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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與酒:元稹謫居鄂、蜀時期的文學書寫*

2021-11-30 22:03:32田恩銘
關鍵詞:元稹貶謫樂天

田恩銘

(黑龍江八一農墾大學 人文社會科學學院,黑龍江 大慶 163319)

疾病帶給人類的痛苦幾乎是與生俱來的,士人將其入詩,或與心態(tài)相關,或與地域相關,或與苦痛相關。地域的影響不可忽視,尤其是西南、嶺南等瘴癘之地,“從唐至宋,社會上對瘴經歷了由普遍恐懼到理性應對的過程,唐人觀念中,西南、嶺南地區(qū)乃瘴煙蠻雨的恐怖之地,以致嚴重影響到中央對這兩大地區(qū)的行政秩序以及與中原內地的經濟文化交流”。[1]居于這些區(qū)域自然就面臨患病的危險,個人的醫(yī)療史能夠呈現(xiàn)人生的諸多面相,與身份、境遇的關系更是難以切斷。就唐代士人而言,貶謫與疾病通常是緊密相連的。被貶的官員在仕宦遷轉中久居瘴癘之地則會痛上加病,積憤淤塞后又遇到水土不服,患瘧是普遍現(xiàn)象,因此韓愈特意寫有《譴瘧鬼》。中唐時期,文士被貶成為一種值得研究的現(xiàn)象,尚永亮以此為題的著作《元和五大詩人貶謫文學考論》以韓、柳、元、白、劉為研究對象而多有發(fā)現(xiàn)。元稹身列“元和五大詩人”之中,其一生因直道而行,屢遭貶謫與外放,“使其生命形態(tài)頃刻間發(fā)生了巨大的逆轉,生命的價值亦由發(fā)展的高峰跌落到了無底的深谷”。[2](P88)元稹為官入湖北、四川、浙江、河南、陜西等地,因自身之處境而呈現(xiàn)出不同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元稹不僅多愁善感而且留下數(shù)量可觀的詠病之作。元稹患過瘧疾、腳氣、頭風、足腫,視力亦曾出現(xiàn)過問題,關于疾病的書寫呈現(xiàn)出階段性特征。如果將其人生履歷一分為二,元和時期可以劃入前期,歷經坎坷而身心俱損,直到元和末期才重返長安,因得穆宗的賞識而平步青云。元稹生病確實在貶入瘴癘之地,主要有兩次,一次在江陵,一次在通州,所患均是瘴病,即瘧疾。患病時間在元和六年至元和十四年,其詩文極為詳盡地書寫患病之過程。可以說,病與酒構成元和時期元稹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相互對應復相互依存的書寫意象,從涉病文本中可以窺知其心靈痛苦的消解過程。

一、遭受婚、宦雙重打擊后的疾病書寫

元稹患病與痛飲無度有關,痛飲無度是漸次形成的,這與他的婚、宦經歷有密切的聯(lián)系。士族之間則以婚姻結成仕宦之網絡。[3](P60)元稹“生長京城”,八歲喪父,元氏家貧,難以在長安生活下去,元稹母鄭氏帶著元稹、元積到鳳翔依靠母家。鄭氏“為稹自授書,教之書學”,元稹的從姨兄胡靈之教他學詩。元稹借書苦讀,以姐夫陸翰為師。依母家家學而成才。貞元九年(793年)冬,元稹赴長安參加明經科考試,住在靖安坊舊宅。第二年,元稹明經及第,守選期間,寓居開元觀,與佛、道均有接觸。貞元十八年(802年),元稹再應吏部考試,本年可能與白居易相識。貞元十九年(803年),在長安中評判科第四等,任職秘書省校書郎。元、白交往日深,元稹與韋夏卿之女韋叢結婚。貞元二十年(804年),元稹行走于長安與洛陽之間,在長安撰寫《鶯鶯傳》,與李建、李紳等人相識。元稹的人生到這里算是一個段落,他有過浪漫的戀愛經歷,多經科場之煎熬,至此婚姻、仕宦均已捋順。

元和四年(809年),元稹喪妻,悲痛尚未消解;元和五年(810年),因與宦官爭廳,被貶為江陵士曹參軍?;橐觥⑹嘶戮獬林氐拇驌?。元稹離京赴任,白居易讓弟弟白行簡送元稹,并送詩一軸。赴任途中,元稹給白居易寄詩作十七首,居易和答之。元白唱和拉開序幕,一發(fā)而不可收,兩人所到之處皆有酬和。踏上漫漫苦路,至江陵后,元稹的自我調適并不成功,喪妻傷心,貶官傷懷,借酒消愁,酗酒傷身,又入瘴癘之地。至遲在元和六年(811年)患病,而瘧疾并不好治?!坝位禄蛸H官到嶺南的北方人,因南方氣候炎熱,蚊蚋蟲蛇之屬頗多,大都心情愁苦,懼怕不得生遣故里,而將嶺南之行視作黃泉之路,有幸被赦免招回的人,也就喜極而泣了”。[4](P268)這段話放在元稹的身上同樣適用,我們透過元稹關于飲酒與患病的吟詠可見其人當時的心理狀態(tài)和思想世界。

