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婷

（廣西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廣西 桂林 541006）

1 《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的緣起——西方人視域

《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民主”概念發(fā)軔于古希臘的雅典城邦，與德文“dieDemokratie”和英文“democracy”最為接近的詞源是古拉丁文“democratia”和法文“démocratie”，而這兩個詞語又都來自于希臘文“demokratia”，其中“demos”指“人民”“地區(qū)”，而“kratos”則為“權力”“統(tǒng)治”之意。雅典民主屬于一種公民自治體制，其主要通過三個重要機構——公民大會、五百人議事會和民眾法庭來確保民主的實現(xiàn)。公民大會是雅典的最高權力機構，每年至少召開40次，全體公民均可參加。公民大會最少達到6000人方可開會，大會討論與決議的事務關系到雅典生活的各個方面，大到外交、戰(zhàn)爭、軍事防務、財政、法律等，小到擺渡、婚喪嫁娶等。五百人議事會是公民大會的常設機構，每年至少開260天會，主要負責協(xié)調安排公民大會所有議程，保障日常政務工作的運行。民眾法庭是雅典的司法機構，由200多名公民組成，主要依據(jù)票數(shù)的多少來斷案。雅典城邦是民主制度理想的“實驗田”，它對民主制度的構建做出了許多大膽的嘗試，如重視公民的廣泛參與，注重權力的制衡等，其在歷史上所產(chǎn)生的深遠影響是不可否認的，但雅典民主也存在許多不足之處。如在雅典城邦中，“人民”主要指本邦的成年男性公民，不包括婦女、小孩、外邦人和大多數(shù)的奴隸。古希臘時期的雅典政權主要掌握在奴隸主手中，“人民的統(tǒng)治”實際上是少數(shù)奴隸主的統(tǒng)治，雅典的民主實則是極少數(shù)人的民主。雅典民主主要采取公民直接參與的形式來實現(xiàn)，公民政治素養(yǎng)普遍不高，政治立場不堅定，缺乏專業(yè)的法律知識，獨立思考能力不強，極易被少數(shù)居心叵測的政客煽動、蠱惑和利用，致使做出錯誤的決定，雅典最著名的冤案之一就是蘇格拉底被裁決死刑。

雅典雖然踐行了自創(chuàng)的政治制度，但卻并未留下相對系統(tǒng)、完整的民主思想和民主理論，與此相反，反民主的思想和批判民主制度的言論卻大量充斥在古希臘政治理論家的作品之中。蘇格拉底（公元前469年—前399年）對抽簽產(chǎn)生的公務人員和雅典民主表示輕蔑，蘇格拉底質問哈爾米戴斯說：“這些人當中叫你害羞的是搟氈工人，還是補鞋匠，還是銅匠，還是農(nóng)民，還是批發(fā)商，還是在市場上斤斤計較賤買貴賣的人們呢？因為整個國民議會都是由這些人組成的?！盵1]修昔底德（約公元前460年—前400年）在《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中雖然沒有直接批判民主制，但他列舉了雅典民主導致體制敗壞、權力失衡、法治崩頹、多數(shù)人的暴政的大量事實，其對雅典民主政治的沮喪與失望溢于言表。柏拉圖（公元前427年—前347年）也覺得普通公民不適宜管控國家，在他眼中只有哲學家才能統(tǒng)管城邦。他認為貴族制是最完美的政體，之后依次是軍統(tǒng)制、寡頭制、民主制、暴君制，在柏拉圖看來，民主制還不如寡頭制，也只是僅比暴君制略好一些。亞里士多德（公元前384年—前322年）在《政治學》中認為在寡頭政體、貴族政體和平民政體中，平民政體即民主政體是三個政體中“最可容忍的變態(tài)政體”。亞里士多德憎惡民主，反對普通民眾參政，他認為多數(shù)人統(tǒng)治的民主制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為了私人利益，城邦由少數(shù)睿智之人掌管即可。

羅馬共和時代的人們對民主制也是嗤之以鼻，他們不愿使用“民主”這個詞來指稱本國的體制，認為民主并非“好東西”。就連原為希臘人，后被帶到羅馬的歷史學家波里比阿（公元前204年—前122年）對希臘城邦的民主制度也十分憎惡。波里比阿認為民主制建立在寡頭制的廢墟之上，是人民對其他政治制度極度失望情況下的無奈選擇。民主制在建立之初高度重視自由和平等，在之后的幾代中一些富人開始用各種方式引誘和腐蝕人民，“一些慣于靠他人施舍為生的人，便推選勇敢的沽名釣譽者（煽動家）作自己的首領，而他們本人卻不參加國家事務”[2]。此時的民主制雖以自由民的光環(huán)來粉飾政體，但實質上已蛻變?yōu)楸┝?、血腥、蔑視法紀的庶民制。在西羅馬帝國時期，“民主”已逐步被人們淡忘，西羅馬帝國滅亡之后，歐洲進入“中世紀黑暗時代”。在中世紀的歐洲，“民主”基本上被永恒存在的全能上帝所取代。

