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蘇珊·格萊斯佩爾 著 潘 靜 譯 沈建青 校
蘇珊·格萊斯佩爾(Susan Glaspell,1882—1948), 20世紀(jì)初美國小戲劇運動的代表人物,活躍在20世紀(jì)初美國戲劇向本土化過渡的初期,在當(dāng)時是和尤金·奧尼爾齊名的劇作家。以往評論界普遍認(rèn)為她的劇作數(shù)量不大,不能稱作是真正意義上的劇作家,因而對她的作品沒有給以應(yīng)有的關(guān)注。一般人對格萊斯佩爾的了解,大多限于她是奧尼爾的發(fā)掘者和資助人。其實,格萊斯佩爾的劇作極具個人風(fēng)格,對戲劇創(chuàng)作也有自己的獨到見解,甚至奧尼爾的有些劇作也受到了她的影響?;谄涞匚坏闹匾?,從20世紀(jì)70年代開始,這位美國早期的女劇作家重新“浮出歷史地表”,成為近來美國戲劇研究的熱點之一。
格萊斯佩爾在成為劇作家之前已經(jīng)是一位頗為成熟的小說家,然而一般認(rèn)為她10年的劇作家生涯才是其創(chuàng)作的頂峰時期。最初她先嘗試創(chuàng)作了一些獨幕劇,如《壓抑的欲望》 (Suppressed Desire)、《瑣事》(TriflesВ、《人民》(The People)、《把書關(guān)上》(Close the Book)、《外界》(The Outside)、《女性的榮譽》(Woman餾 Honor)等。她堅持將社會生活引入戲劇,其作品往往涉及一些當(dāng)時敏感的政治事件,有明顯的現(xiàn)實主義風(fēng)格。而作為女性劇作家,格萊斯佩爾在創(chuàng)作中還特別關(guān)注女性話題,作品中的主人公常常是獨立而堅強的女性形象,表現(xiàn)出較早的女性覺醒意識。此外,她還渴望在創(chuàng)作技巧上突破歐洲傳統(tǒng)戲劇的束縛,不斷嘗試表現(xiàn)主義、象征手法等現(xiàn)代主義的戲劇技巧。這些戲劇實驗始終貫穿在她的劇作中,并更加明顯地體現(xiàn)在之后的《貝爾尼斯》(Bernice)、《界限》(The Verge)及獲得普利策獎的《艾里森的房子》(Alison餾 House)等多幕劇中。格萊斯佩爾公開上演的劇目總共有11部之多,在當(dāng)時與尤金·奧尼爾均為普林斯頓劇社創(chuàng)作團體的領(lǐng)軍人物。
作為戲劇活動家,格萊斯佩爾還是先鋒戲劇團體“普林斯頓劇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扶植了一批像奧尼爾一樣的青年劇作家,包括后來她年輕的情人諾曼·馬特森。應(yīng)該說她對當(dāng)時美國戲劇的發(fā)展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然而她在文學(xué)史中的“缺席”狀態(tài)卻與其貢獻極不相稱。其成就常常被杰出的戲劇活動家喬治·克萊姆·庫克和“美國現(xiàn)代戲劇之父”奧尼爾的光輝所掩蓋,很多時候只能成為他們的注腳,或是普林斯頓劇社及美國小劇場運動的背景資料。
戰(zhàn)后的戲劇研究者們在重寫美國戲劇史時認(rèn)為,格萊斯佩爾的創(chuàng)作根本無法與奧尼爾等一些當(dāng)時的男性劇作家相提并論,缺乏研究的價值。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四五十年代對格萊斯佩爾的研究和評論幾乎是一片空白。這一現(xiàn)象直到70年代女性主義批評蓬勃發(fā)展之時才有了一個較大的轉(zhuǎn)變。
格萊斯佩爾在中國的研究才剛剛起步,甚至可以說是一片空白。也是近幾年國外學(xué)者的熱情推介,一些研究美國戲劇的學(xué)者才開始了解和注意這位與奧尼爾同時代的劇作家。
