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星城
(香港理工大學 中文及雙語學系,香港)
口譯中的工作記憶研究
——趨勢與展望
馬星城
(香港理工大學 中文及雙語學系,香港)
工作記憶概念強調的認知資源有限性和精力分配同口譯活動中的多任務協(xié)調不謀而合,因而成為口譯認知研究的主要理論框架。本文梳理了相關研究現(xiàn)狀,強調了本研究領域在對前期研究的繼承發(fā)展基礎上呈現(xiàn)出的新趨勢,包括對工作記憶概念認識的深化,手語傳譯中的工作記憶開始獲得關注,研究設計的完善,考察更加全面等。此外,筆者認為,后續(xù)相關研究前景廣闊:加強對工作記憶模型中其他成分和其他工作記憶模型的研究,借鑒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和方法論,系統(tǒng)研究口譯中輸入變量和工作記憶的關系,以及加強注意力和口譯的結合研究,有助于深化對口譯認知現(xiàn)象的理解。
口譯;工作記憶;研究現(xiàn)狀;研究趨勢,研究前景
口譯是一種結合了理解、語言轉換、口頭產出等多重任務的復雜認知活動。(Christoffels et al.,2003;Frauenfelder & Schriefers,1997)Gile(2010:170)指出,“同傳譯員在工作中的認知負荷往往處于臨界狀態(tài)”。因此,譯員如何在認知資源緊張的狀況下合理有效地分配精力一直是口譯認知研究的重點。工作記憶作為描述和解釋口譯活動的認知機制之一,是口譯過程中的關鍵因素。(Darò,1989)工作記憶這一概念最早出現(xiàn)于上世紀60年代,指代“服務于一系列復雜認知活動的短時信息貯存和操縱”。(Baddeley,2003:189)在這一基礎上,Baddeley & Hitch(1974)建立了工作記憶的初始模型,其中包括語音回路,視覺空間模板,和中央執(zhí)行三大模塊,并在之后加入了情景緩沖器。(Baddeley,2000)Liu et al. (2004)把工作記憶體系視作理解口譯中復雜認知機制和口譯技能的可靠理論框架。
建立對工作記憶概念的正確認識,是充分運用工作記憶探索口譯活動的前提。工作記憶,顧名思義,極易同“短時記憶”、“信息儲存”等概念相混淆。但工作記憶本質上不同于記憶,亦非是記憶的從屬產物。Gile(2010:165)認為,“工作記憶和認知負荷模型中的“記憶負荷”雖在概念上比較相似,但記憶負荷更側重于技巧操作層面,不同于認知心理學視域下的工作記憶構成”。Juffs & Harrington(2011)強調,工作記憶其實是一種控制和規(guī)范認知行為的系統(tǒng);Engle(2007)認為,最好將工作記憶理解為一種認知操作而非記憶的一部分。
張威、王克非(2007)和Timarová(2008)曾就主要的國內外工作記憶研究做過論述,總結了此前研究的局限,并指出了后續(xù)研究的方向。近年來,口譯認知研究突飛猛進,進一步推動了口譯的工作記憶研究,相關研究在數(shù)量和質量上均有所發(fā)展。本文將簡要回顧該領域的代表性研究,并在此基礎上總結新近研究的特點和趨勢,并對今后研究提供建議。
2.1 同聲傳譯(以下簡稱同傳)中的發(fā)音抑制
Yudes et al.(2012)認為,同傳中的聽說同步是一種典型的發(fā)音抑制。語言的同步輸入和輸出會干擾工作記憶中的默讀復述功能,妨礙語音信息的錄入與保存。因此這種聽說同步一直被認為是同傳的主要挑戰(zhàn)之一。(Christoffels & De Groot,2005)
Isham(2000)發(fā)現(xiàn),同步接收源語和目標語并非干擾同傳譯員工作的根本原因,發(fā)音抑制才是實質原因,那么譯員又是如何在這種不利條件下順利完成同傳任務的呢?部分研究者認為口譯員具有與生俱來的特殊認知技巧,能幫助其克服同傳中的發(fā)音抑制;另一些則認為,通過多年口譯訓練,譯員實現(xiàn)了語言理解和產出中部分子任務的高度自動化,從而最大程度減少了翻譯中的認知負荷。(Moser-Mercer,2000)但這些觀點大多屬于經驗推理范疇,還需要實證研究的進一步考察。