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促進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和民主學說的萌芽和發(fā)展。洛克（1632—1704）是第一個較為系統(tǒng)完整地闡明了資產(chǎn)階級民主理論的人，他的《政府論》下篇體現(xiàn)了古典民主理論的核心理念——人民主權。洛克指出，立法權是立法機關“得自人民的一種委托權力”，“只有人民才能通過組成立法機關和指定由誰來行使立法權，選定國家的形式”[3]。法律的制定須經(jīng)人民或人民授權的委派人同意方可生效，當立法行為與人民的委托相抵觸時，人民有權罷免或更換立法機關。他認為，當部分人民與君主在法律并未規(guī)定但干系重大的事件上發(fā)生糾紛時，人民的集體應當擔任仲裁者。孟德斯鳩（1689—1755）在《論法的精神》中明確提出了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權分立的學說，繼承和發(fā)展了洛克的分權思想，對資產(chǎn)階級民主形式和政體的完善提供了理論依據(jù)。盧梭（1712—1778）被譽為“現(xiàn)代民主政體之父”，他在《社會契約論》中第一次提出“天賦人權”和“主權在民”的思想，他認為人民是唯一的主權者，政府只是法律或人民意志的執(zhí)行者，立法權只能屬于人民，政府及行政官是依靠法律建制或由人民任命的，“行政官不是人民的主人，而是人民的辦事員。人民可以隨意雇用或解雇他們”[4]。

從古希臘民主之火燃起，到古羅馬民主政體衰微，中世紀民主理論凋敝，再到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時期民主星星之火重燃呈燎原之勢，不同的學者基于不同的立場對民主的內涵和外延闡釋不同。關于民主的論述盈篇滿籍，聚訟紛紜，令人應接不暇，但統(tǒng)而言之，在民主發(fā)展的頭2300年質疑多于接受，批評多于褒揚，責難多于分析，唾罵多于稱頌。馬克思和恩格斯汲取了古希臘、古羅馬、中世紀、文藝復興和啟蒙運動時期民主理論中的“民作主”“民權”“民治”等合理內核，為《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民主”概念奠定了主色調。

2 《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的發(fā)展——馬克思主義早期經(jīng)典

“民主”概念是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研究的核心范疇，只有了解馬克思主義早期經(jīng)典作家視域下的“民主”思想的發(fā)展脈絡，才能較為全面地解讀和理解《共產(chǎn)黨宣言》漢譯中的“民主”概念。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民主思想孕育于《萊茵報》時期。1841年12月普魯士政府為鞏固王朝統(tǒng)治，管控新聞輿情，頒布新的書報檢查令。1842年2月馬克思的《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和1842年6月恩格斯撰寫的《普魯士新聞出版法批判》都嚴正地指出普魯士政府用虛偽的自由來掩蓋其專制的實質，此項法令的出臺是對人民出版與言論自由的戕害，是對人民民主的極力否定。恩格斯于1842年3月、馬克思從同年4月開始為《萊茵報》撰稿，廣泛深入地宣傳革命民主主義思想，呼吁維護公民的自由民主權利。1842年10月和1843年1月馬克思在《萊茵報》上分別發(fā)表《關于林木盜竊法的辯論》和《摩澤爾記者的辯護》等一系列文章，站在革命民主主義立場上鞭撻封建專制制度，公開捍衛(wèi)在政治上和社會上受壓迫的貧苦人民的利益。馬克思認為，不論是林木所有者還是所謂的林木盜竊者法律面前都應一律平等，不能為了維護富人階層的利益而損害貧民階層的權利。