元稹的患病與無節(jié)制的酗酒是有關系的。早在鳳翔讀書期間,元稹常常混跡于酒場,整日與親友推杯換盞,飲酒無度,以至于落下疾病,不得長壽或與此有關。周相錄認為,元稹的病與飲酒有一定的關系:“元稹擅長酒令,早年痛飲無節(jié)制,自貶江陵后,身體即多病,且剛過知天命之年即辭世,或與此不無關系?!盵5](P18)韋叢去世,元稹被貶,婚姻、仕宦之厄次第而來,家庭殘缺,仕宦遇挫,從兩京被放逐出來,借酒療傷乃是無奈之選擇,卻又因酗酒致病。元稹先是寫有《醉醒》《醉行》,貶江陵后連續(xù)有《先醉》《獨醉》《宿醉》《懼醉》《羨醉》《憶醉》《病醉》《擬醉》《勸醉》《任醉》《同醉》《狂醉》。如此地酗酒對于心理上已經陷入困境的元稹來說,又帶來了身體上的傷害。元和六年(811年)前后,元稹即患痰、頭風?!陡袎簟纷宰⒃疲骸芭釄吔谭倨阆?,數(shù)月而愈?!盵6](P201)但元稹并未有所克制,元和八年(813年),現(xiàn)有編年詩作幾乎首首言病,且與酒相關,如《遣病十首》《痁臥聞幕中諸公征樂會飲,因有戲呈三十韻》《予病瘴樂天寄通中散碧腴垂云膏仍題四韻以慰遠懷開拆之間因有酬答》《晨起送使病不行因過王十一館居二首》等等。元和九年(814年),元稹亦不減醉態(tài),有《醉別盧頭陀》《飲致用神麯酒三十韻》《酒醒》,遇見身世遭際相類的人,遇到可意的酒,禁不住酩酊大醉??墒?,因病不能喝酒,便會感慨大發(fā)。《遣病十首》先是道出眼前之境況,其一云:“服藥備江瘴,四年方一癘。豈是藥無功?伊予久留滯。滯留人固薄,瘴久藥難制。去日良已甘,歸途奈無際?!盵6](P195)回歸無望,疾病加身,連飲酒都受到限制。元稹針對酒的書寫亦是簡單直接,其四云:“昔在痛飲場,憎人病辭醉。病來身怕酒,始悟他人意。怕酒豈不閑,悲無少年氣。傳語少年兒,杯盤莫回避?!边^去肆意狂飲的時候,看著因病推脫的便覺得面目可憎,懷疑其故意不喝,自己病了才知曉確實不能強飲。少年時代的豪氣早已不再,能飲的時候要盡情酣暢。故而盡管理解了因病辭醉,還是要能醉便醉。這樣明白如話的表述最終的落腳點仍在借酒澆愁?;疾〕蔀槟芊耧嬀频臉藴剩膊∨c飲酒構成對立的關系,想要痛飲就要克服障礙。既已患病,何以遣???惟有追憶。其三則憶自己的少年時代,細寫童年倦學嬉游的快樂生活,與成人陷入名利場形成鮮明的對比,于是,自然要轉向“憐取眼前人”,于是,面對年華漸去而因病衰頹,按照時間的維度繼續(xù)追憶成人后的生活,其五從“頭始白”猛然間“晝夜驚一縷?!边M而“漸及鬢與須”,直至“多來不能數(shù)”,疾病與衰老感并存,就此過了壯年,而今徒增感慨。何以遣?。吭谥委煹倪^程中,還得到友朋的救助,于是其二云:“棄置何所任,鄭公憐我病。三十九萬錢,資予養(yǎng)頑暝。身賤殺何益,恩深報難罄。公其萬千年,世有天之鄭?!薄班嵐笔菄谰R,時為荊南節(jié)度使,封鄭國公。此后平淮西戰(zhàn)事之際,元稹與之尚有聯(lián)系,《后湖》《奉和嚴司空重陽日同崔常侍崔郎中及諸公登龍山落帽臺佳宴》《為嚴司空謝招撫使表》均與之相關。何以遣?。恳虿《此疾饺牖峦镜倪^程,在遠而思親。其六云:“在家非不病,有病心亦安。起居甥侄扶,藥餌兄嫂看。今病兄遠路,道遙書信難。寄言嬌小弟,莫作官家官。”何以遣?。慷梦锼忌?,接下來描畫周邊的環(huán)境,作者聚焦于官舍的燕子,一句?!叭トビ裆结碎g網羅窄。”將自己與燕子并置,道盡無限蒼涼,呈現(xiàn)出對于困境的思考。第八首則將詩人的筆觸伸向大自然,落在悲秋上,詩云:“檐宇夜來曠,暗知秋已生。臥悲衾簟冷,病覺肢體輕。炎昏豈不倦?時去聊自驚。浩嘆終一夕,空堂天欲明?!边@是令人傷感的季節(jié)誘發(fā)的病狀,此時的元稹對秋天極為敏感,《新秋》《暮秋》《解秋》,第九首復以對比的手法將病中的“我”與“強健時”的自己放在一起,因病得閑尋得秋日的“晨趣”,卻去思及強健時的公務勞碌。愁情是無法消解的,詩人回到自身,落到病與酒的關系上,故而發(fā)出“昔愁憑酒遣,今病安能飲?”的叩問,于是以“落盡秋槿花,離人病猶甚”。進一步加重語氣。[6](P196)排遣愁懷的酒已然不能開懷暢飲,人生復何樂之有?這是一組因病而有所感的詩作,內容豐富而浮想聯(lián)翩,圍繞自己的人生經歷構成了一次集中的思考。

