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敏
把文學的道理講得比文學更形象更鮮活,很喜歡王安憶這樣的文字。這本《小說六講》篇幅不大,不知不覺就看完了。這是作者二○一五年在香港城市大學客座期間的演講集,初版時名為《小說與我》(2017),純?nèi)怀鲇谧约旱慕?jīng)驗與體驗,整本書娓娓道來,像是與朋友敘舊話家常,有時也不去顧及小說學敘事學那些學理性的東西。前面兩章有些自傳的意思,寫自己早年讀書與人生遭際,摻和進去的情感分寸拿捏得特別好,增之一分或矯情,減之一分則枯燥。又敘說自己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的經(jīng)歷,尤其是因聶華苓的愛荷華國際寫作計劃在美國結(jié)識陳映真給她帶來的“啟蒙”。第三章談類型小說,以及類型和非類型小說的分際,她舉述具體文本,讓你自己去尋繹定義。第四章她談自己的“小說觀”,由一堆曖昧的文字筑成一種可信的存在,內(nèi)中帶有從感官王國走向思想王國的邏輯。綜合起來看,前面幾章也是一種獨特的年代閱讀史。第五章是記述她在復旦大學創(chuàng)意寫作課工作坊如何與學生互動,如何訓練他們做田野調(diào)查,構(gòu)建故事的能力。最后一章談張愛玲和《紅樓夢》,特別難又特別大的題目,在她手里舉重若輕,妙語頻出,冷處偏佳。讀完全書,忍不住想對她說,別寫小說了,寫評論吧!
講故事的人來講道理,道理還在故事中,講得引人入勝,這是最好的小說學。
書中有一章用了這樣一個小標題:“怎樣才稱得上一本好小說?”這題目展開去論證怕是幾個博士論文都裝不下,但王安憶就用幾百字把它說清楚了,最后總結(jié)道:“當一部小說好到某種程度的時候,就很難把它分類了,也就是說超出分類了。至于好小說的標準,很難說它有什么,只能說它沒有什么。它肯定是不無聊,它也不低級,它還不乏味?!倍嗝春唵蚊髁?,但你須自己去體會,比如什么叫作“沒有什么”,什么是“無聊”和“低級”,是“高級”的低配版還是不入流?她不用高深概念,不讓讀者心里發(fā)怵,但這種大白話敘述交給你的,既是實,也是虛。像是國畫里那種留白的“虛”,亦如同“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字字寫實,而詞語背后的意思須你自己領悟。她所有的道理都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講。
一位讀遍當代名家的文藝男對王安憶有這樣的評價,說她在文學上很有“野心”,她想表現(xiàn)的是一種所謂的“大上海”,類似狄更斯筆下的“大倫敦”,或巴爾扎克筆下的“大巴黎”。當然,她自己從來未曾如此表白過,這是她的聰明之處。她想要說的,一切都在故事與人物中,自己去看吧。讀她的評論著作,亦可作如是理解。
