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龍
(貴陽學院 陽明學與黔學研究院,貴州 貴陽 550005)
兩漢是中國傳統(tǒng)哲學宇宙論完整建構的時代,其貫通天地人神的博大而嚴整的理論體系,體現(xiàn)了兩漢哲人對于把握天道微細而又恢宏、意圖切近而又致遠的思想格局。漢代易學的思想特質受這種包含萬象的宇宙論影響頗深,更加強調卦爻之象對天時物事的類納,主張易道即是天道運行的軌則,天地萬物無不以陰陽消息、五行生克之理來運轉變化。京房是漢易的代表,其著作《京氏易傳》中的納甲學說獨具特色,而且影響了后世象數(shù)易學的發(fā)展。從京房的象數(shù)易學看來,萬物約之為數(shù),類之以象,卦爻為象而納甲為數(shù),象數(shù)構擬的是天人符應的生生不息的動態(tài)宇宙。而其對于時間(時)與空間(位)的理解無疑在宇宙論上具有優(yōu)先地位,因為天地萬物都是時空之中的存有者。如此一來,卦爻納甲后的錯綜也可以理解成時與位的變易,萬物在其間盛衰可謂后天的時空格局,此乃易之“變易”義。時與位錯綜變化的實質即是陰陽的相互作用,陰陽也即是天道,變易之中必有不變、不易之道,此乃易之“不易”義。大道至簡,而專以卦爻象數(shù)來表現(xiàn),以簡約的符號來刻畫天道運行的時位,可謂易之“簡易”義。
筮法占卜作為易的一部分,本身存在于《周易》文本之中。據(jù)記載,孔子在晚年的時候研讀《易》,亦精于筮法,還自言有七成的準確率①帛書《易傳·要》載:“子曰:‘吾百占而七十當?!币粤蚊鞔骸恫瘯粗芤住嫡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第143 頁。。自漢儒始,世人為尊奉孔子而疏離《易》與占筮之關系,實際是對孔子易學思想的一種不全面的理解,正如李光地批評朱子所言:“見夫子說許多義理,便以為《易》只是說道理,殊不知其言吉兇悔吝,皆有理,而其教人之意無不在也?!保?](《御纂周易折中·綱領》)納甲筮法是漢代京房對之前的筮法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揮,其獨特的理論體系來源于易思想,但又獨立于西漢之前的傳統(tǒng)易學。在其理論背后處處能夠體現(xiàn)深遠而又宏大的中國古代天人觀。納甲說又是納甲筮法的核心部分,“納甲”即是將十天干納入八卦之中,當然廣義的“納甲”還包含納地支。關于干支的來歷在《史記正義》中有記載,黃帝“命大橈造甲子”。這就說明干與支的結合應用在黃帝時期已經(jīng)趨于成熟。劉大鈞先生指出:《蠱》卦卦辭有“先甲三日,后甲三日”[2],可見干支與八卦早有結合。
京房創(chuàng)立的納甲體系不僅是對《周易》體系的創(chuàng)新,還對后世的納甲筮法提供了理論上的支撐。直到唐代《火珠林》出現(xiàn),納甲筮法的理論框架算是正式確立,使得斷卦的理論依據(jù)逐漸由卦爻辭轉移到由爻位所屬的五行生克制化上來。盧央先生在《京房評傳》中認為,雖然《火珠林》體系繼承于京房納甲,但兩者并不完全等同②具體闡述可參見盧央《京房評傳》,南京大學出版社,1998,第451-455 頁。。蕭明漢先生在《論〈京氏易傳〉與后世納甲筮法的文化內(nèi)涵》中認為兩者的起卦方式雖然并不相同,但火珠林法對于京房納甲的繼承并不在于起卦方法,而在于背后由京房所開創(chuàng)的納甲思想③具體闡述可參見蕭漢明《論〈京氏易傳〉與后世納甲筮法的文化內(nèi)涵》,《周易研究》,2000 年第2 期。。
