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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儒家的闡釋話語權
——以毛詩《關雎》小序為例

2021-01-14 03:55鹿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 2021年3期
關鍵詞:后妃毛詩關雎

翟 鹿

(四川大學 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65)

《毛詩序》在我國文學批評史上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重要地位,一直是學人關注的焦點。自漢代起,《詩經(jīng)》被列為儒家經(jīng)典,隨著齊、魯、韓三家詩的消亡,毛詩確立了一家獨大的地位。毛詩大序、小序二者共同確立了后代論詩的典范,此后的毛傳、鄭箋、孔疏等無不以詩序為基礎,依序立義;同時,《毛詩序》還生發(fā)出一套具有典范性、系統(tǒng)性的文論話語。然而,這樣一套一直以來被視為神圣正典的文論話語卻屢受挑戰(zhàn)。自漢代至近代,發(fā)生過多次“尊序”與“廢序”之爭。近代以來,作為儒家文化的代表,《毛詩序》更是受到尖銳的質(zhì)疑,如梁啟超在《〈詩序〉之偽妄》中論道:“千余年共認為神圣不可侵犯之寶典,真不可思議之怪象矣?!艏毎雌鋬?nèi)容,則捧腹噴飯之資料更不可一二數(shù)?!徔瘴鋽啵尚σ恢链藰O!其余諸篇,大率此類也。故欲治《詩經(jīng)》者非先將《毛序》拉雜摧燒之,其蔀障不知所極矣?!盵1]292千余年來,在梁啟超眼中令人“捧腹噴飯”的《毛詩序》為何一直被奉為經(jīng)典?這其中的深層原因,就是闡釋的話語權問題。

一、毛詩《關雎》小序闡釋之演變

《關雎》是《詩經(jīng)》的第一篇,“風”之始也,冠于三百篇之首,說明其地位之高。根據(jù)漢代《毛詩》小序的闡釋,《關雎》是美周文王之詩,稱贊文王、后妃的德行:“《關雎》后妃之德也,風之始也,所以風天下而夫婦也……是以《關雎》樂得淑女以配君子,憂在進賢,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焉,是《關雎》之義也?!盵2]562“言后妃之德和諧,則幽閑處深宮貞專之善女,能為君子和好眾妾之怨者?!盵2]570在這里,一個講述男女之間愛情故事的文本被解讀為君王后妃之事。并不是僅有毛詩小序這樣闡釋這首詩,其余三家,雖有小異,卻是大同。漢代,齊、魯、韓、毛四家詩對于《關雎》的闡釋異同有別。根據(jù)現(xiàn)有的資料,可以查證齊魯韓三家詩對《關雎》的闡釋與毛詩小序說法不一。一般認為,齊、魯、韓三家詩以《關雎》為刺周康王之詩,而毛詩以之為稱美周文王之詩;另一種觀點則認為,齊、魯、韓三家所謂“刺詩”之說是著眼于“用詩”的意圖,而非詩作的原意,即四家詩派都認為此詩是稱美周文王之作??偠撝R、魯、韓、毛四家解《關雎》都是建立在與君王、后妃的基礎上,賦予其或“美”或“刺”之用意。

從漢代四家詩解可以看出,這種“詩以美刺”的詩學觀念是漢儒解詩的一個主要闡釋模式?!霸娨悦来獭笔菨h代的一種闡釋話語,廣大的儒家人士就是掌權者。盡管在我們現(xiàn)在看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與“憂在進賢”在文本含義上相距甚遠,實在難以聯(lián)系,但是,這種闡釋模式在漢代就確立了,且樹立了牢固的地位。在漢代的學術背景下,漢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學正式成為官方認可、一門獨大的學派,而齊、魯、韓、毛四家皆是儒家學派的繼承與發(fā)展。儒學的一大特點就是講究“經(jīng)世致用”,孔子、孟子、荀子等儒家學者的著述都與政治緊密結合起來,注重其學說的實用性。此前興起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百家之學,亦皆與政治緊密。因此,與政治緊密聯(lián)合,把詩的內(nèi)容與君王之事聯(lián)系起來,是在當時的社會歷史情況下被官方與廣大儒學弟子門人所認可的解讀,故《關雎》小序才能在當時牢牢地掌握話語權。

