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早玲
摘要:“原型批評”是西方學術(shù)界一種重要文學批評方法,在中國古代文學中,《離騷》中“上天入地”的精神求索求索與這一理論中“重回伊甸園”的原型主題有異曲同工之妙。但是《離騷》中屈原最終的選擇卻又昭示了東西方文化追求的不同,樹立了中國后世文化中“人勝于神”、“情重于理”的典范。
關(guān)鍵詞:《離騷》;原型批評;重回伊甸園;至情追求
“原型批評”是20世紀初興起于西方的一種重要文學批評方法,興盛于50年代。在中國文學中比較有影響力的主要有榮格的“集體無意識”理論,耶律亞德的“神話原型”,和弗萊的“四時”與文學的對應(yīng)理論等?!爸鼗匾恋閳@”是原型理論中重要原型主題之一,只要是指文學作品中一種復(fù)歸原始自然人性與環(huán)境的追求傾向。
作為中國后世文學典范的《離騷》,其本身也有著對中國更早文明文化的追溯與探求,異曲同工于西方文學中的“重回伊甸園”追求。
屈原在《離騷》一開篇就首先追溯了自己的出身--“帝高陽之苗裔”,也就是說,這位受盡磨難的文化英雄血脈中流淌著“神”的血液。這里屈原對自己出身的追溯,絕不是為了炫耀,也不是隨便為之,他的這個出身至少有兩層作用:一,恰是這高貴的出身而決定著屈原先天就具有不同于常人的精神追求與責任意識;二,這出身是屈原在《離騷》后文“遠游”面見“重華”,回到昆侖的依據(jù)。
屈原在一個高貴的日子--“庚寅”日出生,容貌俊美,自幼勤奮好學,胸懷大志,早年受楚懷王信任,參與法律制定,主張章明法度,改革政治,連齊抗秦。但由于自身性格耿直,遭受了張儀賄賂的靳尚鄭袖等人的陷害,屈原被疏遠,遭受迫害,并被流放。但是他“處江湖之遠而憂其君”,在被流放時候也從未忘了努力,對內(nèi)保持自己的高潔品質(zhì)并努力提升自己:“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對外不忘為國培養(yǎng)賢才:“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但結(jié)果卻還是“靈修”還是繼續(xù)聽從“眾女”的“謠諑謂余以善淫”,而“終不察夫民心”。屈原“郁邑侘傺”,獨自“窮困”,卻“寧溘死以流亡”,“不忍為此態(tài)也”。
為什么呢?他明確交代了原因--“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他還是追溯到了自己的出身,他認為自己本是“鷙鳥”,與“時俗工巧”之流的不同“自前世而固然”,先天決定的,他自己“伏清白以死直”的選擇是追隨“前圣”的腳步的。
既然在人世中他竭盡全力也無法求得認同,他又曾試圖“獨善其身”--“退將復(fù)修吾初服”,但“反顧游目”“觀乎四方”,最終卻還是逃不掉心頭的堅貞與責任感--“雖體解吾猶未變”。然后女嬃代表著一些愛他卻不懂他的人,以鯀的例子來勸導(dǎo)責備他的堅守。這神話中的人物“鯀”倒恰好提醒了他的出身,他開始渡過水湘水南征,對舜陳述自己的忠貞與一腔熱情,希望得到舜的肯定和精神支持。但是文中沒明確說舜怎么回應(yīng)他,只交待他從此開始了上天入地的神游求索。作為神的后裔的屈原在神界似乎如魚得水:他從“蒼梧”出發(fā),一路經(jīng)過了了“縣圃”“崦嵫”“咸池”“扶?!钡壬裨拏髡f中的地方,又試圖追求“宓[妃”、“有娀氏之女”、“有虞氏之女”等。這游歷似乎使他可以解脫了,終于放手了心里的郁結(jié),回到了自己神界先祖美好光明的精神家園。
接下來“靈氛”為他“吉占”,他也決定離開,折瓊枝為羞,精瓊爢為粻,以飛龍為駕,以瑤象飾車,揚云霓,鳴玉鸞,奏九歌,舞韶樂,朝發(fā)天津,夕至西極,他就要回到昆侖山了??墒瞧谝磺许樌M行,就要完成的時候,屈原一低頭,“忽臨睨夫舊鄉(xiāng)”,然后立刻,一切的熱鬧、光明、美好就瞬間萎縮不見,“仆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他終究是化不開對那塵世中祖國與國君的摯愛,雖然“國無人莫我知”、“莫足與為美政”,他也拗不過自己的心,而終為他們殉情,“從彭咸之所居”。
在中國古代神話里,昆侖山是“絕地通天”之前的神山,也是中國古代人意識里的宇宙山,而顓頊帝則代表著屈原的人生之源,也代表著“絕地通天”之前神人和諧共處的社會時期,屈原向重華陳詞和在“神游”中向昆侖靠近的選擇和西方文學中的“重回伊甸園”主題不謀而合,體現(xiàn)著人類精神情感的共共通性。但是,屈原卻沒有完成這一“回歸”,他在即將到達的時候驀然放棄,而毅然決絕地回頭轉(zhuǎn)向了人世。在中國思想史、文學史中,第一次如此明確地:人戰(zhàn)勝了神!
在先秦時期,中國人對于“神”(“鬼”)并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態(tài)度。墨家 “尙鬼”的,儒家 “敬鬼神而遠之”,當然也有近唯物論的哲學家否認鬼神存在。直到屈原的《離騷》,我們明確看到: “人戰(zhàn)勝了神”,作者選擇了為“人世”而死,而不是為“神界”而活。這也是后世中國文化中“重人世”傳統(tǒng)的首次昭示。
屈原不是否認光明美好的神界的存在,但是他最終卻選擇了為這個骯臟猥瑣的人世殉情,他依靠的不是“理智”的選擇,而只是那濃得化不開的“情感”,這也成為中國文化的另一個特質(zhì)--“重情感輕理性”的詮釋。
陳平原先生在《中國小說敘事模式的轉(zhuǎn)變》中指出“史傳傳統(tǒng)”和“詩騷傳統(tǒng)”是中國后世小說敘事模式的重要依據(jù)形式,其中“詩騷傳統(tǒng)”突出的就是作家主觀抒情的習慣,這充分指出了“詩騷”在中國文學文中的影響之大。而事實上,《離騷》留下的不僅僅是作為形式習慣的“抒情傳統(tǒng)”,更有作為精神內(nèi)核的“至情追求。”屈原和《離騷》似乎也已經(jīng)了成為中國后世文學中不斷被追溯與重現(xiàn)的一種“原型”。
參考文獻:
[1] 袁珂.中國古代神話[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