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亞莉
(延安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延安 716000)
曹七巧與趙姨娘的破壞性性格比較論
淮亞莉
(延安大學(xué)文學(xué)院,陜西延安 716000)
作為《金鎖記》中的主人公,曹七巧自問世以來就是個備受關(guān)注的人物。人們對她的評價也逐漸達(dá)成了共識,即曹七巧是人性惡的典型,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她的這種特殊的個性特征、生存環(huán)境與《紅樓夢》中的趙姨娘有很多共性:都處于枷鎖的不自由之中,在大家庭的夾縫中艱難生存,對于子女都有母性情感的缺失,在愛情和性方面都有缺憾,對于周圍的人事都有十分強(qiáng)烈的破壞性。她們自己是受害者但又要把這種傷害轉(zhuǎn)移到別人身上,最終又反彈到自己身上。不同的是曹七巧更溫情、更具有立體感。
曹七巧;趙姨娘;破壞性;性格
破壞是指對原有的完整的事物的破壞,這種破壞可能會促成革命和革新,但更多的是意味著傷害與毀壞。張愛玲《金鎖記》中的主人公曹七巧和《紅樓夢》①文中所引張愛玲《金鎖記》,均出自金宏達(dá)、于青《張愛玲文集》第四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版;所引《紅樓夢》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2年版。中的趙姨娘就很“不幸”地?fù)碛辛诉@種破壞性的性格,它的張力勢必要延及內(nèi)外。于是,她們高舉著破壞之斧,朝著自己,朝著身邊的人們,朝著自己的子女,狠狠地劈下去。
張愛玲曾經(jīng)說過曹七巧是她筆下“最徹底”的人物。其實七巧的“徹底”就是徹底破壞,破壞可能是喜歡她,也可能是算計他的小叔子姜季澤:她嫉恨新婚的三少奶奶蘭仙,又挑唆老太太將二小姐云澤早點嫁出去,還背后造謠,氣得云澤躲到后房里痛哭,破壞一家人的和樂的氣氛;破壞她的親生兒子姜長白,逼他走上了旁的道路;破壞她兒子的妻子芝壽以及兒子的妾娟姑娘;破壞她的女兒長白遲來的愛情和幸福。她用她的刻薄、狠毒殺死了他人,不死的也是半死。
《紅樓夢》的敘述者是以一種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來介紹趙姨娘的[1]。她出場是在小說的第二十回,隨賈環(huán)出場,算是比較遲的。到二十五回她第三次出場,她一出場便爆發(fā)了驚人的危險,對寶、黛關(guān)系影響嚴(yán)重,導(dǎo)致震動賈府的一場巫蠱之禍。在前八十回當(dāng)中,從她出場到結(jié)束,差不多有五十回,她一直在扮演著一個小丑的角色。趙姨娘看起來似乎攻于心計,實際上她卻是頭腦簡單,愚不可及,她事事出丑,言行無一得體。在寶玉中魔法已經(jīng)氣息奄奄,賈政近乎絕望,賈府上下亂作一團(tuán),賈母等哭得死去活來時,趙姨娘卻迫不及待的勸說賈母不必過于悲痛,不如把哥兒的衣服穿好,讓他早些回去也免些受苦……,這些言語直接招致賈母對她的呵斥與怒罵。她罵仆人,愛忌恨,言語尖酸,說話刻薄,凡事愛多心。
她們總是以受害者,受氣包的角色出現(xiàn),她們的心里充滿了怨恨和惡毒,喜愛說長道短、無事生非,常夾槍帶棒的挖苦別人,以言語上的挑釁獲得暫時的滿足,用行動上的瘋狂舉動來要求實現(xiàn)她們的“公平”。比如七巧在分家產(chǎn)時裝瘋賣傻、撒潑賣乖,用“她那平扁而尖利得喉嚨四面割著人,像剃刀片”一般去割傷別人的心來實現(xiàn)她的目標(biāo)。而趙姨娘呢,當(dāng)她得知芳官用茉莉粉當(dāng)作薔薇硝給賈環(huán)時,便氣得眼紅面青,到怡紅院來打芳官。她們的手段是低下的,她們所爭取的那一點目標(biāo)也是卑微、猥瑣的。自己有的,別人不一定要有,自己沒有的,別人也不允許有。
