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麗

(哈爾濱石油學院英語系，哈爾濱 150028)

0 引言

直到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挪威學者皮爾·塞耶斯逖德重新審視了肖邦的作品，《覺醒》也成為了女性主義作品中的經典之作。很多學者從女性主義、象征主義、生態(tài)主義以及道德倫理主義等多角度研究了這部作品，并給予很高的評價。

文學評論界對《覺醒》態(tài)度的轉變，不是作品語言本身發(fā)生了意義的轉變，而是作品所處的外部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這種外部變化，其實是作品言外語境的變化。

“語境”是語言學名詞，顧名思義就是語言產生的綜合環(huán)境?！斗枌W詞典》將“語境”定義為“任何特定的所指單位之前的或伴隨該單位的語篇，語義賴之而存在。可以是清晰的、隱蔽的，或情景的?！边@說明，語境不僅指語篇內部的字、詞、句、段落和上下文語義產生的環(huán)境，還有語言外部的一切因素，只要對語言的生成產生影響的所有環(huán)境因素，都稱之為“語境”。從這個角度來說，“語境”可分為“言內語境”和“言外語境”。語篇作者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受教育程度、寫作的目的等等，都屬于言外語境范疇。一個語篇，必然是由其所依賴的各個語境因素共同作用產生。換言之，任何語篇分析都無法脫離其語境而獨立存在。語篇的產生，都是受語境的影響和制約，而一部文學作品，更是被打上時代的烙印。分析文學作品，就不得不分析其寫作的語境，尤其是言外語境，更是對文學語篇的形成產生了至關重要的影響。所以，本文會利用語境理論，從時間和空間兩個角度來分析言外語境對肖邦創(chuàng)作的影響，并以《覺醒》為例，進行詳細探討。

1 語境

“語境”這個語言學的專業(yè)術語，是在1885年由德國語言學家韋格納提出的，他指出只有通過人們在實際使用與表達才會生成話語的真正含義與作用，才會對話語對象有明確的指向，語言的具體含義也只有根據(jù)具體不同的語言環(huán)境才能界定清楚。[1]

在1923年，語言學家馬林諾夫斯基重新提起語境這個問題，并將語境分為兩個部分， 一個是“情景語境”(context of situation)，一個是“文化語境”(context of culture)。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情景語境指的是語言本身的結構、上下文聯(lián)系，即語言微觀特征；而文化語境指的是語言產生的綜合環(huán)境，參與交流的雙方甚至多方本身所具有的一切文化因素，即語言的外部特征。

1950年，英國語言學家弗斯，在馬林諾夫斯基思想的基礎上，更為全面地闡釋了語言與其社會背景的關系，指出語言活動是一種社會行為，對語言的理解離不開對社會活動的剖析，并創(chuàng)立了“語境學說”。他將“語境”分為“語言內語境”和“語言外語境”，其對應的是馬林諾夫斯基的“情景語境”和“文化語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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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倫敦功能學派語言學家韓禮德和海姆斯等語言學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又對語境理論進行了多方面的拓展研究。韓禮德從語域角度(語場、語旨、語式)，探討了社會結構和語義系統(tǒng)，限定了語言的社會語境，更明確解釋了情景語境與文化語境是相互生成的關系。而美國語言學家海姆斯則在《語言與社會情景相互作用的例子》中，闡述了語境的八個組成因素，進一步發(fā)展了語境理論。[2]

通過以上學者對“語境”的研究，不難發(fā)現(xiàn)，語境的構成因素雖然包羅萬象，但基本可以歸納為內外兩個方面?！把詢日Z境”，指一切語言內部的特征，包括語言的形式與內容，遣詞造句以及上下文關聯(lián)；而“言外語境”，指的是語言外部一切影響語言內部形式的因素，語言所處的社會、歷史和文化，還有寫作者的一切社會文化背景等。

2 時間語境

《覺醒》這部小說，出版于美國19世紀末，當時的美國社會對肖邦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下面將從時間維度，來探討言外語境如何對肖邦的這部作品產生影響。

2.1 男權社會下的倫理道德觀

肖邦創(chuàng)作《覺醒》的時間言外語境是19世紀90年代末，當時男權制度依然是社會的主流制度，男性眼中的倫理道德觀依然主宰著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小說《覺醒》在這樣的言外語境下，展示了當時美國女性的覺醒意識，對男權社會的對抗，是對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沖擊。