在漢代以前,是否有對《關雎》的其他闡釋?答案是肯定的,孔子就是詩三百的話語權擁有者,他把《關雎》與“禮”聯(lián)系起來,認為《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盵3]221“子曰:師摯之始,《關雎》之亂,洋洋乎盈耳哉?!盵3]289據(jù)《論語》記載,孔子沒有對《關雎》具體詩旨進行說明,而是在藝術風格上評價它具有節(jié)制、不極端的特點,而“亂”字之說有多解:“治亂”之“亂”、以“亂”為刺,或形容“樂之美盛”?!渡虾2┪镳^藏戰(zhàn)國楚竹書·孔子詩論》曰:“《關雎》之改……《關雎》以色喻于禮?!盵4]22關于楚簡的真?zhèn)螌W界尚有爭議,但其“禮”“色”說可以在《孟子·告子下》中“色與禮孰重”之討論相聯(lián)系,故可以推測出,“禮”“色”之說實為儒家的一個重要觀念,寓于孔子的解詩觀中合乎情理。所以,孔子在詩的文字內(nèi)容上肯定了《關雎》的“色”,即君子追求淑女的愛情詩的表面含義,而認為其深層含義“喻于禮”,即“禮”的核心是《關雎》真正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而在詩的功用上,孔子認為《關雎》是“禮”的體現(xiàn),有糾正當時淫亂風氣的作用。在先秦時期,諸子百家除儒家外都是不討論“詩”的,“詩”從被整理出來就是儒家文化的產(chǎn)物。詩三百最初是作為一部用于典禮的樂歌總集存在的。由此可見,漢代以前,孔子就是詩三百話語權的持有者,他把《關雎》的闡釋賦予自己所秉行的儒家“發(fā)乎情,止乎禮”的內(nèi)涵,用以教化世人,推行儒家文化。

漢代之后,詩小序中“君王后妃”的闡釋模式依舊延續(xù)。魏晉南北朝時期,以王肅、劉勰為代表的文人依舊以這種闡釋模式為主。這個時期的詩經(jīng)著述多已亡佚,現(xiàn)在只能從清人《玉函山房輯佚書》中約略看到一些面貌。王肅曰:“善心曰窈,善容曰窕”,解“悠哉游哉,輾轉(zhuǎn)反側(cè)”為:“服膺思念之”[2]572。劉勰在《文心雕龍·比興篇》也論道:“關雎有別,故后妃方德;尸鳩貞一,故夫人象義?!盵5]326盡管王肅對于《關雎》一詩的個別詞句的闡釋,不同于毛傳、鄭箋,但主旨仍是圍繞君王后妃展開。到了唐代,唐太宗詔令孔穎達等人撰修《五經(jīng)正義》,用以科舉考試教本,《毛詩正義》至此而成,代表了唐代詩經(jīng)學的主流觀點。《毛詩正義》曰:“《關唯》之篇,說后妃心之所系,樂得此賢善之女,以配之己之君子;心之所憂,憂在進舉賢女,不自淫恣其色……此詩之作,主美后妃進賢。思賢才,謂思賢才之善女?!盵2]570唐代中期,成伯瑜的《毛詩旨說》也多次提到《關雎》:“孔子去其繁重,可通于義者采而録之,遠自稷契之功,次取殷周之盛,次陳幽厲之缺。始于衽席,故用關雎為首?!薄瓣P雎至騶虞二十五篇為正風,直言其徳而無美?!薄奥犼P雎聲和,知后妃能諧和眾妾,在河洲之闊逺,喻門壼之幽深?!薄叭艉箦嘘P雎之化,天下信厚守禮?!盵6]8《毛詩旨說》中,將《關雎》與后妃之德緊密聯(lián)系的敘述還有多處,在此不一一列舉。總體看來,魏晉至唐時期,主流觀點基本繼承了毛序“后妃之德”說,并把這種闡釋上升到規(guī)范的高度。