明清兩代在《增刪卜易》《卜筮正宗》等書問世后,納甲筮法的理論體系可以說已經(jīng)基本完成。其理論體系對于用神、元神、仇神、忌神,以及月建、日建、旬空、月破等理論進行添加與完善。使得納甲筮法在應用上更加審慎與規(guī)范,納甲筮法的應用判斷此時也達到了較高的水平。
“京房納甲說”在八宮卦的基礎上,八卦把天干、地支納入八卦,再排出世應、飛伏、六親等。
“八宮說”打破原有的卦序,把六十四卦按照八個宮位重新排序。其獨特的排列順序,正彰顯出該理論對于易的創(chuàng)新。同樣,若是以此卦序排列來解經(jīng),則難免會受到詞義訓詁之類的阻礙。其理論來源于《周易》文本乾坤生六子之說:“‘乾’,天也,故稱乎父;‘坤’,地也,故稱乎母。震一索而得男,故謂之長男……兌三索而得女,故謂之少女。”[3]187(《周易·說卦》)即乾坤兩卦為父母,震坎艮為三子,巽離兌位為三女。以此八個卦作為八個宮的卦序,每一個宮的排列方法從初爻依次變化。在第六變時,返回第四爻,第七變時,下三爻全變。依次為一世卦、二世卦、三世卦、四世卦、五世卦、歸魂卦、游魂卦。
京房“八宮說”的創(chuàng)立是從另一個視域來對六十四卦進行綜合思考,即通過爻位的錯綜變化來模擬宇宙萬物的生生之理,再以八純卦為卦首通過爻位的逐漸變化來反映陰陽的消長流變之理。其為納甲理論的開展奠定了框架,在中國古代天人觀的影響下,京房將宇宙中的陰陽變化用卦爻的方式進行推演,以期符合董仲舒筆下的人副天數(shù)的思想,并以此為基礎進一步將天干地支容納進來,為其理論體系找到古代天文學的依據(jù)。最終將天下萬事萬物容納進來,如其六親體系、建候積算、考功課吏法等。以此希望將天人合一思想落實到具體的載體上,讓天人合一變得有法可循、有理可據(jù)。
《京氏易傳》記載:“分天地乾坤之象,益之以甲乙、壬癸,震巽之象配庚辛,坎離之象配戊己,艮兌之象配丙丁?!保?]519即以乾卦內(nèi)卦納甲,外卦納壬,坤卦的內(nèi)卦納乙,外卦納癸。長子震卦內(nèi)外卦皆納庚,同理仿震卦將其余天干納入剩余卦中。而此時若是細看卦象與所納天干的關系,則會發(fā)現(xiàn)納甲背后的陰陽流行。陽卦納入陽干,陰卦納入陰干,以此表示陰陽二氣在萬事萬物中不斷流轉與變遷。其中乾震坎艮分別納入甲壬、丙、戊、庚,坤巽離兌分別納入乙癸、丁、己、辛。
廣義納甲包含的納支也是如此,是據(jù)“陰從午,陰從子,子午分行。子左行,午右行”[4]520,“天道左旋,地道右旋”。乾震坎艮為陽卦,坤巽離兌為陰卦。盧央認為以此納支的原則是根據(jù)二十四節(jié)氣,與卦氣有關。從當時的歷法來看,子月為一年陽氣的開始,用地雷復卦表示,取一陽來復之意。也即是冬至所在之月,天寒地凍,但同時是陽氣升發(fā)的開始。同時黃鐘作為十二律的開始,且從冬至算起,因此以此來代表乾卦的初九爻,納地支為子。起點確定過后,京房又根據(jù)對于音律的制訂標準“三分損益”法,找出音律對應的其余節(jié)氣,以此來與爻位對應起來。之后按照“隔八生律法”,黃鐘為十二律之首,往后數(shù)八位到林鐘當作坤卦的初爻,同時黃鐘對應的子月,林鐘相應的為六月未。于是坤卦初六爻納支未,剩余以此類推。乾卦的六個爻位從下到上分別納入地支子、寅、辰、午、申、戌。坤卦的六個爻位從下到上分別納入地支未、巳、卯、丑、亥、酉。其余六卦也是按照此律歷進行納支,京房以此將八卦的爻位與天文歷算緊密地結合在一起,為爻位所代表的“時”與“位”奠定了古代天文學基礎。
