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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語“犢孫”“平天孫”“姑兒子”考釋

2024-03-04 00:00:00劉艷紅白芬
現(xiàn)代語文 2024年11期
關(guān)鍵詞:隱語

摘" 要:“犢孫”“平天孫”“姑兒子”均收錄于《六院匯選江湖方語》,學界將該書中的“江湖方語”界定為隱語。這三個詞語作為隱語,均用來稱謂當時的官吏。運用語言學相關(guān)知識,并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心理,對三個詞語進行考釋。“孫”“兒子”本為罵詈語,以此稱謂官宦,是以不禮貌的方式來表達江湖人士對官吏階層的貶低、憎惡之情?!盃佟薄捌教臁薄肮谩眲t具有“尊”“高”之義,與隱語“一”關(guān)聯(lián)緊密,這又反映出江湖人士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與官本位崇拜意識。就它們的構(gòu)詞理據(jù)而言,正體現(xiàn)出明代江湖世界對官宦階層既對立又妥協(xié)、既羨慕又憎恨的矛盾心態(tài)。

關(guān)鍵詞:《六院匯選江湖方語》;“犢孫”;“平天孫”;“姑兒子”;隱語;江湖世界;官吏階層

一、引言

“犢孫”“平天孫”“姑兒子”三條詞語,均收錄于《六院匯選江湖方語》(以下簡稱《江湖方語》),該書是明代一部民間秘密語詞典,學界將書中所收錄的“江湖方語”界定為“隱語”或“行話”。它輯釋當時的江湖隱語行話共150余條,均以通語作注。所謂“六院”,是指明代金陵的六家著名酒樓、妓院?!督秸Z》云:“但凡在于方情,而在江湖上走動者,稱……?!盵1](P10)可見,“六院”是江湖人士經(jīng)常出入的場所,“六院”中人之所以“匯選”此編,也是為了在經(jīng)營中便于與各類江湖客人交往、溝通。因此,這些“江湖方語”并不限于南京方言(官話)。

《江湖方語》一向未見有單行本行世,原文附在明代程萬里編輯的《鼎鍥徽池雅調(diào)南北官腔樂府點板曲響大明春》(以下簡稱《大明春》)中。之后,《大明春》又被《善本戲曲叢刊》收錄?!渡票緫蚯鷧部酚赏跚锕鹬骶?,共有六輯四十二種,為海內(nèi)外孤本、善本戲曲選集。第一輯中包括《大明春》在內(nèi)的八種選集,大體上屬于戈陽腔和徽調(diào)系統(tǒng)[2](P768)。馬華祥指出,《大明春》共八卷,現(xiàn)存第四卷到第八卷,收錄了傳奇42種97出,民歌俗曲294首;他還指出,《大明春》是江西人在萬歷年間編著的、來自江西廣信府和饒州府的弋陽腔系統(tǒng)內(nèi)的傳奇[3](P113)。弋陽腔屬于江西本土劇種,簡稱“戈腔”,俗稱“高腔”。它是宋元南戲流傳到江西戈陽后,與當?shù)胤窖浴⒚耖g音樂相結(jié)合,又吸收北曲演變而成的,是明清時期的主要聲腔之一[4](P341)。曾慶全指出,弋陽腔雖然源自江西弋陽,歸屬南曲體系,但是又與北曲關(guān)系密切,與吳方言、閩方言相比,更容易聽懂[5](P53)。由此可以推斷,弋陽腔應(yīng)具備當?shù)剜l(xiāng)語的特色。胡松柏、姜迎春指出,弋陽腔源自南戲,由浙江西來,在贛東北形成,應(yīng)屬于江西的本土劇種,其舞臺語言也應(yīng)屬于以共同語為基礎(chǔ)而帶有方言影響的地方官話一類[6](P413)。既然《江湖方語》中的“方語”不完全是當時官話,兼之收錄在由江西人編著的屬于戈陽腔系統(tǒng)的傳奇中,那么,一些“江湖方語”就可能會帶有江西方言的色彩。

