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興亞 王晉軍
提 要 獨龍族是云南特有民族中人口最少、高度聚居的民族,也是中國人口最少的民族之一。本文以問卷調查的形式對云南省怒江州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村民母語能力進行了調查。調查發(fā)現(xiàn),獨龍族村民母語“聽說”能力保持較好,絕大多數獨龍族村民能聽懂本民族語言,也能用本民族語言與人交談,但是具有母語“讀寫”能力的獨龍族村民不多,本民族文字在獨龍江鄉(xiāng)沒有得到廣泛傳播。獨龍族村民母語“聽說”能力與年齡和受教育程度的關系密切,“讀寫”能力則與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及居住的地域相關。
關鍵詞 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母語能力
中圖分類號 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18)05-0077-12
DOI 10.19689/j.cnki.cn10-1361/h.20180507
On the Mother Tongue Competence of Derung Villagers in Dulongjiang Township, Yunnan
Huang Xingya and Wang Jinjun
Abstract The Derung People, as an ethnic group with the smallest population among the ethnic minorities in Yunnan Province, live in a highly compacted community along the Derung River in remote northwestern Yunnan. Through a questionnaire survey and interviews, the current study examines the mother tongue competence of Derung villagers in the Dulongjiang Township. The findings show that the majority of them are able to communicate with members of their community in Derung, but, in comparison to their fairly higher oral and aural proficiency, only a limited number of Derung people acquire native literacy. This lack indicates that the popularization of the Derung script is far from satisfactory in Dulongjiang Township. In order to identify factors underlining this discrepancy, SPSS19.0 is employed to perform a quantitatively analysis of the data. The analysis demonstrates that their oral and aural competence goes up with age and goes down with their educational level, while their literacy competence is most positively associated with the cohort of 20-39 years old, males, and downstream residents.
Key words Dulongjiang Township; Derung villagers; the competence of mother tongue
一、問題的提出