既已患病,若再飲酒自然是火上澆油,故而元稹只能控制飲酒。逢友人聚飲,自家會發(fā)苦病之思,元稹集中敘述患病癥狀的《痁臥聞幕中諸公征樂會飲因有戲呈三十韻》更能體現(xiàn)出病苦之境況。全詩可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述患病的情狀,詩云:“濩落因寒甚,沉陰與病偕。藥囊堆小案,書卷塞空齋。脹腹看成鼓,羸形漸比柴。道情憂易適,溫瘴氣難排。治朣扶輕仗,開門立靜街。耳鳴疑暮角,眼暗助昏霾。”腹脹成鼓,骨瘦如柴,煞是凄慘;而藥囊與書卷對舉,益增悲涼;憂慮之下,難以排氣;耳鳴眼暗,難以聽辨。第二部分寫所居之環(huán)境,“野竹”與“荒草”相連,“平陂”和“斷崖”對接,而后則“坐隅甘對鵩,當路恐遭豺。蛇蠱迷弓影,雕翎落箭靫。晚籬喧斗雀,殘菊半枯荄。悵望悲回雁,依遲傍古槐?!痹娙讼氲饺绾伟差D自己的問題,既然要在這里生活,就要安居下來,于是,第三部分描寫曾有過的歡會宴集景象,這種景象從元稹與李景儉、盧子蒙、竇鞏、杜元穎的唱和送別之作中就能感受出來。然而,患瘧疾久久難愈,心情自然慘淡。最后一部分則回到眼前,云:“顧我潛孤憤,何人想獨懷。夜燈然檞葉,凍雪墮磚階。壞壁虛缸倚,深爐小火埋。鼠驕銜筆硯,被冷束筋骸。畢竟圖斟酌,先須遣癘痎。槍旗如在手,那復敢崴褢。”[6](P348)他人歡宴中沉醉,自己獨抱病獨居,若要狂歌痛飲,前提是身體康健。元稹所述之癥狀與柳宗元相似,柳宗元患頭風、腳腫、腹脹,苦不堪言,為治病廣搜良方,種植花木,亦有友人寄藥、鄰居贈方。劉禹錫《傳信方》有“柳柳州纂救三死方治腳氣方”“柳柳州纂救三死治霍亂鹽湯方”“柳柳州救三死方蜣螂治療方”等等,足證柳宗元已久病成醫(yī)。元稹則飽受折磨,其實才剛剛開始。先要遣走癘鬼才能與友朋對飲,可見飲酒在他心中的重要性。元稹患瘧疾,久而不愈。白居易給他寄藥,白居易有《聞微之江陵臥病以大通中散碧腴垂云膏寄》,詩云:“已題一帖紅消散,又封一合碧云英。憑人寄向江陵去,道路迢迢一月程。未必能治江上瘴,且圖遙慰病中情。到時想得君拈得,枕上開看眼暫明?!痹∈盏胶?,自然感動,寫有《予病瘴樂天寄通中散碧腴垂云膏仍題四韻以慰遠懷開拆之間因有酬答》,詩云:“紫河變煉紅霞散,翠液煎研碧玉英。金籍真人天上合,鹽車病驥軛前驚。愁腸欲轉蛟龍吼,醉眼初開日月明。唯有思君治不得,膏銷雪盡意還生?!钡貌『螅5墓珓兆匀晦k不了,《晨起送使,病不行,因過王十一館居二首 》,第一首云:“自笑今朝誤夙興,逢他御史瘧相仍。過君未起房門掩,深映寒窗一盞燈?!钡诙讋t詩風一變,云:“密宇深房小火爐,飯香魚熟近中廚。野人愛靜仍耽寢,自問黃昏肯去無?!币虿〔荒芩托?,送行就要喝酒,可以參看的還有《貽蜀五首》中與患病相關的兩首詩,《病馬詩寄上李尚書》是寫給時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的李夷簡。詩作起筆先言病,進而寫彼此曾經的過往,“萬里長鳴望蜀門,病身猶帶舊瘡痕?!弊x來益覺悲愴。另有一首是寫給老友盧子蒙的,《盧評事子蒙》則以“病妨杯酒負春風”的近況相告,盧子蒙是元稹的好友,兩人均中年喪妻,同命相憐,一起酣飲,互有酬和,此時傳遞的信息卻是因病不得飲,不只是元稹謫居江陵的遺憾,更是今昔對比中的衰老感。

謫居江陵時期,病與酒構成了元稹貶謫文學的書寫意象。這個主題的前提條件是喪妻和貶謫并至,自洛陽赴長安,忽遇坎坷;自長安到江陵,長路漫漫,禍有雙至使之失去生存的樂園,進而陷入心理失衡狀態(tài)。過度頹廢的元稹在自己的朋友圈中反復吟詠放逐主題,患病是不可或缺的刺激元素,江陵風物很少進入他的筆下,而疾病與放逐如影隨形地相互關聯(lián),飲酒與疾病又構成詩作的關鍵詞,恰恰是“有志不獲騁”的直接體現(xiàn)。