美國描寫語言學派代表人愛德華·薩丕爾指出,語言是不脫離文化而存在,不脫離社會流傳下來的,決定人們生活面貌的風俗和信仰的總體[7](P186)。隱語是特定社會群體或秘密組織內(nèi)部人員懂得并使用的特殊用語,是一種以下層文化為基礎(chǔ)的民俗語言文化形態(tài),蘊含著這一階層的共同觀念與普遍信仰。摩洛認為:“隱語遠非僅僅是語言的特定形式,它們反映了一種生活方式……它們是研究有關(guān)心態(tài)、對人們和社會的評價、思維方式、社會組織和思維能力的關(guān)鍵所在?!盵8]有鑒于此,本文以《江湖方語》中的“犢孫”“平天孫”“姑兒子”為研究對象,剖析這三個隱語的構(gòu)詞理據(jù),探究它們之所以稱謂官吏的文化內(nèi)涵與心理動機。

二、“孫”“兒子”考釋

《江湖方語》對這三個隱語的解釋是:“犢孫:乃做吏者。平天孫:乃官員也。姑兒子:亦官宦也?!盵1](P8)通過構(gòu)詞語素,很難推斷出它們?yōu)楹螘哂蟹Q謂官吏的詞義,其構(gòu)詞理據(jù)令人費解,這符合隱語的主要特征——“隱藏”。曲彥斌指出:“所謂民間秘密語(或稱民間隱語行話),是某些社會集團或群體出于維護內(nèi)部利益、協(xié)調(diào)內(nèi)部人際關(guān)系的需要,而創(chuàng)制、使用的一種用于內(nèi)部言語交際的,以遁辭隱義、譎譬指事為特征的封閉性或半封閉性符號體系,是一種特定的民俗語言現(xiàn)象。”[9](P7)

那么,這三個隱語的構(gòu)成理據(jù)究竟是什么呢?換言之,是什么樣的因素能夠促使它們與官吏聯(lián)系在一起?我們首先注意到,三個詞語具有相似的構(gòu)詞語素——孫、兒子?!皩O”“兒子”是稱謂系統(tǒng)中用作稱呼晚輩、小輩的詞語。在世界很多語言中,罵詈語的一種常見構(gòu)成方式是將對方的輩分降格,如“小子”“黃口小兒”“小崽子”“豎子”“孫子”等。在這三個詞語中,用來構(gòu)詞的“孫”“兒子”,均呈現(xiàn)出規(guī)約化的不禮貌程式——侮辱、小看??柵彗旮鶕?jù)自然發(fā)生的語料,歸納出英語中規(guī)約化不禮貌程式的主要類型:侮辱,當面批評或抱怨,挑戰(zhàn)性的或令人不快的問題或預設(shè),屈尊、小看,強行讓人離開,強行讓人沉默標記,威脅,負面情感表達等。在表達“侮辱、小看”這種不禮貌程式中,卡爾佩珀舉出的例子為babyish(幼稚的、愚蠢的)、childish(孩子氣的、幼稚的)[10](P3232-3245)。英語中的這些例子與漢語的“兒子”“孫子”相似,都是將交際對方降格處理,形成了負面的評價,本質(zhì)上具有“冒犯”的意味,損害了受話人的社會面子。

漢語中,“兒子”“孫子”在用作詈罵語時,往往具有很強的侮辱性,這既體現(xiàn)了漢民族對種族繁衍與血統(tǒng)純化的強調(diào),也體現(xiàn)了對宗法倫理與孝道人倫的關(guān)注。相對而言,西方社會則運用宗教來分割它與家族之間的關(guān)系。馬克斯·韋伯指出:“倫理的宗教——尤其是基督新教的倫理的、禁欲的各教派之偉大成就,即在于打斷氏族的紐帶。這些宗教建立起優(yōu)越的信仰共同體,與倫理性的生活樣式的共同體,而對立于血緣共同體,甚至在很大程度上與家庭相對立?!盵11](P320)中國卻是世界公認的祖先崇拜的國家,也是公認的最重視子孫的國家[12]。這在中國繁多復雜的稱謂語中也能體現(xiàn)出來。眾所周知,宗法制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種重要的社會制度,它本質(zhì)上又是政治制度。在宗法制度下,根據(jù)血緣關(guān)系的遠近來確定親屬之間的親密程度和社會地位。在政治上則以宗法血緣關(guān)系為基礎(chǔ),通過層層分封,來鞏固國家統(tǒng)治,維護王室政權(quán),由此而形成了嚴格的等級觀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論語·顏淵》)”[13](P150)、“夫婦有別,長幼有序(《孟子·滕文公上》)”[14](P81)。中國古代社會等級分明,凡是僭越這一原則者即被視為大逆不道。罵詈者正是利用中國人這種對血緣關(guān)系的極度重視、對等級秩序的嚴格遵守,在稱謂上將某些親屬詞語進行降級處理,通過強化對這種等級的違背,來抬高說話者的地位,使自己成為對方的長輩,從精神上壓制與懲罰對方,從而達到侮辱受話人的目的。正是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親屬稱謂語“兒子”“孫子”遂轉(zhuǎn)化為罵詈語。