針對同傳中的發(fā)音抑制,研究者主要關注兩大問題:1)口譯員相比非口譯員是否能更好地應對發(fā)音抑制?2)如果口譯員不會受到發(fā)音抑制的干擾,那么有哪些原因可以解釋這一現(xiàn)象?Padilla et al.(2005)發(fā)現(xiàn),發(fā)音抑制效應對口譯員沒有影響,同時也排除了工作記憶容量對抵御發(fā)音抑制效應的作用。在此基礎上,研究者進一步探究了口譯員不受發(fā)音抑制影響的原因,最終發(fā)現(xiàn)譯員同步聽說的能力主要得益于背景知識,同工作記憶和多任務協(xié)調能力均沒有顯著關聯(lián)。K?pke & Nespoulous(2006)在類似的實驗任務中卻發(fā)現(xiàn)專家譯員不僅受到了發(fā)音抑制的嚴重影響,而且在各項任務得分中均低于新手譯員。Injoque-Ricle et al.(2015)以職業(yè)口譯為被試,考察了口譯技能,工作記憶和發(fā)音抑制效應之間的關系,研究發(fā)現(xiàn),口譯技能水平對被試在有無發(fā)音抑制下的工作記憶測試均沒有影響,但譯員應對發(fā)音抑制的能力與同傳任務的表現(xiàn)存在正相關關系。
2.2 工作記憶容量與同傳技能
工作記憶一直被視作同傳的核心技能,是口譯認知研究的一大基石。(K?pke & Signorelli,2012;Bajo et al.,2000)因此,考察同傳與工作記憶的關系,進行實證調查和量化分析,是當前口譯記憶研究最集中也最具成果的領域。(張威、王克非,2007)
這類研究力圖探究的問題主要集中在:職業(yè)口譯是否具有工作記憶能力上的優(yōu)勢。研究者通常以專家-新手對比范式為主,比較不同水平口譯員之間或譯員和非譯員之間在特定任務下的表現(xiàn)。(Timarová,2008)但眾多相關研究表明,在工作記憶和口譯技能的關系方面,各研究結果往往存在矛盾。(姚嵐,2012;Timarová,2008;Wang,2013)一部分研究結果支持口譯技能和工作記憶容量的正相關性(Christoffels et al.,2006;Signorelli et al.,2012;Tzou et al.,2012);另一些研究則沒有發(fā)現(xiàn)職業(yè)同傳譯員在工作記憶上的優(yōu)勢。(Liu et al.,2004;K?pke & Nespoulou,2006 )
針對如上結果不一的研究,一些研究者進行了解釋或反思:姚嵐(2012)指出,相關研究結果的互相矛盾很可能與對工作記憶內涵認識不足,變量控制不夠規(guī)范嚴密等因素有關。K?pke & Signorelli(2012)以部分相關研究的方法論為出發(fā)點,系統(tǒng)比較了各研究的任務流程和被試篩選等因素,并分析了其對研究結果差異的影響。Morales et al.(2015)認為,這可能是由于各研究采用的工作記憶廣度測量方法對信息儲存和刷新的涉及程度存在差異。
2.3 工作記憶與口譯技能發(fā)展
有關口譯和記憶的縱向研究還比較罕見,但這有助于更好理解密集訓練對記憶能力發(fā)展的作用。Gerver et al.(1984)曾做過一次類似研究:學生的篇章記憶和邏輯記憶(理解深度)能力在一定程度上預測了其日后的交替?zhèn)髯g表現(xiàn)。但之后的口譯工作記憶研究多是一次性的比較和考察,忽視了口譯技能發(fā)展的階段性。張威、 王克非(2007)呼吁要進行更多此方面的研究。近幾年,一些研究者將關注點轉向仍處于技能進階時期的口譯學員,探索口譯技能發(fā)展和工作記憶之間的關系。
張威(2008)對不同水平的被試的工作記憶測試表現(xiàn)進行了長期跟蹤,以半年為間隔,比較了被試兩次工作記憶測試中的表現(xiàn)。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持續(xù)的口譯訓練可能對提高工作記憶能力有所幫助,但這種促進作用對職業(yè)口譯和高級口譯學員的影響比較有限。蔡任棟(2012)以學年為間隔,分別在第一學期初和第二學期末考察了被試的工作記憶能力,以檢測口譯訓練對學員數(shù)字廣度、聽力廣度和閱讀廣度的不同影響。Cai et al.(2015)考察了短時記憶能力,雙語工作記憶容量,二語熟練度和詞匯提取效率在學生交替?zhèn)髯g(交傳)能力發(fā)展中的作用,發(fā)現(xiàn)短時記憶對不同階段的交傳能力均沒有影響,學員的二語工作記憶容量和不同階段的交傳質量均有顯著關聯(lián)。
近年來涌現(xiàn)出一批全新視角的研究,這些研究是對早期研究的繼承和發(fā)展,彌補了之前研究的空白,呈現(xiàn)出口譯工作記憶研究的新特點和新趨勢,主要包括以下幾大方面:
3.1 加強對工作記憶中央執(zhí)行功能的考察