王安憶的作品,我大部分都讀過。有些人物出現(xiàn)在虛構(gòu)的小說中,有的也出現(xiàn)在紀實的散文隨筆中,讓人不辨真假,在我記憶中都成老熟人了。她寫那些被歲月摧殘仍保持優(yōu)雅自尊的女性,有的連名字都未曾給她們?nèi)∫粋€,因為她贊賞的是那一類人獨有的群體氣質(zhì):從社會上層一個跟頭栽落下來—被抄家,錢弄光,全家只剩那雙未曾勞作過的纖手去掙一口吃飯活命錢,可是她們卻還能保持姿態(tài)不難看。比如住在她家弄堂底的兒科醫(yī)生一家。先說之前他家生活的與眾不同:長年用兩個保姆,一個是師母的陪房丫頭,后因資金緊縮離開他家去隔壁家?guī)蛡颉_@保姆是單獨開伙的,飲食要比新東家精致得多,自己一人坐在廚房里“慢慢享用”。“慢慢享用”這個詞語她在幾部作品幾個人物上都用過,即使是一杯清豆?jié){,一碗薄粥,一小碟醬瓜,女主人坐下來獨自一人“慢慢享用”,便已內(nèi)蘊豐富意境全出。運動來時,這些女人才真正顯示出人的教養(yǎng)是怎么回事。王安憶在好幾個作品中都細細描繪過這幅場景:有一日,作者走過后弄,看到那家進駐了抄家監(jiān)督者的女主人就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就著水龍頭淘米起炊,一邊還安詳?shù)鼗卮鹬O(jiān)督者的提問,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而且,她衣著整齊,干凈,依然美麗。除去比通常神情嚴肅一些而外,沒有大的改變。再說回兒科醫(yī)生家那位美艷耀眼的大兒媳,運動來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她擔起了全家涉外方面的全部事務,比如每當召集有問題人家里弄開會,她便提個小板凳走到那個狹小漏風油毛氈搭建的小屋里,靜靜地坐著(這也是王安憶常用的短語),領受照章宣讀或即興發(fā)揮的訓斥。她兩手放在膝上,臉色很平靜,美麗的眼睛看著門外,并不膽怯接受人們好奇的注視。每逢周四里弄大掃除,她穿上高筒套鞋,提著鉛桶,頭發(fā)編成兩條辮子,頭上扎一塊羊毛方布圍在頦下像蘇聯(lián)電影里的女主人公。她提水桶很穩(wěn)當,掃地也很干凈。再然后,她隔三岔五去里弄居委會領活計,編織小孩風雪帽或連衣褲,但她的美麗并不受損,依然引人注目,氣質(zhì)攝人?!斑@一家都具有這種氣質(zhì),這氣質(zhì)會叫人著惱”,其實這戶人家沒什么大事,卻惹來抄家批斗大禍,恐怕就緣出于此。王安憶曾說起,她母親茹志鵑先生對這戶人家有過這樣的評價:“他們有氣節(jié)!”
專業(yè)評論家或認為這樣的評論與表述“不夠高級”。就好像一直有評論家認為勃朗特與奧斯丁的小說立意不高。是的,直到今天,再把《簡·愛》《傲慢與偏見》《理智與情感》從頭至尾翻一遍,你也依然找不出她們有何“高級立意”。你只是贊賞書中那些美好的場景,機智的對話,英格蘭鄉(xiāng)村的美麗—從根上分杈的樹叢點綴綠野間,喝水的馬,散步的女人,橄欖球場的孩子……伊麗莎白步行三英里去尼日斐花園看生病的姐姐,到人家門口時兩腳和裙邊全沾滿了泥,但她的臉龐卻因為長途步行而格外紅潤鮮艷,引起了達西先生的注意。是的,這并不高深,但就像《紅樓夢》中寶黛頂頭初見吃一大驚:“這個人好生面熟!”《安娜·卡列尼娜》中渥倫斯基猛抬頭撞見正步下火車的安娜—所有的霧氣都散去后,那一瞬定格成經(jīng)典,卻說不出為什么。
你喜歡簡·愛也不是為了她被羅列出來的種種優(yōu)點,你為她感到欣喜,不是因為她獲得了圓滿的結(jié)局。但是要讓讀者以近乎信仰般的態(tài)度來關注小說中的人物,像凝視珍物那樣去撫摸其中細節(jié),那些擅用故事講解人生的,能在我們心頭縈繞再三:也許那就是好故事的道理?
