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耀文
(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江蘇 南京 210044)
在文化間日益緊密的交流中,語言文字與文化之間有明顯的相互作用,因此,各國譯者都在通過筆譯工作致力于不斷弘揚本國的文化事業(yè)。 中國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紅樓夢》譯本眾多,其翻譯工作肩負傳播中國文化,助力講好中國故事的重任。 各位學者對該部作品的翻譯研究涉獵十分廣泛,不僅著眼于譯者主體性的研究,還將作品中的成語、醫(yī)學、食品等視為研究對象。 其中,判詞作為曹雪芹在文中暗藏的情節(jié)發(fā)展線索,含有諸多文化負載詞,并且對讀者的閱讀體驗有著重要的影響。
文章對《紅樓夢》判詞的英譯研究,不僅關(guān)注在翻譯過程中的語言問題,更對文化問題進行深入探討,提倡進行文化轉(zhuǎn)向。 自20 世紀90 年代,蘇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及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提出“文化轉(zhuǎn)向”后[1],譯者逐漸意識到了文化對翻譯的重要影響,皮埃爾·布爾迪厄(Pierre Bourdieu)將“文化轉(zhuǎn)向”理論置于國際歷史的語境中[2],“文化轉(zhuǎn)向”理論得到了極大的發(fā)展。倘若譯本僅將文化負載詞按照文字層面的意義進行翻譯,則無法達成文化轉(zhuǎn)向,可讀性相對較低。 因此,從文化轉(zhuǎn)向的角度進行翻譯是文化傳播必不可少的途徑之一。
《紅樓夢》的譯本眾多,文章主要圍繞由楊憲益、戴乃迭,大衛(wèi)·霍克斯、約翰·閔福德,以及B.S.邦索爾這幾位優(yōu)秀的翻譯家的譯本進行分析。 譯者在尊重原作的基礎(chǔ)上,基于各自的文學素養(yǎng)、價值判斷、語言水平、翻譯觀等做出不同選擇[3]。 文化傳播的絕大部分信息,大多體現(xiàn)為文化負載詞,埋藏于清晰、被傳遞的某些編碼信息中,譯者需要注意進行適當顯化。 《紅樓夢》判詞為詩歌體裁,含有豐富的文化及歷史背景,運用了各類修辭手法[4]。 與英語詩歌不同的是,中文詩歌更加簡潔,通過詩歌意象達意,而英語詩歌大多運用顯性表情達意。 詩歌包括與眾不同的格式、意義、韻腳,在傳統(tǒng)翻譯理論中,很難做到同時兼顧詩歌的所有特征。 由于形合與意合語言的差異,譯者更加需要采用不同的翻譯策略。因此,翻譯時力求目的語與源語在文體、結(jié)構(gòu)與修辭上一致,同時還要求譯者準確、完整地傳達作者的含義[5],詩歌的不可譯性最大。
《紅樓夢》無論是在內(nèi)容還是行文方式等其他方面都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但文章僅探索了其中的一小部分——判詞。 判詞出現(xiàn)在小說的第五章——賈寶玉神游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霍譯本中譯為Jia Bao-yu visits the Land of Illusion and the Fairy Disenchantment Performs the Dream of Golden Days[6]。 作為《紅樓夢》的第一部完整英譯本,邦索爾習慣將原文逐字嚴格翻譯,試圖呈現(xiàn)英文小說中的中文寫作風格[7]。 同樣,楊憲義夫婦也傾向于沿用原文的結(jié)構(gòu),遵循原文特征。 相反,大衛(wèi)·霍克斯傾向于再現(xiàn)原文的隱含含義,突出了外國讀者的閱讀體驗和對小說的理解。 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來欣賞不同版本的判詞,有一些值得推薦的評價標準:首先,譯者在翻譯之前至少應該準確理解與文化背景相關(guān)的信息。 其次,譯者應該更好地再現(xiàn)原文的修辭技巧。 如果譯者用正確的文化符號再現(xiàn)了中國詩歌音韻學的美感,將成功實現(xiàn)文化傳播。 如果譯文不能再現(xiàn)原文中的修辭句,原文的內(nèi)容和風格就不能忠實地呈現(xiàn),表達的美感也會不盡如人意。