當時的美國社會，男性對女性的期待仍多是賢惠的主婦角色。女性作為男性的“財產”，不必要出去工作，只要一心把自己沉浸在家庭中，就是女性最理想的狀態(tài)。女性需要疼愛自己的孩子，忠誠對待自己的丈夫，天使一樣地守護著整個家庭。而《覺醒》中的艾德娜與那些傳統(tǒng)女性十分不同。她堅持追求自我，尋求實現(xiàn)自身價值，她步入社會，成為人群中的異類。她疼愛自己的孩子，但是卻不會為了孩子而喪失自我。她希望得到平等真誠的愛人，但是現(xiàn)實中的婚姻卻讓她失望透頂，所以她離開家，獨自謀生，又因結識了羅伯特，發(fā)生了婚外情。

艾德娜這些“離經叛道”的行為，是無法被當時的社會接受的。而肖邦塑造了這樣一個女性形象，并通過情節(jié)的推動，一步步展示出一個女性對自我思想和性意識的從迷茫到逐漸覺醒的過程。很顯然，小說的主題與當時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尤其是在倫理道德觀極為不符。這也是當時該書出版后，遭到眾多的譴責的原因。

在19世紀末的美國文學評論界，第一標準就是倫理道德觀。一部作品的倫理道德觀不正確，無論文字如何優(yōu)秀，也會遭到激烈的批判。在出版《覺醒》之前，肖邦就已經是一位頗負盛名的鄉(xiāng)土特色作家，作品也廣受好評。但是《覺醒》一出，不但沒有續(xù)寫輝煌，作品反而被評論為“有毒的”，甚至是色情小說。這導致肖邦后來的作品很難發(fā)表，又因身體原因，五年后便離世。

《覺醒》就是肖邦在這樣的言外語境中創(chuàng)作而成，出版后，幾乎也是在相同的言外語境中，接受文學評論界的評論。我們很容易得出結論，不論是《覺醒》中艾德娜的行為，還是出版這部小說，在當時的言外語境中，遭到譴責是意料中的事。

2.2 男權社會下的女權運動推進

肖邦在男權社會的言外語境下，可以創(chuàng)造出《覺醒》也有其必然性。19世紀末20世紀初，女權運動正在美國社會轟轟烈烈地進行，越來越多的“新女性”涌現(xiàn)出來，開始展現(xiàn)出女性的力量。隨著美國社會逐漸向工業(yè)化和城市化轉型，女性的思想意識和價值觀念也在逐漸改變，開始有越來越多的女性接受教育，步入職場，她們的權利意識和參政意識也都在迅速提高，有意識地爭取自身的權利，反抗男權制度。美國歷史上首位女性總統(tǒng)候選人維多利亞·伍德胡爾曾公開提出“愛情自由”理念，即女性對結婚、離婚和生育擁有不容干涉的自由選擇權利。[3]

小說《覺醒》就是在這種言外語境下創(chuàng)作出來并出版的，雖然遭到了猛烈的抨擊，但也有完全相反的評論?！妒ヂ芬姿姑麋R報》則稱“出于純粹的軟弱，人不得不向神靈求助，寧可一死了之，也不愿意看到丑陋、殘忍、可惡的情欲怪獸像只老虎那樣慢慢地醒來。這就是讀者在讀到肖邦夫人的女主角時所感受到的覺醒?！痹谕晖硇r候，《圣路易斯郵報》贊揚小說“使得一位圣路易斯女士在文學界嶄露頭角?！盵4]

這說明，盡管當時的美國社會依然是男權制度主導的社會，但是已經有人開始有了意識上的轉變，有人明白肖邦的小說是帶有超前思想的，是女性追求平等權利的背景下的一種文學藝術化的體現(xiàn)。

3 空間語境

凱特·肖邦出生在美國密蘇里州圣路易市，父親去世后，她便由母親撫養(yǎng)長大。后與奧斯卡·肖邦成婚，定居新奧爾良。凱特從生活中吸收了很多寫作素材，包括風土人情和人們之間的語言特點，這些都是她創(chuàng)作的語言外語境。所以， 她的作品大多以路易西安那州克里奧爾人為背景，又多含有克里奧爾文化特征，《覺醒》當然也不例外。