獨龍族是中國人口特少民族之一,也是云南省特有民族中人口最少,又高度聚居的民族。中國境內的獨龍族有6930人,主要聚居在獨龍江鄉(xiāng),還有一部分散居于貢山縣內的怒江兩岸、維西傈僳族自治縣和西藏察隅縣察瓦龍鄉(xiāng),其余則散居各地(《獨龍族簡史》編寫組2008:1)。獨龍族原無統(tǒng)一族稱。歷史上第一次明確記載獨龍族的是元朝《大元一統(tǒng)志》,在“麗江路風俗條”里被稱為“撬”(張勁夫,羅波2013:11~12)。清朝的漢文獻里被稱之為“俅”“俅人”“俅子”等(楊將領2012:5)。至近代,獨龍族往往以居住地區(qū)或河流作為自稱,在獨龍江稱“獨龍”,在蛇羅江稱“蛇羅”,在迪麻江稱“迪麻”,在拉打古稱“拉打古”(尤偉瓊2012)。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根據居住地域和民族意愿,正式定名為獨龍族。
獨龍族的母語為獨龍語,屬漢藏語系藏緬語族,景頗語支(李曉斌,龍曉燕2014:317),也有學者認為屬于怒語支(怒江民族事務委員會,怒江州州志編纂委員會1993:138),還有學者認為與景頗、僜等語言接近,有劃為同一語支的可能(孫宏開1982:2),也有人認為語支未定(楊將領2012:11;《獨龍族簡史》編寫組2008:148;黃海濤2010:79)。在歷史上,獨龍族只有語言而無文字,主要靠結繩和刻木記事。20世紀50年代初,緬甸一個“日旺人”(獨龍族)白吉斗·蒂其枯創(chuàng)制了一種以緬甸“日旺”話為標準音的拉丁字母拼音文字,稱為“日旺文”。后被傳教士用于在獨龍族地區(qū)傳播基督教(《獨龍族簡史》編寫組2008:148)。20世紀80年代初,云南省民語委在原“日旺文”的基礎上,以獨龍江方言為基礎,以孔當村一帶的話為標準音,創(chuàng)制了一套適合獨龍族群眾使用的拉丁文拼音方案(楊將領2012:11)。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獨龍族仍處在原始的父系氏族為主的家公社解體時期,社會經濟仍然以刀耕火種的原始農業(yè)為主,采集和漁獵還占相當大的比重(《獨龍族簡史》編寫組2008:43)。隨后,他們從刀耕火種的原始社會跨越幾種社會形態(tài),直接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但是,由于歷史、地理和自然因素的制約,獨龍族聚居地區(qū)的社會經濟發(fā)展緩慢,直至20世紀80年代大部分人都沒有解決溫飽問題,不通公路,沒有電話,沒有廣播電視,是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最邊遠和最落后的鄉(xiāng)鎮(zhèn)。在2014年獨龍江隧道建成通車前,每年的12月份至來年的4、5月份為大雪封山期,來往交通隔斷,獨江鄉(xiāng)與外界的聯(lián)系完全斷絕,獨龍族完全處于與世隔絕狀態(tài)(李愛新2001:56)。獨龍族的語言生活受外界影響較小,變化緩慢,是漢藏語系藏緬語族中保留早期面貌較多的一種語言。直到20世紀90年代末,獨龍江鄉(xiāng)共有4150人,約3000人為單語人,雙語人僅為1150人(李愛新2001:56)。
獨龍江鄉(xiāng)是中國唯一的獨龍族自治鄉(xiāng),也是中國獨龍族最主要的聚居地區(qū)。2017年初,全鄉(xiāng)有鄉(xiāng)村人口4172人,獨龍族村民數占總人口的99%以上。這種高度聚居的狀態(tài)有利于母語的保存,有利于本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和發(fā)展。但是,進入21世紀后,國家和地方政府加大了獨龍江鄉(xiāng)的幫扶和扶貧力度,獨龍江鄉(xiāng)各項事業(yè)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進步,社會經濟得到了快速的發(fā)展。隨著獨龍江鄉(xiāng)“安居工程”“溫飽工程”“村村通工程”“基礎設施建設工程”“產業(yè)發(fā)展工程”和“生態(tài)環(huán)保工程”的建設得到逐步的落實,以及“普九”“掃盲”“直過民族推普”等工作的完成,獨龍江鄉(xiāng)的交通條件、人居環(huán)境得到了改善,人口素質、受教育程度、識字水平等方面與20世紀相比有了很大的提高。獨龍江鄉(xiāng)不再閉塞,不僅通了移動和電視信號,獨龍江公路沿線還實現(xiàn)了4G網絡覆蓋?;ヂ?lián)網、智能手機、廣播、電視、微信進入了獨龍族的生活,與此同時族際通婚也逐漸增加,特別是2014年獨龍江隧道建成通車后,進出獨龍江不再受自然條件所限。交際范圍不斷擴大,與其他民族語言文化接觸頻繁,因此對獨龍族母語能力現(xiàn)狀進行大樣本的調查顯得非常必要和緊迫。