《瑣事》(1916)是蘇珊·格萊斯佩爾第一部獨立完成的獨幕劇,上演之時曾引起轟動。這個劇本在當(dāng)時看來不僅在思想上非常激進,而且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也力圖創(chuàng)新,甚至帶有某種實驗性。它也是格萊斯佩爾所有上演的劇目中最為著名,被評論界關(guān)注得最多的一部作品。這部獨幕劇篇幅短小卻意義深刻,在半個多小時的演出時間里講述了一個耐人尋味的謀殺案。故事取材于格萊斯佩爾在得梅因當(dāng)記者時報道的一宗真實的謀殺案。農(nóng)民約翰在熟睡中被人勒死在自家臥室的床上,而睡在他身邊的妻子賴特太太卻稱毫不知情。后來,她作為嫌疑犯被送到鎮(zhèn)上的監(jiān)獄關(guān)押候?qū)?。而就在此時,農(nóng)民黑爾夫婦、警長彼得斯夫婦和鄉(xiāng)村律師亨德森五個人進入了賴特家中,以期收集到可以證明其謀殺動機的證據(jù)……
人物:喬治·亨德森(鄉(xiāng)村律師)
亨利·彼得斯(警長)
劉易斯·黑爾(一個住在附近的農(nóng)民)
彼得斯太太
黑爾太太
場景:約翰·賴特家的廚房像是被廢棄了一樣,里面陰森森的,雜亂一團:沒有清洗的平底鍋躺在水槽里,一塊面包留在面包盒外,洗碗帕耷拉在桌子上,從種種跡象看來:活才干了一半。后面的大門開了,警長走了進來,身后跟著鄉(xiāng)村律師和農(nóng)民黑爾。警長和黑爾都已是中年,而鄉(xiāng)村律師還是個年輕人。大家都緊了緊衣服,趕快向火爐邊靠去。后面跟進來兩個女人:警長的老婆先進來,她長得瘦高個兒,瘦削的臉有些羞怯;而黑爾太太體格稍顯豐滿,相貌看起來自然,也更討人喜歡。但此時她非常不安,進來時驚恐地四下張望。兩個女人慢慢地走到一塊兒,緊挨著站在門邊。お
律師:(搓手)這下好了。過來烤火吧,女士們。
彼得斯太太:(向前邁了一步)我不——冷。
警長:(解開他的外套,離開火爐像是要開始干正事了)黑爾,這樣吧。在我們搜查這屋里的東西之前,你先向亨德森先生講一下昨天早上你看到的情況。
律師:順便問一下,你們動過這里的東西嗎?保持著昨天的原樣嗎?
警長:(環(huán)視四周)還是原樣。只是我想到昨天晚上氣溫已經(jīng)降到了零下,就叫弗蘭克今天早上過來幫我們生了火。要是大家?guī)е窝撞榘缸泳筒缓昧?。不過,我囑咐過他,除了爐子不要動任何東西。你們該信得過弗蘭克吧。
律師:昨天該有人在這里留守的。
警長:哈,昨天。那會兒我得派弗蘭克去默瑞斯中心找那個精神失常的人。而我昨天也忙得不可開交。我知道你會在今天之前從歐馬哈趕回來,既然我親自察看過這里的一切……
律師:好了,黑爾,告訴我昨天早上你來這兒時出了什么事?
黑爾:哈里和我推了一車土豆準(zhǔn)備去鎮(zhèn)上賣。我們出門就沿著大路走,走到這兒時,我對哈里說:“我去看看能否讓約翰改變主意,和我一起裝個共用電話?!敝拔乙呀?jīng)跟他說過一次了。他拒絕了我,說鄉(xiāng)里們閑聊得已經(jīng)夠多的了,他只想清靜一點。我猜你也曉得他的話本來就不多。不過我想,指不定到他家去,當(dāng)著他老婆的面說這個事兒可能會好一點。不過,我對哈里說,我并沒有把握他老婆會讓他回心轉(zhuǎn)意。
律師:黑爾,這個嘛,我們晚點再談吧。我倒是很想了解這些情況的,只是現(xiàn)在你還是先告訴我,昨天早上你踏進這房子的時候,這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黑爾:當(dāng)時,我聽不到聲響,也不見有人來。我敲了門,可屋里頭就是沒人應(yīng)。我琢磨著他們也該起床了,那會兒已經(jīng)過了8點。于是,我又敲了敲門,聽見有人說“進來”。我當(dāng)時就沒搞明白,甚至現(xiàn)在都不明白??墒?,當(dāng)我打開門——就是這扇門(指著那扇門,兩個女人仍然站在旁邊),還有賴特太太正坐在——那把搖椅上(指著它)。(他們都看著那把搖椅。)
律師:她在做什么?