小說家都有自己的一套(玩法),卻很少像王安憶這樣關注創(chuàng)作理論。早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她就出版了探討小說敘事的《故事和講故事》一書,她與張新穎教授的《談話錄》更是顯示她對理論的執(zhí)著。但她身在院校,卻不像學院派那樣固守學科和書本上的概念,她的理論往往帶有“直覺”的敏銳。所以,她說著說著又會轉(zhuǎn)為故事。比如文學的“類型化”,也就是簡約化公式化。許多人舉金庸武俠小說為例。就武俠而言金庸是一代大師毋庸爭辯,但“成人童話”一說總歸無法擺脫“類型”的框架。
作家在大學開設文學創(chuàng)作課,納博科夫可算是王安憶的前輩。他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康奈爾大學講授歐洲文學,其后以這些講稿為基礎整理編輯成《文學講稿》(以及《俄羅斯文學講稿》)出版。《文學講稿》的一個重要特點,就是較多地引用和分析作品原文。王安憶佩服這位前輩,并非因為《文學講稿》,而是他的小說。她拿納博科夫的作品為例來講解“非類型小說”的顛覆性特點,不是以《洛麗塔》為例,因為這書名人名,都已成為專有名詞了,因而也極易被模仿被套路。她剖析的是《防守》,那部小說好像不太有名,卻是很難被模仿。納博科夫?qū)懸粋€天才棋手,一個怪咖,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愛,總之是沒有人間欲望。這樣一個人,等于活在抽象的世界中,活在某種概念中,在小說中如何化為具象的表現(xiàn)是一個問題。小說很難從專業(yè)角度去表現(xiàn)棋藝,技術性太強的敘述自然枯燥,但如果拋開弈棋的思路又怎能表現(xiàn)那種超越俗世的邏輯?這是對小說家極具挑戰(zhàn)性的地方。王安憶認為納博科夫完成得很好,天才怪人的世界是由幾何線條構(gòu)成的,他著迷于那些分割均勻的平面格子,那些格子在他眼中是有生命力的,下棋就是啟動其中的有效活力,他的征服欲由此產(chǎn)生而后膨脹。等到怪人棋逢對手敗下陣來時,他覺得其中的邏輯似乎與外面的具象世界有所連接,但他總是找不到這連接的入口,他被困死在抽象世界中,又隱約感覺外面有個真實世界,他難辨真假,最后只能縱身一躍結(jié)束所有的掙扎。王安憶對此構(gòu)想表示激賞,給予高分評價。她的直覺評論非常棒,讓我想起二十年前看過的好萊塢大片《黑客帝國》,基本的思維框架與《防守》略同,最后的結(jié)局卻還不及納博科夫?qū)懙挠幸馑肌?/p>
要說文學所能提供的種種幸福感,最高級的自然是創(chuàng)新。由于不是人人都能得到這種幸福感,許多人只能滿足于模仿。世界越來越復雜,文學的想象力卻越來越類型化單薄化。
但王安憶并不看輕有套路模式可依的“類型小說”,因為它受眾廣大,契合大部分人的思維路徑。這是可以習而得之的敘事模板,她的寫作課是要訓練學生熟悉那些套路,進而從基礎的“類型”轉(zhuǎn)向獨具創(chuàng)意“非類型”。在納博科夫的《文學講稿》中,他把作品中那些原來并未顯示出深長意味和特殊價值的文字,如珍珠出蚌般地展示給讀者。他問他的學生:“愛瑪讀過什么書?最少舉出四部作品及其作者。”王安憶在課堂上則是讓學生們想象,若是魯迅攜許廣平探望母親,那位不受待見的朱安夫人會不會露面?或是露面會不會坐在一起吃飯?坐在一起吃飯會不會聊上幾句?聊幾句的話會說些什么?王安憶告訴學生,你們也可以說這是些“八卦”,但八卦進入了文學便創(chuàng)造出一個虛擬的世界—“張愛玲將自己的散文集起名《流言》,獲得了存在的合法性。文字因而有了自在的生命,它能夠讓虛擬變?yōu)楝F(xiàn)實,當然,這現(xiàn)實不是那現(xiàn)實,它在另一個世界,那一個‘信的世界。”
