認知最為科學、全面和客觀。為了保證遺產的真實性、完整性以及后代傳承，他們會極力呼吁各方力量對文化遺產進行保護，而不是商業(yè)開發(fā)與盈利。

4.當地居民與西漢帝陵

從當地居民的角度講，西漢帝陵是與其共同生活的文化遺產。遺產保護的實際中，遺產地的居民是利益主體，同時也可能是管理者、經營者，更有可能變成遺產的破壞者和毀滅者。遺產地的居民大部分仍然以農業(yè)生產為主要經濟來源。西漢帝陵進行旅游開發(fā)可以促進就業(yè)和地方經濟發(fā)展，同時旅游業(yè)和文化產業(yè)的發(fā)展需要大量的從業(yè)人員，遺產地居民可以借此增加就業(yè)機會，或者將房屋出租、進行經營活動等，這都可以增加家庭收入。并且在進行遺產保護的過程中，對周邊環(huán)境和基礎設施等進行的整治改造也同時會對遺產地居民的生活起到一定的改善作用。不僅如此，文化遺產的高知名度還會為遺產地居民帶來自豪感。但在文化遺產的開發(fā)和管理未達到居民的利益要求、地方政府的引導和調控未能平衡各利益相關者的利益時，遺產地居民由于利益分配不均和短視等原因，常常會對遺產的真實性、完整性造成無法挽回的破壞。不過一旦居民認識到能夠從遺產保護中獲益，就會自發(fā)自覺對自身行為進行約束，遵守遺產地保護的要求。

因此，文化遺產保護與管理需要建立有效的分配補償機制，尋找遺產地居民與其他利益相關者之間的利益均衡點，以此來平衡遺產的保護與開發(fā)所造成的居民的損失，使其感受到遺產保護帶來的利益。因此，在對遺產進行保護與規(guī)劃管理的過程中，必須充分考慮到當地原住民的利益，才能形成各方利益相關者都能夠參與到遺產保護和利益分配中的模式，保證遺產保護事業(yè)順利發(fā)展。

以長陵為例，長陵包括陵園區(qū)、陵邑區(qū)和陪葬墓區(qū)三個部分，地跨一區(qū)一縣，大部分屬于咸陽市渭城區(qū)，陪葬墓區(qū)東北角有一小部分（位于費家新莊和樊家堡）屬于涇陽縣范圍。保護范圍內共有16個村，數量眾多。主陵區(qū)南部為三義村，部分垣墻和西南角被村落疊壓。陵園北邊的陵邑區(qū)由南向北依次有馬家堡、怡魏村、朱家鄉(xiāng)、彭王村、孫家圪老5個村，均在保護范圍之內，且村落規(guī)模較大。陵邑區(qū)東側的陪葬墓區(qū)由南向北依次有北劉村、徐唐村、南支、史村嶺上、上狼家溝、徐家寨、東史村、西史村、費家新莊和樊家堡10個村。其中北劉村、徐唐村、西史村3個村部分位于保護范圍之內，其他7個村全部位于陪葬墓區(qū)保護范圍之內。在行政區(qū)劃上，目前長陵的管理歸屬于咸陽市渭城區(qū)，但陪葬墓區(qū)東北角小部分是屬于咸陽市涇陽縣管轄。遺址區(qū)內居民的經濟收入來源主要依靠種植業(yè)，以經濟林種植為主。

居民的生產生活活動雖然受到遺址區(qū)內的管理規(guī)定的限制，但其部分活動仍能對遺址本體造成一定的破壞。作為一處大型的土遺址，西漢帝陵具體的地下埋藏情況還有待進一步探查，居民在這里耕地、施肥，修建道路，改擴建住宅，用土取土，修建墳墓等活動都有可能對地下埋藏的遺址造成不同程度的影響和威脅。尤其是修墳的現象，在長陵、渭陵、延陵、平陵、康陵均有發(fā)現，以延陵最為嚴重，周邊現代墳墓可達到數千座之多，有些甚至已經修到延陵的帝陵封土腳下，對帝陵的完整性造成了極大的破壞。遺址區(qū)內及附近的電廠、磚廠以及上游排放污水的高干渠等，也對空氣、土壤、水質等都有一定污染?？墒墙鼓承┥a生活活動，比如讓村內的磚廠等企業(yè)停止運營，村民的就業(yè)和經濟來源就會受到一定影響。居民搬遷則會使其喪失原有的生活空間和生活方式，給居民的生活帶來相當程度的不便。并且中國法律目前對遺產地原住民權利保障方面也并沒有明確的規(guī)定。王詩：《我國法律在原住民權利保護方面面臨的問題及對策》，《消費導刊》2010年第7期。這樣一來，遺產地原住民為了遺產的保護與管理，只得被迫放棄自己的某些利益。