黑爾:她正坐在椅子上前搖后擺的,手里拿著自己的圍裙,像是在——打褶子。
律師:她看起來如何?
黑爾:哦,她看起來很奇怪。
律師:怎么個奇怪法?
黑爾:嗯,她好像不知道接下來該干啥似的。好像在系什么東西。
律師:看到你進來,她有何反應(yīng)?
黑爾:這個嘛,我想她多少有點漠不關(guān)心。她并沒有在意我。我說:“你好,賴特太太,天兒真冷,是吧?”而她說:“冷嗎?”——說完又繼續(xù)在圍裙上打褶子。嘿,我很吃驚。她既不叫我到火爐旁去烤火,也不請我坐下,就在那兒坐著,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那我就說:“我想見見約翰?!彼?dāng)時就笑了,如果那也叫笑的話。我想到哈里和牲口還在外面,就有點急了,“我就不能見見約翰嗎?”“不能?!彼龕瀽灥卣f?!八辉诩覇??”我問?!安皇恰T诩??!彼终f。“那為什么不能見?”我有點不耐煩地問。她說:“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死了?”我說。她只是點點頭,卻一點也不激動,只是不停地?fù)u來搖去?!盀槭裁础谀睦??”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只是指著樓上,像這樣(他自己指著上面的房間)。我站起來,想去樓上看看。我從那兒走到這兒,然后我說:“他為什么會死?是怎么死的?”“被繩子勒死的?!彼f完又接著給她的圍裙打褶子。唉,我出去叫哈里,因為我覺得或許得有個幫手。我和哈里上了樓,看見他就躺在那┒……
律師:我很想到樓上看看去。這樣,你可以向我詳細(xì)說明事情經(jīng)過?,F(xiàn)在繼續(xù)把你的故事講完吧。
黑爾:嗯,我首先想到的是將繩子取下來,那像是……(突然停住,他的臉抽搐了一下。) 但哈里走了過去,說:“別,他肯定已經(jīng)死了。我們最好不要動任何東西?!庇谑牵覀兙拖铝藰?。她還是那樣坐著。我問道:“報案了嗎?”她毫不關(guān)心地說:“沒有。”“是誰干的,賴特太太?”哈里又問。他像是例行公事一樣。她停下手里的活兒說:“我不知道?!惫飭枺骸澳悴恢??”她說:“不知道。”“你不是睡在他的身邊嗎?”哈里又問。她又說:“是。但我睡在里面。”“有人偷偷把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而你卻沒有醒?”哈里說。她接著說:“我睡得很死?!惫镞€想再問一些問題,但我說,我們最好讓她先將事情經(jīng)過告訴驗尸官或者警長什么的。于是,哈里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瑞威爾,為的是用那兒的電話找人。
律師:那么,當(dāng)賴特太太知道你們?nèi)フ因炇贂r,她有什么反應(yīng)?
黑爾:她從那把椅子移到了另一把上(指著角落里的一把小椅子)。她只是坐在那兒握著雙手,盯著下面。我覺得我應(yīng)該聊點兒什么,于是我就說,我來是想看看約翰愿不愿意裝個電話。她突然笑了起來,接著又不笑了,并驚恐地看著我。(律師拿出筆記本,做起了筆記。)我不知道,也許她并沒有被嚇住。我想沒有吧。不一會兒哈里就回來了,羅依德醫(yī)生也來了,接著你和彼得斯先生也趕來了。我知道的就這么多,其他的你們都知道了。
律師:(四下里看)我想我們應(yīng)該先去樓上看看——再到外面棚舍和周圍轉(zhuǎn)轉(zhuǎn)。(對警長說)你確定沒有漏掉什么重要的東西嗎?任何可以確定動機的東西?