到了宋代,思辨學風盛行,尊序、廢序之爭興起,詩經(jīng)學者開始主張摒棄漢代詩經(jīng)學的闡釋,從新的角度闡明詩意。以朱熹、朱鑒、鄭樵為代表的學者批評毛詩小序,認為毛詩小序的“后妃之德”之說不合情理。宋人從多種角度解讀詩,如從詩與樂的角度,朱熹解釋孔子評“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是從音樂的角度出發(fā),“言哀樂中節(jié)”,而并非是《詩序》所解的“哀窈窕,思賢才,而無傷善之心”。但是,朱熹雖然否定漢代經(jīng)學,但還是沒能跳出“美刺”“君王后妃”的模式,他在《詩序辨說》中說《關雎》:“其詩雖若專美大姒,而實以深見文王之德,《序》者徒見其詞,而不察其意,遂一以后妃為主,而不復知有文王,是固已失之矣。”[7]457相對而言,鄭樵的否定更為決絕,周孚《非詩辨妄》引鄭樵曰:“‘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每思淑女之時……毛謂以諭后妃悅樂君子之徳,無不和諧,何理?”朱鑒在《詩傳遺說》中也直言:“詩序,如關雎,只是說一個后妃之徳也,葛覃只是說得個后妃之本,與化天下以婦道也。自關關雎鳩葛之覃兮已下,更不說。著如此,讀詩是讀個什么?……如此草草,以言事則不實,以立辭則害意。”[8]536可見,宋代諸多學者直接指出了毛詩小序所解的不合理性,認為它是對《詩經(jīng)》文本內(nèi)容的曲解。

元代開始,朱熹《詩集傳》被定為科舉取士的教材。《四庫全書總目》記載:“有元一代之說詩者,無非朱傳之箋疏,至延祐行科舉法,遂定為功令,因而明制因之?!盵9]135元代的詩經(jīng)學者絕大部分都遵從了朱子對于《詩經(jīng)》的研究??偟膩碚f,以朱熹為代表的宋代詩經(jīng)學派一定程度上突破了漢代對于詩經(jīng)的闡釋,但仍屬于儒家學派的思想,受當時“理”學興盛的影響,多注重義理的闡釋,故仍然肯定《詩經(jīng)》作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權威地位。而到了明代之中,復古之風盛行,朱熹《詩集傳》遭到質(zhì)疑,毛鄭之解一度重新流行,“后妃之德”一說再次成為主流,如郝敬《毛詩原解》曰:“一南之作,凡為天子、諸侯、大夫、士、庶人修身齊家之法,以文王風之。非專為美文王大姒作也。”[10]2