按“京房納甲說”,一卦確立后應當有一個卦主稱為世爻,與世爻間隔兩爻的位置有一爻稱為應爻。卦主即世爻的位置是由八宮卦中卦變的爻所確立的,世爻的確立對于占卜時的吉兇判斷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并一直被后來的納甲筮法所沿用。而卦象的六個爻位對應的元士、大夫、公卿、諸侯、天子、宗廟(從初爻往上依次對應),通過爻位的不同來類表當時社會上的不同群體。但“京房納甲說”的關鍵還是在于按照上面的規(guī)則排好之后,引入六親體系。六親體系雖然是簡單的五行生克制化,但其背后所代表的六親類象內(nèi)涵,結合具體的爻位才是納甲筮法判斷的關鍵步驟。同時,正是通過爻與爻的作用關系,來解析“時”與“位”,這樣才能把中國古代的天人思想落實到具體的卦中、爻中。
“京房納甲說”中的時與位主要是通過爻來體現(xiàn)的,在將爻位通過納甲之后,卦中的每一爻就代表對應的干支、六親、六神等,通過易本身獨有的類象思維,對具體的爻位進行綜合分析?!皶r”與“位”恰恰是判斷過程中重要的思考內(nèi)容,必要時本文將通過具體的卦例來對“京房納甲說”的時位易象形上學進行思考。
《周易》作為中華民族的瑰寶、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寶庫,其所蘊含的思想包括天文、地理、兵法、算術等。在“京房納甲說”創(chuàng)立以前《周易》思想的“時”與“位”也會通過卦與爻來表示。只不過這種表示更多的是通過卦辭、爻辭來進行解讀。京房大膽創(chuàng)新,通過“納甲”的方式讓后人可以脫離卦爻辭對“時”與“位”進行理解。而這一想法正是在中國古代天人觀的思想下才得以落實,如張載的“太虛即氣”、二程的“仁者以萬物為一體”“仁者渾然與物同體”、朱熹的“物物皆有一太極”等等。他們都有共同的思想源頭,那就是“易”,就是天人合一思想,只不過是從不同的層面來論述心中的“理”,用不同的方式來表現(xiàn)所見的“道”。
自《火珠林》時期起,古人搖卦大多使用三枚銅錢,由于卦有六個爻位,每搖一次可以得到一爻。所以通過銅錢起卦的方式需要搖六次,代替了蓍草的十有八遍而成卦。由此可見,納甲筮法從理論模型上與蓍草卜卦是一脈相承的,都是通過效法天地,把天地之間的“變”通過卦象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同時納甲筮法還將卦象信息與時間信息兩個方面結合起來,即把搖出來的卦象與變出來的卦象,以及搖卦時所用的時間都結合起來。其中卦象的變化包括主卦可能為64 種狀態(tài),變卦也為64 種狀態(tài),任何一種主卦都有可能變出其他64 種變卦來,通過數(shù)學組合的模型,共有4096種組合方式,代表任何一個人搖卦,單從卦象的角度來考慮,就已經(jīng)有4096 種可能性。如果再把搖卦的時間考慮進去,按照天干地支的計時方法,年、月、日、時一共有26 萬種干支組合,這樣結合時間再來考慮每一卦就有12.9 億種可能性?,F(xiàn)在的占卜體系往往更加注重月與日對卦的影響,即使把年與時暫時忽略,時間上依然有3600 種組合,按照簡化后的算法:4096×3600 =1474.56萬。這里面的每一種組合,卦象都會有不同的解讀方式。即便是其他方面都不考慮,只單純從起卦的角度來看,每一次搖卦都會有“變”在其中。正如《周易》中所描述的大衍筮法:“十有八變而成卦,八卦而小成,引而申之,觸類而長之,天下之能事畢矣。”[3]155-156或許正是如此龐大的數(shù)據(jù),才能支撐爻位錯綜變化所代表的萬事萬物的“時”與“位”。