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母親的形象一直是溫柔、慈愛、吃苦耐勞、忍辱負(fù)重,為了孩子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是文藝作品的重要題材,也是千百年來大眾歌頌的對象。然而,曹七巧和趙姨娘二人則對這個偉大的形象作了一個反面的詮釋——曹七巧的“戀子”、“妒女”和趙姨娘對兒女的不解和怨罵。
在《金鎖記》中,曹七巧變相地霸占住兒子,雖然有媳婦卻不讓他有正常的生活和快樂,常讓兒子陪她通宵聊天,還向兒子盤詰其與兒媳婦的床笫隱私。對于媳婦,她把這種“惡婆婆“的形象發(fā)揮到了極致,言語上的刻薄和故意的難堪,生活上的折磨和冷淡,媳婦終被折磨致死,姨太太也吞鴉片煙自殺。對女兒長白,七巧也不會放過。長白在三十歲時才有了生命中唯一的一次戀愛,但很快就被她狡詐陰鷙的母親用惡毒的譏諷、挖苦、謊言扼殺,斷絕了結(jié)婚的念頭。在常人的眼里,母親應(yīng)該是愛自己的孩子的,母親應(yīng)該為兒女找到自己的幸福而感到高興、欣慰,但在曹七巧身上,這種崇高神圣的母愛已泯滅殆盡。無論對女兒還是對兒子,她都缺乏母親應(yīng)有的溫柔和慈愛,她忘卻了她所受的苦,把這些毫無思慮地復(fù)加在兒女身上,致使她的悲劇又重現(xiàn)。
趙姨娘的女兒探春對自己庶出的身份十分避諱,她特別不愿意讓人提到她是趙姨娘所生。探春跟趙姨娘劃清界限,趙姨娘似乎也不曾把探春當(dāng)作自己的親生女兒疼愛過。趙國基殯葬費事件中,代理執(zhí)政的探春理應(yīng)按祖宗傳下的老規(guī)矩辦事,吳新登家的和眾奴隸們正準(zhǔn)備逮住探春這一著棋有毛病好拿她當(dāng)笑話說,破壞她在大觀園中的聲譽(yù)和王夫人對她的信任。按常理母親應(yīng)該是護(hù)著女兒的,但趙姨娘卻在這種情況下因為自己的一點兒不滿在眾人面前眼淚鼻涕地同女兒大聲吵鬧,完全不替女兒著想。對探春如此,即便對那位同她志同道合共同聯(lián)合起來對寶玉使壞的賈環(huán),趙姨娘又何曾真心實意正經(jīng)地疼愛過?看她因茉莉粉替去薔薇硝的事如何用惡毒的語言罵賈環(huán)便可知一二。
一個人若用利器去劈殺他人,肯定會傷到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曹七巧和趙姨娘都成為了這樣的人物,導(dǎo)致了自己的人生更為不幸。
曹七巧痛恨這個社會,痛恨傷害過她的仇人,但她自己又沒有能力還擊,只能把自己閉鎖在狹窄的家中,“與現(xiàn)實失去了接觸”,為了“報復(fù)”,她選擇更為極端,甚至近乎病態(tài)方式,隨意發(fā)脾氣,打罵丫頭,更換廚子,而且變本加厲,隨心所欲,想方設(shè)法以折磨別人來排遣自己內(nèi)心的怨毒,以“一個瘋子的審慎和機(jī)智”行使著家庭專制的淫威。最終家人冷淡,親情散漫,沒有正常的社會生活,她變成了一個枯瘦的瘋子似地老太婆,只能看著月亮想想三十年前的自己[2]。
在《紅樓夢》中有好幾個姨娘形象,比如周姨娘等,但沒有一個是像趙姨娘那樣被眾人嫌惡。她的所作所為固然有社會的因素,但大多為她本人人格和性格上的缺陷造成的,導(dǎo)致了在賈府里她既沒有地位也沒有人緣兒。賈母罵她是“混賬老婆”、賈政惱了也會大聲怒斥,自己的女兒、兒子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就連丫頭們也瞧不起她。趙姨娘臨死的時候,賈政與她恩斷義絕,王夫人對她冷淡到不允許李紈留下來照顧她,只留下了賈環(huán)等少數(shù)幾個人。而賈環(huán)也沒有多少悲哀的表現(xiàn),似乎將死的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干的人,他甚至都不愿留下來照顧她(第一百一十一回),相比之下,同樣是大觀園中的“叛逆者”晴雯臨死時的光景也比她好一些了。
曹七巧和趙姨娘的破壞性性格有很多共同之處,但相比之下,七巧來得更“溫情”,也具有“立體感”。