中央執(zhí)行系統(tǒng)和其具體職能一直是口譯工作記憶研究中被忽視的環(huán)節(jié),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其重要性的認識和實證考察之間尚存在較大差距。早在1996年,Baddeley 就曾呼吁要加強對中央執(zhí)行器的研究,并列出其幾大具體職能:任務協(xié)調,策略切換,選擇性注意和刺激抑制,以及在長期記憶中保存和操控信息。這些功能更能突出工作記憶中的“工作”部分,即工作記憶概念中的認知資源調控。張威、 王克非(2007)指出,不應忽略工作記憶容量和資源協(xié)調之間互相影響制約的關系,如果研究只注重考查信息的存儲和加工能力,那么將無法全面深刻地認識工作記憶。加強對中央執(zhí)行功能的研究,有助于更好地認識口譯中的多任務并行現(xiàn)象。其中針對中央執(zhí)行系統(tǒng)中某一具體職能的研究或許能更深入了解口譯的認知機制。Miyake et al.(2000)強調了工作記憶中的信息“刷新”(updating),即在對新信息進行加工處理的同時,去除那些陳舊的和任務不再相關的信息。刷新職能對同傳活動有著關鍵作用:在認知資源有限的前提下,譯員不可能記住所有的信息。一旦信息被加工完畢,就需要立刻用新的信息更替同任務無關的舊信息,從而確保認知資源的有效利用。因此,此前研究中被廣泛使用的閱讀廣度測試,聽覺廣度測試等任務考察的記憶能力和同傳中的信息記憶并不能一概而論。Mizuno(2005)認為,兩者之間的主要區(qū)別在于,譯員只保存口譯任務所必需的信息,一旦完成輸出,就不再需要留存先前信息;而記憶廣度測試往往要求被試進行試后回憶(later recall),這并不符合口譯中的真實狀況。
針對以上思考,有學者從全新角度進行了嘗試:Timarová et al.(2014)首度嘗試系統(tǒng)研究了中央執(zhí)行系統(tǒng)和同傳的關系,研究者考察了職業(yè)口譯的中央執(zhí)行能力(包括抑制、刷新和任務切換能力)和同傳表現(xiàn),研究結果證實了同傳輸出和工作記憶中央執(zhí)行功能的關聯(lián),并發(fā)現(xiàn),無關信息的抑制功能與口譯經驗呈正相關關系,而不同的中央執(zhí)行功能可以預示同傳中不同的子過程。Morales et al.(2015)注意到,此前的口譯工作記憶研究大多只關注信息的保持,卻甚少涉及信息的監(jiān)控或刷新,并由此出發(fā),著重考察了同傳對工作記憶中監(jiān)控技能的影響。通過N-back任務測試,研究者發(fā)現(xiàn)職業(yè)譯員在N-back任務中的表現(xiàn)明顯好于控制組(同等二語水平的非譯員),表現(xiàn)出較高的信息監(jiān)控和刷新能力。這證明了口譯經驗有助于提高工作記憶的刷新和監(jiān)控能力。
3.2 研究領域的拓展——手語傳譯中的工作記憶
此前的工作記憶研究多以同聲傳譯為主要研究對象,強調同傳中的聽說同步對工作記憶的影響或工作記憶能力與同傳技能的關系,對其他口譯形式的關注明顯不夠。近年來,涌現(xiàn)出一批以手語傳譯為對象的工作記憶研究,充實了口譯記憶研究的內容,也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視角。
手語傳譯是一種社區(qū)口譯(劉建軍、張福勇,2012),主要服務于聾啞群體。手語傳譯與一般的口譯活動既有差異,也有共性:手語傳譯與其他口譯形式最大的區(qū)別在于,手語口譯涉及“聽覺和視覺兩種載體的語碼轉換”(王繼紅,2009),而大多數(shù)口譯活動只涉及單一的聽覺信息的轉換,兩者的操作模式有較大差異。但目前鮮有研究將工作記憶原理運用于手語傳譯的實證研究,該方面的探索在口譯研究和認知心理學領域還有較多的提升空間。(Wang,2013;Wang & Napier,2014)
手語傳譯為口譯工作記憶研究提供了全新視角:過去的工作記憶研究多以同聲傳譯為首要研究對象,受同聲傳譯性質所限,對視覺空間信息的關注不夠。手語口譯涉及大量的視覺信息和非言語信息,手語譯員如何記憶手語信息加工手勢符號,如何在視覺和聽覺信息間快速切換?這些均與工作記憶機制特別是其中的視覺空間模板有著密切關聯(lián)。(王繼紅,2009)此外,由于手語傳譯是聽覺信息和視覺信息之間的轉換,譯員無需分離講話者的聲覺信息(Napier et al.,2010),因此不會出現(xiàn)同聲傳譯中的發(fā)音抑制現(xiàn)象,這是否能減輕譯員的認知壓力?