根據目前掌握的文獻資料來看,學界對獨龍族語言文字的研究主要是對獨龍語本體的研究,對獨龍族語言使用狀況的研究較少。國外學者僅Perlin(2009)通過訪談的方法對貢山縣丙中洛鄉(xiāng)小茶臘和獨龍江鄉(xiāng)孔當村48名獨龍族村民對獨龍語、傈僳語和漢語的態(tài)度進行了調查。
國內學者僅孫宏開(1994)、李愛新(2001)和覃麗贏(2015)對獨龍族的語言使用狀況進行過調查。孫宏開的調查除了提供了20世紀80年代單語區(qū)、多語區(qū)和獨龍語即將消亡區(qū)的獨龍族語言文字使用概況的描述外,還用抽樣調查的方法對獨龍江鄉(xiāng)巴坡村6戶43人的“民漢”雙語能力進行了調查。李愛新的調查提供了90年代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語言文字使用概況和獨龍族“民漢”雙語能力概況的描述。覃麗贏(2015)的調查提供了21世紀初丙中洛鄉(xiāng)雙拉村委會小茶臘小組43戶135名獨龍族語言生活狀況。
上述學者的調查,提供了不同時期、不同地區(qū)獨龍族語言文字使用狀況的概述和小樣本的定量研究,為獨龍族使用狀況的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但是,隨著獨龍江鄉(xiāng)各方面的發(fā)展,獨龍族語言使用狀況也在發(fā)生變化,要掌握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獨龍族母語能力現(xiàn)狀,就需要進行大樣本的實證研究。
本研究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選取總人口四分之一的村民作為研究對象,對他們的母語“聽說”“讀寫”能力現(xiàn)狀進行調查,探求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能力的核心變量,以及他們的母語能力在上述核心變量上的差異,并解析其母語能力現(xiàn)狀的成因,為獨龍語的保護、獨龍語資源的開發(fā)和利用等工作提供支持。
二、調查方法與過程
(一)調查方法
本研究利用問卷調查、訪談和統(tǒng)計分析相結合的方法,分別在不同的研究階段,起到不同的作用。
1. 封閉式問卷主要用來收集獨龍族母語能力的定量數據。問卷參照《中國語言文字使用情況調資料》(2006:195~296)一書所載的家問卷的設計,根據本研究的目的,對部分問題和選項進行了修改,包括基本信息調查、語言使用調查、語言能力調查、語言習得調查和語言態(tài)度調查5個部分,共74題。
2.訪談主要用來調查受訪對象的人口分布信息、受訪對象對某個問題的反映以及對某個問題的進一步了解。問卷調查前的訪談用來獲取研究對象的人口數量及分布,主要采用結構式訪談的方式進行;問卷調查中的訪談是根據受訪對象的回答和反應進行的訪談,用來對某個問題進行深入的了解,主要采用開放式訪談或者閑聊的方式進行;問卷調查后的訪談,用來針對調查中發(fā)現(xiàn)的問題或者問卷調查沒有涉及到的問題進行訪談,主要通過半結構式訪談的方式進行。
3. SPSS19.0主要用作數據的統(tǒng)計和分析,例如頻數統(tǒng)計、多元回歸分析和分類數據的統(tǒng)計等。
(二)調查過程
調查分為分層比例抽樣調查、隨宮頸癌篩查醫(yī)療隊的調查和開運動會時的調查3個部分。
1. 分層比例抽樣調查
(1)問卷的發(fā)放
在調查前,我們對獨龍江鄉(xiāng)人民政府孔玉柱鄉(xiāng)長和辦公室主任木小龍同志進行訪談,了解了獨龍族村民的數量和分布。根據訪談的結果,我們決定采用分層比例抽樣的方式來選取總人口的四分之一作為調查對象。根據分層比例抽樣原則,先確定每個村委會和村民小組受訪對象的數量,然后到各個村民小組發(fā)放問卷。發(fā)放問卷時,主要采取入戶調查的方式進行。
(2)問卷的填寫
分層抽樣調查問卷的填寫,主要分3種方式來進行。對于文化程度在初中以上、能自己填寫問卷的村民,采用自填式的方式進行;對于文化程度稍低,不能自己填寫問卷,但是聽得懂漢語的村民,則采用由調查人員根據問卷內容提問,村民回答,調查人員代填的方式進行;對于少數不通漢語的村民,則由羅玉蘭老師(獨龍族)用獨龍話提問,村民回答,調查人員填寫的方式進行。
(3)問卷的回收
分層比例抽樣調查的范圍包括馬庫、巴坡、孔當、獻九當、龍元、迪政當6個村委會,涉及41個村民小組,共發(fā)放問卷1042份,回收892份,回收率85%。具體情況見表1:
表1 各村委會發(fā)放和回收問卷情況
馬庫 巴坡 孔當 獻九當 龍元 迪政當
總人口 283 906 1011 767 594 611
發(fā)放問卷 71 226 253 191 149 152
回收問卷 69 190 213 169 132 119
回收率(%) 97.2 84.1 84.2 88.5 88.6 78.3
2. 跟隨宮頸癌篩查醫(yī)療隊的調查
在分層比例抽樣調查完以后,我們遇到了貢山縣婦幼保健院熊麗珍、豐春蘭醫(yī)生等一行9人在獨龍江鄉(xiāng)進行宮頸癌篩查工作。由于調查組中羅玉蘭認識熊麗珍醫(yī)生,我們又跟隨她們再一次到馬庫、獻九當和龍元3個村委會,對來參加宮頸癌篩查的婦女進行隨機的問卷調查。
這次在馬庫調查了分層比例抽樣時未調查到的35人,在獻九當調查了25人,在龍元調查了30人,分別歸入到第一次分層比例抽樣時的樣本進行統(tǒng)計。
問卷的填寫主要采用由調查人員根據問卷內容提問,村民回答,調查人員代填的方式進行。
3. 運動會調查
我們在獨龍江鄉(xiāng)政府所在地——孔當村對在當地商業(yè)人員進行窮盡式的走訪調查時,正值獨龍江鄉(xiāng)九年一貫制中心校召開2016年冬季運動會和家校聯(lián)誼會。有106名學生家長來觀看運動會和參加學校組織的家校聯(lián)誼會。在獨龍江中心校李學梅校長、何偉副校長和團委書記禇五昌老師的組織和協(xié)調下,我們在學校會議室對參加家校聯(lián)誼會的106名學生家長進行了問卷調查,并把它作為獨立樣本單列出來。
這次調查共發(fā)放問卷106份,回收106份,有效問卷95份,其中獨龍族有效問卷90份。
問卷的填寫采用集中填寫的方式進行,由調查人員統(tǒng)一念題和解釋,再由村民填寫的方式進行。
4. 3次調查結束后問卷發(fā)放和回收情況
3次問卷調查完成后,我們共發(fā)放問卷1238份,回收問卷1088份,有效問卷1038份,獨龍族問卷1027份。具體情況見表2:
表2 3次調查結束后問卷發(fā)放和回收情況
馬庫 巴坡 孔當 獻九當 龍元 迪政當 運動會
發(fā)放問卷 106① 226 253 216② 179③ 152 106
回收問卷 104 190 213 194 162 119 106
有效問卷 103 180 201 190 155 114 95
獨龍族問卷 103 177 201 190 154 112 90
5. 回收樣本的基本情況
樣本回收后,我們把問卷錄入SPSS19.0進行統(tǒng)計和分析。根據統(tǒng)計結果,本次調查共采集1027名受訪對象的母語能力的數據,其中男性有598人,占58.2%;女性有429人,占41.8%。男性村民的數量略大于女性,但總體來說男女比例相差不算太大,在可接受范圍內。具體情況見表3:
表3 受訪的獨龍族村民的基本情況
變量 人數(人) 百分比(%)
性別 男 598 58.2
女 429 41.8
年齡段 6~19 81 7.9
20~39 551 53.7
40~59 339 33.0
60以上 56 5.5
配偶民族 獨龍族 930 90.6
怒族 1 0.1
傈僳族 5 0.5
藏族 2 0.2
漢族 3 0.3
無配偶 86 8.4
父親民族 獨龍族 1020 99.3
怒族 1 0.1
傈僳族 3 0.3
藏族 1 0.1
漢族 2 0.2
母親民族 獨龍族 1024 99.7
怒族 1 0.1
傈僳族 2 0.2
受教育程度 沒上過學 165 16.1
掃盲班 39 3.8
小學 382 37.2
初中 413 40.2
高中(中專) 20 1.9
大專及以上 8 0.8
有沒有在獨龍江鄉(xiāng)以外的地方連續(xù)居住過3年以上 有 122 11.9
沒有 905 88.1
居住的地域 馬庫 103 10.0
巴坡 177 17.2
孔當 201 19.6
獻九當 190 18.5
龍元 154 15.0
迪政當 112 10.9
運動會采集 90 8.8
三、調查結果
對獨龍族村民母語能力的調查,包括“聽”“說”“讀”“寫”能力的調查。對母語的“聽說”能力的調查,通過對獨龍語的調查來體現(xiàn);對“讀寫”能力的調查,則通過對獨龍文字的調查來體現(xiàn)。
(一)母語“聽說”能力
1.整體趨勢調查
對母語的“聽說”能力調查由兩個問題組成:“您聽得懂獨龍話嗎?”和“您能用獨龍話與人交談嗎?”統(tǒng)計情況見表4:
表4 獨龍族村民母語的“聽說”能力(N=1027)
您聽得懂獨龍話嗎? 您能用獨龍話與人交談嗎?