第一,曹雪琴常用運用析字手法,將女主人公的姓名進行拆分,散落于不同短句中,以此作為暗示。以部分晴雯判詞和譯本為例:
原文本:“霽月難逢,彩云易散?!盵8]
“霽”是雨后陽光明媚的意思,與她名字“晴”的第一個字相同,代表晴雯性格開朗。 同樣,“彩云”也與“雯”具有相同的含義,表示具有紋理的云。 曹雪芹在判詞中將“晴雯”這個名字隱藏起來,用其他表達相似含義的字代替,稱為析字藏字。 根據(jù)原文,讀者能夠找出這個判詞的女主角,因為名字就隱藏在其中。 楊憲益和邦索爾的版本通過拼音和韋德-吉爾斯系統(tǒng)從字面上翻譯晴雯的名字,但判詞中卻分別直譯為“The moon & The brilliantly colored clouds”[10]以及“A clear moon & Bright clouds”[9],因此,他們的翻譯與隱含的含義無關(guān)。 霍克斯翻譯為“Skybright”, 將“Sky” 放在第一句的末尾, 把“Bright”放在第二句的末尾[6]126,向目標語言的讀者暗示整個判詞都在指向晴雯。 簡而言之,霍克斯與曹雪芹同樣都成功地運用了析字修辭。
析字手法還可以將某一單字進一步拆解,讀者需要將拆解的單字重新合并,并進一步聯(lián)想至所代表的人物。 以香菱的判詞為例:
原文本:“自從兩地生孤木, 致使香魂返故鄉(xiāng)。”[8]76
“桂”字可以拆分為“土”和“木”。 “木”和“土”在句子的前半句中構(gòu)成了“夏金桂”的最后一個字,暗示了薛蟠的妻子。 無論是楊譯本中的“a lonely tree in two soils”[9]137,霍譯本中的“two earths & a single tree”[6]126,還是邦譯本中的“two places & a solitary tree”[10]116,都放棄了使用與原文相同的析字修辭。 這里的析字手法,是將一個組合字符拆分為單個字符,但漢字與英文單詞不同,因為一個英文單詞有時包含詞根、前綴和后綴,而不是像中文那樣包含單個字符。 因此,在構(gòu)詞方面,譯者無法采用解構(gòu)漢字的修辭手法。 但這種析字手法顯示了漢字的特殊構(gòu)詞方式,是進行文化傳播的最佳時機。 霍克斯將香菱受迫害后的名字翻譯成“Caltrop”,夏金桂的名字翻譯成“Cassia”,并解釋香菱的原名英蓮,意為蓮花。 霍克斯在附錄中寫道,“two earths”和“single tree”的組合使“Cassia”成為漢字。 霍克斯雖然沒有采用與曹雪琴相同的修辭,但他通過在附錄中增加注釋來解釋原文的交際意圖,彌補了翻譯過程中各種構(gòu)詞造成的翻譯局限性,有利于文化傳播。
由此可見,在翻譯工作中,有許多語言及非語言的影響因素,造成了不可譯性,需要考慮采用異化、歸化、添加注解等不同的翻譯策略。 以王熙鳳的部分判詞為例:
原文本:“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一從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盵8]78
從書籍內(nèi)容可知,王熙鳳有著聰慧敏捷的頭腦。因此,用來代表王熙鳳的“凡鳥”其實并非一只普通的小鳥。 曹雪芹使用了析字手法拆分了中文漢字“鳯”,代表有著多彩羽毛的鳳凰。 再者,析字手法還用于拆分中文漢字“休”,暗指王熙鳳遭賈璉休妻[5]29。 但邦譯本與楊譯本中,“凡鳥”被直譯為“this bird”[9]139和“a common bird”[10]117。 由于構(gòu)詞法的不同,目標語言讀者較難理解“a common bird”與“phoenix”之間的關(guān)系,因此,楊譯本與邦譯本所采用的方法無法體現(xiàn)出曹雪芹暗示的王熙鳳的聰慧不凡之處。 同理,對“人木”二字,若將兩者結(jié)合,可以形成“休”,在古代意為離婚。 霍譯本誤譯了此處,直譯為“a man and a tree”[6]128,會對讀者造成閱讀障礙。 對此首判詞中文化負載詞的翻譯困難之處在于中英構(gòu)詞法截然不同。 若譯者過度異化含有大量文化負載詞的詩句,讀者則會輕易誤解原作者的真實意圖。 文化傳播是基于正確理解才能順利開展的,此種異化手段十分不可取。