近年來,已有研究者嘗試對手語譯員的工作記憶進行研究。Macnamara et al. (2011)發(fā)現(xiàn)不同水平的手語譯員在工作記憶能力上并沒有顯著差異,這意味著工作記憶容量可能無法有效預測手語譯員的技能。Wang(2013)考察了手語習得年齡(手語為母語/非母語)和工作記憶測試語言(英語/手語)對手語譯員工作記憶容量的影響。Wang & Napier (2014)將研究重點轉向工作記憶的評測,比較了總體評分和比例評分兩種計分方法對聽覺廣度測試和手語工作記憶廣度測試結果的影響,強調了工作記憶測試中任務選擇和計分的方法論問題。
3.3 研究設計的改善
關于譯員是否在應對發(fā)音抑制和工作記憶能力方面存在優(yōu)勢,各項實證研究并沒有得出一致結果,由此推動了對口譯工作記憶研究方法論的反思,促進了后續(xù)研究的改善。變量控制對研究結果的潛在影響日益受到關注。
口譯實證研究中的被試篩選不再只關注被試間的口譯技能差異,年齡等其他因素也不容忽視。此前有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間的工作記憶差異與年齡密切相關,工作記憶能力會隨年齡增長逐漸衰退。(Carpenter et al.,1994)然而,在口譯研究中,常用的專家-新手對比范式卻很難控制年齡對實驗的可能影響。Signorelli et al.(2012)把譯員和非譯員按年齡分別劃分成青年組和年長組,發(fā)現(xiàn)青年組譯員在部分工作記憶任務中的表現(xiàn)略優(yōu)于年長組譯員,說明年齡可能對工作記憶容量產生影響。姚嵐(2012)指出,年齡增加會導致工作記憶能力下降已經被神經生理學研究證明,除了年齡因素,被試的社會經濟地位、個人經歷等也可能是影響實驗結果的潛在因素。
此外,實驗的設計,特別是與工作記憶相關的任務測試也引起了研究者的重視:如何既能如實反映被試的工作記憶能力,又能盡可能確保生態(tài)效度,成為后續(xù)研究在任務設計上的出發(fā)點。K?pke & Signorelli (2012) 發(fā)現(xiàn),自由回憶和順序回憶任務可能是導致譯員工作記憶表現(xiàn)在聽覺和閱讀廣度測試中存在不一致結果的原因之一。在此前的發(fā)音抑制研究中,有研究者要求被試在進行信息記憶的同時大聲重復一連串無關的詞語(Chincotta & Underwood,1998)或無任何語義的聲音。(Padilla et al.,2005)然而在同傳中,譯員面對的語音干擾并非簡單機械的語碼重復,而是有意義的內容連貫的信息。(Wang,2013)可見,這樣的發(fā)音抑制不足以還原同傳中真實的語音干擾。此外,發(fā)音抑制條件下的任務回憶內容也存在缺陷。Christoffels(2006)指出,僅要求被試回憶單詞串和真實的口譯輸出存在較多差異??谧g中需要被記憶加工的信息單位較大,并非孤立的字詞: Baddeley(2000)發(fā)現(xiàn),敘事結構的語句更容易被記憶。這說明信息內容也可能影響發(fā)音抑制條件下的回憶。而這些因素,在此前的研究中都被忽視或弱化了。
針對以往研究的不足,Christoffels(2006)考察了被試在傳統(tǒng)和復雜發(fā)音抑制條件下的故事回憶,并對文本連貫性進行了變量控制。其中,在復雜發(fā)音抑制條件下,被試需要在記憶過程中不斷重復一組單詞,而非無語義的音符。Yudes et al. (2012)進一步細化實驗設計,考察了不同口譯水平的被試在簡單抑制和復雜抑制條件下對真詞和偽詞的回憶,并允許被試自由調節(jié)發(fā)聲語速,無需按此前研究的要求保持均勻語速,以檢測被試是否會根據(jù)任務中其他變量的變化調整產出語速。
除了工作記憶相關任務,口譯任務的設置也有所優(yōu)化。例如,張威(2012)以源語發(fā)布速度為任務難度依據(jù),考察了口譯測試中其對不同記憶和口譯水平的被試的影響。Timarová et al. (2014)不僅考慮了源語發(fā)布速度,而且對口譯任務材料進行了嚴密的操控,將源語材料分為三種類型,每類材料具備以下其中一項特點:句法結構復雜,語義復雜,和數(shù)字(考查詞匯加工),發(fā)現(xiàn)不同的工作記憶功能對應了不同類型的口譯過程。對口譯中各變量的具體設置,有助于更好地研究口譯輸入變量和工作記憶的關聯(lián)以及對口譯輸出的影響。
另辟蹊徑,借鑒其他學科的成果和研究方法并拓寬本學科的研究視野,或許是未來相關研究的可行方向。作者認為,口譯的工作記憶研究在以下幾方面還存在較大發(fā)展空間:
4.1 加強對情景緩沖器和其他工作記憶模型的研究
Timarová(2008)發(fā)現(xiàn),Baddeley和Hitch的工作記憶多成分模型是大多口譯記憶研究的理論出發(fā)點。但這些研究對該模型中各成分的關注并不均衡,語音回路和語音記憶的保存加工一直是研究重點,近年來,視覺空間模板和中央執(zhí)行功能開始受到關注,但針對情景緩沖器的系統(tǒng)研究并不多見,該成分在口譯中的作用尚不明確。
Baddeley的工作記憶模型雖具有廣泛接受度,但也限制了對工作記憶的理解和考察。關注一些其他工作記憶模型,有助于從多元視角認識口譯。Cowan(1999)建立的工作記憶嵌套模型包含中央執(zhí)行,注意焦點,記憶激活,和長期記憶四大部分,突出了注意在認知加工中的作用。Ericsson & Kintsch(1995)的工作記憶模型強調了工作記憶(實時任務加工)和長期記憶(知識結構)間的交互關系,短時記憶中的提取線索可以激活長時記憶中和任務相關的部分。Mizuno(2005)曾介紹了Cowan的工作記憶模型,指出了其對口譯工作記憶研究的理論貢獻。但目前對這些理論的研究還僅局限于理論探討,還沒有進行過系統(tǒng)的實證考察。
4.2 神經語言學研究對工作記憶研究的啟示
口譯研究的跨學科熱潮推動了口譯研究的神經語言學路徑發(fā)展,研究者通過神經心理學的研究成果,先進的儀器和精密的實驗設計對譯員的大腦構造和腦部活動進行研究,曾取得階段性進展。張威、王克非(2007)認為,把口譯研究和腦神經科學或人類記憶研究結合有助于深入了解口譯中工作記憶的性質和作用。但目前,神經語言學范式下的口譯工作記憶研究尚沒有實質成果。如今,口譯的工作記憶研究在行為層面已收獲了大量成果,引入腦科學和神經語學研究范式或許將成為未來本領域研究的新突破。Martin et al.(1994) 通過對腦損傷患者的記憶研究發(fā)現(xiàn),工作記憶中的語音記憶和語義記憶彼此獨立運作。Gevins & Smith(2000)認為,通過腦電圖(EEG),事件相關電位(ERP)等測量手段發(fā)現(xiàn)認知能力較高的被試對大腦前葉區(qū)的利用程度更高,而認知能力較低的被試則更依賴額葉區(qū)。Kim et al.(2011)利用功能性磁共振成像技術(fMRI)比較了雙語者在不同語言的工作記憶任務中大腦半球的活躍程度,研究發(fā)現(xiàn),在二語加工任務中,右腦的活躍度更高。這些研究成果是否能在理論或方法論上對口譯工作記憶研究有所借鑒?僅依靠理論思考和行為研究難以深入探究口譯工作記憶中的一些問題,比如,譯員在口譯中更依賴語音記憶還是語義記憶?這和口譯技能有無關系?高水平譯員和新手譯員,普通雙語者在工作記憶測試中,腦部活躍區(qū)域有無差異?這種差異和工作記憶容量有無特定關聯(lián)?借鑒腦科學和神經科學的研究成果和方法,或許能更好地解決上述問題。
4.3 口譯任務變量和工作記憶的關系
此前大多數(shù)研究考察了譯員的口譯技能和工作記憶的關系,部分研究探討了工作記憶和口譯經驗,口譯技能發(fā)展階段之間的關系,但對口譯任務中的變量和工作記憶容量的獨立系統(tǒng)研究并不多見。一些研究對實驗中的口譯任務做了具體的變量設置,比如源語語速,句法結構等,在未來研究中,可以將更多變量納入考量范圍,比如在源語材料中對歧義表達和隱喻進行變量操控。Love et al. (2003)發(fā)現(xiàn),高水平的二語習得者能夠在句子語境中自動加工歧義詞的兩種詞義,并可以排除和語境不相關的詞義。Chiappe & Chiappe (2007)考察了工作記憶在隱喻理解和表達中的作用,發(fā)現(xiàn)工作記憶容量較高的被試對隱喻的理解加工更快,輸出的隱喻表達也更得體。但這些研究都是在單語條件下的考察,若能將這些變量引入口譯的工作記憶研究,探索口譯技能、口譯任務變量和工作記憶三者的關系,或許能豐富現(xiàn)有研究的層次。
4.4 加強注意調控和口譯的結合研究
口譯特別是同聲傳譯是需要“一心多用”的復雜認知活動,譯員在聽、說、譯等各任務間協(xié)調有限的精力,說明注意力的控制是同傳的關鍵因素。(Moser-Mercer,2005) Cowan(2000)指出,工作記憶的實質就是一種注意資源的調控,這種注意力操控對理解口譯活動有著重要意義。在未來,加強工作記憶中注意控制和口譯的結合研究,或許是口譯研究和工作記憶模型最佳的結合點:用工作記憶的相關概念可以更好地解釋口譯中的多任務并行,促進對口譯認知機制的理解和口譯教學。