變量 人數(人) 百分比(%) 變量 人數(人) 百分比(%)
完全能聽懂 873 85.0 能熟練交談 761 74.1
基本能聽懂 131 12.8 基本能交談 231 22.5
能聽懂日常用語 23 2.2 會說日常用語 35 3.4
基本聽不懂 0 0 基本不會說 0 0
總計 1027 100 總計 1027 100
表4統(tǒng)計數據顯示,就獨龍語“聽”的能力而言,在受訪的1027人中,有873人完全能聽懂獨龍話,占85.0%;有131人基本能聽懂獨龍話,占12.8%;有23人能聽懂日常用語,占2.2%。就獨龍語的言語交際能力而言,在受訪的1027名獨龍族村民中,有761人能熟練地使用獨龍話與人交談,占74.1%;有231人基本能用獨龍語與人交談,占22.5%;有35人會說日常用語,占3.4%。
調查結果顯示,獨龍族村民具有較好的獨龍語聽說能力,97.8%的獨龍族村民完全能聽懂或基本能聽懂獨龍語,96.6%的獨龍族村民能熟練使用或者基本能用獨龍語與人交談。
2.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聽說”能力的核心變量
為了找到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聽說”能力的核心變量,我們又借助SPSS19.0,以獨龍族村民的性別、年齡、父親民族、母親民族、配偶民族、受教育程度、職業(yè)、出生地、是否在獨龍江之外的地方連續(xù)居住過3年以上、居住的地域為自變量,分別以獨龍族村民母語的“聽”和“說”的能力為因變量進行了多元回歸分析。
(1)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的多元回歸分析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的核心變量有年齡(P=.000<0.05)和受教育程度(P=.000<0.05)2個核心變量。因此,我們又對不同年齡、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的均值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情況見表5和表6:
表5 不同年齡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N=1027)
年齡 均值 N 標準差
6~19 4.5926 81 .586 89
20~39 4.7768 551 .485 32
40~59 4.9410 339 .259 84
60以上 4.9821 56 .133 63
總計 4.8277 1027 .433 15
表5統(tǒng)計結果顯示,年齡是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的核心變量之一?!奥牎钡哪芰湍挲g呈現(xiàn)出一種正比關系:年齡越大,“聽”的能力越強;反之,年齡越小,“聽”的能力越弱。
表6 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聽”的能力(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標準差
沒上過學 4.9697 165 .171 94
掃盲班 4.9487 39 .320 26
小學 4.8874 382 .362 84
初中 4.7215 413 .528 27
高中(中專) 4.5500 20 .510 42
大專及以上 4.6250 8 .517 55
總計 4.8277 1027 .433 15
表6統(tǒng)計結果顯示,受教育程度是影響獨龍族村民獨龍語“聽”的能力的核心變量之一。獨龍語“聽”的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呈現(xiàn)出一種反比關系:受教程度越高,獨龍語“聽”的能力就越低;反之,受教育程度越低,獨龍語“聽”的能力就越高。
(2)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的多元回歸分析
多元回歸分析結果顯示,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的核心變量有年齡(P=.001<0.05)和受教育程度(P=.000<0.05)2個核心變量。因此,我們又對不同年齡及不同受教育程度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的均值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情況見表7和表8:
表7 不同年齡段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N=1027)
年齡 均值 N 標準差
6~19 4.5432 81 .571 17
20~39 4.6261 551 .570 46
40~59 4.8378 339 .414 52
60以上 4.9464 56 .296 63
總計 4.7069 1027 .524 99
表7統(tǒng)計結果顯示,年齡是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的核心變量之一。母語“說”的能力和年齡呈現(xiàn)出一種正比關系,年齡越大,“說”的能力就越強;反之,年齡越小,“說”的能力就越弱。
表8 不表同受教育程度的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標準差
沒上過學 4.9394 165 .263 58
掃盲班 4.9231 39 .354 27
小學 4.7958 382 .469 75
初中 4.5448 413 .587 95
高中(中專) 4.1000 20 .552 51
大專及以上 4.5000 8 .534 52
總計 4.7069 1027 .524 99
表8統(tǒng)計結果顯示,受教育程度是影響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說”的能力的核心變量之一。母語“說”的能力和受教育程度呈現(xiàn)出一種反比關系:受教程度越高,“說”的能力就越低;反之,受教育程度越低,“說”的能力就越高。
(二)獨龍族村民母語的“讀寫”能力
1.整體趨勢調查
對母語“讀寫”能力的調查,包括對獨龍族村民會不會獨龍文字的調查和獨龍文字的水平的調查兩個部分,由兩個問題構成:“您會獨龍文字嗎?”及“您掌握獨龍文字的程度如何?”統(tǒng)計數據見表9:
表9 獨龍族村民母語的“讀寫”能力(N1=1027;N2=437)
您會獨龍文字嗎? 您掌握獨龍文字的程度怎么樣?