1843年《黑格爾法哲學批判》是馬克思最早闡述民主思想的論著，在文中他提出“不是國家決定市民社會，而是市民社會決定國家，即經(jīng)濟決定政治”的著名論斷。馬克思贊同“在真正的民主制中政治國家就消失了”的看法，他認為：“在民主制中，國家制度、法律、國家本身，就國家是政治制度來說，都只是人民的自我規(guī)定和人民的特定內容?！盵5]在馬克思看來，不存在等級差別，將全體人民都囊括在內的民主制才是真正的民主制，在這種無階級差別的民主制中，政治國家就消失了。1844年《論猶太人問題》和《〈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在《德法年鑒》上的發(fā)表標志著馬克思從革命民主主義向共產(chǎn)主義的轉變。馬克思在《論猶太人問題》中把真正的民主制同人的解放聯(lián)系起來，馬克思認為：“只有當現(xiàn)實的個人把抽象的公民復歸于自身，并且作為個人，在自己的經(jīng)驗生活、自己的個體勞動、自己的個體關系中間，成為類存在物的時候，只有當人認識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會力量，并把這種力量組織起來因而不再把社會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離的時候，只有到了那個時候，人的解放才能完成?！盵6]而只有實現(xiàn)人類的解放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制。馬克思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首次闡釋了無產(chǎn)階級的歷史地位和歷史使命，明確指出無產(chǎn)階級是實現(xiàn)民主理想和人類解放的現(xiàn)實力量?！暗聡说慕夥啪褪侨说慕夥?。這個解放的頭腦是哲學，它的心臟是無產(chǎn)階級。哲學不消滅無產(chǎn)階級，就不能成為現(xiàn)實；無產(chǎn)階級不把哲學變成現(xiàn)實，就不可能消滅自身?！盵7]馬克思“真正的民主制”理念不再停留在抽象概念之中，而是將之融入到現(xiàn)實，找到實現(xiàn)的主體力量——無產(chǎn)階級，以科學的理論指導無產(chǎn)階級革命，掌握無產(chǎn)階級政權，進而實現(xiàn)人類的真正民主與解放。

1848年《共產(chǎn)黨宣言》的發(fā)表標志著馬克思對無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認識的加深和逐步成熟。馬克思提出：“工人革命的第一步就是使無產(chǎn)階級上升為統(tǒng)治階級，爭得民主?！盵8]馬克思認為無產(chǎn)階級只有通過暴力革命推翻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建立無產(chǎn)階級政權，才能清除等級差異，消滅剝削和壓迫，獲得真正的民主，使每個人都能自由發(fā)展。通過對馬克思和恩格斯民主思想的梳理和分析，我們可以看出《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民主不僅僅是指個體、社會群體或國家的民主，還指整個人類社會的真正民主、自由、發(fā)展與解放。

3 《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的定型——中國人視域

3.1 中國人視域中的“民主”概念：古代釋義

《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扎根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吸納了中國古代民本思想中“民有”和“民享”成分。由于受中國古代政治結構、社會關系和經(jīng)濟因素等各方面的影響，中國的民本思想并未轉化為民主思想，但中國古代的民本思想中蘊含有一定的民主成分，主要體現(xiàn)為人民擁有天下，君主應站在人民的立場考慮問題，尊重民意，順應民心，簡而言之就是“民有”和“民享”。孟子在《孟子·萬章上》中就闡述過“人民擁有天下”的思想即民有。孟子認為 “天子不能以天下與人”，“天子”并不是“天下”的所有者，而是天授予他的君權。 《孟子·萬章上》總結道：“《太誓》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此之謂也?！泵献诱J為上天的所見與所聽都來自老百姓，由此可見，君權與其說是“天授”，不如說是“民授”，天下與其說是上天的，不如說是人民的。《呂氏春秋·孟春紀第一·貴公》也認為人民才是天下的主人，文中寫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之天下也?！泵献釉凇睹献印ち夯萃跸隆分芯捅硎鲞^“君主要站在人民的立場考慮問題，尊重民意，順應民心”的思想即民享。孟子主張君主應站在人民的立場考慮問題，“樂民之樂”“憂民之憂”，只有這樣才能讓天下歸服。他倡導選賢任能，辨別忠奸，裁決生殺要多參考人民的意見，尊重民意：“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后察之；見賢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可殺，勿聽；諸大夫皆曰可殺，勿聽；國人皆曰可殺，然后察之；見可殺焉，然后殺之?！敝挥羞@樣才可做百姓的父母官。孟子還認為為人君者，要順應民心：“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p>