首先,張愛玲為我們刻畫了一個青年時代充滿了生活氣息和鮮活生命力的七巧,她更溫情,“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藍(lán)夏布褂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十八九歲的年紀(jì),多么的年輕、美麗”。她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兒,“有時她也上街買菜,藍(lán)夏布褲子,鏡面烏綾鑲滾。隔著密密層層的一排吊著豬肉的銅鉤,她看見肉鋪里的朝祿……”看得出七巧在年輕時也是一位可愛的姑娘,雖然有些要強(qiáng),有些“瑣碎”,但還不失可愛。如果沒有那樣的選擇,她也許會過上幸福、平淡的生活。還讓她對著三十年后的月亮,以“似睡非睡”的狀態(tài)想起:八九歲姑娘的時候……喜歡她的有……如果她挑中了他們當(dāng)中的一個,往后的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時,這些只能和著她臉上的兩滴淚珠,永遠(yuǎn)地埋進(jìn)了她的墳?zāi)埂?/p>
其次,曹七巧更具有“立體感”。
《紅樓夢》中的人物形象大都是血肉豐滿,立體感強(qiáng),人物形象絕不簡單化,臉譜化,曹雪芹塑造人物形象的一個重要的美學(xué)原則就是丑不丑寫,丑不全丑。但是趙姨娘的形象塑造卻是一個例外,她是《紅樓夢》當(dāng)中幾十個比較重要人物中惟一寫得性格單一,惡在表面,形象中沒有任何一點亮色的人。從頭到尾她就是一個“丑角”,一個反襯別人光芒的廉價的丑角。
曹七巧因為她是女主角的關(guān)系,作者對她的著墨是很多的。這篇小說從主人公曹七巧初嫁姜公館寫到她的死,時間跨度長達(dá)三十年之久,這在張愛玲的小說敘事流程中是罕見的。張愛玲小說中的主題、意象和象征,都是古典小說或通俗文學(xué)所無法局限的。她在借鑒現(xiàn)代中國的通俗文學(xué)作品的基礎(chǔ)上也融入了外來小說技巧和現(xiàn)代派的手法,這種技巧和手法被毫不吝惜地應(yīng)用到了七巧的身上。七巧不僅有了趙姨娘所沒有的容貌描寫,也有了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吶喊與那一身輕微、只有月亮聽得見的嘆息。她們兩個都處于那種身份懸殊的婚姻,沒有保障的經(jīng)濟(jì)狀況,受人歧視的境遇,得不到滿足的欲望等諸如此類的惡劣、污濁環(huán)境中,但七巧在不歸路上走得更遠(yuǎn),在可以剎車的時候還是不顧一切地去破壞,去封閉。這就是她的徹底性。作品展現(xiàn)了一個有靈有肉的女孩淪落成了一個“瘋子”一般的老太婆的瘋狂一生。其間外力的作用發(fā)揮得比較突出,因為在那之前她還不失為一個可愛的女子。正是由于這種復(fù)雜性和立體感,讓讀者們對七巧這個人物的可憐多過可憎,而這種立體感是趙姨娘這個人物所缺乏的,讀者對她不能有更多的理解,也就不能產(chǎn)生在七巧身上那種“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強(qiáng)烈程度。
曹七巧和趙姨娘的破壞性性格的形成有其深重的根源。馬斯洛研究指出,人有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會需要、尊重和愛情需要、自我實現(xiàn)需要。所以不管是什么人,即便是渾身腳鐐手銬的人,也有人的正常需求。而很明顯,在這很多方面她們都是空缺的,這種空缺變成了枷鎖,鎖住了她們兩個。枷鎖,既是她們“為惡”的兇器,又是造就她們這一種極具殺傷力性格的繩索。這個繩子越纏越緊,最后勒住了自己,也綁死了他人,其實也是導(dǎo)致她們瘋狂性格的重要因素。人性的變態(tài)與靈魂的扭曲會使一個女人的惡毒惡得無孔不入,她們極盡瘋狂的兇殘或縱欲,她們的掙扎與奮斗都過了火,早已不是單向的受害者,她們悲哀地被吃掉了女性的主體生命卻又悲慘地去“吃”別人。她們對命運(yùn)的反抗已經(jīng)在不自覺中轉(zhuǎn)移了對象,那便是向著更弱的女性實施暴力,去破壞任何可以破壞的東西。