劉福根指出,漢語罵詈語起源于先秦,經(jīng)過秦漢、三國和南北朝以及隋唐的發(fā)展、豐富和繁衍,在宋代和元代基本定型,到明清時期開始呈泛濫的態(tài)勢[15](P1)。上述江湖方語被記錄在明代文獻中,正值罵詈語的泛濫階段。因此,“兒子”“孫”用于三個詞語的構(gòu)詞,以表示江湖人士對官吏階層的詈罵,不僅符合漢語罵詈語的發(fā)展演變歷程,而且符合這一階段的時代特征。

三、“犢”“平天”“姑”考釋

上文我們主要對“犢孫”“平天孫”“姑兒子”中的構(gòu)詞語素“孫”“兒子”進行了考證,發(fā)現(xiàn)它們具有罵詈色彩,在現(xiàn)代漢語中,這一用法仍然沿襲下來。那么,“犢”“平天”“姑”等構(gòu)詞語素是同樣用于罵詈,還是具有其他的深層心理動機?下面,我們就對這一問題進行深入探討。

(一)“犢”與“至尊”

關(guān)于《江湖方語》中“犢孫”的釋讀,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屈樸將其讀為“犢孫”[16](P210),二是愛如生數(shù)字再造古籍將其校為“積孫”。從字形上看,“犢”與“積”在草書字體上非常相似。在張速主編的《草書大字典》中,“犢”的字形作“”(王羲之)[17](P834),“積”的字形作“”(王獻之)[17](P958)。這兩個字在字形上是很難進行嚴格區(qū)分的,我們應(yīng)主要從詞義與文化的角度對“積孫”“犢孫”進行考辨。

在我們所收集到的文獻中,“積孫”主要有兩種用法:一種用法為蒙古語“jisün(華麗)”的音譯,它的漢譯有“質(zhì)孫”“只孫”“濟孫”“直孫”“積孫”等詞形。它是一種衣式名稱,大多稱為“質(zhì)孫服”。元代時意譯為“一色衣”“一色服”,明代則稱“曳撒”“一撒”[18](P166)。質(zhì)孫服原為軍服,便于騎射,后轉(zhuǎn)為元朝內(nèi)廷大宴時的官服,勛戚大臣、朝廷近侍等獲得賞賜者,方能穿著這種服飾參加宴會?!胺e孫”的另一種含義為“為子孫積蓄、積累德行”。從“積孫”的用法來看,無法構(gòu)擬出“積”與“孫”組合用來指稱“官吏”的造詞理據(jù),因此,我們認為,將它讀為“犢”可能更加合適。

從詞義上看,“犢”的確有罵詈語的用法。據(jù)李美妍考證,“犢”作為詈罵詞,在《三國志》南朝宋裴松之注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度龂尽げ芩瑐鳌罚骸八谑乔苍省⑻┰勑?,歸罪請死,乃通宣王奏事?!迸崴芍⒁龞|晉孫盛《魏氏春秋》曰:“爽既罷兵,曰:‘我不失作富家翁?!ɑ福┓犊拊唬骸茏拥ぜ讶?,生汝兄弟,犢耳!何圖今日坐汝等族滅矣!’”在東北方言中,“犢子”已經(jīng)發(fā)展為罵詈語。如高杰賢《拂曉長春》:“就這一袋都給你了,糊弄你我是犢子,你想想,國軍一天才三兩糧,我敢多整嗎?”[19]用作貶低、罵詈義的“犢”,在很多方言中都有保留。吳方言中,用“犢頭”來指稱有點呆頭呆腦的人,如在上海金山話中就有“犢頭女婿”的說法[20](P6148)。