王安憶講故事和講道理,都充滿世俗的哲學思維。那種非專業(yè)的哲學,也就是滲透于日常生活的抉擇思路。比如,要不要請假去超市搶購大減價的商品,怎樣在兩個各有優(yōu)缺點的求婚者中選擇終身伴侶,如何看待過日子的“體面”,是否要去謀求一份高薪卻無法顧家的職位……我發(fā)現(xiàn)這正是她的目標—既非完全脫離具象又不陷入虛無當中。她思忖物質(zhì)與精神的舛迕,用故事來講哲學,以哲學漫步尋求文學終極指向。
她講述托爾斯泰,用自己的哲學心靈去捕獲另一種哲學精神?!稄突睢返呐f貴族聶赫留道夫走在西伯利亞流放者隊伍里,《戰(zhàn)爭與和平》的皮埃爾(同樣是貴族)則走在拿破侖軍隊押解的俘虜隊伍里。托爾斯泰總讓他高貴的主人公以自愿方式進入最底層,經(jīng)受煉獄之火,就像耶穌被釘上十字架,然后復活。最打動人心的是,事情是如何走到這個地步?托爾斯泰從來不回避交代經(jīng)過,如何會由常態(tài)走進非常態(tài),這正是文學可以施展身手的地方。但王安憶并不滿足于膜拜偶像的非凡創(chuàng)作能力,而是從中看到常人不能窺見之處。誰都知道托翁對作品主人公寄予最終救贖的希望,但王安憶偏偏指出:“托爾斯泰每每走到人物的終局時候都流露出無能為力?!北M力洗去自己罪孽后行走在西伯利亞荒袤大地的聶赫留道夫,結(jié)果是在“西伯利亞要塞司令溫馨的家庭里看到一種不受苦又可以不犯罪的生活”。安德烈公爵瀕死時,所有的恩怨情仇全融為一體……可是,這難道就是終點嗎?似乎也不是。文字能夠抵達的目標已經(jīng)完成??赐袪査固┑膫饔?,他晚年沉迷于音樂,王安憶的猜測是他對世界的看法已經(jīng)突破形象,進入到形而上的層面,需要更有力量的符號才能描繪他那個宏觀性的存在。音樂的抽象性暗示了這種可能,但是完全脫離具象又容易陷入虛無。
她的寫作與個人經(jīng)驗密不可分,她的哲學也貫穿于一路的寫作表達中。曾經(jīng)的馬克思主義信仰者陳映真對她有“啟蒙”之功,這對于幾乎被貼上張愛玲傳人的她來說真是有點諷刺意味。張愛玲從不隱晦自己愛物質(zhì)愛鈔票,并把這生活哲學堅守到底。王安憶寫小說和隨筆,也多少帶著欣賞的意態(tài)描繪老上海那種人家,一種富裕頤養(yǎng)的氣質(zhì)和教養(yǎng)。大約是一九七二年光景,她們有一伙人長時間離開各自插隊的生產(chǎn)隊聚集到上海,活動著想要投考地方或是部隊文工團。要點不在考不考得上,而是她去拜訪投師的那戶人家(我似乎在王安憶好幾處作品中見到過對這戶人家的描述)。那是插隊江西的一名女生的家,曾在音樂學院附小就讀,專攻大提琴。她的長相略微粗拙,穿著近乎土氣,但態(tài)度很沉靜,流露出良好的教養(yǎng)。她家在靜安寺附近的一幢公寓里。在那個年代竟有這樣的人家:“棕色的打蠟地板發(fā)出幽光,牛皮沙發(fā)圍成一角,一盞立燈下,一位戴金絲邊眼鏡的先生正在看報??蛷d的這一角,立著一架荸薺色的鋼琴。與沙發(fā)那角,隔著餐桌。客廳通往臥室,有一身著睡衣褲的女人里外走動著,是這家的母親。燈光從后面照著她,有一股慵懶閑適的氣氛,這樣疾風暴雨的年代,它甚至還散發(fā)著一些奢靡的氣息,真是不可思議。……風起云涌的關頭,說他們沒希望了,可他們卻依然故我,靜靜穿越了時代的關隘?!?/p>