天地之間的萬事萬物無不存在于時間與空間中,同樣所要占卜的事物也在這個時空中。起卦之時爻位所出現(xiàn)的可能性變化,按照榮格的說法,兩者有一種共時性的對應關系。而納甲筮法正是通過爻位的變化,也即是三易之“變易”,將所測之事反映于其中。與數(shù)學中的坐標軸類似,時間與空間起到定位的作用。在各個術數(shù)體系中所使用的術語都是有天文學背景依據(jù)的,只是后來的數(shù)術家在使用過程中忘記了其背后的依據(jù),但依然不影響對它們的使用。如之前介紹的卦爻位的納甲,干支五行同樣都有古代天文學依據(jù),限于篇幅,本文不再詳細引入這些依據(jù)。在時間上天干與地支組合一起使用的六十花甲子作為古代計時的工具,在納甲筮法中也以此來表示時。但相對于六十花甲子,傳統(tǒng)的納甲筮法用地支表示的更多一些。以正月建寅為一年的開始,自董仲舒改正朔、易服色以來,就一直使用夏以寅月(農(nóng)歷正月)為正月歷法。這樣十二地支就能與十二個月份對應起來。時辰的確立同樣如此,夜半為子時,依次往后推。在空間上的應用則是將十二地支與五行八卦結合起來。
一卦之中爻位的變化是判斷的關鍵,此取自《易經(jīng)》“吉兇生乎動”。在納甲筮法中這種變化體現(xiàn)在動化回頭生、動化回頭克等。拿動化回頭克來說,在不同的卦中代表的時位易象皆不同。在一卦之中占所問之事取象的那一爻為用神,生用神者為元神,克制用神者為忌神,克制元神而生扶忌神者為仇神。若用神動化回頭克,則是用神受損;元神動化回頭客,則生扶用神之源減弱;忌神動化回頭克,則克制用神的力量減弱。納甲筮法正是以這種爻位之間的作用關系,來表示事物發(fā)展的運動趨勢。而這種運動趨勢正是在宇宙中進行,如此就能以時間和空間將事物鎖定,來達到判斷的效果。而在爻位生克關系的背后其實反映的是陰陽關系的消長流變,而陰陽的消長流變其實就是天道。納甲筮法的整體框架與體系理論如建候、八宮、六親等,無不彰顯“一陰一陽之謂道”。貫穿于其中的陰陽流轉,八卦相蕩則是體現(xiàn)生生之意。
而時間與空間在納甲筮法中的應用一直貫穿于始終,從最開始的八宮卦序與六爻納甲中,在“京房納甲說”中每一宮的八純卦,都決定這一宮其余各卦爻位的六親所屬。具體而言即以該卦宮的八純卦五行屬性,與該宮其余卦爻所納地支形成生克關系。
如以坤卦五行屬土:
“星宿從位降癸酉金”“張宿從位降庚子”
以八純卦五行屬性為中心,根據(jù)克我者官鬼、我克者妻財、比我者兄弟、生我者父母、我生者子孫為總原則,排出六親體系。
若是坤卦初六爻變則為地雷復卦,其原本卦內(nèi)所蘊含的時間與空間信息也發(fā)生了相應變化。其爻位所包含的干支信息也是隨著對應的二十八宿的變化而變。表面上看是爻位所含信息隨著二十八宿的變化,實則“京房納甲說”背后有中國古代天人觀的支撐,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中國古代天人觀為“京房納甲說”提供了理論支撐,而中國古代天文學則為其提供了現(xiàn)實依據(jù)。
在天人合一觀點的影響下,天體的運動即太陽在二十八宿中的運動進程揭示世間萬事萬物的流轉。反過來看,世間所發(fā)生的一切都應在星象上有所體現(xiàn)。當把星象的變化用卦爻來表現(xiàn)時,這中間就需要一個媒介當作兩者溝通的橋梁。此時十個天干與十二個地支就成了最好的選擇,以干支組合的變化既能表現(xiàn)出古代天文學下的星體運轉,也能將陰陽之理通過卦爻納甲的方式展現(xiàn)。由此可見就“京房納甲說”并不是突發(fā)奇想,而是深思熟慮后的產(chǎn)物。人世間的天文歷法、四季流轉、二十四節(jié)氣等都以中國古代天文學為標準進行修訂。當把天上星宿的運動融入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時,卦象與爻位自然也就代表了天人合一思想在世間的實際應用。