二、關于疾病與治療的文學言說

當有過疾病體驗的元稹再被外放到瘴癘之地,才會寫出病上加痛的切身體驗。借酒消愁,因病戒酒,困居江陵時期的元稹因婚、宦而滋生的心理矛盾并沒有得到徹底解決。元和十年(815年),召回長安讓他獲得一次緩解的機會。元稹應詔返京,此時返京的還有劉禹錫、柳宗元等人。離開江陵,元稹本已告別瘴癘之地,重回長安,與白居易等人唱酬正酣之際,卻又被黜為通州司馬。通州雖為上州,就瘴癘肆虐的程度而言,與江陵相比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元稹的仕宦生涯又墮入一個人生的低谷,他不斷地關注朝政,不停地獻詩于鄭余慶、權德輿、李逢吉等人。獻詩乃是一種求得賞識的方式,屬于別種干謁之方式,元稹以這種方式求進并非個案,柳宗元、白居易、劉禹錫、韓愈等人均用此法,乃是一時之風氣。元和十三年(818年),平淮西戰(zhàn)事得勝,元稹致書裴度以求任用,四月權知州務,十二月移虢州長史。第二年年初,赴任途中元、白相遇,相話三宿而別。年底,元稹入京為膳部員外郎,此次入京,元稹迎來了人生的轉機。自元和十年(815年)至元和十四年(819年),元稹并未脫離病痛折磨的苦海,將相關之詩作集聚在一起,能夠體味其文本中反復言說的良苦用心。

任職通州時期,元稹的詠病詩文呈現(xiàn)出非常明顯的地域性特征。通州以瘴癘之地著稱,人人望而生畏,元稹便有“黃泉便是通州郡,漸入深泥漸到州”(《酬樂天雨后見憶》)的敘寫。被召入京城的元稹與白居易等友人歡聚一堂,好景不長便出為通州司馬,即將入蜀。白居易因越職言事被貶,元稹有《聞樂天授江州司馬》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痹娭小按顾啦≈小笔强鋸堖€是實錄?元稹《敘詩寄樂天書》《上興元權尚書啟》中反復言通州之蒙昧兇險,《上興元權尚書啟》云: “然而吏通之初,有言通之州幽、陰、險、蒸、瘴之甚者,私又自憐其才命俱困,恐不能復脫于通?!盵6](P1448)元稹《敘詩寄樂天書》云:“授通之初,有習通之俗者曰:‘通之地,濕墊卑褊,人士稀少,近荒札,死亡過半。邑無吏,市無貨,百姓茹草木,刺史以下計粒而食。大有虎、豹、蛇、虺之患,小有蟆蚋、浮塵、蜘蛛、蛒蜂之類,皆能鉆嚙肌膚,使人瘡痏。夏多陰霪,秋為痢瘧。地無醫(yī)巫,藥石萬里,病者有百死一生之慮?!蚝我云椭缓褚踩绱?,智不足也又如此,其所詣之憂險也又復如此?!盵6](P855-856)《敘詩寄樂天書》所敘述的重心并不是寫通州的險要,而是借寫身處險境之地而呈現(xiàn)出自己的文學世界。元稹《敘詩寄樂天書》首敘學詩之歷程,敘述自己九歲便學習賦詩,令長者驚嘆不已,十五六歲已經能夠“粗識聲病”,元稹在《敘詩寄樂天書》中敘述學習中的家學傳承,元稹先是受到陳子昂的影響,因《寄思元子》而得到鄭云逵、王表的賞識,而其深入習詩則是因讀到杜詩,讀了數(shù)百首因“愛其浩蕩津涯”,而思考唐詩發(fā)展之過程,即沈佺期、宋之問“不存寄興”,陳子昂“未暇旁備”。過了幾年,與楊巨源日日習詩,“閑則有作,識足下時,有詩數(shù)百首矣。習慣性靈,遂成病蔽,每公私感憤,道義激揚,朋友切磨,古今成敗,日月遷逝,光景慘舒,山川勝勢,風云景色,當花對酒,樂罷哀馀,通滯屈伸,悲歡合散,至于疾恙窮身,悼懷惜逝,凡所對遇異於常者,則欲賦詩。”此時的元稹已經具備作詩的本領,又逢“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多情階段。仕宦之貶謫才是對其有刺激性影響的要素,元稹敘述自己詩作編輯之過程,因被貶至江陵,老友李景儉建議收集詩作供其觀覽,將作品分類。貶謫不僅僅是精神之苦痛,更是身處困境的現(xiàn)實遭遇。在元稹看來,立德、立事不成,還可立言;急位、急利不成,還可急食??墒亲约何槐坝帧坝嬃6场?,所處之地通州“病者有百死一生之慮”。元、白各自敘述文學思想與創(chuàng)作的關系,這在文學史中可以看做是文學與心理的一次對話。元稹的這場大病,白居易曾憶及此事,《與微之書》寫道:

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shù)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北眨∥⒅谖乙?,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贝司渌松胁豢陕?,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7](P361)

《敘詩寄樂天書》《與元九書》是元白對元和五年以來的文學活動的總結,并將之上升到文學觀念的表達上來。兩封書札均作于元和十年,結合雙方此后各自的重要文字,探尋文學觀念與社會觀念的關系以及文學與政治的關系。日常生活的患難與共,仕宦生涯的友朋往來,詩歌酬和中的心靈碰撞,讓元白彼此影響,互相攜助。述及元白交往,白居易先是總結,云:“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吾罪吾,率以詩也?!倍蠡貞泝扇擞纬悄腺愒姷膲延^場面,堪稱獨步一時。白居易表述編集《元白往還集》之意,又提出將詩作完全保留下來所帶來的“不忍于割截,或失于繁多”的問題,想到各自貶謫他鄉(xiāng),難以相見,白居易生發(fā)感慨:“今且各纂詩筆,粗為卷第,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7](P321-328)元和十年的這次元白書信往來,是在對彼此詩作整理基礎上對詩歌觀念的提升與整合。