清代的詩經(jīng)學研究煥然一新,對《毛詩序》的質(zhì)疑與挑戰(zhàn)在此時到達頂峰。盡管漢學與宋學仍舊是詩經(jīng)學的兩大主流學派,有古文與今文學、考據(jù)與義理、舊學與新學等各學派的論爭,但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學者能夠不帶門戶之見,獨立思考,自由研究,提出了許多新的見解,生發(fā)出更多的闡釋的可能性。如姚際恒《詩經(jīng)通論》曰:“此詩只是當時詩人美世子娶妃初昏之作,以見嘉偶之合初非偶然,為周家發(fā)祥之兆。自此可以正邦國風天下,不必實指大姒文王?!盵11]72崔述《讀風偶識》曰:“細玩此篇,乃君子自求良配,而他人代寫其哀樂之情耳?!盵12]69方玉潤的《詩經(jīng)原始》:“此詩蓋周邑之詠初昏者,故以為房中樂,用之鄉(xiāng)人,用之邦國,而無不宜焉?!盵13]71牟應震在《毛詩質(zhì)疑》中更是直言:“《關雎》,成婚禮也。問:何不言文王后妃?曰:無據(jù)也?!盵14]4除此之外,有類似說法的學者著述還有戴震《詩經(jīng)補注》、郝懿行《郝氏遺書》、魏源《詩古微》等,以上這些清代學者否定了朱子“文王大姒”之說,提出“房中樂”“婚禮說”“婦德說”等新解,跳出了漢學、宋學始終圍繞君王、后妃等政治元素進行解讀的模式。這些非漢非宋的闡釋,并不是清代的主流,但是它們開啟了新的闡釋角度。正如牟應震言:“后人論古,都是說夢,只宜就文論文,省卻許多穿鑿?!彼麄兊年U釋幾乎沒有被《毛詩序》的話語權所挾制,而是以文本為依據(jù),就詩求義,獨抒己見,對于后世有重要的意義。

二、作為中國文學闡釋者的儒家

“賦詩言志”的外交家與儒家諸子兩類人構成了先秦時期文學的闡釋者。他們都是與政治緊密相關的士人階層,此時的詩義在特定的交流語境下被呈現(xiàn)出來,用詩之人或斷章取義、或通過對比興之物的闡發(fā)等方式,把詩義轉(zhuǎn)換為自己想要表明的立場,使詩成為個人或群體觀點的例證,從而達到他們的政治、外交、教化目的。

對詩進行解釋、使用并寫成文本的人,是最初的一批言說者,他們掌握《毛詩序》的話語權,用以達到影響社會的目的。在詩最初的流行階段,各諸侯國的外交家、政治家等士人群體把詩用于列國政治外交?!蹲髠鳌は骞吣辍酚涊d了鄭國七位大夫見趙孟,援引不同詩篇,委婉地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以“賦詩觀志”來表達政治外交上的志向。為何要用“詩”來進行外交呢?因為詩是用雅言寫成的,在諸侯分裂、方言不同的春秋時期,各國之間的交流難以用方言進行,而詩作為一種標準的文雅的語言,可以在列國通行?!墩撜Z·述而》寫:“子所雅言,《詩》《書》執(zhí)禮,皆雅言也?!薄抖Y記·王制》寫:“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备鶕?jù)《左傳》《國語》中的用詩記載來看,以雅言為形式的詩為列國構筑了一個可以互相交流的政治、文學公共領域①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提出的“公共領域”概念,是指一個國家和社會之間的公共空間。他分析了18世紀資產(chǎn)階級社會中出現(xiàn)的俱樂部、咖啡館、沙龍、雜志和報紙等現(xiàn)象,認為存在公眾們在此討論公共問題、自由交往的公共領域,是政治權威重要的合法性基礎。,在這種“賦詩言志”的活動中,詩被賦予了以政治為主、超越個人情懷的公眾情懷。在這個過程中,詩是在使用之中被言說的,這些政治家、外交官就成了第一批詩的話語權的擁有者。

第二類言說者就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先秦儒家諸子,詩被運用于論證他們的觀點。先秦時期百家爭鳴,單是儒家談詩,其余諸家皆不談詩。儒家思想觀念下,詩與禮樂緊緊相連,言“詩”就是言“禮”,儒家論詩,緣于孔子對“禮”的尊崇?!墩撜Z·季氏篇第十六》中,孔子教導孔鯉:“不學詩,無以言”“不學禮,無以立”,可見,在孔子看來,“詩”與“禮”是言行立身之本?!岸Y”來源于周禮,西周后期禮崩樂壞,原本詩樂合一的樂教逐漸沒落,偏重詩的文本性含義的詩教獲得了更大的發(fā)展空間??鬃诱J為詩有“興觀群怨”的功用,其中“興”與“群”與百姓相聯(lián)系,“觀”“怨”與政治有相聯(lián)系。《論語·子路》:“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結合當時的時代背景,孔子教授學生學詩,是希望他們能夠用詩來進行外交,使儒家思想達于列國,被君王認可與推行?!睹献印けM心上》引用《伐檀》“不素餐兮”,以表達對君子為國君任用、為國家和弟子帶來益處的贊揚?!盾髯印ぶ倌帷菲谩洞笱拧は挛洹贰懊馁Y一人,應侯順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論證身為臣子的責任。

