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靜

摘 要：孫犁的小說《荷花淀》被譽為"詩體小說"具有無窮的藝術魅力，普遍受到人們的喜愛。本文著重分析它的多種美的因素．

關鍵詞：情美；意美；文美

近半個世紀以來，在我國現(xiàn)當代文學史上，孫犁始終是一位引入注意的作家。最能代表孫犁小說風格的是他寫于1945年贊美冀中抗日軍民的短篇小說《荷花淀》。這是一部詩體小說，它不以敘事取勝，而以抒情見長。隨著歲月的流逝和時事的變遷，《荷花淀》的藝術魅力不僅未稍減，反而越來越顯示其光華、普遍受到人們的喜愛。它的魅力究竟何在呢?

一、《荷花淀》表現(xiàn)了人民群眾的情感美、道德美，揭示了他們崇高的精神境界

反映抗日戰(zhàn)爭的文學作品很多，有的暴露日本侵略者的兇殘野蠻，有的謳歌中國人民抵御外侮的英勇頑強，有的展示戰(zhàn)爭場面的悲壯。而孫犁有他自己的審美觀念和藝術情趣。他說，他不喜歡"緊張、火熾"的，或者"香艷、肉感"的文藝場面。他以自己美好的心靈，從平淡的日常生活中發(fā)掘閃光的金子，從平常人中發(fā)現(xiàn)精神的美。他說："心地光明，便有靈感，入情入理，便有藝術。"（《文學與生活的路》）孫犁的作品，許多都是寫普通人生活中的"家務事，兒女情，"但從這些平常的、零碎的生活中，讀者卻可以明顯地意識到普通人美好的精神世界和道德情操，同時，也可以感受到時代脈搏的跳動，感受到較大的思想深度和意識到豐富的歷史內容。

《荷花淀》的故事很簡單，情節(jié)結構也很單純，主要寫了三個情景：夫妻離別、遭遇敵人和一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這樣的場景，本來也可以寫得淋漓盡致、驚心動魄和硝煙彌漫，然而，作者卻以年輕的妻子告別丈夫、尋找丈夫、幫助丈夫打勝仗為主線，寫得那么簡潔、含蓄、輕松、利落。先看夫妻離別的場面，水生等七個青年民兵，到區(qū)上開會報名參了軍。這樣重大的事情，事先沒有和親人商量，他們也覺得心里沒底，所以"不敢回來，怕家里的人拖尾巴"，就公推水生"回來和家里人們說一說。"可是，他們的妻子又是什么態(tài)度呢?當女人突然聽到水生說"明天我就到大部隊上去了"時，無疑是震驚的。但她雖有一絲慌亂，卻沒有失去常態(tài)。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此時此刻，她吮下的是自己的熱血，是和著血和淚的感情。水生又輕聲講到因斗爭形勢的嚴重，自己響應政府號召，帶頭報名參加了大部隊，"女人低著頭說：'你總是很積極的。"'這句飽含感情而又富于個性的話語，既表達了她對丈夫的熱愛、贊賞，又含有淺淺的"埋怨"。她知道，大敵當前，丈夫做得是對的。她很快平靜下來，"你走，我不攔你，家里怎么辦?"這并不是"拖尾巴"，也不是要難為丈夫，而是一種驟然離別的失落和無措。當水生對家里事作了安排，并對她非常信任地說："家里的事，你就多做些"時，"女人鼻子里有些酸，但她并沒有哭。只說：'你明白家里的難處就好了。'"離別親人，干言萬語，只說這一句。多么淳樸的人民，那么通情達理的女人。需要奉獻時，她們默默奉獻，需要犧牲小家利益時，她們勇于做出犧牲。就是其他的年輕婦女，對不辭而別的丈夫，也沒有埋怨和指責，有的只是藕斷絲連的依戀。聽聽她們?yōu)閷ふ煞蚓幊龅挠字傻慕杩冢粫X得她們真純可愛。多么美好的心靈啊!從她們身上，我們看到了凝結在我國婦女身上的民族傳統(tǒng)的道德力量和鮮明的時代色彩。她們既溫柔敦厚，善良含蓄，又深明大義，忠貞堅毅。

二、《荷花淀》具有革命浪漫主義的詩情美，畫意美

《荷花淀》講述的是冀中白洋淀邊人民抗日斗爭的故事。它深深吸引人的，不是故事本身，而是作品反映出來的現(xiàn)實生活中那沁人心脾的人情美，那濃郁的革命浪漫主義氣息。生活被詩化了。有人說《荷花淀》是詩的小說，小說的詩，這是十分精到的概括。作品的浪漫主義詩情，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強烈的主觀抒情；二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理想化表現(xiàn)。

濃郁的抒情性，幾乎是所有抒情小說的共同特點。我國"五四"以來的新文學中，抒情小說占有重要的地位。孫犁小說的抒情，既不像魯迅那樣，把濃烈的感情融化在冷靜的客觀描寫之中，也不像郁達夫那樣，在作品中直抒胸臆，主觀感情往往淹沒客觀描述。孫犁注意情感的控制，將豐富的感情含蘊在描寫和人物對話里。孫犁的小說不以情節(jié)曲折動人見長，也不以對人物精雕細刻取勝，他著重表現(xiàn)人物心靈顫動而引起的情感變化，善于以主觀感受來表現(xiàn)客觀生活。這種主觀感受是將作者的感受和作品人物感受融合為一體的。比如，作品開頭對"蘆花飄飛蘆葉黃"的白洋淀蘆葦收獲季節(jié)的描述，對水生的女人在月下編席的寧靜溫馨勞動場面的描寫，都很難看出是處在烽火連天的戰(zhàn)爭環(huán)境。這種對環(huán)境的美化，顯然是作者主觀感受的表現(xiàn)。幾位青年婦女在白洋淀遭遇敵船，也是從她們的感受中發(fā)現(xiàn)的：

她們都抬起頭往遠處看了看。

"唉呀!那邊過來一只船。"

"唉呀!日本，你看那衣裳!"