《增刪卜易》一書中記載:“如寅月乙巳日占財福,得大壯?!保?]330-331
兄弟戌土— —
子孫申金— —
父母午火——世
兄弟辰土——
官鬼寅木——
妻財子水——應
納甲筮法通過引入用神的概念,讓所問之事有了具體指示性的概念,即所問之事在六個爻位之中可以找出。換句話說有了具體的爻位指代,就是所問之萬物在空間中有了具體的位置,此時“位”的概念就被引入。爻位所代表本身的易象可以看作先天,而再根據(jù)納甲說中的天干地支五行八卦符號,后天空間的位置就能被定位。如上文《增刪卜易》中記載的例子,若要問財,以妻財爻為用神,妻財爻本身的爻象信息符號代指一切妻財之類的信息,此時是代指未起卦之前,爻象尚未生成。這種概率古人是以中國古代天文學為基礎,通過二十八宿在黃道十二宮的位置在地球上造成包括二十四節(jié)氣、七十二候等影響,再經(jīng)過納甲體系的融合,所引入的一種符號指示性概念。在這個概念的擴展范圍內(nèi),都歸為妻財爻。當具體的卦象出來之后,妻財爻則在六個爻位之中有所體現(xiàn),即使妻財爻不上卦,通過伏神的方式,也能在這一卦中鎖定妻財爻具體的爻位信息。使得妻財所類表的事象在具體的空間中得以體現(xiàn),具體的方式是通過干支類象、八卦類象等等。該卦例初九妻財爻子水,當妻財爻位落到初九爻時是具體“位”的表現(xiàn),而當子水與妻財爻結合時,又是一個“位”的信息,再加上妻財爻與世爻之間的距離與生克關系等,使得萬物“位”的格局在后天完整地呈現(xiàn)出來。同樣六親體系能把周圍萬事萬物都囊括進來,六親體系的基礎是五行生克,五行生克的背后又是陰陽二氣的流轉與變遷。也可以說陰陽五行為天道,那么六親體系的背后是天道的周流不息,是易的生生之理。
“時”的概念能進一步通過五行的生克來反映陰陽的消長盛衰。世間萬事萬物無不在時間的流淌下發(fā)生變化,《周易》之“變易”正是把握這種變化的最好說明。同“位”的概念一樣,“時”也是在具體的爻位信息中來展開分析,當上面的妻財爻落在具體的爻位時,必然會與周圍的爻位或者日月有生克關系。這種生克關系就是把握“時”最為重要的依據(jù),其生克背后的陰陽之道與時間的先天易象高度統(tǒng)一??梢哉f時間就是在一陰一陽中變化,這里的“時”不僅指的是一種時間上的概念,還代指事物盛衰的一種氣數(shù)。在納甲筮法中這種盛衰的表現(xiàn)是通過五行的生克,五行生克與其背后的陰陽之理可以看作天道,即萬事萬物的盛衰狀態(tài)無不在天道的運行下得以顯現(xiàn)。如上卦妻財爻子水,在寅月巳日占問,子水妻財不得月建生扶,且絕于巳日。并且無元神生扶,卦逢六沖,可以說這一卦若單獨問財,妻財爻毫無生機。這主要從五行生克來斷事物的盛衰,能更直接地感受到事物的陰陽之理。再引入四時的旺相休囚死,讓事物“時”的信息更加清楚明了。在時間上,也是由于通過對事物陰陽盛衰之理的把握,后世在六爻占卜中對于事物應期才會如此準確。上一卦例《增刪卜易》中記載:“卦中官父兩旺,寅年必有際遇,午未年定登金榜?!保?]在寅年有際遇是因為乙巳日卜卦寅卯空亡,且寅木作為世爻父母午火的元神,到了寅年實空之年,世爻父母午火的氣數(shù)得到太歲增加,自然會有際遇,應在午年而發(fā)者,為持世之年。