先秦至漢,《毛詩序》獲得了一種新的用途,那就是:儒家士人通過對詩的闡發(fā),用以表達對君主委婉的勸勉、諷諫。政治體制由松散的分封制變?yōu)榱舜笠唤y(tǒng)的郡縣制,文人與君主的關系也產(chǎn)生了重大變革——由“師友”關系變?yōu)椤耙患摇敝畤?,言說者的身份與訴求隨即改變。在以往先秦時期,文人可以自由周游列國,以所持有的一套治理天下的學說立身,“道統(tǒng)”高于“帝統(tǒng)”,各諸侯國君主需要聽取與采納他們的政治理念,他們與各諸侯國君主是一種亦師、亦友、亦客的關系。而到了漢武帝時期,“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荀子學說為實質(zhì)的儒家學派成為官學,詩被定為經(jīng)典,在這種新的環(huán)境下,只有一人之國,一家之姓,國君便要在諸子百家中挑選最為“宜家宜姓”的學說代表。先秦以天下為己任的志士,在這時不得不成為統(tǒng)治階級需要的一家之臣,士人的思想只有在君王能認可的情況下才能夠?qū)艺萎a(chǎn)生影響。

漢儒士人掌握了《毛詩序》的話語權,為封建社會君主專政的統(tǒng)治者提供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支持,同時也制定一種包括統(tǒng)治者在內(nèi)需要遵守的行為準則,教導他們要以過去的明君為榜樣,以暴君為警鑒,從而使君主約束自身。政治制度與言說者身份與訴求的變化導致了闡釋模式的不同:先秦時期對詩旨只是泛泛而論,到了漢代,《毛詩序》的闡釋變?yōu)橐环N“歷史性”的建構。《孔子詩論》“以色喻于禮”乃是詩的一種通則,而在漢儒那里,三家詩解《關雎》為“刺康王”,毛詩解為美“文王后妃之德”,詩的意旨都成為了一個歷史事件。漢儒解詩的方法就是“以史傳經(jīng)”,把詩經(jīng)故事還原到歷史中去,通過歷史的證明取得一種合法性依據(jù),來闡釋蘊含在詩中的“圣人之道”。漢代以詩為教,將文學與政治緊密聯(lián)系起來的傳統(tǒng),也構成了后世的合法性基礎,直到清朝,歷代都脫不開對詩旨作政治解讀的模式??梢哉f,這種君主與士人的關系一直保持到封建制度君主專政的滅亡。在封建制度下,儒家以天下為己任的道德責任感并沒有磨滅,其中一種踐行的手段就是借助《詩經(jīng)》經(jīng)典的闡發(fā),揉入個人的思想學說,使其更容易被接受,從而達到勸諫君主、教化百姓的目的。