"快搖！"

這里無一處對敵人的客觀描述，整個過程和緊張氛圍都是從人物情緒和心理描寫中表現(xiàn)出來的。同樣，對那場漂亮的伏擊戰(zhàn)，也沒有表現(xiàn)雙方如何交戰(zhàn)，從開始"她們耳邊響起了一排槍，到打沉敵船，打撈戰(zhàn)利品，最后水生對著荷花淀喊："出來吧，你們。"整個戰(zhàn)斗過程也是從她們眼里、耳里反映出來的這種描寫景物和敘述故事的獨特角度和方法，必然使作品帶有人物強烈的感情因素。

讀完《荷花淀》，你會明顯地感覺到，生活被理想化了。作者沒有表現(xiàn)這場罪惡的侵略戰(zhàn)爭給和平生活帶來的破壞，取得很大勝利的伏擊戰(zhàn)甚至沒有流血犧牲。充滿作品的是融融的詩的情調。那"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那一望無邊際的密密層層的大荷葉，迎著陽光舒展開"，又是一幅幅秀美而明麗的畫面。詩與畫和諧的統(tǒng)一，構成一種令人神往的藝術境界。

三、《荷花淀》的語言簡潔而細膩，含蓄而鮮明，具有和諧美

《荷花淀》富于抒情詩的美質，除前面談到的情美、意美外，還有語言美。一般要寫得細膩，往往繁瑣；要寫得簡潔，又往往失之于粗疏。同樣，含蓄的語言，常常不夠鮮明；寫得鮮明，又常常缺少含蓄?！逗苫ǖ怼返恼Z言則簡潔而細膩，含蓄且鮮明，達到了和諧完美的統(tǒng)一。如：

這女人編著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編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潔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潔白的云彩上。她有時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銀白世界。水面籠起一層薄薄透明的霧，風吹過來，帶著新鮮的荷葉荷花香。

月光、水色、薄霧、輕風、花香交織在一起，活畫出一幅白洋淀迷人風光圖。女人那動人的身姿，脈脈含情的神態(tài)，纖毫畢露，躍然紙上。如此細膩生動的描寫，總共才不到一百個字。你不能不佩服作者語言的簡潔。再如，寫四個女人集中水生家里商量到區(qū)上尋丈夫，五個人說了六句話，就將她們依戀親人又不愿直說，想到路上危險又心存僥幸的極其復雜細膩的心理表現(xiàn)出來了。還有水生夫妻黎明前的話別，女人只用了兩個"嗯"和眼淚答應丈夫的囑咐，真是簡到不能再簡的語言。敘述的語言同樣高度簡煉，簡到不少人物連名字就沒有提。像孫犁這樣言簡而意豐的語言、是許多作家所不及的。

語言的含蓄，和簡煉密切相聯(lián)?！逗苫ǖ怼分杏兄鵁崃覞庵氐募で椤O犁說："沒有真的激動了的情感，就寫不成好文章。"(《文學短論·作品的生活性和真實性》)孫犁表達感情的特點是含情不露，耐人尋味，表現(xiàn)出一種含蓄美。這主要表現(xiàn)在作品中人物對話和風景描寫中。作者善長用簡明的對話表達思想感情和推進情節(jié)。作品中有五處寫對話，都寫得很精彩。這些對話不僅生動、活潑，富于個性，而且往往具有字外意，話外音，寫得少，含義多，給讀者留下大片想象的空間。比如，幾個婦女商量尋丈夫，每人都編了-個理由作借口，有人說："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頭??！"真的沒有看頭嗎?一席對話，將農(nóng)村少婦那種羞澀和迫不及待的情感，活脫脫再現(xiàn)出來。同樣，尋夫未見，"各人在心里罵著自己的狠心賊。"這"罵"也只能理解為"打是親，罵是愛"的罵吧。再看她們罵后的說笑：

"栓馬桕也不頂事了。"

"不行了，脫了韁了。"

"一到軍隊里，他-準得忘了家里的人。"

這是她們的真心話嗎?她們要真是這么想，恐怕就不會"說笑起來了"。還有勝利后小隊長看見女人們問水生："都是你村的?"水生答道："不是她們是誰，一群落后分子!"有人曾從字面理解，寫信給作者說這句話是對女人的"嘲笑咒罵。"孫犁回信說："水生這句話可以說是嘲笑，然而當時并不包含惡意。""他這句話里有對女人的親愛……在日常生活里面，夫妻之間是常常開這樣的玩笑的。"接著他又說："我們看作品，不能僅僅從字面上看，還要體味一下當時的情調，理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見《文學短論》)孫犁的語言所以好，就是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他那些簡潔風趣的對話，常包含著情、景、神、韻、味，已大大超出了文字表面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