關于同聲傳譯的多任務并行,有不少假設和解釋。例如,Cowan(2000)認為,注意力聚焦能力決定了譯員能否把源語各意群迅速整合入較大的意群,從而形成完整、前后連貫的信息。所以,譯員的注意聚焦能力與口譯的理解能力有著密切關聯(lián)。Baddeley(1996)認為,語音信息的記憶是自動無意識的。Cowan(1995)發(fā)現(xiàn),一些記憶符號即使沒有處于注意聚焦位置,仍會在徹底消褪前自動保存一段時間。對這些聚焦點之外信息的有效利用或許是區(qū)分口譯員和非譯員的標準之一:由于源語信息可以暫時留存在聲覺感官/語音記憶中,同傳譯員可以先把關注點集中到對前一段信息的翻譯上,之后再將注意轉向被自動留存的部分,這樣可以緩解同傳中的認知負擔。相比之下,非譯員可能無法有效利用被自動保存的語音信息減輕工作記憶負擔。這些研究或許能更好地揭示注意調控與口譯活動的關系,從工作記憶角度解釋譯員“一心多用”的技能。
口譯中的工作記憶一直是口譯認知研究的熱點和重點。本文梳理了近年來該領域一批最具代表性的研究,總結了近期研究的特點和趨勢,主要體現(xiàn)在:研究范圍的擴大,研究設計的完善以及對工作記憶概念認識的深化。豐富研究對象,結合神經科學研究成果,加強口譯的注意力控制研究,系統(tǒng)考察口譯變量和工作記憶等其他因素的關系或許將成為未來研究的新方向,有助于更好地認識口譯工作記憶的本質和特點。
[1] Baddeley, A. Exploring the central executive[J].TheQuarterlyJournalofExperimentalPsychology, 1996,49A(1):5-28.
[2] Baddeley, A. The episodic buffer: A new component of working memory?[J].TrendsinCognitiveScience, 2000,(4):417-423.
[3] Baddeley, A. Working memory and language: An overview[J].JournalofCommunicationDisorders, 2003,36(3):189-208.
[4] Baddeley, A. & G. Hitch. Working memory[A]. In G. H. Bower (ed.).RecentAdvancesinLearningandMotivation[C]. New York: Academic Press, 1974:47-89.
[5] Bajo, T., F. Padilla & P. Padilla. Comprehension processes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A]. In A. Chesterman et al. (eds.).TranslationinContext[C].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2000.127-142.
[6] Cai, R, Y. Dong, N. Zhao & J. Lin. Factors contributing to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the development of consecutive interpreting competence for beginner student interpreters[J].TheInterpreterandTranslatorTrainer, 2015,(1):1-17.
[7]Carpenter, P. A., A. Miyake & M. A. Just. Working memory constraints in comprehension: Evidence from individual differences, aphasia, and aging[A]. In M. A. Gernsbacher (ed.).HandbookofPsycholinguistics[C]. San Diego, CA: Academic Press, 1994.1075-1122.
[8] Chiappe, D. L. & P. Chiappe. The role of working memory in metaphor production and Comprehension[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 2007,(2):172-188.