漢代建立大一統(tǒng)制度以后,道統(tǒng)與帝統(tǒng)繼續(xù)在明暗之處進行著交鋒,道統(tǒng)對帝統(tǒng)的壓制,就是使儒家士人把握《毛詩序》話語權的背后力量。我們可以以時間順序觀察兩種力量作用在《毛詩序》話語權上的體現(xiàn):起初,在唐代,孔穎達編《毛詩正義》直接受到唐太宗任命,為唐王朝提供經(jīng)學意識形態(tài)的支持。上承六朝“荒聲誤國”的歷史想象,孔穎達承襲漢儒的精神,賦予了詩人以體制外的身份和干預政治的權力。孔穎達釋《關雎》詩旨上承《毛詩序》《鄭箋》,不是盲目地信從,而是出于一種影響政治的需要。隨后,到了宋代,對《詩經(jīng)》的闡釋與漢代“經(jīng)世致用”的諷諫詩學闡釋模式不同,是出于一種更加內(nèi)化的方式,即“詩文道流”,士大夫階層精神的成熟與獨立藉此彰顯。宋代的政治較為穩(wěn)定,《詩經(jīng)》不僅僅作為一種政治教化的工具,而是與“理”聯(lián)系起來。學者通過闡發(fā)《詩經(jīng)》內(nèi)在的理趣,將儒家的道義精神與自由人格的理趣結合在一起,把《詩經(jīng)》建構成人的內(nèi)在價值的自然流露。以朱熹為代表的宋學,把《關雎》的詩旨從籠統(tǒng)的“后妃之德”具體到了“大姒”個人身上,就是建立在這樣的話語權上,即:在繼承詩的“政教”作用的基礎上,將其具體化為人的自在精神的流露。詩不再是用以“載道”的外飾工具,而成為了一種與天地萬物合一的、“自證本心”的內(nèi)化精神的承載物。雖然,人與詩所承載的“義理”是符合統(tǒng)治者政治需要的,但我們?nèi)钥梢钥吹剿未鷮Α对娊?jīng)》的闡釋強調(diào)了人的尊嚴與主體性。

發(fā)展到明末清初,“詩史”觀念彰顯了文人用詩來負載時代重任的責任感。黃宗羲《萬履安先生詩序》寫:“今之稱杜詩者以為詩史,亦然新矣。然注杜者,但見以史證詩,未聞以詩補史之闕,雖曰詩史,史固無藉乎詩也。……庸詎知史亡而后詩作乎?”[15]346詩史觀可以說是孔子論詩“觀”“怨”的一種繼承和發(fā)展,即詩可以歌紀政事、體察民情、頌美刺惡,文人對歷史負有責任。這種觀念是儒家意識形態(tài)話語對于文學價值的一種建構,出于明代遺民的政治文化立場,隱含著文人以詩監(jiān)督政治、世運的思想。到了清朝,帝統(tǒng)與道統(tǒng)的斗爭矛盾達到白熱化,“文字獄”成了堵住悠悠士人之口的嚴酷手段,文人學士在文字中稍露不滿,或皇帝疑惑文字中有譏訕清朝的內(nèi)容,即興大獄,常常廣事株連。詩經(jīng)學研究上,歷代的詩論經(jīng)驗在此轉(zhuǎn)為知識的要素,文人主要投入前人研究的辨析、考證中去,對于《詩經(jīng)》的闡釋,大多建立在“文以載道”“以理為宗”等前代理解模式上。除此之外,還出現(xiàn)了一些從文本本身出發(fā),從客觀考據(jù)的角度生發(fā)出的一些見解,梁啟超說它“厭倦主觀的冥想,而傾向于客觀的考察”。但是,由于清代政治對思想嚴密的控制,學者在詩經(jīng)學中難以對社會現(xiàn)實進行大膽批判,故鉆入作品本身進行實證的求索,得出來的結論通常是純學術性的,沒有包含對于政治的批判態(tài)度。某種程度上,這可以認為是道統(tǒng)被帝統(tǒng)壓制的反映,是儒家最根本的政治實踐與批判功能的一種喪失,也是儒家士人在政治上話語權的喪失。