變量 頻率 百分比 變量 頻率 百分比
會 145 14.2 會讀會寫 193 44.2
會一點 292 28.4 會讀不會寫 215 49.2
不會 590 57.4 會寫不會讀 29 6.6
總計 1027 100 總計 437 100
表9統(tǒng)計結果顯示,就是否會獨龍文字而言,受訪的1027名獨龍族村民中,有145人回答會獨龍文字,占14.2%;有292人回答會一點獨龍文字,占28.4%;有590人回答不懂獨龍文字,占57.4%。就獨龍文字的水平而言,受訪的437名回答會獨龍文字的獨龍族村民中,有193人回答會讀會寫,占44.2%;有215人回答會讀不會寫,占49.2%;有29回答會寫不會讀,占6.6%。
可見,獨龍文字在獨龍江鄉(xiāng)沒有得到推廣和普及,具有獨龍語讀寫能力的獨龍族村民并不多。
2.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讀寫”能力的核心變量
為了找到影響獨龍族村民母語“讀寫”能力的核心變量,我們又借助SPSS19.0,以獨龍族村民的性別、年齡、父親民族、母親民族、配偶民族、受教育程度、職業(yè)、出生地、是否在獨龍江之外的地方連續(xù)居住過3年以上、居住的地域為自變量,以獨龍族村民母語的“讀寫”能力水平為因變量進行了多元回歸分析。
多元回歸分析的結果顯示,影響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水平的核心變量有性別(P=.003<0.05)、年齡(P=.049<0.05)、受教育程度(P=.000<0.05)、居住地域(P=.000<0.05)4個核心變量。因此,我們又對不同性別、不同年齡、不同受教育程度及不同居住地域的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水平的均值進行了統(tǒng)計,具體結果見表10、11、12和表13:
表10 不同性別的獨龍族村民的獨龍文字水平(N=1027)
性別 均值 N 標準差
男 1.1472 598 1.271 42
女 .8205 429 1.169 29
總計 1.0107 1027 1.239 73
表10統(tǒng)計結果顯示,獨龍族村民母語“讀寫”能力水平呈現(xiàn)出明顯的性別差異:男性獨龍族村民母語“讀寫”能力水平明顯高于女性。
表11 不同年齡段的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水平統(tǒng)計(N=1027)
年齡 均值 N 標準差
6~19 1.0741 81 1.212 21
20~39 1.1470 551 1.259 94
40~59 .9056 339 1.227 13
60以上 .2143 56 .706 19
總計 1.0107 1027 1.239 73
表11統(tǒng)計結果顯示,20~39歲這個年齡的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的水平最高,排在第一位;6~19歲的獨龍族村民的獨龍文字水平排在第二位;40~59歲的獨龍族村民的獨龍文字水平排在第三位; 60歲以上老年人的獨龍文字水平最低。
表12 不同教育程度的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水平統(tǒng)計(N=1027)
受教育程度 均值 N 標準差
沒上過學 .2364 165 .764 22
掃盲班 .5641 39 1.020 70
小學 1.0497 382 1.221 05
初中 1.3172 413 1.291 73
高中(中專) 1.2500 20 1.208 52
大專及以上 .8750 8 1.246 42
總計 1.0107 1027 1.239 73
表12統(tǒng)計結果顯示,獨龍族村民的獨龍文字水平在受教育程度上呈現(xiàn)出統(tǒng)計學上明顯的差異。排在第一位的是具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二位的是具有小學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三位的是具有高中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四位的是具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人,排在第五位的是接受過掃盲教育的人,排在第六位的是沒有上過學的人。
