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憶石
摘要:避免“月是西方圓”或“太陽中國紅”的兩極陷阱,創(chuàng)建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離不開“全球意識”。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曾經的“開門與關門”,為當代中國走上正確的“全球意識”之路提供了借鑒。改革開放以來的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重新認識“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中,通過觀念轉變和在研究實踐中的運用,使馬克思主義哲學獲得了新的生機和發(fā)展。
關鍵詞:全球意識;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觀念轉變
中圖分類號:B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81(2014)05-0026-07
改革開放30多年至今,隨著中國的崛起,提升民族哲學文化的自覺與自信已成為國人的共識。傳承和弘揚中華民族哲學文化傳統(tǒng)的強烈吁求,在促使學界反省一個時期以來,因迷戀西方哲學文化,而導致國人文化自尊感弱化、自信心消減的同時,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界,也在反思近年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因過度借鑒西方哲學的理念、范式、方法,詮釋馬克思主義哲學,而落入以西方價值觀念消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陷阱,以致在“借鑒和包容”中被偷梁換柱①①如用民主社會主義或自由主義等偷換馬克思主義。。
反思和自省,無疑給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如何立足中國“哲學國情”,創(chuàng)建具有中國風格和中國氣派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指明了方向。然而,當我們喜形于中國傳統(tǒng)哲學文化讓世界羨艷,陶醉于其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提供原料養(yǎng)分的同時,我們同樣需要明確“建設面向現(xiàn)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的,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社會主義文化”[1],仍然需要具有博大胸懷和世界眼光,善于學習和借鑒國外先進文明成果。否則,我們將難免重蹈或“月是西方圓”或“太陽中國紅”的“兩極跳”覆轍。
因此,如何以一種“全球意識”的戰(zhàn)略思維和世界眼光,吸取西方哲學與文化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以便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提供有說服力的理論支撐,以有效應對多元發(fā)展的當代中國社會現(xiàn)實,便成為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一個同樣需要面對和關注的問題。而回望和描述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全球意識”上的實踐,有助于我們看清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未來之路,在理論自覺中增強理論自信。
這里的“全球意識”,是就空間維度和地理維度而言,一國哲學在面對世界全球化浪潮,異質哲學文化觀念和思想理論的矛盾、碰撞、沖突乃至對抗之時,能夠以開放之態(tài),看待和處理“自我”與“他者”的關系,在尊重差異、包容多樣,避免西化主義的同時,博采眾長、兼收并畜,使一切域外文明和文化中有價值東西,能夠“為我所用”。因此,它既是工具層面的一種學術策略,也是價值層面的一種理論取向。
一、開門與關門:曾經的曲折
反思是為了走好未來之路。今天,當我們欣喜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已經具有了一種“全球意識”的眼光和氣魄時,又不能不回溯它曾經的曲折歷程。