警長:除了廚房里用的東西什么都沒有。(律師又環(huán)視了一下廚房,然后打開櫥柜的門。他踩上一把椅子,往架子上看了看。他脫出手來,感覺黏糊糊的。)
律師:這里簡直一片狼藉。(兩個女人靠得更近了。)
彼得斯太太:(對另一個女人說)呀,她的果醬真的凍住了。(又對律師說)她就擔(dān)心天一變,果醬會被凍住。她說,爐火滅了,果醬瓶就會裂。
警長:哼,真搞不懂女人??!都已經(jīng)被控謀殺了,收押期間還在擔(dān)心她的果醬。
律師:在結(jié)束調(diào)查以前,她可能有比果醬更需要擔(dān)心的事兒。
黑爾:嘿,女人就愛關(guān)心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兩個女人又靠近了些。)
律師:(帶著青年政治家的剛毅)雖然她們總在乎這些瑣碎的事,不過,要沒有女人還真不行。(女人們并沒有因此而釋然。他走向水槽,從桶里舀了一瓢水倒到盆子里洗了手,并用毛巾擦干凈。他翻來覆去想找塊干凈點的地方。)臟死了?。吡艘荒_放在水槽里的平底鍋。)她這個家庭主婦可真不像樣。你們說呢,女士們?
黑爾太太:(生硬地)農(nóng)場里有很多活兒要干。
律師:那是當(dāng)然。(向她們微微鞠躬)但我知道有個狄克森縣的農(nóng)莊,他們家里的滾筒毛巾就不是這樣的。(他又扯了扯毛巾將其展開。)
黑爾太太:那些毛巾很快就會被弄臟。男人們的手并不一直像他們想象的那么干凈。
律師:啊,看來你倒挺忠于你的性別的。畢竟你和賴特太太是鄰居嘛。我想你們也是朋友吧。
黑爾太太:(搖頭)最近幾年我很少來拜訪她。我已經(jīng)好久沒來這房子了——有一年多了。
律師:為什么呢?你不喜歡她嗎?
黑爾太太:我非常喜歡她。農(nóng)民的老婆有好多事做,脫不開手啊,亨德森先生。而且那會兒——
律師:怎么了?
黑爾太太:(瞅瞅四周)這兒壓根兒就不像是個叫人快活的地兒。
律師:是啊,這里令人很不愉快。我猜她沒什么打理家務(wù)的本事。
黑爾太太:嗯,我想賴特也是一樣。
律師:你是說他們相處得不怎么好?
黑爾太太:不,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我覺得要是有約翰·賴特在的話,這屋子就叫人愉快不了。
律師: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們待會兒再談,現(xiàn)在我想先去處理樓上的事兒。(他向左邊走去,從那上三個臺階就有一個樓門。)
警長:我想彼得斯太太會把事情安排妥當(dāng)?shù)?。她會為賴特太太收拾一些衣服和小物品。我們昨天離開的時候有些匆忙。
律師:好。但我想看看你都收拾了些什么,彼得斯太太,還得留意任何可能對我們有用的東西。
彼得斯太太:好的,亨德森先生。(女人們聽到男人們上樓去了,四處瞧了瞧廚房。)
黑爾太太:我就討厭男人到我的廚房來,東看看,西看看,還在那兒指手畫腳的。(她正了正水槽里被律師踢歪的平底鍋。)
彼得斯太太:自然的啦,他們也只不過是職責(zé)所在嘛。
黑爾太太:職責(zé)倒是沒錯,不過我猜來生火的副警長可能在這上面蹭過。(扯了扯滾筒毛巾)我早該想到這一點。怪她因匆忙間離開,而沒把東西收拾好,似乎有點卑鄙。
彼得斯太太:(走向屋子左后方角落的一張桌子,提起蓋著平底鍋的毛巾一角)她擺著面包呢。(靜靜地站著。)
黑爾太太:(目光落在一塊放在面包盒旁邊的面包上。面包盒就放在屋子另一頭的矮架子上。她慢慢地走了過去)她要把這個放到里邊去。(拿起那塊面包,突然又扔下,注意力又回到果醬上)她的果醬真可惜了。不知道是不是全都壞了。(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看了看)我想有些還是好的。彼得斯太太,是的——這兒。(對著窗戶拿著它)這也是草莓的。(又看了看)我猜只剩下這些了吧。(手里拿著瓶子,走到水槽旁,將外面的東西沖洗干凈)大熱天做這些辛苦活,她肯定難受極了。記得去年夏天的某個下午,我自己也在做草莓醬。(她把瓶子放在屋子中間的那張大餐桌上,嘆了口氣,想要坐在那把搖椅上。剛要坐下的時候突然想到那椅子意味著什么。她緩緩地將其打量了一番,又退了回來。那椅子由于推力前后擺動起來。)
彼得斯太太:嗯,我得去前屋的柜子里拿些東西。(她向右邊的門走去,但是向另一間屋子看了看又退了回來。)你和我一起嗎,黑爾太太?你可以幫我搬一下。(她們走進另一間屋子。再出來時彼得斯太太拿了一條裙子和一件襯衣,黑爾太太也提著一雙鞋跟了出來。)
彼得斯太太:我的天啊,可真冷。(她把衣服放在那張大桌子上,趕緊湊近火爐。)
黑爾太太:(清理襯衣)賴特很吝嗇,所以她很少與人交往。她甚至沒有參加婦女互助會。我想她是交不起會費。人感到自己很寒酸時,是難以享受快樂的。她以前常穿得漂漂亮亮,生機勃勃的。那會兒她還是少女米莉·佛斯特,鎮(zhèn)上女子合唱團的成員。但那——唉,那都已經(jīng)是三十年前的事兒了。你就帶這些?