3.1 新奧爾良

《覺醒》的空間語境為新奧爾良。19世紀末的新奧爾良是新舊觀念激烈碰撞的一個城市。當時正值城區(qū)大規(guī)模進行城市化建設，新城區(qū)建造高樓大廈和一些行政機構，而老城區(qū)則保留了很多法式建筑。城市因此被分為“法國區(qū)”和“美國區(qū)”。法國區(qū)的人們大多說法語，尊崇法式生活，依然盛行歐洲傳統(tǒng)的道德準則和文化歷史。

小說中艾德娜的丈夫彭德烈是法國后裔，經商在外，家庭經濟條件富足。整個家庭都受到傳統(tǒng)的男權觀念的影響。彭德烈經商不在家，很少陪伴艾德娜，艾德娜沒有工作，作為家庭主婦只能在家照顧孩子，丈夫與她溝通甚少。這種家庭模式在當時的新奧爾良老城區(qū)是十分普遍的。艾德娜的朋友阿黛爾是肖邦筆下的典型傳統(tǒng)女性的形象，愛孩子愛丈夫，萬事以家庭為重。

而艾德娜的覺醒也是一步步進行的，從丈夫對她的指責開始，她意識到這種不平等的夫妻關系讓她感到十分壓抑和束縛。這也為以后她與羅伯特相識并心儀于平等的情愛關系而埋下伏筆，她的覺醒意識逐漸被這樣一個具有新思想的男性激發(fā)。當她再次與丈夫吵架，她不再沉默哭泣，而是選擇離開，并開始尋找自我，整日埋首在自己喜歡的畫室里。她在羅伯特的勸說下，一次次地嘗試著下海游泳，在大海中釋放自我，尋找自我。

而艾德娜的丈夫對于妻子的變化，不但沒有細細地去溝通了解詳情，反而指責她行為失常，不符合一個妻子和母親的標準?？梢?，這種代表男權的傳統(tǒng)社會價值觀是多么的根深蒂固。

3.2 克里歐文化

克里歐人是在新奧爾良開埠后，區(qū)別于從歐洲大陸來的第一批移民，在路易斯安那殖民地出生的第二代移民。其中有法國人的后裔，西班牙人的后裔。他們將法語、西班牙語和非洲土語組合起來，形成了克里歐語。

肖邦的母親是法國人的后裔，是克里歐人。肖邦在克里歐文化氛圍中長大，又嫁給了克里歐人。她對克里歐文化十分熟悉，這些克里歐言外語境對她的創(chuàng)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所以她的作品多是以新奧爾良為背景，文字里也充滿了克里歐語言，所描述的社會風俗和生活方式也都是克里歐文化獨有的。《覺醒》中的主要人物也都是克里歐人，彭德烈、阿黛爾還有羅伯特都是克里歐人。

克里歐人是移民的后代，先人又曾領導過西屬美洲的獨立運動，已經將獨立的精神刻進了其文化內涵，但是當時的美國社會又是男權盛行，不接受女性的獨立精神。這種雙重標準讓艾德娜追求自我的道路格外艱難。這不僅是艾德娜個人的矛盾，也是當時的美國社會的矛盾，更是對克里歐文化的沖擊。

肖邦在創(chuàng)作《覺醒》時，這種言外語境也影響了她，她也必然經歷這種矛盾。在這樣的矛盾中，她無法為艾德娜想出更好的解脫辦法，只能以死來明志。這是處在當時的言外語境中，艾德娜的局限，也是肖邦的局限。

4 結語

從上文的分析不難看出，肖邦所處的美國時代背景，還有其自身的生活經歷，這些言外語境對她創(chuàng)作《覺醒》影響巨大。而小說發(fā)表后，先是評論家們一致的譴責，后又成為美國文學女性主義的經典作品，這種沉浮也和其言外語境密切相關。一部作品，處在不同的言外語境，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小說剛發(fā)表時，恰逢美國男權制度下大眾普遍遵循刻板的倫理道德標準，這樣一部“離經叛道”的書，自然是千夫所指。而20世紀六七十年代時，社會進化到一個更加開放包容的階段，這樣一本書就自然成了具有超前意識的經典之作。言外語境發(fā)生了變化，社會觀念發(fā)生變化，倫理道德標準發(fā)生變化，《覺醒》被重新估量后，在文學史上有了新的地位，這也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