《毛詩序》之所以與政治歷史相聯(lián)系的闡釋,源于更深層的矛盾:儒家道統(tǒng)與帝統(tǒng)的權力較量。事實上,在中國,對帝王的規(guī)訓已經(jīng)成為一種實實在在的制度和規(guī)則。例如,自漢代起,皇帝的行為要接受史官無時無刻的監(jiān)視與記錄,晉朝開始專門設立起居令、起居郎、起居舍人等官員來編寫起居注,這一制度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延續(xù)到清朝滅亡。顧炎武《日知錄》寫:“古之人君,左史記事,右史記言,所以防過失,而示后王。記注之職,其來尚矣?!盵16]406除此之外,還有皇子從小接受的儒家經(jīng)典教育、歷代的言官諍諫制度等等。在儒家話語體系下,最理想的情況是君王與圣人合二為一。《史記·外戚世家》曰:“夏之興也以涂山,而桀之放也以末喜;殷之興也以有娀,紂之殺也嬖妲己;周之興也以姜原及大任,而幽王之禽也淫于褒姒。故《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釐降,《春秋》譏不親迎。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禮之用,唯婚姻為兢兢。”[17]99君王與后妃作為萬民之首,士人認為他們的婚姻必須做到“人道之大倫”,才能夠達到“禮之用”,以統(tǒng)領國家的良好風氣。儒家道統(tǒng)與帝統(tǒng)兩者之間存在著一種權力關系。??抡J為,“一種權力關系與一種斗爭策略之間呈現(xiàn)一種相互吸引、永久關聯(lián)又彼此對立的關系”[18],中國道統(tǒng)與帝統(tǒng)的矛盾與和諧,源于君主與士人的“雙向選擇”。君主作為政治制度中的最高領導人,需要統(tǒng)御天下,并為他的統(tǒng)治提供理論合法性的儒家思想,而儒家作為一個中間士人階層,希望建立一個理想的社會制度,其中,“帝王”也是這個制度下關鍵的一分子。儒家士人作為這種政治制度的承認者與建設者,他們需要用一種東西來控制君主的權力,防止皇帝為所欲為而導致權力的濫用,以確立良好的社會秩序,這個超越君主以上用以制衡的就是“道”。

三、儒家文化闡釋的話語權之影響

《毛詩序》作為中國儒家士人實踐文學、政治話語權的產(chǎn)物,其影響可謂深遠持久。中國儒家士人通過使用《毛詩序》的話語權力,從經(jīng)學、文學入手,一直影響到中國人的人生理想與社會實踐層面,深入中華文化的骨髓之中。這些影響主要可歸結為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毛詩序》對于中國詩論的開創(chuàng)性意義。在評論詩歌的過程中,《毛詩序》確立了一套具有典范性、系統(tǒng)性的文論話語,其中包括“四始”說、“六義”說、諷諫說、美刺說、“詩、樂、舞”三位一體說等等,這些文論話語對后代的文藝創(chuàng)作、文學理論影響深遠。其中,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從道德與功用的角度來論詩,與政治和歷史相結合,這一點在后代文論中一直居于重要地位。東漢鄭玄在《毛詩序》的基礎上強調(diào)詩歌的創(chuàng)作在于或贊美功德,或諷刺時弊,須與政教相同,能夠?qū)ι鐣a(chǎn)生積極的影響。而在崇尚藻麗、蔑視文學功用說的魏晉南北朝時期,《毛詩序》質(zhì)樸的詩學觀念也未被丟棄。南朝鐘嶸在《詩品》序言里就提到:“故詩有三義焉: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直接繼承與發(fā)展了《毛詩序》中的“六義”說,同時,他抨擊當時流行的過多用典、注重音律的文學現(xiàn)象,而鼓勵內(nèi)容質(zhì)樸、直陳事理的與《詩經(jīng)》相類的寫作風格。此后稍晚一些的梁簡文帝蕭綱,在文學創(chuàng)作上雖然主張“立身先須謹重,文章且須放蕩”(《誡當陽公大心書》),但也仍然堅持文學的根本應“成孝敬于人倫,移風俗于王政”(《昭明太子集序》)。宋代朱熹盡管反對《毛詩序》,認為其影響了詩的本義,但是仍認為詩“皆足以為教”,可以用來“化天下”,這實際上仍是承襲了以詩為教的《毛詩序》的文論話語??梢哉f,《毛詩序》奠定了中國文論話語的整體基調(diào),歷代以儒家士人為主的文學創(chuàng)作、評論,皆在此基礎上展開,沒有其他任何詩學流派可以超越儒家詩論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