表13 不同居住地域的獨龍族村民的獨龍文字水平統(tǒng)計(N=937)
居住地域 均值 N 標準差
馬庫 1.7087 103 1.383 59
巴坡 1.4124 177 1.263 32
孔當 .9453 201 1.154 12
獻九當 .8737 190 1.232 21
龍元 .7679 154 1.130 91
迪政當 .3701 112 .847 54
總計 1.0130 937 1.239 73
表13統(tǒng)計結果顯示,居住的地域是影響獨龍族村民的“讀寫”能力的核心變量之一。獨龍江下游的獨龍族村民獨龍文字的水平比獨龍江上游的村民獨龍文字的水平高。
四、分析與討論
通過以上數據的統(tǒng)計和分析,我們獲得了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村民母語能力現(xiàn)狀的定量數據、影響獨龍族母語能力的核心變量以及他們的母語能力在核心變量上的差異,下面我們進一步對其母語能力現(xiàn)狀的成因進行分析:
(一)母語“聽說”能力保持完好的原因
獨龍族村民具有較好的母語聽說能力,97.8%的獨龍族村民完全能聽懂或基本能聽懂母語,96.6%的獨龍族村民能熟練地使用或者基本能用母語與人交談。我們認為,出現(xiàn)這種情況主要是因為:
1. 封閉的自然環(huán)境、落后的交通條件、與世隔絕的生存狀態(tài)
獨龍鄉(xiāng)封閉的自然環(huán)境、落后的交通條件、與世隔絕的生存狀態(tài)是獨龍族的母語“聽說”能力保持完好的客觀原因。從地理環(huán)境看,獨龍江是典型的高山峽谷地貌,峽谷外皆盡大山環(huán)阻,通行十分困難。從交通條件來看,歷史上從外面到獨龍江沒有路,進出獨龍江必須徒步翻越高黎貢山,交通條件十分落后,直到2014年獨龍江隧道全面建成通車后才有所改善。從生存狀態(tài)來看,由于大雪封山,獨龍江每年12月份至來年的4、5月份,獨龍江與外界的聯(lián)系完全阻斷,一直處于與世隔絕的生存狀態(tài)。獨龍族村民一直使用母語與人進行言語交流,母語能力受外界影響較小。
2. 高度的聚居狀態(tài)
高度的聚居狀態(tài)是獨龍族母語“聽說”能力保持完好的前提。在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村民人口占全鄉(xiāng)總人口的99%以上,獨龍語是家、村寨、同族人之間的交際工具,獨龍族村民都使用獨龍語與人交談,很少使用其他語言。獨龍族村民語言使用的一個基本特征是“家單語”和“村寨單語”,這是獨龍族母語“聽說”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前提。
3. 長期實行的族內婚姻
長期實行的族內婚姻是獨龍族母語“聽說”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保證。歷史上,獨龍族一直有固定的婚姻締結集團,實行“單面循環(huán)婚”,他們只與集團內固定的結婚對象聯(lián)姻,基本不會娶其他民族的女子,本民族女子也不嫁給其他民族的人為妻。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獨龍族的婚姻觀念有了變化,族際婚姻開始出現(xiàn),但是從數量來看并不多,在短時期內不會對整個民族的母語“聽說”能力造成大的影響。因此,長期實行的族內婚姻從根本上保證了獨龍族母語“聽說”能力得以代代相傳。
4. 較強的群體凝聚力
獨龍族較強的群體內部的凝聚力是其母語“聽說”能力得以保持完好的心理基礎。共同的生活地域、共同的語言、共同的文化使獨龍族具有強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使獨龍族村民普遍具有較強的民族自豪感,他們對母語有感情,普遍熱愛自己的語言。在獨龍江鄉(xiāng),不會獨龍話的人很難融入獨龍族的生活中。
(二)獨龍文字在獨龍江鄉(xiāng)沒有得到推廣和普及的原因
獨龍文字在獨龍江鄉(xiāng)沒有得到推廣和普及,會獨龍文字的村民并不多,即使會獨龍文字,水平也不高。對此,我們認為,主要基于以下原因:
1. 獨龍文字屬于新創(chuàng)文字