彼得斯太太:她說她想要一條圍裙。真有意思,監(jiān)獄里有什么會弄臟衣服呢,天知道。不過,我猜她只是想讓自己覺得更自然一些吧。她說東西在這個柜子最上面的抽屜里,在這兒,還有她一直掛在門后的小披肩。(打開樓梯門看了一下)在這兒呢。(趕快關(guān)上通往樓上的門。)
黑爾太太:(迅速靠近她)彼得斯太太?
彼得斯太太:什么事?黑爾太太?
黑爾太太:你認(rèn)為是她干的嗎?
彼得斯太太:(用一種驚恐的聲音)啊,我不知道。
黑爾太太:嗯,我想不是她干的。她還想要一條圍裙和她的小披肩,甚至還在擔(dān)心她的果醬。
彼得斯太太:(想要開口,瞥了一眼樓上腳步聲傳來的地方,低聲地)彼得斯先生說,情況看起來對她非常不利。亨德森先生很喜歡在法庭辯論中諷刺人。他會取笑她沒有被驚醒的說法的。
黑爾太太:噢,我想繩子套在約翰·賴特脖子上時他并沒有醒。
彼得斯太太:是啊,這也太奇怪了。那必須得很有技巧才行,而且還沒有聲響。他們說,像這樣草草了事的殺人方法真是蹊蹺。
黑爾太太:黑爾先生就是這么說的。屋里有一支槍,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彼得斯太太:亨德森先生說,要想一切水落石出,只需要一個動機:憤怒或者情緒突變的跡象。
黑爾太太:(站在桌子旁)呃,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憤怒的跡象。(她一手搭在桌上的洗碗帕上,站在那兒看著桌子。桌子的一半是干凈的,另一半?yún)s很零亂。)只擦到這兒。(像是要把活做完,又轉(zhuǎn)身看著面包盒外的那塊面包。丟下毛巾,用一種言歸正傳的口吻)不知道他們在樓上找得怎么樣了。我希望她樓上的東西會整潔點。你瞧,這像是在偷竊。把她關(guān)在鎮(zhèn)上,我們卻到這兒來,為的是利用她自己的房子來給她定罪。
彼得斯太太:但是,黑爾太太,法律畢竟是法律啊。
黑爾太太:我想是的。(解開她的外套)最好松一松你的衣服,彼得斯太太。出去的時候會舒服點兒。(彼得斯太太脫掉她的毛皮披肩,掛在房間后面的掛鉤上,站在那兒看著那張角桌的底部。)
彼得斯太太:她正在做百衲被呢。(拿起那個巨大的針線簍,她們看著那些鮮艷的碎布。)
黑爾太太:是個圓木小屋圖案,很漂亮吧?我不知道她是要走平針呢還是要打花結(jié)?(聽到腳步聲到了樓下,警長走進來,后面跟著黑爾和鄉(xiāng)村律師。)
警長:她們不知道她是要走平針呢還是要打花結(jié)。(男人們笑了起來,女人們看起來很尷尬。)
律師:(在火爐旁搓手)弗蘭克生的火對上面可沒起什么作用,是吧?現(xiàn)在我們到外面棚舍去看看,把這事兒解決了。(男人們走了出去。)
黑爾太太:(懊悔地)有什么大驚小怪的,我們只是在等他們收集證據(jù)的空當(dāng)做些家務(wù)活兒而已。(她在大桌子前坐下來,麻利地收拾起桌上的雜物來)這沒有什么好笑的?