在漢語的某些特定場合中,“犢”的“母親”——“?!币簿哂匈H義色彩。王玉英指出,漢語里,“牛”通常被視作固執(zhí)或驕傲,因此,往往用來比喻人性格執(zhí)拗?!侗笔贰ば详總鳌罚骸瓣亢免栉?,人謂之牛?!币曛覆豁槒?,頂牛?!都t樓夢》第一百一十七回:“若是牛著他,將來倘或認真尋了死,比出家更不好了?!盵21](P101)劉福根認為,在宋元時期,“牛”已經(jīng)成為罵詈語,如“牛子”,相當于鄉(xiāng)巴佬。明代施耐庵《水滸傳》第七十三回:“宋江正坐,只見關(guān)下解一伙人到來,說道:‘拿到一伙牛子,有七八個車箱,又有幾束哨棒?!薄芭1砼=睢庇脕矸Q農(nóng)村中的閑漢。元代石君寶《秋胡戲妻》第二折:“我則罵你鬧市云陽吃劍賊,牛表牛筋是你親戚?!迸S米黝赫Z時,大多是斥責鄉(xiāng)人村民[15](P94)。

既然“犢”“?!倍寄苡米黝毫R詞語,那么,“犢孫”被江湖人士用來稱呼官吏,是不是僅僅用以表達蔑視、不滿等情緒呢?我們認為,如果只是表示咒罵、貶低之義,不一定非得使用“犢”,還可以用“龜”“狗”,這兩個詞在漢語中都是更為常見的罵詈語,為何不將它們與“孫”組合構(gòu)詞呢?因此,其深層原因仍在“犢”上。馮勝利指出,古人的觀念不僅表現(xiàn)在詞與詞之間、語與語之間,其詞義的背后還深藏著古人的觀念——他們?nèi)绾慰创挛?、理解事物的觀念[22]?!盃佟睘椤芭W印?,是牛家族的重要成員,而在古人的觀念里,牛是具有至高地位的。這從東漢學者許慎對以“?!睘椴考?gòu)成的“物”字的解析中,就能窺探出來?!墩f文解字·牛部》:“物,萬物也。牛為大物。天地之數(shù),起于牽牛。故從牛勿聲?!盵23](P46)“?!辈粌H是“大物”,而且與“天地之數(shù)”相關(guān),因此,它能夠成為天下萬物的總稱。以“牛”為部件構(gòu)成的漢字,如“牲”泛指家畜,“牝”“牡”指畜類乃至獸、禽的雌、雄??梢?,牛雖然只是牲畜家族之一員,但在古人心目中,卻足可成為這個家族的代表,具有很高的地位。我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都屬于農(nóng)耕文明,而牛在農(nóng)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促進了社會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對經(jīng)濟的繁榮昌盛至關(guān)重要,因此,牛在古代也被認為是神圣之物。據(jù)傳老子晚年就是騎著青牛出關(guān)的?!妒酚洝だ锨f申韓列傳》司馬貞索隱:“《列仙傳》:‘老子西游,關(guān)令尹喜望見有紫氣浮關(guān),而老子果乘青牛而過也?!盵24](P1758)此后,“青牛紫氣”就用來表示吉祥降臨。不僅如此,牛還被認為與水密切相關(guān),因此,有些地方將石?;蜚~牛投入水中,以鎮(zhèn)妖防洪[25](P154)。由于牛在中國人的生活中、觀念中都占據(jù)重要地位,所以古人是不輕易殺牛的?!抖Y記·玉藻》云:“君無故不殺牛?!盵26](P949)這里的“故”,指的是祭祀。先秦祭祀的規(guī)格以太牢之禮為最高,所謂“太牢”,即古代帝王祭祀社稷時,牛、羊、豕三牲全備。即使是貴為國君,在遇到供祭祀用的牛時,也要行憑軾致敬的禮節(jié)?!抖Y記·曲禮上》:“國君下齊牛,式宗廟。”孔穎達正義:“‘國君下齊牛,式宗廟’者,案《齊右職》云:‘凡有牲事,則前馬。’注云:‘王見牲,則拱而式。’又引《曲禮》曰:‘國君下宗朝,式齊牛。’鄭注《周官》與此文異者,熊氏云:‘此文誤,當以《周禮》注為正?!嗽啤伦诔?,式齊?!!盵26](P102)《周禮·夏官·齊右》:“凡有牲事,則前馬。”鄭玄注:“王見牲則拱而式,居馬前卻行,備驚奔也?!肚Y》曰:‘國君下宗廟,式齊牛?!盵27](P905)這里是說在國君對牛行禮的時候,齊右(官名)必須跑到國君的車馬之前,以防馬匹受驚而狂奔[28](P96)。