20世紀初,隨著“五四”新文化運動的興起,西方哲學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進入中國的契機。從東西文化的論爭到選擇以科學民主為中心的近現(xiàn)代西方哲學,從“問題與主義”的論戰(zhàn)到運用馬克思主義觀察中國命運,從馬克思、恩格斯的革命理論到康德的批判哲學,從黑格爾的倫理學到尼采的唯意志論,從柏格森的生命哲學到杜威的實用主義,從羅素的科學哲學到杜里舒的生機主義……無論是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先進代表(如李大釗、陳獨秀、李達、瞿秋白、沈雁冰等),還是具有資產階級民主傾向的知識分子(如胡適、范壽康、李石岑、張銘鼎、張東蓀、張君勵、張頤、瞿世英等),以及受到啟蒙思想啟迪的文學家(如魯迅、茅盾、田漢、郭沫若等),都成了傳播西方哲學與西方文化的生力軍?!拔逅摹毙挛幕\動,不僅使中國人深刻認識了觀念、精神、理念層面的覺醒于人于社會的重要性,而且讓知識分子在高舉標志現(xiàn)代文化的核心——科學與民主的大旗的同時,為從縱深角度吸取西方哲學,在比較中西哲學各自特征中,把握中國哲學及其文化的特質和未來走向,建設與時代精神相適的中國現(xiàn)代哲學奠定了堅實基礎。這場“向西開放”結出的第一個果實,便是誕生了領導中國人民走上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中國共產黨。
在這場中西哲學的交匯浪潮中,最有特色并對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積極影響的,則是毛澤東哲學。毛澤東哲學無疑是最能體現(xiàn)現(xiàn)代西方哲學精華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中國傳統(tǒng)哲學和傳統(tǒng)文化匯通交融的理論。而以此為理論基礎,在對古今中外文化論爭的批判性總結基礎上創(chuàng)立的新民主主義理論體系,則因其“以政治上理論上的明顯優(yōu)勢,在平等競爭中獨領風騷,既吸納了廣闊的精神資料,又贏得了廣泛的社會支持”[2]。
善于吸取中國傳統(tǒng)和現(xiàn)代西方哲學精華的毛澤東哲學,一定程度上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如何具有“包容差異、尊重多樣”的全球意識樹立了榜樣。然而,當我們在肯定這種“榜樣”作用時,又必須承認出于現(xiàn)實革命斗爭的需要,毛澤東對于西方哲學文化的吸取,基本限于馬克思主義哲學①①盡管馬克思主義哲學無論在理論旨趣還是在價值取向上,都與一般意義上的西方哲學有質的不同,但就空間意義而言,也可以視為廣義的西方哲學。。對于投身于中國革命的實踐家和諳熟中國革命邏輯的理論家的毛澤東而言,意識形態(tài)的原因、戰(zhàn)爭年代的客觀環(huán)境,都使他既無時間也無興趣去了解和學習西方哲學。因此,所謂毛澤東哲學的“全球意識”,是極其有限也非當下意義上的。
1949年新中國的誕生,標志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全面勝利,也表明新中國將以更為包容開放之態(tài)對待域外文明。然而,由于國家領導者主觀認知的原因,更由于當時極其復雜特殊的國際環(huán)境和政治上向蘇聯(lián)的“一邊倒”,中國在20世紀40年代末至50年代中期,整體上對西方哲學和西方文化采取了批判之態(tài):選擇性地翻譯的西方哲學著作,并且都貼上了“批判資料”一類的標簽②②個別例外如賀麟翻譯的《小邏輯》。 ;全面鋪開系列專題批判活動③③如1950年的認識論批判、1955-1956年的不可知論批判、50年代中期的對“為美帝國主義服務”的實用主義、新實在論、邏輯實證論、現(xiàn)象學、語義學、人格主義的批判,以及其后的對一切被判為唯心主義、形而上學的哲學家、哲學流派、哲學著作的批判,等等。;研究著作皆以批判冠名并以此為核心展開④④也有個別例外,如賀麟《黑格爾哲學批判》中對唯心主義的客觀評價;鄭昕《康德哲學批判》中對康德哲學的深入研究和客觀評價;金岳霖《美國哲學思想批判》中對美國哲學的介紹。。
20世紀50年代末至60年代中期的近10年間,這種狀況有所改變。以中國學者懷疑日丹諾夫講話精神的正確性為起點,學界在沖破蘇聯(lián)斯大林哲學模式中,開始反思在西方哲學研究中的“一邊倒”①①1956-1957年舉行的中外哲學史研究工作的一系列會議,就集中討論了諸如“哲學史研究中如何進行階級分析?”、“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怎樣進行斗爭?”、“唯心主義哲學在哲學史上有什么樣的歷史地位?”、“怎樣繼承哲學遺產?”等問題。即單純批判的做法。在呼喚學術研究自由②②如賀麟、陳修齋、馮友蘭等在1956年“貫徹雙百方針”會議上提出批評意見。的大討論中,出現(xiàn)了獨立的西方哲學研究萌芽:有精品占有相當比例的原著翻譯[3]772-774;有獨立的研究論著發(fā)表出版(盡管數(shù)量極其有限,只有19本)。即便是那些繼續(xù)批判西方哲學的著作(主要集中于康德、費爾巴哈、存在主義),也增加了分析而多少改變了先前一味上綱、簡單結論的做法。因此,盡管這一階段由于“反右”與“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兩次干擾,致使學界對西方哲學的“包容”極其有限,但是,若沒有國家的容許和支持,這種“有限包容”也是不可能的。并且,被列入研究和教學的西方哲學,無論為改革開放后西方哲學研究人才的培養(yǎng),還是西方哲學的教學及學科建設,都起到了奠基作用。從這個意義上講,為“全球意識”打上封條的中國,并沒有徹底拒絕它,而是出于意識形態(tài)斗爭的大環(huán)境的需要,而不得不為。