3.2 中國人視域中的“民主”概念：近代釋義

馬禮遜、麥都思、羅存德、丁韙良等西方傳教士通過譯介西方政治制度的書籍，編撰英漢辭典等方式，把西方的“democracy”推介到中國?！癲emoc racy”在與漢語對譯之初并未被視為“好東西”。1822年馬禮遜的《英華字典》對“democracy”的解釋是“旣不可無人統(tǒng)率亦不可多人亂管”；1847至1848年麥都思在《英華字典》中把“democracy”闡釋為“眾人的國統(tǒng)、眾人的治理、多人亂管、小民弄權”；1866年羅存德在《英華字典》中將“democracy”解釋為“民政、衆(zhòng)人管轄、百姓弄權”。這三部著名的辭書對“democracy”的闡釋一脈相承，共同傳達出“多人亂管”之語意，都賦予其“愚民政治”之韻味。與前三者不同，1864年丁韙良漢譯惠頓著的《萬國公法》時為“democracy”正名，賦予其積極的含義?！懊裰鳌痹诖藭写蠖鄶?shù)情況下被視為主謂結構，當作動詞來用，主要是用來描述某種與中國古代政治體制完全不同的西方政治機制，與中國古代“民之主”的內涵相反，強調國家由人民“主之”，意為“由人民當家作主”。如《萬國公法》中談到，與君主之國事無巨細統(tǒng)歸國君定奪不同，“在民主之國，或系首領執(zhí)掌，或系國會執(zhí)掌，或系首領、國會合行執(zhí)掌”[9]。

清末民初中國的外交官、思想家、政治家等先進的知識分子把西方的民主思想和政治制度引入到中國，為《共產(chǎn)黨宣言》漢譯“民主”概念的產(chǎn)生奠定了基礎。1866年中國第一代職業(yè)外交官張德彝在《航海述奇》中記載：“至美國乃官（公）天下民主之國也，傳賢不傳子，每四年眾舉一人為統(tǒng)領，稱‘伯理璽天德’。”[10]他以“統(tǒng)領”非世襲而是每四年由民眾選舉為據(jù)，認為美國是“民主之國”，這是較早在“民為主”意義上運用“民主”的例子之一。1875年鄭觀應撰寫的《易言·論公法》是在中國較早提到西方政治制度的史料之一，文中根據(jù)各個政體的不同，將國家劃分為“君主之國”“民主之國”和“君民共主之國”。隨著“君主”“民主”“君民共主”三種分類影響因子的擴大，“民主”一詞開始受到關注。特別是在甲午戰(zhàn)爭后，儒家倫理受到質疑，民主意識逐步覺醒的中國人開始向西方尋找新的社會政治組織方式，研習西方的民主制度。

李大釗、陳獨秀、孫中山等最先受西方政治思想熏陶的知識分子推動了“民主”概念在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為《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的提出儲備了充足的養(yǎng)料。1918年7月15日李大釗在 《Pan……之失敗與Democracy之勝利》中認為“大……主義”是專制的隱語，它“以侵犯他人之自由，擴張一己之勢力于固有之范圍以外則一”[11]，而與“大……主義”相反者則為“democracy”。1918年11月李大釗在《庶民的勝利》中指出歐洲的戰(zhàn)爭和我國國內的戰(zhàn)爭都是“大……主義”與民主主義的戰(zhàn)爭，結果都是民主主義勝利，他認為“民主主義戰(zhàn)勝，就是庶民的勝利”。1919年1月15日陳獨秀在《新青年》第6卷第1號上發(fā)表《本志罪案之答辯書》，文中首次同時提及象征新時代開始的兩個概念——“民主”與“科學”，他剖析道：“本志同人本來無罪，只因為擁護那德英克拉西（Democracg[y]）和賽因斯（Science）兩位先生，才犯了這幾條滔天的大罪。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jié)，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藝術，舊宗教?！盵12]1905年孫中山在《民報》發(fā)刊詞上闡述了“民族”“民權”和“民生”，認為神權與君權已成過往，當今世界潮流已發(fā)展到了民權時代，“人民就是政府的原動力”，順之則昌，逆之則亡。孫中山三民主義中的民權主義實質上就是資產(chǎn)階級的民主主義思想，他將民權定義為“以人民管理政事”。孫中山認為民權主義是“政治革命的根本”，其核心要務是“由平民革命以建國民政府，凡為國民皆平等以有參政權。大總統(tǒng)由國民公舉。議會以國民公舉之議員構成之，制定中華民國憲法，人人共守”[13]。他認為：“中國自革命以后，成立民權政體，凡事都是應該由人民作主的，所以現(xiàn)在的政治又可以叫做‘民主政治’。換句話說，在共和政體之下，就是用人民來做皇帝?！盵14]權即選舉權、罷免權、創(chuàng)制權和復決權，以便人民直接管理政府，處理國家重要事務。相應地，政府要有五項權利即行政權、立法權、司法權、考試權和監(jiān)察權才方便為人民做事。用人民的四個政權來管理政府的五個治權才是一個完整的民權政治機關，才可保持人民和政府之間力量的相對平衡。