與江湖人士相比,各級官吏顯然具有高不可攀的地位,這種地位如同“牛”一般。不過,江湖人士卻選擇“犢”來構(gòu)詞,而不用“?!眮順?gòu)詞,很可能是因為這里與“犢”相勾連的人是“吏”,而不是“官”。“吏”在早期是官吏的通稱,《左傳·成公二年》:“王使委于三吏。”杜預注:“三吏,三公?!盵29](P338)這里是指高官?!盾髯印妵罚骸凹岸家毓俑?,其百吏肅然?!贝颂幨菧喼复笮」倮?。漢以后,它只指小吏。漢代秩二百石至四百石為長吏,百石以下為少吏[30](P223)。 與“官”相比,“吏”的地位較低,因此,不能用其母——“?!眮砣朐~,而選擇其子——“犢”作為構(gòu)詞語素。這既體現(xiàn)出“牛”家族的重要地位,又能凸顯“吏”不同于“官”的本質(zhì)屬性。

(二)“姑”“平天”與“至尊”

關(guān)于《江湖方語》中“姑兒子”的釋讀,學界主要有兩種觀點:一是屈樸將其釋作“姑兒子”[16](P210);二是愛如生數(shù)字再造古籍將其校為“始兒子”。從字形上看,“姑”與“始”在草書字體上也非常接近。在《草書大字典》中,“姑”的字形作“”(懷素)[17](P195),“始”的字形作“”(李白)[17](P194)。因此,這兩個字在字形上是很難進行嚴格區(qū)分的,但是從詞義的角度來看,此處釋作“姑”更為合適。

《說文·女部》:“姑,夫母也。從女古聲?!盵23](P558)《禮記·坊記》:“婚禮,婿親迎,見于舅姑,舅姑承子以授婿?!痹?、陳文嫣對“舅姑”的注釋是:“妻之父母也。妻之父為外舅,妻之母為外姑。”[31](P364)“姑舅”這種親屬稱謂,反映了古代兩種有血緣關(guān)系的親族間的婚姻關(guān)系。就女子來說,結(jié)婚之后,自己的姑成了婆婆,或者是自己的舅成了公公。在原始社會,這種婚配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相當普遍的,所以才形成這樣的稱謂詞?!墩f文·女部》:“威,姑也。從女,從戌?!稘h律》曰:‘婦告威姑。’”[23](P558)字形從“女”,表示“威”與女性相關(guān),“戌”的本義是斧鉞類兵器,是地位和權(quán)力的象征。古代婆母對媳婦具有絕對權(quán)威,《禮記·內(nèi)則》記載了媳婦服侍公婆的各種禮制,如“下氣怡聲,問衣燠寒”“出入,則或先或后,而敬扶持之”[26](P898)。媳婦對婆婆要絕對服從,不能反抗?!稄埣疑綕h墓竹簡·二年律今·告律》中明確規(guī)定:“子告父母,婦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聽,而棄告者市?!盵32](P10)這里的“威”即“姑”,“威公”即“公婆”。意思是說:兒媳如果告發(fā)公婆,法庭不僅不予受理,而且會處以告發(fā)者死刑。在一定程度上來說,“姑”與“媳”的關(guān)系,類似于“君”與“臣”、“父”與“子”的關(guān)系,這足可看出“姑”在封建家庭中的權(quán)威地位。有學者指出,“威”“君”“畏”是同源字,清代朱駿聲《說文通訓

定聲》:“威,畏也。”清代桂馥引書證曰:“姑也者,《廣雅》:‘姑謂之威?!グ福和?,君姑也。《釋親》:‘姑舅在,則曰君舅君姑。’”[33](P54)用“姑”來釋“威”,則說明了“姑”在家庭及社會中的尊貴地位。