與《敘詩寄樂天書》中所述通州風物相互印證的是元稹的相關詩作,閱讀這些詩作能夠體味到元稹對瘴癘之地的驚恐心態(tài)。通州時期,元稹為通州一些攜帶病毒的小動物賦詩,元和十三年,元稹有《蟲豸詩七首》,詠巴蛇、蜂、蜘蛛、蟻子、蟆子、浮塵子、虻。七種各有詩三首,小序中述其毒狀。劉禹錫《傳信方》有治蛇咬、“藍實治蟲豸傷咬方”“盧會治濕癢方”“柳柳州纂救三死方治腳氣方”“羊乳療蜘蛛咬遍身生絲方”“治嗽補肺方”“治毒風方”等等。[8](P1422-1441)蟲豸橫行給當?shù)孛癖妿砀黝惣膊。〉挠∠髽O深,后來所作《蟲豸詩》便是實錄。如寫巴蛇,其一云:“巴蛇千種毒,其最鼻褰蛇。掉舌翻紅焰,盤身蹙白花。噴人豎毛發(fā),飲浪沸泥沙。欲學叔敖瘞,其如多似麻?!睂懼┲?,其一云:“稚子憐圓網,佳人祝喜絲。那知緣暗隙,忽被嚙柔肌。毒腠攻猶易,焚心療恐遲??纯撮L祆緒,和扁欲漣洏。”被噬咬后便會中毒。這是對《酬樂天江樓夜吟稹詩因成三十韻》所言:“暗魄多相夢,衰容每自憐。卒章還慟哭,蚊蚋溢山川”的生動詮釋。

從元白唱和組詩中更能夠窺知元稹身居通州的具體情狀,如尚永亮所論:“元白的唱和之作,主要集中在三個時期:一是前已述及的元和五年至十年,二人首次長時間分離,開始批量唱和;二是元和十年至十四年,元白分別謫居通州、江州,唱酬日盛,由此形成文學史上有名的通江唱和現(xiàn)象;三是長慶三年至大和三年,元稹出鎮(zhèn)越州,白居易刺史杭州、蘇州等地,二人借助詩筒往返酬唱,一時傳為佳話?!盵9]白居易《得微之到官后書備知通州之事悵然有感因成四章》幾乎是復述元稹述說的內容,第一首云:“來書子細說通州,州在山根峽岸頭。四面千重火云合,中心一道瘴江流。蟲蛇白晝攔官道,蚊蚋黃昏撲郡樓。何罪遣君居此地,天高無處問來由?!边@是典型的白話詩,把元稹筆下所述的通州自然環(huán)境成詩,這首詩主要道出通州的自然環(huán)境之兇險。第二首則主要寫通州的百姓生活情狀,兩首詩呈現(xiàn)出的是瘴癘之地的特有場景;第三首則是有針對性的醫(yī)療情況,云:“人稀地僻醫(yī)巫少,夏旱秋霖瘴瘧多。老去一身須愛惜,別來四體得如何。侏儒飽笑東方朔,薏苡讒憂馬伏波。莫遣沉愁結成病,時時一唱濯纓歌。”最后一首今昔對比,云:“通州海內恓惶地,司馬人間冗長官。傷鳥有弦驚不定,臥龍無水動應難。劍埋獄底誰深掘,松偃霜中盡冷看。舉目爭能不惆悵,高車大馬滿長安?!盵6](P855-856)以元稹的地域、身份起筆,以元稹的失落為議題,再以“高車大馬滿長安”為對比來收束全篇,細品此詩,言語間意味深長,堪稱不平之鳴。

元稹《酬樂天得微之詩知通州事因成四首》似是為白詩補遺,再敘通州瘴癘遍布的境況。第一首云:“茅檐屋舍竹籬州,虎怕偏蹄蛇兩頭。暗蠱有時迷酒影,浮塵向日似波流。沙含水弩多傷骨,田仰畬刀少用牛。知得共君相見否,近來魂夢轉悠悠?!鄙盍曀茁溆诠P下。第二首側重寫日常生活,看到的居所、官衙、市井、田疇俱入筆下。第三首則著眼于環(huán)境之惡劣,與白詩相互映襯。第四首則返觀自身處境,云:“荒蕪滿院不能鋤,甑有塵埃圃乏蔬。定覺身將囚一種,未知生共死何如。饑搖困尾喪家狗,熱暴枯鱗失水魚??嗑橙f般君莫問,自憐方寸本來虛?!盵6](P629)元稹因有江陵之經歷,驚恐之情訴諸筆端,故而描繪出一幅幅具有地域性的蠻荒圖景。元和十年夏,元稹所患瘧疾嚴重,不得不赴興元治病。關于通州的患病情況,元稹多在與白居易唱酬次韻中寫出,如《酬樂天見寄》:“三千里外巴蛇穴,四十年來司馬官。瘴色滿身治不盡,瘡痕刮骨洗應難。常甘人向衰容薄,獨訝君將舊眼看。前日詩中高蓋字,至今唇舌遍長安。”可謂滿紙衰容病態(tài)。再如《和樂天仇家酒》中有“病嗟酒戶年年減,老覺塵機漸漸深”之嗟嘆,話語中透露出因病覺老的感慨。因為再次自京城外放的處境,繼《遣病十首》后,仍然需要遣病,此時的《遣病》則聚焦于生死問題,舉出“今年京城內,死者老少并”以突破地域之限制,此詩應該作于剛到通州不久,“獨孤才四十,仕宦方榮榮”所指元稹在京城長安所見,獨孤郁病逝,劉禹錫有詩言此事。元稹列舉早亡和長壽的人物,以消解自身的病苦,又借佛家的超脫達到“吟此可達觀,世言何足聽”的遣病意圖。