1951年,緬甸獨龍族江尾列尼池人白吉斗·蒂其吉創(chuàng)造了“日旺文”(舊獨龍文字)。后來,“日旺文”被傳教士利用,用于傳播基督教,隨基督教傳入到獨龍江地區(qū)。20世紀80年代,云南省民委在原來“日旺文”的基礎上以孔當話為標準創(chuàng)制了獨龍文字拼音方案,但是由于是新創(chuàng)文字,創(chuàng)制的時間晚,還不成熟,缺少群眾基礎,很多獨龍族中老年人不能也不可能識得獨龍文字。
2. 缺乏推廣獨龍文字的有效機制
新的獨龍文字拼音方案出現(xiàn)以后,云南省民委和當地政府舉辦了幾期獨龍文字拼音方案的培訓工作,出現(xiàn)了一批懂獨龍文字的教師、專業(yè)技術人員。但是由于缺乏推廣獨龍文字長期有效的機制,加上沒有專門的推廣經費等原因,獨龍文字拼音方案并沒有在獨龍族村民之間得到推廣和普及,識得獨龍文字的村民并不多。即使是少數人識得獨龍文字,水平也不高。
3. 獨龍語文沒有進入課堂
一種文字要獲得大規(guī)模的推廣和普及,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學校教育。但是我們在獨龍江進行田野調查時,發(fā)現(xiàn)獨龍江鄉(xiāng)的學校并沒有開設獨龍語文課。雖然云南省民委編寫了“獨漢雙語”對照的語文教材,并免費發(fā)放給獨龍族村民,但是由于各種原因,這批教材并沒有得到充分的利用,處于閑置狀態(tài)。
4. 獨龍文字習得方式單一
在田野調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會獨龍文字的人主要是下游一些信教的村民。我們就這一個問題對糧食局一個退休干部進行了訪談。通過訪談我們了解到下游信教的人數比上游多,村民是在宗教活動中學會的獨龍文字,因為教堂里的經書被譯成了獨龍文字,念經和唱詩也用獨龍語。獨龍族村民學習獨龍文字的另一個主要途徑是教堂組織的培訓。馬庫教堂每年7、8月份都會組織為期兩個星期的培訓。參加培訓的人大多是6~19歲和20~39歲青壯年人。
5. 獨龍文字的使用的范圍不廣
在田野調查中,我們發(fā)現(xiàn)獨龍文字的使用范圍僅局限于宗教活動。只有少數信仰基督教的人在進行宗教活動時會使用獨龍文字,還有一些年輕人表示微信聊天時偶爾會使用幾句獨龍文字,其他場合很少會使用獨龍文。
此外,我們對獨龍江鄉(xiāng)6個村及公路沿線的語言景觀進行了拉網式的調查,發(fā)現(xiàn)了2處墻面上的反腐宣傳漫畫、3家店的招牌、2處教堂名字出現(xiàn)了獨龍文字,其他的語言景觀均沒有出現(xiàn)獨龍文字。
五、結 語
在獨龍江鄉(xiāng),獨龍族村民的母語“聽說”能力保持完好,幾乎所有的村民都完全能聽懂或基本能聽懂母語,能熟練地使用或者基本能使用母語與人交談。但是,我們也要清醒地認識到他們的母語“聽說”能力在年齡上和受教育程度上出現(xiàn)了統(tǒng)計學上顯著的差異。年齡越小的村民,母語“聽說”能力越弱;受教育程度越高的村民,母語“聽說”能力越差。這說明獨龍族村民的母語“聽說”能力在年齡和受教育程度上已經出現(xiàn)了“分層”,年輕人的母語“聽說”能力似乎出現(xiàn)了退化的跡象。隨著獨龍江鄉(xiāng)現(xiàn)代化進程的發(fā)展和獨龍族村民受教育程度的增加,這種趨勢會越來越明顯。此外,獨龍文字在獨龍江鄉(xiāng)還沒有得到推廣和普及,大多數村民不能識讀本民族文字,即使能識讀本民族文字,其水平也不高,而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面符號系統(tǒng),文字不僅在時間和空間上擴大了語言的交際功能,而且還具有保存民族歷史文化的功能。獨龍文字的推廣和普及對于獨龍語和獨龍文化的傳承和發(fā)展無疑是有好處的。在少數民族地區(qū),如何在推廣普通話和漢字的同時加強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的保護,保持語言生態(tài)的和諧,維持一個地區(qū)的語言多樣性,構建和諧語言生活,是需要國家語言政策規(guī)劃部門、教育主管部門及學者們考慮的問題,也需要匯聚各方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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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