[9] Chincotta, D. & G. Underwood. Simultaneous interpreters and the effect of concurrent articulation on immediate memory. A bilingual digit span study[J].Interpreting, 1998,3(1):1-20.
[10] Christoffels, I. Listening while talking: The retention of prose under articulatory suppression in relation to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J].EuropeanJournalofCognitivePsychology, 2006,18(2):206-220.
[11] Christoffels, I. K. & A. M. De Groot.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A cognitive approach[A]. In J. F. Kroll & A. M. De Groot (eds.).HandbookofBilingualism:PsycholinguisticApproaches[C].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454-479.
[12] Christoffels, I. K, A. M. De Groot & L. J. Waldorp. Basic skills in a complex task: A graphical model relating memory and lexical retrieval to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 2003,6(3):201-211.
[13] Christoffels, I. K, A. M. De Groot & J. F. Kroll. Memory and language skills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ers: The role of expertise and language proficiency[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 2006,54(3):324-345.
[14] Cowan, N.AttentionandMemory:AnIntegratedFramework(OxfordPsychologySeries,No. 26)[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5.
[15] Cowan, N. An Embedded-Processes Model of working memory[A]. In A. Miyake & P. Shah (eds.).ModelsofWorkingMemory:MechanismsofActiveMaintenanceandExecutiveControl[C].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9.62-101.
[16] Cowan, N. Processing limits of selective attention and working memory: Potential implications for interpreting[J].Interpreting, 2000,(2):117-146.
[17] Darò, V. The role of memory and attention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ation: A neurolinguistic approach[J].TheInterpreters’Newsletter, 1989,(2):50-56.
[18] Engle, R. W. Working memory: The mind is richer than the models[A]. In H. Y. Roediger, Y. Dudai & S. M. Fitzpatrick (eds.).ScienceofMemory:Concepts[C].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159-164.
[19] Ericsson, K. A. & W. Kintsch. Long-term working memory[J].PsychologicalReview,1995,102(2):211-245.
[20] Frauenfelder, U. H. & H. A. Schriefers.Psycholinguistic perspective on simultaneous Interpretation[J].Interpreting, 1997,2(1-2):55-89.
[21] Gerver, D. et al. Selecting trainee conference interpreters: A preliminary study[J].JournalofOccupationalPsychology,1984,57(1):17-31.
[22] Gevins, A. & M. E. Smith. Neurophysiological measures of working memory and individual differences in cognitive ability and cognitive style[J].CerebralCortex, 2000,10(9):829-839.
[23] Gile, D.BasicConceptsandModelsforInterpreterandTranslatorTraining[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10.
[24] Injoque-Ricle, I. et al. Expertise, working memory and articulatory suppression effect: Their relation with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performance[J].AdvancesinCognitivePsychology, 2015,11(2):56-63.
[25] Isham, W. P. Phonological interference in interpreters of spoken-languages: An issue of storage or process?[A]. In B. E. Dimitrova & K. Hyltenstam (eds.).LanguageProcessingandSimultaneousInterpreting:InterdisciplinaryPerspectives[C].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2000.133-149.
[26] Juffs, A. & M. Harrington. Aspects of working memory in L2 learning[J].LanguageTeaching, 2011, 44(2):137-166.
[27] Kim, K. et al. Verbal working memory of Korean-English bilinguals: An fMRI study[J].JournalofNeurolinguistics, 2011,24(1):1-13.
[28] K?pke, B. & J. Nespoulous. Working memory performance in expert and novice interpreters[J].Interpreting, 2006,8(1):1-23.
[29] K?pke, B. & T. M. Signorelli. Methodological aspects of working memory assessment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ers[J].InternationalJournalofBilingualism, 2012,16(2):183-197.
[30] Liu, M., D. L. Schallert & P. L. Carroll. Working memory and expertise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J].Interpreting, 2004,6(1):19-42.
[31] Love, T., E. Maas & D. Swinney. The influence of language exposure on lexical and syntactic language processing [J].ExperimentalPsychology, 2003,50(3):204-216.
[32] Macnamara, B. N. et al. Domain-general cognitive abilities and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skill[J].Interpreting, 2011,13(1):121-142.
[33] Martin, R. C., J. R. Shelton & L. S. Yaffee. Language processing and working memory: Neuropsychological evidence for separate phonological and semantic capacities[J].JournalofMemoryandLanguage, 1994,33(1):83-111.
[34] Miyake, A. et al. The unity and diversity of executive functions and their contributions to complex “frontal lobe” tasks: A latent variable analysis[J].CognitivePsychology, 2000,41:49-100.