面對瘴病,無論如何恐懼,還是要積極應對。除了自家預防和治療,還需要求助。元稹患病通州,白居易、劉禹錫均伸出援助之手。白居易有《寄生衣與微之,因題封上》:“淺色縠衫輕似霧,紡花紗袴薄于云。莫嫌輕薄但知著,猶恐通州熱殺君?!边@是說寄生衣以防通州之“熱”,而元稹的《酬樂天寄生衣》益加悲涼,云:“秋茅處處流痎瘧,夜鳥聲聲哭瘴云。羸骨不勝纖細物,欲將文服卻還君。”這是說通州“痎瘧”橫行,進而憂自家之羸弱。因頭風未愈,故而劉禹錫、白居易紛紛相助。劉禹錫《贈元九侍御文石枕以詩獎之》:“文章似錦氣如虹,宜薦華簪綠殿中??v使涼飆生旦夕,猶堪拂拭愈頭風?!边@是送文石枕以治頭風。白居易《寄蘄州簟與元九因題六韻(時元九鰥居)》:“ 笛竹出蘄春,霜刀劈翠筠??棾呻p鎖簟,寄與獨眠人。卷作筒中信,舒為席上珍?;玟佫~,冷似臥龍鱗。清潤宜乘露,鮮華不受塵。通州炎瘴地,此物最關身?!边@是說通州為“炎瘴”之地,而元稹恰是處于炎瘴地之人,故而寄蘄州簟以防炎瘴。元稹《酬樂天寄蘄州簟》:“蘄簟未經春,君先拭翠筠。知為熱時物,預與瘴中人。碾玉連心潤,編牙小片珍。霜凝青汗簡,冰透碧游鱗。水魄輕涵黛,琉璃薄帶塵。夢成傷冷滑,驚臥老龍身?!比绱说某晖鶃砟軌蛘f明元白情深,直到元稹病重之際,猶思與樂天之交誼。(1)對于此一時期元白之交誼,尚永亮以“膠漆元白”“唱和元白”“輕俗元白”“才子元白”稱之,并有極為深入的論述。參《元白并稱與多面元白》,《文學遺產》2016年第2期。亦能看出元稹所處之地的兇險,從而更加突出貶謫生活的悲涼無助。

元稹回顧自己的經歷常常以夢言之。入夢者自然是平生摯友。如《酬樂天頻夢微之》:“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逼鋵?,元、白彼此常在夢中出現(xiàn),白行簡《三夢記》便有所記述。敘述病況較為詳細的是《感夢》,夢見的是“故兵部裴尚書相公”,即對元稹有知遇之恩的裴垍。這首詩聚焦的是“好直者”的命運。起筆便是病中的自己,詩云:“我病百日馀,肌體顧若刲。氣填暮不食,早早掩竇圭。陰寒筋骨病,夜久燈火低。忽然寢成夢,宛見顏如珪。似嘆久離別,嗟嗟復凄凄。問我何病痛,又嘆何棲棲。答云痰滯久,與世復相暌。重云痰小疾,良藥固易擠。前時奉橘丸,攻疾有神功。何不善和療,豈獨頭有風。殷勤平生事,款曲無不終。悲歡兩相極,以是半日中。言罷相與行,行行古城里?!盵6](P201)這里的描寫并非夢境,而是元稹治療頭風的具體過程,以關于病狀的話語入詩經歷了一個痛感的審美過程。元稹敘述因裴垍寄良藥而減少病痛,而后講述“我”與“相君”的對話,小吏、僮仆、僧人相繼登場,我之所思所想遂和盤托出。元稹將回歸京城的理想寄托在裴垍的身上,裴垍的離世對他是不小的打擊,故而成夢而有此詩。

自元和十年(815年)起,元稹一入通州便重病纏身,所處之地,所交之友,所見之事均與其患病之心態(tài)建立聯(lián)系,這一時期的文學書寫以對話為主,關于地域與疾病的關系成為中心話題,關涉酒的話題漸少,一旦提及必然與疾病緊密相連。痛中無樂取代了苦中作樂,地理環(huán)境無疑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生存狀態(tài)關聯(lián)甚深,元稹所創(chuàng)作的組詩和長詩中呈現(xiàn)出患病以及疾病治療過程的某些細節(jié)。

三、疾病體驗與貶謫生活的自況

每到一個階段,元稹就要總結自己的仕宦生涯,從追憶中思考人生的意義。自元和十一年(816年)至元和十四年(819年)是關于疾病書寫的又一個階段,元稹的詩作中時常回顧自己的人生歷程。貶謫與疾病緊密相連,因人而敘事,因敘事而言情,構成了一個集中敘述的書寫主題。