我們在中國基本古籍庫,采用模糊搜索的方式檢索“平天”一詞,共獲得11004條相關(guān)詞條。其中,“平天下”有6612條,占比達到60.09%。如《史記·管蔡世家》中記載:“武王已克殷紂,平天下,封功臣、昆弟?!盵34](P565)此處的“平”,意為“平定”。此外,“平天”中的“平”,還具有“齊平、等同”之義,如“平天冠”。宋代洪邁《容齋三筆·平天冠》:“祭服之冕,自天子至于下士執(zhí)事者皆服之,特以梁數(shù)及旒之多少為別。俗呼為平天冠,蓋指言至尊乃得用。”[35](P290)用“至尊”來解釋“平天冠”得名之由,即將“平天”釋為“與至高的天等同、齊平”之義。無論是“平定天下”還是“與天齊平”,都是至高之功、至高之位,因此,“平天”突出的是“至高”之義。

《江湖方語》中,將表示“尊”“高”之“姑”“平天”語素,放置于罵詈語素“孫”之前,一方面表達了對官吏階層的貶低、不滿之情,另一方面又彰顯了官吏階層在江湖人士心目中的身份與地位,這是他們骨子里中國傳統(tǒng)尊卑等級觀念的自然流露。

(三)“犢、姑、平”與“一”

既然“犢孫”“平天孫”“姑兒子”都被歸入隱語,那么,它們的構(gòu)詞語素在隱語中是否有特別所指呢?《漢語歷代隱語匯釋》中,對“平”“姑”這兩個構(gòu)詞語素的隱語用法進行了解釋,我們也從中發(fā)現(xiàn)了兩者的相似之處。衛(wèi)大法師《江湖話·各行業(yè)商幫所用數(shù)目字隱語·成都通行言詞·唱劇道士端公樂戶等通用》對“姑”的解釋是“一”;清代傅崇矩《成都通覽·成都之各行人買賣通用言詞·戲班子道士端公吹手紙火通用言詞》,將“姑”用來隱指“一”[36](P167)。在《切口大詞典·行號類·豬行之切口》中,“平”的解釋是“一也”[36](P361)。明末清初,雜貨鋪的秘密數(shù)碼中,“一”也與“平”有關(guān):“一為平頭、二為空工、三為眠川、四為睡目、五為缺丑、六為斷大、七為皂底、八為分頭、九為未丸。”[37](P130)

如前所述,“平”“姑”這兩個隱語的共同用法都指向“一”,那么,“犢”是否也具有相同的義素呢?《說文解字·牛部》:“物,萬物也。牛為大物。天地之數(shù),起于牽牛?!边@里所說的“天地之數(shù),起于牽?!?,其本義應(yīng)是牽牛的繩子被拉直以后,剛好是個“一”字[38](P302)?!盃佟奔热皇恰芭W印?,自然會與“一”產(chǎn)生一定關(guān)聯(lián)。

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么隱語中的“犢”“平”“姑”都含有“一”這一義素呢?這可能與中國古人的數(shù)觀念有關(guān)。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可以表示“開始”?!墩f文解字·一部》:“一,惟初大極,道立于一。造分天地,化成萬物。”[23](P1)《淮南子·詮言訓》云:“一也者,萬物之本也,無敵之道也?!盵39](P229)由“一”而逐步產(chǎn)生萬物,并賦予萬物以獨特的存在??梢姡耙弧辈粌H具有“合一”“統(tǒng)一”“整體”等涵義,而且具有“獨一”“獨特”的屬性,并由此引申出“沒有匹敵”之義。在甲骨卜辭中,商王自稱“余一人”,就含有天地之間“獨一無二”“無可比配”的意思。馮勝利曾全面考察了“寡人、寡妻、寡兄、寡君、寡大夫”等[寡N]形式,這五個形式中的“寡”,無一不是從古義“獨一無匹”而命名的,從而證明了“寡人”之稱在周初之際不是謙稱而是尊稱[22]。也就是說,“一”“寡”都與“大”“尊”義有著緊密關(guān)聯(lián)。

釋義至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無論是從通常的語義來看,還是從隱語本身的用法來講,“犢孫”“平天孫”“姑兒子”之所以被用來隱指官吏,都不是隨意為之的,而是有一定的構(gòu)詞理據(jù)的。可以說,這恰恰是當時江湖人士矛盾情感的表達。一方面,他們以“孫”“兒子”為構(gòu)詞語素來表達江湖與官府的對立、鄙夷;另一方面,他們又以“犢”“平天”“姑”為構(gòu)詞語素,隱約透露出其鐫刻在基因中的等級權(quán)勢觀念。就它們的構(gòu)詞理據(jù)而言,正體現(xiàn)出明代江湖世界對官宦階層既對立又妥協(xié)、既羨慕又憎恨的矛盾心態(tài)。