彼得斯太太:(表示歉意地)當(dāng)然了,他們有更重要的事要考慮嘛。(拉出一把椅子和黑爾太太一起坐在桌子前。)
黑爾太太:(清理其他雜物)彼得斯太太,看看這個。喏,這就是她正在做的活兒。瞧瞧這針腳!都這么漂亮、平整??炜催@兒!這兒全歪了!哎呀,看起來她像是有點心不在焉。(話音剛落,她們互望一眼,接著向后瞅了一眼門口。黑爾太太快速地把一個結(jié)拉開,把縫好的針腳扯開。)
彼得斯太太:你干什么呀,黑爾太太?
黑爾太太:(溫和地)就拉脫了一兩個沒有縫好的針腳。(穿上針)我永遠無法忍受蹩腳的針線活兒。
彼得斯太太:(緊張地)我覺得咱們不該碰那些東西。
黑爾太太:我只是想收個尾。(突然停下來,向前靠去)彼得斯太太。
彼得斯太太:怎么了,黑爾太太?
黑爾太太:你說她在緊張什么呢?
彼得斯太太:噢,我不知道。不知道當(dāng)時她是不是有些不安。不過有時我累了也會縫得很亂。(黑爾太太還想說什么,看了看彼得斯太太,又接著縫了起來。)我得把這些東西打包,他們可能結(jié)束得比我們想象的要快。(把圍裙和其他東西放在一起)得找一張紙和一根繩子。
黑爾太太:櫥柜里也許有吧。
彼得斯太太:(到櫥柜里看)這兒怎么會有個鳥籠?(拿起來)她養(yǎng)鳥嗎,黑爾太太?
黑爾太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我好久沒來了。大概是去年吧,這兒來了個賣鳥人,他賣的金絲雀特別便宜,但我不知道她也買了一只。也許她買了吧。過去她的歌唱得可好了。
彼得斯太太:(向周圍掃了一眼)有只鳥在這里,似乎有點奇怪。她肯定養(yǎng)過一只,要不怎么會有個籠子呢?不知道出了啥事?
黑爾太太:我猜是貓把它叼走了。
彼得斯太太:不,她沒有貓。她是那種對貓很反感的人——她怕貓。我的貓闖進她房間的時候,她被嚇壞了,叫我把它帶出去。
黑爾太太:我姐姐貝絲也是這樣,很奇怪,不是嗎?
彼得斯太太:(檢查籠子)咦?看這扇門,怎么壞了?一個合頁都被拉脫了。
黑爾太太:(也看到了)好像是有人使勁把它掰開的。
彼得斯太太:喲,是啊。(她把籠子提上前來,放在桌子上。)
黑爾太太:但愿他們能盡快找到證據(jù),我可不喜歡呆在這個地方。
彼得斯太太:但我很高興你能和我一起來,黑爾太太。我一個人坐在這里肯定悶死了。
黑爾太太:是啊,可不是嗎?(扔下她的活兒)但我跟你說我最希望的是什么,彼得斯太太。她在那會兒,我能時常過來就好了。我——(看了看四周)要是這樣就好了。
彼得斯太太:但你也很忙啊,黑爾太太——你要打掃屋子和照顧孩子。
黑爾太太:我應(yīng)該過來的。因為這房子讓人不愉快,所以我回避了——正因為這樣我才應(yīng)該過來。我——我從來都不喜歡這地方。也許因為它在山谷里,看不到它的通路。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這是個偏僻的地方,而且一直都是。要是我能時常過來看看米莉·佛斯特就好了??吹浆F(xiàn)在——(搖搖頭。)
彼得斯太太:唉,你沒必要自責(zé),黑爾太太。不管怎么說我們也不可能了解別人的家務(wù)事,直到——有些事情浮出水面。
黑爾太太:沒有孩子會省很多事情——但也會讓房子死氣沉沉。賴特整天在外工作,即使回來也不會陪她。你認(rèn)識約┖病お賴特吧?
彼得斯太太:不算認(rèn)識。我在鎮(zhèn)上見過他。他們說他是個好人。
黑爾太太:是——好人。他不喝酒,也像大多數(shù)人那樣講信用。我想他也不欠債。但他卻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和他過日子,(顫抖)就像寒風(fēng)刺骨一般。(停頓,她的目光落在那個鳥籠上)我應(yīng)該想到她想要一只鳥的。但你說它到底出了什么事?