元和十一年(816年),元稹依然在通州任上,因赴興元治病與權德輿、鄭余慶等人有所交游?!东I滎陽公詩五十韻并啟》寫出當時的境況。滎陽公指鄭余慶,時任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這首詩有序,詩序就是元稹寫給鄭余慶的書啟,書啟中具體敘述了與鄭余慶歡宴的往事,并言及詩作的作法及內容。元稹刻畫了歡會中的自我“小儒”形象:“墨客膺潛服,談賓膝誤前。張鱗定摧敗,折角反矜憐。句句推瓊玉,聲聲播管弦?!蹦耸钱敃r的場面,而自己呢,則“自傷魂慘沮,何暇思幽玄。喜到樽罍側,愁親幾案邊。菁華知竭矣,肺腑尚求旃。抵滯渾成醉,徘徊轉慕膻。老嘆才漸少,閑苦病相煎。瓦礫難追琢,芻蕘分棄捐。漫勞成懇懇,那得美娟娟?!边@段以“閑苦病相煎”為主題敘述自己的患病感受,有樂難享,有酒難飲,豈是一個“傷”字能涵蓋的。身在病中,元稹的悲秋情緒依然濃厚,與《遣病十首》相對,《景申秋八首》是這個時期低沉心緒的寫照?!毒吧昵锇耸住废仁强偸鲎约旱墓录徘閼?,其一云:“年年秋意緒,多向雨中生。漸欲煙火近,稍憐衣服輕。詠詩閑處立,憶事夜深行。濩落尋常慣,凄涼別為情?!倍髮⑶榫w觀照于動物意象,其二云:“蚊幌”“燭蛾”“螢火”“蝙蝠”伴隨詩人的心境次第登場,最后思及自身,以“良辰日夜去,漸與壯心違”而作結。寫罷秋雨,而后是病中聽雨,病與酒建立了密切的關聯(lián)性,其五云:“風頭難著枕,病眼厭看書。無酒銷長夜,回燈照小馀。三元推廢王,九曜入乘除。廊廟應多算,參差斡太虛?!痹鴮懬锶昭矍暗幕臎鰯÷?,最終還是用繁筆寫一己之病況,其八云:“病苦十年后,連陰十日馀。人方教作鼠,天豈遣為魚。鮫綻酆城劍,蟲凋鬼火書。出聞泥濘盡,何地不摧車?!睆脑〉目桃鈧镏心軌蚋惺艿揭颉岸喑疃嗖∩怼倍l(fā)的敏感與深情。

元和十二年(817年)是元稹飽受病痛折磨的一年,又是病情向好的轉折點。元稹雖有《瘴塞》《酬樂天頻夢微之》等詩作,卻并沒有耽誤飲酒。如《瘴塞》:“瘴塞巴山哭鳥悲,紅妝少婦斂啼眉。殷勤奉藥來相勸,云是前年欲病時?!边@是與裴淑婚后同赴興元所作,婚姻之幸福部分地消解疾病之苦痛。元稹《酬樂天頻夢微之》:“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边@是元稹的自況。《生春(十八)》寫得更為具體而生動,云:“何處生春早,春生老病中。土膏蒸足腫,天暖癢頭風。似覺肌膚展,潛知血氣融。又添新一歲,衰白轉成叢?!贝撕蟮淖窇浿型约斑@段病史。

元、白總結各自人生階段的作品是從白居易《東南行一百韻》開始的,元稹有和詩《酬樂天東南行一百韻》,兩人既是對話,也是各說各話。元和十二年(817年),白居易創(chuàng)作《東南行一百韻》寄給元稹等友人,《東南行一百韻》是白居易的自敘詩,為長篇五言排律,元稹次韻之,堪稱文學史上的創(chuàng)體奇觀。白居易詩成寄贈一同貶出的友朋,詩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去江州所見,夷音、蠻態(tài)、山歌、野哭之情狀;第二部分憶長安舊游之盛況,與崔杜元韋等人歡宴于柏殿、花樓;第三部分述貶謫生活之苦:“日近恩雖重,云高勢卻孤。翻身落霄漢,失腳倒泥涂?!痹娭袏A敘,時有說明文字,值得注意的是白居易關于自家患病與元稹患病的書寫,云:“漂流隨大海,錘鍛任洪爐。險阻嘗之矣,棲遲命也夫。沉冥消意氣,窮餓耗肌膚。防瘴和殘藥,迎寒補舊襦。書床鳴蟋蟀,琴匣網蜘蛛。貧室如懸磬,端憂劇守株。時遭人指點,數(shù)被鬼揶揄。兀兀都疑夢,昏昏半是愚。女驚朝不起,妻怪夜長吁。萬里拋朋侶,三年隔友于。自然悲聚散,不是恨榮枯。去夏微之瘧,今春席八殂。天涯書達否,泉下哭知無。”[7](P1247-1248)先是敘述自己的病況,又及元稹患瘧。自注中云:“去年聞元九瘴瘧,書去竟未報。今春聞席八歿。久與還往,能無慟矣?!盵7](P1248)而歸結最深的感受,白居易以“壯志因愁減,衰容與病俱”收束全篇。元和十三年(818年),元稹有《酬樂天東南行一百韻》以和白詩,小序云:“元和十年三月二十五日,予司馬通州。二十九日,與樂天于鄠東蒲池村別,各賦一絕。到通州后,予又寄一篇。尋而樂天貺予八首,予時瘧病將死,一見外不復記憶。十三年,予以赦當遷,簡省書籍,得是八篇。吟嘆方極,適崔果州使至,為予致樂天去年十二月二日書,書中寄予百韻至兩韻凡二十四章,屬李景信校書自忠州訪予,連床遞飲之間,悲吒使酒,不三兩日,盡和去年已來三十二章皆畢,李生視草而去。四月十三日,予手寫為上下卷,仍依次重用本韻,亦不知何時得見樂天,因人或寄去,通之人莫可與言詩者,唯妻淑在旁知狀?!憋@然,此刻的元稹已經心情大好,雖未病愈,卻可以任性飲酒賦詩。與白詩相比,元稹的和作要難讀。詩一起筆便直敘,“我病方吟越,君行已過湖”,元稹自己的解釋是“元和十年閏六月至通州,染瘴危重。八月聞樂天司馬江州?!盵7](P366)這首詩亦可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典型的由當下之境況追憶舊日圖景的寫法,“欲令仁漸及,已被瘧潛圖。膳減思調鼎,行稀恐蠹樞。”寫元稹通州所見之環(huán)境及患瘧之事。第二部分從“倍憶京華伴,偏忘我爾軀。謫居今共遠,榮路昔同趨”寫起,寫與白居易相識后自己的遭際。第三部分從“望國參云樹,歸家滿地蕪。破窗塵癡癡,幽院鳥嗚嗚”寫起,主要寫離開后長安故居荒涼及友朋分離之現(xiàn)狀。這場由白居易發(fā)起進而謫居他鄉(xiāng)的友朋共同回應的次韻酬和具有重要的創(chuàng)作意義。大家追憶處于貶地的人生狀態(tài),元稹從患病說起,以病中經歷為主線,以彼此京華時期的賞心樂事為對比,寫出了當下的生存狀態(tài)與貶謫心態(tài)。元白的詩作讀起來是自說自話,卻“同是天涯淪落人”,白居易創(chuàng)作《東南行一百韻》寄與元稹、李建、崔韶、韋處厚、庾敬休、杜元穎、李紳、竇鞏等人,元稹的和作將通州的自己與江州的白居易聯(lián)系起來,又有共同的好友李建、李紳等人的加入,構成了一次以貶謫生活為中心的群體書寫活動。白居易形容此時處境猶如“兩葉浮萍大海中”(《答微之》),元稹、白居易的這兩首唱酬詩作是關于疾病與貶謫生活相互關聯(lián)的文學樣本。