四、結(jié)語

綜上所述,本文運用語言學相關(guān)知識,并結(jié)合當時的社會心理,對《江湖方語》中的“犢孫”“平天孫”“姑兒子”進行了考釋,剖析了這三個隱語的構(gòu)詞理據(jù),探究了它們之所以能夠稱謂官吏的文化內(nèi)涵與心理動機。我們認為,“孫”“兒子”本為罵詈語,以此稱謂官宦,是以不禮貌的方式來表達江湖人士對官吏階層的貶低、憎惡之情?!盃佟薄捌教臁薄肮谩眲t具有“尊”“高”之義,與隱語“一”關(guān)聯(lián)緊密,這又反映出江湖人士根深蒂固的等級觀念與官本位崇拜意識。就它們的構(gòu)詞理據(jù)而言,正體現(xiàn)出明代江湖世界對官宦階層既對立又妥協(xié)、既羨慕又憎恨的矛盾心態(tài)。

關(guān)于隱語的研究,學界以往大都將精力投入到對其表面含義的闡釋中,把這些隱語的內(nèi)涵挖掘出來,并編纂成隱語行話等相關(guān)詞典。這對于了解隱語的詞義、梳理漢語詞匯的發(fā)展,無疑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不過,語言是文化的載體,透過語言探析其背后的文化內(nèi)涵,也是十分重要、不能忽視的。只有系統(tǒng)把握隱語行話遁辭隱義、譎譬指事的語言特征與符號體系,深刻領(lǐng)悟其背后所體現(xiàn)出的文化心態(tài)與思維模式,才能真正揭示不同群體、不同類型的隱語運用規(guī)律。我們對《江湖方語》中隱語行話的研究,也是貫徹了這一原則。同時,就隱語行話的構(gòu)詞理據(jù)進行深入探討,對其他詞語的研究,也有一定的促進作用。王艾錄、司富珍指出:“歷來的漢語語源學、詞源學、訓詁學、詞匯學等研究,大都是在單純詞的范圍內(nèi)進行的,而對于合成詞的研究則顯得相當薄弱?!盵40](P16)本文對“犢孫”“平天孫”“姑兒子”的考辨與分析,亦涉及到合成詞構(gòu)詞理據(jù)的解讀,也可以為合成詞理據(jù)的研究提供借鑒與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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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erpretation of Argot of “Dusun(犢孫)” “Pingtiansun(平天孫)” “Guerzi(姑兒子)”

Liu Yanhong,Bai Fen

(College of Literature, Law and Art,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Nanchang 330013, China)

Abstract:“Dusun(犢孫)” “pingtiansun(平天孫)” and “guerzi(姑兒子)” are all categorized under Liuyuan Huixuan Jianghu Fangyu(《六院匯選江湖方語》). Academics have defined “Jianghu Fangyu” in this text as argot. These three terms which are classified as argot were used to refer to officials during that era. By applying linguistic principles and incorporating an understanding of the social psychology of the time, these terms can be analyzed more thoroughly. The suffixes “sun(孫)” and “erzi(兒子)” carry derogatory connotations, thereby rendering the act of addressing officials in this manner impolite and indicative of the disdain and antipathy held by Jianghu individuals towards the official class. Meanwhile, “du(犢)” “pingtian(平天)” and “gu(姑)” convey meanings of respect and eminence, which are closely associated with the secret word one. This reflects the deeply ingrained hierarchical mindset and official reverence among Jianghu people. In terms of their etymology, these words reveal the complex and contradictory mentality of the Jianghu world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characterized by both opposition and compromise, as well as envy and resentment.

Key words:Liuyuan Huixuan Jianghu Fangyu(《六院匯選江湖方語》);“dusun(犢孫)”;“pingtiansun(平天孫)”;“guerzi(姑兒子)”;argot;Jianghu world;official class

基金項目:江西省藝術(shù)科學規(guī)劃一般項目“江西地方戲曲語言民俗研究”(YG2020105)

作者簡介:1.劉艷紅,女,文學博士,東華理工大學文法與藝術(shù)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

2.白" 芬,女,東華理工大學文法與藝術(shù)學院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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