然而,這種“有限包容”卻隨著“文化大革命”的到來和“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xù)革命”的推進,發(fā)生了根本改變?!拔母铩敝?,西方哲學被視為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對立物,資產階級、帝國主義在中國復辟的思想酵母,研究成果統(tǒng)統(tǒng)被當作渣滓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場,研究傳播者們或被戴上“反動學術權威”帽子游街示眾,或關入牛棚喪失人身自由,或掃地出門赴“五七干校”改造,或遠走他鄉(xiāng)接受農民教育。到70年代初,西方哲學似乎“時來運轉”了,但不過為配合批林批孔、評法批儒的政治運動,“四人幫”利用毛澤東“學點哲學史”的口號,用被歪曲和篡改的西方哲學為其政治野心服務。此時的西方哲學,從資料選編到文章撰寫,從專題報告到著作出版,無不圍繞全國范圍內聲勢浩大的批判先驗論、人性論、天才論、詭辯論的運動軸心旋轉③③如對實用主義哲學、馬赫主義的批判等等。;無知、臆造加上主觀想象,成為“了解和學習”西方哲學史的常態(tài)④④如對柏拉圖《理想國》、康德“先驗論”的理解。;唯物唯心、辯證法與形而上學的公式化、簡單化尺度,成為取舍西方哲學資料的準繩;武斷、粗暴、上綱上線、唯我所需,成為評價西方哲學的標準。盡管學術環(huán)境惡劣,但卻沒能擋住少數(shù)有民族文化責任感、學術良知的學者執(zhí)著追求的腳步,并產生了一批研究成果。其中,有重新轉向原著的潛心翻譯[3]842-843;有專注于西方自然哲學的研究與著述[3]844;有對原有課題和新提出課題的思索⑤⑤隨著“文革”的舉步惟艱和步步碰壁,一些學者面對社會混亂、文化凋敝、理論寒冬,哲學淪落,在困惑、沉痛、憤懣中開始了對西方哲學研究的過去、現(xiàn)狀、未來的理性反思。。此外,還有西方哲學史學科建設的凸現(xiàn)⑥⑥如北京大學洪謙、任華主持編譯并出版的《西方古典哲學名著選輯》、《西方現(xiàn)代資產階級哲學論著選輯》。它們無論對于西方哲學學科的資料積累,還是對于教學、科研的人才培養(yǎng),都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即便是在為左傾政治做擺設的西方哲學史研究中,個別學者也盡其可能,客觀評價了一些西方哲學家及其思想,提出了一些具有獨創(chuàng)精神的觀點⑦⑦如王樹人的《康德先驗論批判》中對康德“自在之物”、時空、范疇學說的闡明,葉秀山的“人性論”批判等。。
可見,從解放初期到“文革”結束的近30年,伴隨著國內政治運動的起伏漲落,作為一種學術策略的“全球意識”在對待西方哲學的態(tài)度上,因深受蘇聯(lián)教條主義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和國內極左思想路線的束縛,不僅沒有多少“尊重、包容”可言,反而顯示出極強的封閉性、狹隘性。理論領域的“劃河為界”,對西方哲學和西方文化的總體排斥,對西方學者提出的問題簡單否定和一概批判,不能不使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和氛圍中,既得天獨厚、一家獨大,又因為缺少對西方思潮的認真探討,沒有與西方哲學的對話交流,不能捕捉和反映世界哲學的最新潮流和最新問題,而后天不足、沒有生機。
二、觀念轉變:重識“全球意識”
生活的綠蔭有賴理論之樹的茂密。“全球意識”在新中國誕生以后遭遇的曲折命運,促使改革開放后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痛定思痛中反思:馬克思主義哲學該尋求何種學術路向,才能抗擊西方思潮對社會主義堤壩的沖擊,獲得避免陷入全盤西化泥潭的免疫力?換言之,如何既使馬克思主義哲學具有時代眼光,在全面走進世界中獲得發(fā)展?又在時代眼光和走向世界中,始終保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質特性?這類思考促使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觀念層面,對馬克思主義哲學何以需要“全球意識”,有了新的認識:
哲學作為文化的內核和靈魂,“是最能體現(xiàn)全球性和民族性張力的一種文化形態(tài)”[4],不僅不同文化傳統(tǒng)、不同國家、不同時代中的哲學,而且同一文化傳統(tǒng)、同一國家、同一時代的哲學,皆因其研究對象、問題意識、思維方式、話語系統(tǒng)等等的不同,而有不同的存在形式和表達方式,有各自的特色風貌而互不相同。古今中外,哲學在存在形態(tài)、表達范式上的多元性,要求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學習和借鑒這些理論成果時,不能以固定模式、刻板標準去衡量定制,而必須尊重差異、包容多樣。
哲學作為一種價值觀,既反映著人類共同利益中具有普遍性的價值,又反映著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特殊價值。盡管沒有抽象的普遍的人類價值,它不是超越于特殊價值之上或之外,而是存在和體現(xiàn)于其中。但當人們從各自特殊利益出發(fā)來看待問題時,往往因歷史傳統(tǒng)、文化背景、現(xiàn)實需要等等的差異,而難以形成對普遍價值相似的認同自覺或認同方式。而這對于解決人類生存面臨的共同問題是極其不利的。因此,在全球化時代背景下,解決價值觀之間的矛盾和沖突,需要“多元對話”、“協(xié)商倫理”、“文化互動”,即“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
馬克思主義哲學之所以具有一種全球意識的擔當,在于它自身就蘊含這一品質。在空間維度上,它是民族性與世界性的統(tǒng)一:它是民族性的,形成于西方特定的民族,是其所處時代“四大革命”①①英國的工業(yè)革命、法國的政治大革命、德國的哲學革命,以及遍及整個歐洲的自然科學革命。及其后果的產物,是對西歐歷史文化傳統(tǒng)的繼承與變革;它又是世界性的,不僅要通過與不同地區(qū)、國家、民族的理論發(fā)生聯(lián)系、產生碰撞、展開論戰(zhàn),在吸取其思想成果中發(fā)展自己②②例如,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東方社會理論、生態(tài)社會主義理論。,而且應通過與不同地區(qū)、國家、民族的具體實踐相結合而不斷走向世界,在與后者的相互交融中,推動和促進這些地區(qū)、國家、民族哲學的發(fā)展③③俄羅斯產生了俄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列寧主義;中國產生了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毛澤東思想;西方形成了西方化的馬克思主義哲學西方馬克思主義。。這樣,馬克思主義哲學才能與各地區(qū)、國家、民族的哲學,在共同構造馬克思主義哲學多元化的世界圖景中,體現(xiàn)“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實現(xiàn)民族性與世界性的統(tǒng)一。在時間維度上,它是現(xiàn)實性與發(fā)展性的統(tǒng)一:它立足于現(xiàn)時代中的各種問題,堅持“哲學不僅在內部通過自己的內容,而且在外部通過自己的表現(xiàn),同自己時代的現(xiàn)實世界接觸并相互作用”[5]220的基本立場展開研究,尋求答案;它又面向未來,在不斷超越具體時代的局限中尋找歷史發(fā)展趨勢。這種通過與現(xiàn)實對話而延續(xù)和豐富其生命,通過向未來開放而發(fā)揮其功能價值的理論本性,既決定了它不能脫離世界狀況搞關門研究,而是必須擴大視野,從現(xiàn)實問題中獲取理論發(fā)展的源泉,又決定了它不能固步自封、自得自足,而必須目光遠大,從時代發(fā)展趨勢中獲得理論發(fā)展的動力。
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要汲取歷史的經驗教訓,需要從辯證思維視角重新認識和處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與西方哲學、蘇聯(lián)哲學、東方文化等等的關系。我們以往對待西方哲學的基本拒斥,導致了對于其中的許多新理論、新方法的建樹沒有給予足夠重視;過去對于蘇聯(lián)哲學的基本因襲,導致了對于其中教條僵化的內容沒有給予及時糾正。兩個方面的偏差都對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產生了有害影響和消極后果。西方哲學作為西方文明的成果,其性質是雙重性的:作為維護資本主義經濟基礎和為資產階級利益服務的工具,其理論屬性的資產階級性,決定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不能以其基本觀點作為研究的根本指導;作為近現(xiàn)代科技革命、現(xiàn)代化、全球化、時代精神的反映結晶,其具體概念范疇、研究范式方法,又可為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借鑒和汲取。但尊重不是亦步亦趨,包容不是隨波逐流,開放不是機械搬運,而應是保持開放性與堅持自主性的統(tǒng)一。