彼得斯太太:我不知道。要不就是它生病死了。(她過去搖了搖被毀壞的門,又搖了一下。她們都看著那扇門。)
黑爾太太:你以前沒有到這附近來過吧?(彼得斯太太搖搖頭)你不認(rèn)識——她?
彼得斯太太:直到他們昨天把她帶走時我才認(rèn)識的。
黑爾太太:想想整件事,她就像一只鳥,既漂亮又甜美,但是又有點膽怯地——拍著翅膀——她是——怎么——變的(沉默,又像是被什么好主意所打動,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正題)我說,為什么不把那個百衲被帶上呢?她可能正惦記著那活兒呢。
彼得斯太太:對啊,真是個好主意,黑爾太太。沒人會反對,不是嗎?現(xiàn)在看看還能帶些什么?我不知道她的布塊是不是還在?!€有她的東西。(她們朝針線簍里看去。)
黑爾太太:這兒有個紅色的東西。我想這里面是她做針線用的東西吧。也許她的剪刀就放在這里面。(打開盒子,突然用手捂住鼻子)呀——(彼得斯太太走過來,然后轉(zhuǎn)開她的臉)這塊絲綢里包著什么東西。
彼得斯太太:呀,這不是她的剪刀。
黑爾太太:(把那塊絲綢拿開)啊,彼得斯太太。這是——(彼得斯太太湊近了點兒。)
彼得斯太太:一只鳥。
黑爾太太:(跳了起來)彼得斯太太——看,它那脖子,看它的脖子,都歪了。
彼得斯太太:有人——扭斷了——它的——脖子。(她們對視著,流露出恍然大悟且充滿恐懼的神情。聽到外面的腳步聲,黑爾太太把盒子偷偷放在布塊下,陷在椅子里。警長和律師走了進來,彼得斯太太站了起來。)
律師:(像從正經(jīng)事轉(zhuǎn)入輕松話題)哈,女士們,你們確定她要走平針還是打花結(jié)了嗎?
彼得斯太太:我們猜她是想打花結(jié)。
律師:啊,我猜那一定很有意思。(看到了那個籠子)那只鳥飛走了嗎?
黑爾太太:(用更多碎布蓋住那個盒子)我想是貓把它叼走的。
律師:(心不在焉地)這兒有貓嗎?(黑爾太太很快偷瞥了彼得斯太太一眼。)
彼得斯太太:噢,不是現(xiàn)在。你瞧,他們很迷信。貓都跑了。
律師:(和彼得斯警長繼續(xù)一個被打斷的談話)沒有跡象表明有人從外面進來。繩子也是他們自己的。我們現(xiàn)在再上樓看看去,仔細(xì)核對一下。(他開始上樓)一定是已經(jīng)有人知道——(彼得斯太太坐下。兩個女人坐在那兒并不看對方,但都好像在偷看什么東西,同時又想克制住不去看。當(dāng)她們開始談話時,也感到自己很奇怪,好像很害怕她們正在說的話,卻又忍不住要說。)
黑爾太太:她喜歡那只鳥。她想把它埋在那個漂亮的盒子里。
彼得斯太太:(輕聲地)當(dāng)我還是姑娘的時候——我的貓——一個手里拿著小斧的男孩,當(dāng)著我的面——在我走過去之前——(突然捂住臉)如果不是他們拉住我,我早就(努力克制自己,看著樓上腳步聲傳來的方向,虛弱地?fù)u晃著)——“傷”到他了。
黑爾太太:(緩緩地看著她)我不明白他們怎么會沒有孩子在身邊。(停頓)對了,賴特不喜歡那只鳥——能唱歌的東西。她過去常常唱歌。他也扼殺了她的愛好。
彼得斯太太:(艱難地挪動著步子)我們不知道誰殺了那只鳥。
黑爾太太:我了解約翰·賴特。
彼得斯太太:那天晚上這屋子里發(fā)生了一件可怕的事,黑爾太太。有人殺死了一個熟睡中的人,把繩子偷偷套在他的脖子上,使其窒息而死。
黑爾太太:他的脖子,窒息而死。(她伸出手搭在那個鳥籠子上。)
彼得斯太太:(高聲地)我們不知道誰殺了他,我們不知道。
黑爾太太:(她的情緒并沒有被打斷)要是在這常年空無一物的屋子里能聽到鳥兒的歌唱該多好??!而鳥兒死后又是一片死寂,可怕的死寂。
彼得斯太太:(她的聲音里像是夾著什么東西)我知道什么叫死寂。當(dāng)我們還住在達科塔時,我的第一個孩子死了——那時他才兩歲。而我當(dāng)時身邊沒有其他人——
黑爾太太:(走動)你覺得他們要多長時間才能結(jié)束,還在尋找證據(jù)?