元稹終于迎來改變命運的機會。元和十三年(818年),李夷簡遷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白居易有《聞李尚書拜相因以長句寄賀微之》,元稹有《酬樂天聞李尚書拜相以詩見賀》,渴望“若待更遭秋瘴后”能夠改變當前的處境。元和十四年(819年),元稹終于離開通州,任虢州長史。元稹的病況在《酬樂天嘆損傷見寄》中有所描述,詩云:“前途何在轉茫茫,漸老那能不自傷。病為怕風多睡月,起因花藥暫扶床。函關氣索迷真?zhèn)H,峽水波翻礙故鄉(xiāng)。唯有秋來兩行淚,對君新贈遠詩章。”任職虢州盡管仍不理想,自然環(huán)境卻要比通州好得多。故而白居易作《寄微之(時微之為虢州司馬)》一詩來安慰元稹,勸其“莫嫌冷落拋閑地,猶勝炎蒸臥瘴鄉(xiāng)。”雖然虢州不是好去處,但是元稹得以就此逃離“炎蒸臥瘴鄉(xiāng)”。此后的元稹漸入仕宦之通途,亦有裴淑相伴,無嗣之憂已解,開啟了人生之精彩華章。雖然還有一年,元和時代就結束了,可是元稹人生的第二段應該停在元和十四年(819年)這個節(jié)點上,他的貶謫生涯既歷練之,亦成就之?!陡袎簟贰东I滎陽公詩五十韻并啟》《酬樂天東南行一百韻》等詩作具有強烈的敘事性特點,以長詩講述人生的部分經歷,并以自注補正,元、白拓展詩歌表現(xiàn)功能的意義亦在于此,從中還能夠見出元和文化精神中的一些特征。

綜上所述,元稹涉病之作集中在元和時期,貶謫之苦乃是催化劑,令其困苦不堪,喪妻之痛、貶謫之苦與病痛交融,狂飲無度進一步加重病痛,這在其詩文中有所呈現(xiàn)。元稹創(chuàng)作的階段性特征非常明顯,元和時期,患病話題的方方面面、江陵和通州作為瘴癘之地的具體情形、元稹自家的病況及感受均已入詩,以次韻唱酬之作居多,雖無名篇卻有創(chuàng)體的貢獻。自入長安起,這一階段的患病生活在此后的詩作中絕少提及,元才子已然將這段不堪回首的人生低潮期拋于九霄云外,不復有此類作品。元稹關于疾病的書寫體現(xiàn)出失去樂園、身處困境與尋找樂園的三個層面,由無助的哀吟而敘述處境之險惡,渴望改變現(xiàn)狀,再到追憶貶謫生涯的故事圖景,復呈現(xiàn)出極強的敘事性特征。元稹采用的則是“將強烈孤憤納入飽經滄桑的悲涼心境,去審視社會、解悟人生的理性認知方式”。[10](P392)中唐詩人因仕宦之窮達而又經地域之播遷,故而貶謫文學成為一大景觀,關于疾病之書寫不僅能夠呈現(xiàn)出逐臣在貶謫之地的生存狀態(tài),而且進入此后生活的追憶世界,成為文本經典化進程的一個有效途徑。對此尚永亮、蔣寅、胡可先、戴偉華等學者皆有專深之研究。概而言之,士人群體一旦入居貶地,則身心俱疲,病痛皆來。韓愈、柳宗元、白居易、元稹等人無不苦之。盡管如此,他們依舊關注時政、關心國事,積極參與其中。就文學研究而言,中唐詩人的涉病文本自然會涉及到醫(yī)療與文學的關聯(lián)性,對于患病的文學書寫構成了文學與身心治療的對應關系,若從細部探究,或可作為跨學科學術研究的重要選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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