[35] Mizuno, A. Process model for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and working memory[J].Meta:Translators’Journal, 2005,50(2):739-752.
[36] Morales, J. et al. Simultaneous interpretation selectively influences working memory and attentional networks[J].ActaPsychologica, 2015,155:82-91.
[37] Moser-Mercer, B.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Cognitive potential and limitations[J].Interpreting, 2000,5(2):83-94.
[38] Moser-Mercer, B.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and cognitive limitations: The acquisition of expertise as a process of circumventing constraints[R]. Workshop on Cognitive Aspects of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Université de Toulouse-Le Mirail, 2005.
[39] Napier, J., R. L. McKee & D. Goswell.SignLanguageInterpreting:TheoryandPracticeinAustraliaandNewZealand(2nd ed)[M]. Sydney: The Federation Press, 2010.
[40] Padilla, F., M. T. Bajo & P. Macizo. Articulatory suppression in language interpretation: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dual tasking and word knowledge[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 2005,8(3):207-219.
[41] Signorelli, T. M., H. J. Haarmann & L. K. Obler. Working memory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ers: Effects of task and age[J].InternationalJournalofBilingualism, 2012,16(2):198-212.
[42] Timarová,. Working memory and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A]. In V. Franzelli et al. (eds.).TranslationandItsOthers:SelectedPapersoftheCETRAResearchSeminarinTranslationStudies2007[C]. 2008.1-28.
[43] Timarová,. et al.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and working memory executive control[J].Interpreting, 2014,16(2):139-168.
[44] Tzou, Y. Z. et al. Effect of language proficiency and degree of formal training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ing on working memory and interpreting performance: evidence from Mandarin-English Speakers[J].InternationalJournalofBilingualism, 2012,(16):213-227.
[45] Wang, J. H. Bilingual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of professional Auslan/English interpreters[J].Interpreting, 2013,15(2):139-167.
[46] Wang, J. H. & J. Napier. Measuring bilingual working memory capacity of professional Auslan/English interpreters: A comparison of two scoring methods[J].Interpreters’Newsletter, 2014,(19):45-62.
[47] Yudes, C., P. Macizo & T. Bajo. Coordinating comprehension and production in simultaneous interpreters: Evidence from the articulatory suppression effect[J].Bilingualism:LanguageandCognition, 2012,15(2):329-339.
[48] 蔡任棟. 口譯訓練對不同工作記憶廣度的影響——支持工作記憶資源領域特異性的證據(jù)[J]. 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12,(5):22-25.
[49] 劉建軍,張福勇. 國外社區(qū)口譯研究文獻計量分析[J]. 外語教學理論與實踐,2012,(2):73-88.
[50] 王繼紅. 手語翻譯與口譯的異同[J]. 中國特殊教育,2009,(8):20-25.
[51] 姚嵐. 同聲傳譯與工作記憶關系的批評分析[J]. 外國語,2012,(5):71-79.
[52] 張威. 同聲傳譯對工作記憶發(fā)展?jié)搫莸奶厥庥绊懷芯縖J]. 現(xiàn)代外語,2008,(4):423-430.
[53] 張威. 工作記憶與口譯技能在同聲傳譯中的作用與影響[J]. 外語教學與研究:外國語文雙月刊,2012,(5):751-764.
[54] 張威,王克非. 口譯與工作記憶研究[J]. 外語與外語教學,2007,(1):43-47.
Researches on Working Memory in Interpreting: Trends and Prospects
MA Xing-che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and Bilingual Studies, the Hong Kong Polytechnic University, Hong Kong)
The attention constraint and attention control emphasized by working memory concept makes working memory the major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cognitive study of interpreting. This article reviews some representative studies on working memory in interpreting. The author attempts to summarize emerging trends of research in this area which include: a deepened understanding of working memory; more focus on sign language interpreting; improvement of research design and a more holistic perspective. The author believes in the great potential for working memory-related research in interpreting study. In future studies, more efforts are needed to intensify research on central executive function of Baddeley and Hitch’s working memory model and other working memory models, to deepen related exploration via methodologies and ideas from brain science or neurolinguistics, to systematically address relations between working memory and variables of input in interpreting and to strengthen the relation between attention manipulation and interpreting, which is expected to ensure a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cognitive process during interpreting.
interpreting; working memory; research developments; trends; prospects
10.16482/j.sdwy37-1026.2017-01-012
2016-03-02
馬星城(1990-),女,漢族,安徽合肥人,香港理工大學翻譯研究中心博士生。研究方向:口筆譯認知過程。
H059
A
1002-2643(2017)01-0092-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