4 結語

歷史時空視域下的“民主”概念，在不同歷史階段，不同國家和民族所呈現(xiàn)出來的發(fā)展態(tài)勢不同。只有從西方人視域、馬克思主義早期經(jīng)典作家視域和中國人視域中重新勾勒出“民主”概念的演變脈絡，才能全面深入理解《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民主”漢譯概念。雅典民主的建立至今已有2500多年的歷史，西方人雖然對“民主”概念的理解莫衷一是，但統(tǒng)觀之，在民主發(fā)展的頭2300多年并未被視為一個褒義詞，它經(jīng)受過論辯、實踐、支持、抨擊、毀滅。直至100多年前，更確切地說是1776年美國《獨立宣言》和1789年法國《人權宣言》頒布之后，“民主”概念才逐步擺脫柏拉圖與亞力士多德等人所謂的“多數(shù)人的暴政”的嫌疑，浴火重生，又被重新建構，異化裂變成一個“好東西”。馬克思和恩格斯以科學嚴謹?shù)膽B(tài)度批判繼承了前人優(yōu)秀的文明成果，吸納了先進理論的精髓，批駁了封建專制思想，將西方民主思想中的民作主、民權、民治等精華成分融入到《共產(chǎn)黨宣言》的“民主”概念之中，認為只有實現(xiàn)人類的解放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民主制，提出了無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順應了時代和歷史的發(fā)展潮流，為社會主義民主事業(yè)的發(fā)展指明了方向。

“民主”在中國古代史料文獻中多為偏正結構，意為“民之主宰”，多指君主、帝王，如《尚書·周書·多方》有“乃惟成湯克以爾多方簡，代夏作民主?！庇袝r也為“官吏”之意，如西晉陳壽《三國志·吳書·賀全呂周鐘離傳》：“君慕承宮，自行義事，仆為民主，當以法率下，何得寢公憲而從君邪？”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政治思想深受儒家倫理思想的浸染，皇帝因處于倫常等級之首，故被尊為“民之主”。中國古代不論是將“民主”闡釋為君主，還是官吏，都是為了維系封建等級制度，鞏固社會統(tǒng)治，維護封建統(tǒng)治階層的利益?！豆伯a(chǎn)黨宣言》中的“民主”漢譯概念摒棄了“民之主”的意蘊，吸納了中國古代民本思想中的“民有”和“民享”成分。清末民初中國的外交官、思想家、政治家等先進知識分子把西方“民為主”“民作主”的思想引入到中國。李大釗、陳獨秀、孫中山等最先受西方政治思想熏陶的知識分子推動了“民主”概念在中國的進一步發(fā)展，尤其是孫中山提出的三民主義思想，為《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的提出儲備了充足的養(yǎng)料?！懊裰鳌备拍畎l(fā)展演變到第一個《共產(chǎn)黨宣言》漢譯本出現(xiàn)之前大體囊括三層意蘊：國家歸人民所有即民有、人民當家作主即民治和一切以人民利益為出發(fā)點即民享。陳望道敏感地捕捉到“民主”概念的新內涵，認識到其對中國政治社會發(fā)展的重要性，便于1920年漢譯《共產(chǎn)黨宣言》時將“democracy”與“民主”對譯起來。陳望道對“民主”的譯法得到后繼漢譯者的認同并一直沿用至今。毛澤東、鄧小平等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將《共產(chǎn)黨宣言》“民主”漢譯概念及思想進一步中國化，提出了民主集中制、群眾路線、人民民主專政、民主法制等思想。

統(tǒng)而言之，“民主”作為我國政治話語體系和《共產(chǎn)黨宣言》中的重要概念，沿襲了我國古代和近代“民主”概念的智慧，融匯了西方“民主”概念的精髓，汲取了馬克思主義早期經(jīng)典作家民主理論的優(yōu)秀成果?！懊裰鳌睆闹袊糯钠Y構“民之主”，到近代的主謂結構“民作主”“民主之”，到指稱不同于世襲制的國家民選領袖和政治制度，再到“人民統(tǒng)治”“民主專政”，“民主”概念在此過程中經(jīng)過異化裂變、重新定位與建構，最終形成了中國獨具一格的當代民主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