第二,對中國人精神信仰的影響。很多人認為中國人沒有信仰,其實不然,在中國,儒教為主,佛教、道教等為輔,構成了中國人的精神信仰。儒教化的信仰具體從何而來?便來自于《毛詩序》等儒家著述所樹立的一套經(jīng)典話語。國人在這套歷代掌權的主流話語中浸泡千年來,儒家思想已經(jīng)融入中國人的骨血,融進中國文化的骨髓之中。所有的宗教信仰皆追求“永生”,如西方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都追求死后進入天堂,所強調(diào)的是彼岸的世界;而注重此岸世界的中國儒家士人追求“永生”的方式就是著書立說,通過文學創(chuàng)作達到名留青史。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寫道:“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事”,這種以文章立身、立功、立德的觀念就是來自于儒家教義。受到儒家詩教話語的影響,儒學觀念沉淀在我們國家群體的潛意識之中,影響著中國人的信仰、價值觀與社會實踐。

第三,對中國文學的積極與消極影響。不可置否,以儒家詩教為代表的文學評觀念固然催生了一批優(yōu)秀作品,如一些文人詩多彰顯了積極入世、胸懷大志、思君報國的理想。但是,如果文學藝術只被一種觀念話語所主導,就會導致具有其他內(nèi)容、形式的文學被壓抑、輕視?!睹娦颉分袑矍樵姷那?,對“發(fā)乎情,止乎禮”的提倡與孔子提出的“思無邪”共同奠定了中國的“非性文化”,“《毛詩序》成為‘神圣不可侵犯之寶典’,不是因為它沒有缺點,而是因為它不可攻擊,因為支撐它的是儒家禮教權威思想。因此,后世儒生在非性化的文化壓力下,集體沉默,集體附議,集體曲經(jīng),以至于‘非性’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盵19]《詩經(jīng)》中以《關雎》為代表的愛情詩被《毛詩序》解釋為“經(jīng)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這種典范作用使得此后的愛情詩不敢直抒其情,因此,對文學內(nèi)容上的限定直接影響文學形式,導致了一個消極的結果——中國愛情詩的缺失。由于詩需要承擔教化、美刺的職責,便逐漸從抒情轉(zhuǎn)向言志,尤其是在儒家觀念里“男女之大防”的愛情,因此王國維說“詞,別是一家”,就是指在這種觀念下抒情的職能被轉(zhuǎn)移到詞身上,許多文人寫詩莊嚴肅穆,但寫起詞來卻風流倜儻,抒寫愛情的詞遠遠多于愛情詩。同時,文學理論也受到影響,陸機在《文賦》中提出“詩緣情而綺靡”,雖承襲了《毛詩序》中“吟詠情性”一說,但由于剝離了詩的政教功能,單強調(diào)詩的抒情與審美特征,故被壓制與懷疑,沒有在后代的歷史長河中發(fā)展壯大,令后代學者多為惋惜。

總而言之,《毛詩序》本質(zhì)上是一種指向政治的闡釋學系統(tǒng),其背后的言說者是中國歷代的儒家士人,而他們的言說目的是達到政治訴求與為實現(xiàn)“道統(tǒng)”下對帝王的規(guī)訓。從《關雎》小序的歷代演變可以看出,《毛詩序》作為“圣人之志”的體現(xiàn),與帝王需要遵循的“圣人之道”合二為一,是作為話語權持有者的儒家士人政治理想與價值觀的體現(xiàn)。同時,我們也要認識到,在文藝上,只有“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才能夠促進文藝事業(yè)的發(f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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