據(jù)記載:后果驗之,若不是對于萬事萬物下天道之理的把握,所斷卦的應期必然不會如此精準。在民間的占卜師或許對于納甲筮法背后的陰陽天道之理并未進行很深入的思考,但是對由陰陽天道之理所外顯的五行生克制化必然會了然于胸。在京房之后的納甲體系中對于四神的引入,讓人們對于五行生克的重視得到加強。同時,附著于占卜上的神秘色彩被削弱,術數(shù)家們更加重視占卜后面的天道之理。到了明清時期,納甲筮法的體系已經(jīng)基本完成,讓占卜這種行為不再為巫所特有,人人都可習得。并且經(jīng)過歷代術數(shù)家共同的努力,納甲筮法本身更具有學理性的依據(jù)。
“京房納甲說”作為象數(shù)易學的代表,通過獨特的卦序排列、納甲體系,將干支符號引入八卦中,以中國古代天文學為理論支撐,將“時”與“位”通過爻位的錯綜變化來體現(xiàn)。天地萬物存在于宇宙中,必然是以時間和空間作為存在的根本依據(jù),爻位的錯綜變化恰好將這種“時”“位”狀態(tài)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表達出來,或者說萬事萬物所存在的時間與空間,能夠恰好被爻位的變化所表達。事實上,爻位錯綜變化的背后有“不易”“變易”“簡易”三重意涵,易的生生之理、大化流行在這里盡顯無疑。
“京房納甲說”繼承了大衍筮法的成卦體系,在《京氏易傳下》記載京房起卦依然采用五十根蓍草,通過蓍草的演布,來模擬天體宇宙的運行規(guī)律。尤其是在時間與空間上,大衍筮法更加注重的是卦與卦之間的關系和對卦象的解讀,且仍以《周易》的卦爻辭為解卦依據(jù)。在時空問題的處理上更多的是依附于卦象所帶來的符號易象,而“京房納甲說”則將這種時空問題精細到爻位之上。這里并不是說爻位符號所帶來的易象性要比卦象帶來的易象性高明,易之生生之理無處不在,天道的流行也是如此。而是“京房納甲說”對于爻位關系的處理,使我們對于“時”與“位”的思考更加細致,讓萬事萬物以卦爻的符號來表示?!熬┓考{甲說”將陰陽對待流行之理、五行生克制化之理,納入卦爻之中,以此構建了一個全新的宇宙模型,用時間和空間為坐標軸來比擬世間的萬事萬物。而后代的納甲筮法雖然有些許的改變,如起卦方式改為金錢課,引入四神的生克應用,增加用神的爻位所屬,但“京房納甲說”依然是后世納甲體系的理論根基,且后世納甲筮法仍然是在京房所創(chuàng)體系的框架內(nèi)進行創(chuàng)新。尤其是納甲筮法,其理論體系與斷卦思路無不可以追朔到“京房納甲說”。在時間與空間的問題上,京房對于爻位關系的處理,所創(chuàng)造的大量專業(yè)術語,也都被一一繼承下來。這種繼承也可以說是對于天道的繼承,對于納甲筮法背后陰陽之理的繼承。否則,一種學術思想又怎會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傳承兩千余年?
“京房納甲說”的成就正在于其以獨特的視角對象數(shù)易學進行切入,將古代天文學知識與爻位進行結合。京房通過對孟喜、焦延壽等前人思想的總結提煉,創(chuàng)造出別具一格的“京房納甲說”,而將卦爻與中國古代天文學的關系聯(lián)系得更加緊密。同時將“時”與“位”的信息在卦爻中用獨特的方式展現(xiàn),將天道的大化流行通過獨特的方式落實于萬事萬物之中,再由卦爻的變化將其表現(xiàn)出來。“京房納甲說”不僅對大衍筮法作了補充,豐富了筮法體系本身,也為后代的象數(shù)易學奠定了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