在西漢帝陵的旅游開發(fā)能夠保證遺產保護與保護區(qū)內居民生活平衡的最佳情況下，將如此數量的村落和居民全部遷出遺產區(qū)顯然是不必要的。遺址區(qū)內的居民雖然不像歷史街區(qū)的居民那樣確切屬于遺產的一部分，但是其與遺產共生多年，本來就已經成為遺產歷史發(fā)展的一部分。在歷史上，西漢帝陵周邊守衛(wèi)帝陵的陵邑也居住有大量居民。像漢陵這樣的區(qū)域，本身居民與遺產之間關系基礎比較良好，當地居民對遺產保護工作的貢獻是非常大的。比如2014年3月咸陽警方破獲魯元公主墓被盜案就是在村民反映和提供線索的基礎上進行調查的?！断剃柮窬睾虮I洞倆月 破獲漢高祖長女墓被盜案》，西安新聞網：http：//news.xiancn.com/content/2014-03/17/content_2867672.htm。對于遺產地居民的遷出問題，應該在前期調研的基礎上，僅將切實危害到遺產安全的居民遷出安置，對其他居民的生產生活要進行正向引導。在西漢帝陵進行旅游開發(fā)之后，地方政府可以加強對遺產地居民的教育與培訓，提高居民的教育水平和從業(yè)技能，將重心由現有的第一產業(yè)為主轉向第三產業(yè)，遏制由于農業(yè)灌溉取土等原因對遺址造成的破壞，盡可能達到遺產保護與居民生產生活的平衡。

目前西漢帝陵中，茂陵和陽陵作為博物館形式的旅游景點已被開發(fā)，杜陵目前是免費的遺址公園，其余幾處帝陵并沒有進行系統(tǒng)的保護與開發(fā)，管理也并不嚴格，甚至是有心無力。因此西漢帝陵遺產地居民和遺產保護之間的沖突目前所見還比較少。不過，殷墟遺址近期出現的遺產地居民與遺產保護之間的沖突，很值得警惕。《河南殷墟遭有史以來最大規(guī)模破壞：私搭亂建呈蔓延之勢》，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local/2014-02/25/c_119497445.htm。一方面世界文化遺產需要保護，一方面殷墟范圍內村民面臨生活困境，二者的矛盾造成了法律與民生的嚴重對峙。

在遺產規(guī)劃的經濟收益和產業(yè)鏈條未能達到預期效果的時候，居民會因為自身利益受到傷害而對遺產產生破壞行為，以達到滿足自身利益的目的。在這種情況下，考慮到當地居民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還要為文化遺產保護做出巨大犧牲，國家應仿照生態(tài)補償機制，設立文物保護補償機制，加大中央財政轉移支付，制定專有用地和賠償法律，保障居民生活。例如由國家設立文化遺產保護補償基金等，以彌補各村因保護西漢帝陵而承受的部分經濟損失。政府管理部門可以根據實際情況，在與居民充分協(xié)商的基礎上制定和提供多種方案，幫助當地居民在分析現實情況的基礎上進行選擇，在新農村建設政策的前提下，對村民提供長期幫助與協(xié)助，在經濟補償之外采取多種補償方式。比如長陵邑區(qū)域內怡魏村村民反映當地上學難，可以在解決子女入學方面給予特殊幫助，以補償村民為遺產保護所作出的貢獻等。考古工作也應該加快進展，盡可能探明地下遺存的具體情況，同時遵循規(guī)劃中的限建規(guī)定，使西漢帝陵各村的生產及建設行為可以在遠離地下遺存的范圍內進行。這樣可以使遺產地居民有選擇余地和長期保障，減少居民生產生活負擔。村民一旦認識到遺產保護可以為自身帶來比之前還要大的益處，自然而然就會認識到遺產對他們的價值。

四、總結

本文從當代的時空范圍入手，結合利益相關者理論，對西漢帝陵遺址的當代價值進行了重新解讀與分析。西漢帝陵這樣的大遺址擁有豐富的當代價值，怎樣將這些價值完好地傳遞下去，在未來產生新的價值，目前還是一個難題。盡管在實際操作上會存在很多困難，但是遺產保護的上策，就是形成“自我保護”，以遺產的合理使用代替機械性保護，促進遺產與各種產業(yè)之間協(xié)同發(fā)展。西漢帝陵面積廣大，涉及部門、企業(yè)、學科、居民等方面，如何在發(fā)展過程中盡可能解決與各行各業(yè)之間的矛盾和沖突，以便在“代際公平”的層面上，盡可能使我們的后代同樣擁有享受遺產的權力，本文的篇幅和學力顯然無法解決，還需要進一步的調研和思考。

作者單位：劉軍民，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郇瀅，大慶博物館

責任編輯：魏策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