許多人都注意到,當人們將王安憶與“小資教母”張愛玲扯到一起時,她總是臉露不悅,有時急急分辯幾句,有時懶得多說。但她有過一篇長文認真聲稱,陳映真才是她的“精神偶像”,只是自己終究讓他失望而已。那篇長文自始至終讓人看到的是數(shù)年來雙方交流的不暢、無奈,有時幾乎雞同鴨講,偶爾的心意相通也是因為一者喪母,一者失父發(fā)生在差不多時間。所以,王安憶說這是她的一廂情愿。是她的夢想。一九八三年她和母親茹志鵑一起去美國愛荷華參加聶華苓夫婦主辦的“國際寫作計劃”,其間她見識了不同國籍的作家,還有許多當時在國人眼里視為稀奇的事物。紙盒包裝的飲料,微波爐,遼闊如廣場的超級市場,高速公路和加油站,公寓大樓的蜂鳴器自動門,紐約第五大道圣誕節(jié)的豪華櫥窗。她學習享受現(xiàn)代生活:到野外picnic,將黑晶晶的煤球傾入燒烤架爐膛,再填上木屑壓成的引火柴,然后擱上抹了黃油的玉米棒、肉餅子。她吃漢堡包、肯德基雞腿、pizza(最初在翻譯小說里被譯成“意大利脆餅”)。她說:“我在冰淇淋自動售貨機下,將軟質(zhì)冰淇淋盡可能多地擠進脆皮蛋筒,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擠進更多,使五十美分的價格不斷升值?!彼褚粋€真正的美國人那樣揮霍免費紙巾,她看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堆放著雪白的、或大或小、或厚或薄、各種款式和印花的紙巾,包括少有人問津的密西西比荒僻河岸上的洗手間。她堅決認為:假如沒有遇到一個人,那么,很可能在中國大陸經(jīng)濟改革之前,她就會預先成為一名物質(zhì)主義者。而這個人,使她在一定程度上,具備了對消費社會的抵抗力。這人就是陳映真。
也許是陳映真一以貫之的“家國情懷”,讓她在一堆瑣碎的物質(zhì)海洋中看到一股清流。但王安憶也說過,陳映真面對人們向他訴說具體生活遭際不怎么在心,“你說你們過得苦,人在哪個地方不苦?這種有什么可多說的?”如同西方許多左派知識分子的認知那樣:為了宏大目標,踩碎路上的小花小草算得了什么。但是給饑渴者吃喝,給赤身者披衣,給異鄉(xiāng)人關愛,即便是做在“最小的弟兄身上”,豈不也是做在世界。
后來,我們關注她的作品時,她早已偏離自己的舒適區(qū),向著家國情懷的宏大敘事進發(fā),有時卻又返回那些多年老粉們期待的描寫場域,讓出版社和評論家們或詫異或興奮亂作一團。她自己懶得去作解釋。
溫柔不是不講實話,而是怎么講實話,以及在非冷酷不可的實話之外多點什么—譬如,海明威小說,一旦失去了大時代光環(huán)的加持,其局限和缺點很容易被看穿,尤其是他始終停留于三十歲之前的心智程度,以及因此無可避免的虛假狂暴和感傷,更難以糊弄有年歲有生命閱歷的成熟眼睛,所以人一到某個年紀和心智程度就只能告別它。然而,正如西哲所云:“你若不回轉(zhuǎn)小孩的樣式,就斷不得進入天國?!蹦切厝岬卣務摵C魍≌f的好心人,在冷酷的實話之外,便是不約而同地將他們的筆墨帶回自己成長時期的天真。
《小說六講》有一篇講到“童話與悖論”,介紹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收集編撰的《意大利童話》,王安憶完整地轉(zhuǎn)述了其中一個故事,說的是野兔和狐貍。有一天,狐貍在樹林里看見兔子快樂地跳來跳去。狐貍問兔子為什么那么高興,兔子回說它娶了個老婆。狐貍恭喜兔子,兔子說不要恭喜它,因為它老婆很兇悍。狐貍說那你真可憐。兔子說不,也不要同情它,因為老婆很有錢,帶給它一棟很大的房子。狐貍再道喜,兔子又說不要恭喜它,因為房子已經(jīng)一把火燒掉了。狐貍說可惜可惜,兔子說也別覺得可惜,因為它那兇巴巴的老婆也一起燒掉了。
很哲學吧,很符合王安憶的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