彼得斯太太:我知道什么叫死寂。(退回去)法律必須嚴(yán)懲罪惡,黑爾太太。
黑爾太太:(不像在回答)真希望你能看一看米莉·佛斯特穿著白色長裙,系著藍色腰帶,站在合唱隊里唱歌的光景。(環(huán)視整個屋子)唉,要是我能偶爾到這兒來看看就好了!這是犯罪!誰將來懲罰這罪孽?
彼得斯太太:(向樓上看去)我決不能——允許。
黑爾太太:我早該想到她需要幫助!身為女人,我該知道事情的狀況。我跟你說,這真奇怪,彼得斯太太。我們住得很近又像離得很遠。我們都經(jīng)歷過同樣的事情——都是同一個故事的不同腳本罷了。(揉了揉她的眼睛,注意到那瓶果醬,去拿起來)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告訴她果醬已經(jīng)沒了。告訴她還沒有壞,告訴她都是好的吧,帶上這個去作證。她——她可能永遠也不知道果醬到底壞沒壞。
彼得斯太太:(拿起瓶子到處找東西把它包起來。她扯下一件衣服里的襯裙,這件衣服是從另一個房間拿來的。她非常緊張地開始把瓶子包起來,聲音都變了)感謝上帝,那些男人聽不到我們說話真是太好了。難道他們不會嘲笑嗎?為一個小東西都能鬧別扭,像這只——死了的金絲雀。好像跟什么事有關(guān)——難道他們不會嘲笑嗎?(男人的聲音到了樓下。)
黑爾太太:(屏住呼吸)他們也許會——也許不會。
律師:不,彼得斯。一切完全清楚了,只差一個謀殺的理由。但你知道一提到女人,陪審團會怎么裁決吧。要是有確鑿的證據(jù)就好了。有些東西可以表明——可以使案情成立的東西——可以把這種奇怪的殺人法串起來的東西——(女人們飛快地對視了一下,黑爾從門外進來)
黑爾:啊,我已經(jīng)把那些牲口搞定了。外面可真冷啊。
律師:我想在這兒單獨呆會兒。(對警長)你叫弗蘭克到外面等我,可以嗎?我想仔細(xì)清理一遍每一件物品。如果毫無進展,我是不會罷休的。
警長:你想看看彼得斯太太帶了些什么嗎?(律師走向桌子,拿起圍裙,笑了。)
律師:啊,我猜女士們挑的東西不會有什么問題。(碰了一下旁邊的一些東西,翻了翻蓋在盒子上的碎布,退后。)不,彼得斯太太用不著監(jiān)督。因為做警長的妻子不就等于嫁給了法律了嗎?是這樣嗎,彼得斯太太?
彼得斯太太:不——一定。
警長:(偷笑)嫁給法律。(向另一間屋子走去)你快到這里來看看,喬治。我們該看看那些窗戶。
律師:(嘲笑地)啊,窗戶!
警長:我們馬上就到外面去,黑爾先生。(黑爾走了出去,警長跟律師到了另一間屋子,接著黑爾太太站了起來,緊握住手緊張地看著彼得斯太太,彼得斯太太的目光緩緩轉(zhuǎn)過來,最后與黑爾太太相遇。一下子,黑爾太太盯了她一會兒,目光一直延伸到藏盒子的地方。突然彼得斯太太把拼被子的碎布掰開,試圖將盒子放入她的背包里??赡呛凶犹罅?。她打開盒子,想把那只鳥拿出來,卻摸不到它,她又到碎布里去找,最后無助地站在那兒。從另一間屋子傳來門鈕的聲音。黑爾太太抓起那個盒子,放在自己大衣的口袋里。律師和警長進來了。)
律師:(開玩笑地)嗯,亨利。我們至少發(fā)現(xiàn)她不想走平針。她要——你們叫做什么來著,女士們?
黑爾太太:(她的手抵住口袋)我們叫它——打花結(jié),亨德森先生。オ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