人世間最美的情感被毀壞的支離破碎,蕩然無存甚而生出邪惡、仇恨。整個世界骯臟、混濁、無秩無序,所有的人必是理性全無,導(dǎo)致的是人性的變態(tài)與靈魂的扭曲。曹七巧和趙姨娘的破壞性性格就是由于在特定的社會之中,她們卑微的出身使其作為一個正常人的許多基本的需求比如愛和身份的認(rèn)同等都得不到滿足,又加之處于一個污濁、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在金錢、權(quán)力、勢利等各種作用下慢慢形成的。她們是受害者就是加害者,她們把所受到的傷害化成反抗,化成了報復(fù),去傷害曾經(jīng)傷害她們的“世界”,她們的世界又如此狹小,于是她們便瘋狂地舉起手中的枷鎖向著一切狠狠砸下去,仆人也好,兒女也罷,都狠狠地砸下去。然而,在她們內(nèi)心里,她們?nèi)匀皇且粋€女人,一個妻子,一個母親,特別是作為小說主人公出現(xiàn)的七巧,在破壞的路上她走得更極端、偏遠(yuǎn),在內(nèi)心上她也更立體、溫情。她對著淚滴一般的月亮,摸著自己枯瘦的手臂,任由那一滴淚水自己風(fēng)干。
[1]王穎卓.賈府里的“萬人嫌”——論趙姨娘的形象[J].黑龍江社會科學(xué),2001(5).
[2]張建秒,馬漢欽,羅玉成.倫理與金錢對人性的異化——張愛玲筆下曹七巧的變態(tài)人生[J].重慶交通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8(5).
[責(zé)任編輯 王俊虎]
On Cao Qiqiao's and Aunt Zhao's Destroying Characteristics
HUAIYa-li
(College of Literature,Yanan University,Yanan 716000,Shaanxi)
As the leading character of“Notes of JinSuo”,Cao Qiqiao has been paid attention to since being published.The people also gradually achieved to themutual recognition to Cao Qiqiao,who is the victim also is the inflictor.Her special characteristics and the background environment have aremany general characters with the Aunt Zhao in“A Dream of Red Mansions”:Both is in the shackles not in the freedom,surviving difficultly in big family's crevice.Both have thematernal emotion flaw regarding the children,and extremely intense destructiveness regarding the periphery human affairs.They are the victim and shifting this kind of injury to others finally resilience to themselves.The difference is Cao Qiqiaomore plentiful and humanoid.
Cao Qiqiao;Aunt Zhao;destroying;characteristics
I206
:A
:1004-9975(2015)05-0071-03
2015-06-10
淮亞莉(1977—),女,陜西黃陵人,延安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文學(xué)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