綜上所述,有兩種類型的析字手法:一種是基于短語的含義,另一種是基于字符的組成。 前者運用的析字手法相當于在詩中嵌入了關(guān)鍵詞,讀者需要根據(jù)知識庫來彌補完整的含義。 譯者需要仔細衡量人名的翻譯,在判詞中將人名合理地進行拆封和隱藏。 后者涉及構(gòu)詞法的不同,將某一字符進一步分解為單個字符,再分散在句子中。 譯者應當將傳達目標文本含義為首要任務,而非異化析字修辭手法。單詞的解構(gòu)可以引起讀者的高度關(guān)注,與作者玩文字游戲。 同時,譯者應該確定如何呈現(xiàn)內(nèi)容的翻譯策略,考慮添加注釋來解釋該短語的分解和中國文化背景。 有時,盲目的異化會切斷主人公和判詞的聯(lián)系,進而阻礙了文化的傳播。
第二,曹雪芹通過利用漢語中相同字音、字形來運用雙關(guān)語,可以用不同的字形來指代人物,間接地指向判詞的所屬之處。 例如:
原文本:“玉帶林中掛,金簪雪里埋?!盵8]76
上述判詞向讀者展示了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悲慘結(jié)局。 “玉帶林”和“簪雪”與“玉黛林”和“釵薛”的發(fā)音非常相似。 在曹雪芹所寫的判詞中,同音異形雙關(guān)語除了判詞表面的意義,還用于暗示了人物姓名。 這首判詞譯本中出現(xiàn)了“the broken golden hairpin & the belt of jade”[9]137“The jade belt & the gold pin”[6]127以及“The jade gird & The golden hairpin”[10]116,但三位譯者都用拼音來翻譯名字,而拼音字母本體在英語中沒有任何其余的含義。 霍克斯在附錄中增加了注釋,解釋了中文版本中的雙重含義。 由此可見,三位譯者都沒有傳達出判詞中字符的雙重含義。
同音同形雙關(guān)語用在了巧姐的判詞中,起到了表達雙重含義的作用。 例如:
原文本:“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盵8]78
與林黛玉和薛寶釵的判詞不同的是,巧姐的判詞采用了同音同形異義詞雙關(guān)語,即用同一個字來表達雙重含義。 “巧”不僅構(gòu)成了姓名,還暗示了劉姥姥為她起名、與她命運相交的巧合。 同樣,巧姐的名字也是用拼音翻譯的。 雖然翻譯版本未能準確翻譯雙關(guān)語,但讀者也可以通過上下文的“Because of& in time of need”[9]139“Through”[6]128以及“Unexpectedly because”[10]117等表達方式,體會到巧姐與劉姥姥之間的羈絆。 由于姓名的譯法無法承載雙重含義,而導致譯本判詞無法完整地傳達雙關(guān)語的修辭手法。 雙關(guān)是帶有個性的語言現(xiàn)象,是用一個詞語來兼顧兩種不同事物的修辭方式[11]。 賈寶玉在夢中造訪太虛幻境,意外發(fā)現(xiàn)了十四金釵的人物秘密,因此,秘密更加應當隱藏于曹雪芹所寫的雙關(guān)語中。所以,在文化負載詞豐富的文學作品中,對姓名的翻譯需要更加注意其深層含義。
文章所研究的析字與雙關(guān)的修辭手法大都基于詞法層面,而非宏觀的翻譯策略。 判詞中的字謎游戲是一大樂趣,可體會中國古典文學的一大含蓄的魅力。 判詞中的不可譯性給譯者帶來了一定的挑戰(zhàn),譯者需要將包括風格、內(nèi)容、格式、韻律在內(nèi)的中文詩歌特征都表現(xiàn)在譯文中。 同時還需要通過注釋的方式,對漢字構(gòu)成和寓言等文化負載詞進行傳播,從而降低文化缺失帶來的閱讀難度。 翻譯并非一項獨立的學科,譯者應充分利用語言學理論分析,結(jié)合譯者的主觀性和創(chuàng)造性,深入了解源語言及目標語言國家的文化,并應考慮到目標語言讀者的可接受性。 因此,文化傳播既是翻譯工作的使命也是挑戰(zhàn),譯者應當基于這種新翻譯理念促進文化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