此外,需要重視馬克思主義哲學與蘇聯(lián)社會主義哲學文化的關系。盡管蘇東劇變導致這些國家社會主義消亡了,但這并不表明蘇東國家曾經創(chuàng)造的社會主義文化的死亡。相反,其中的許多因素,對于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和中國現(xiàn)代化文化,仍然具有巨大的參考價值。即便是那些只具有教訓價值的東西,也仍然值得我們在反思中汲取。至于東方各國的文化,“雖然在整體是也落后于西方發(fā)達國家,但近年來若干國家和地區(qū)的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已趕上西方,而且由于同屬東方,它們與中國有更多的共同之處”[6]。
當下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之所以必須納入全球語境,在于其發(fā)展所面對的國際環(huán)境。一方面,各地區(qū)、各國、各民族面對共同的全球性問題,需要達成共識,謀求共同的解決方法和途徑,因此,各國和各種哲學之間的對話交流,就既必要也可能。另一方面,不同地區(qū)、國家、民族對同一問題的感受和理解又不盡相同,而很難有“普世倫理”或“價值共識”。在這種狀況下,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與不同國家、民族之間的對話交流,就既不能以完全肯定全球化價值的“全盤西化”的價值觀去否定、代替、淹沒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道路選擇,也不能指望用某種唯一的、本質性的理論知識去描述、包攬、概述一切,而必須“內外有別”,在堅持自我的同時,遵循“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開放性的,作為全面參與世界性事務的、影響日增的東方大國,其穩(wěn)定與發(fā)展、經驗與失誤、困難與問題,無不具有世界性意義,“從某種意義上說,在當今時代,中國的問題許多直接就是世界性問題,國際上的許多問題同時也是中國的問題”,因此,探討解決中國問題的方式,必須面向全球,具有國際視野,吸取世界上一切國家的先進經驗和理念,從“哲學的角度上看,就需要從人類當代發(fā)展的新高度來討論中華民族發(fā)展的問題,需要借鑒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新經驗來審視中國人的問題”[7]。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不是單純的中國問題研究,而是與整個世界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具有國際范圍的理論價值;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不是單純輸入即只在中國語境中考察問題,而是與整個世界的文化價值趨向相聯(lián)系,具有世界范圍的對話意義。因此,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研究,就應從中國特色與世界普遍、中國化與國際化兩個基點出發(fā),既關注馬克思主義普遍真理與中國國情的如何結合問題,也應置于與整個世界的精神文化整體相聯(lián)系角度考察,使“中國向度”①①單純的“中國向度”研究,將導致如下不利:馬克思主義中國經驗的意義僅限于中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的價值定于地域性知識;弘揚傳統(tǒng)文化變?yōu)楣路甲再p。與“世界向度”②②單純的“世界向度”研究,將難免如此困局:缺乏對中國社會和實踐特殊性的理論興趣,只關注西方哲學尤其是如何把握國外馬克思主義的一般理論,使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中國特色”和“中國化”游離于理論視野之外,缺失了馬克思主義哲學對于中國現(xiàn)實的實踐功能。實現(xiàn)相互交織和相互支撐[8],在開放中實現(xiàn)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與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歷史使命。
三、付諸行動:研究中的“全球意識”
理論的歸屬在于行動。認識到“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是實現(xiàn)其理論功能正確途徑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自改革開放以來,在研究中對這一主旨的踐行體現(xiàn)為:
基本策略上,在堅持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下,對西方哲學和西方文化采取了有鑒別的包容、開放態(tài)度。20世紀80年代的研究中,無論是通過有選擇地翻譯和引進西方馬克思主義的文本,開展中西馬克思主義之間的“對話”研究,還是以肯定中否定、否定中肯定的“中介”方式,接受西方哲學與西方文化的觀點和方法;20世紀90年代的研究中,無論是各類應用哲學中既圍繞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又廣泛吸取西方哲學的觀點,還是在哲學研究方法上,既借鑒和吸取西方哲學的研究方法又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辯證法;21世紀的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無論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研究中既注重與西方哲學的對話、溝通,注重吸取其理論的合理因素①①如,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的“科學發(fā)展觀”研究,無論是其核心價值“以人為本”,還是其發(fā)展策略“全面、協(xié)調、可持續(xù)”,都既汲取了西方傳統(tǒng)人道主義理論,又借鑒了當代西方生態(tài)主義、協(xié)同社會發(fā)展論的相關思想,借鑒了世界各國尤其是拉美發(fā)展中國家的經驗。,又強調社會主義的核心價值理念,還是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原理、發(fā)展歷史、國外馬克思主義等領域的研究中,既注重對相關概念、觀點、方法的引用借鑒,又堅持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立場,反對以借鑒、包容、對話為借口,完全以西方哲學解讀馬克思主義哲學,將其“西方哲學化”并歸于西方哲學的一個流派,都堅持了馬克思主義核心價值引導下“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全球意識。
總體研究上,秉承馬克思主義哲學創(chuàng)始人關于真正的哲學“不再是同其他各特定體系相對的特定體系,而變成面對世界的一般哲學,變成當代世界的哲學”[5]220的理念,以“尊重差異、包容多樣”的人類境界和全球視野,展開與世界各國哲學、各種流派的交往交流,力求在“范疇體現(xiàn)和形式系統(tǒng)方面與世界哲壇通約、接軌、對話”[9]中,多方面吸取人類文明發(fā)展的成果。這種汲取,既包括在更深層次和更新高度上對東方傳統(tǒng)哲學、西方傳統(tǒng)哲學精華的汲取,更包括積極開展對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對話和交流,即一方面,改變過去對于包括西方馬克思主義在內的西方哲學的簡單否定、根本拒斥的態(tài)度和做法,在認真研究和回答各種非馬克思主義哲學甚至反馬克思主義哲學向馬克思主義哲學提出詰難和挑戰(zhàn)的同時,注重吸收其中的合理因素。這一點,無論是20世紀80年代學界在反思傳統(tǒng)認識論中對西方現(xiàn)代科學的吸取,開始關注西方馬克思主義,還是20世界90年代學界在研究方式上對西方哲學的借鑒,對國外馬克思主義研究的范圍拓展層次深化,21世紀通過設立國外馬克思主義二級學科并強化對其的研究,還是在一些應用哲學領域運用西方學者的理論方法于研究之中,皆有所體現(xiàn)。另一方面,自覺地面向當代人類共同具有和共同關心的諸如全球問題、發(fā)展問題,面向當代世界人類實踐的最新進展和科學發(fā)展的最新成果,在獲取其思想資源的同時,開拓出諸如全球化理論、發(fā)展哲學等相關研究領域,而擴大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影響力,實現(xiàn)了“哲學思想沖破了令人費解的、正規(guī)的體系外殼,以世界公民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世界上”[5]的轉換。
文本解讀中存在多樣化的解讀路徑。盡管在是否應當、怎樣運用西方哲學于馬克思經典文本的解讀,學界一直有嚴重的分歧和激烈的爭論,但是,我們又不能不承認,今天,當眾多中青年學者從不同路徑,如“回到馬克思”的文本解讀路徑,文本與文本、文本與主體之間的哲學對話路徑②②例如,生存論維度的馬克思與海德格爾對話,現(xiàn)象學視域的唯物史觀與現(xiàn)象學比較,馬克思主義與國外馬克思主義的對話。,以時代問題為核心的問題反思路徑③③例如,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全球化、現(xiàn)代性、資本邏輯、中國的當代性、人類未來生存發(fā)展命運。,借鑒當代西方哲學盛行的分析哲學、詮釋學、心理發(fā)生學、精神分析學、系統(tǒng)功能學等方法,去解讀馬克思主義的經典文本時,其多樣化的解讀結論,打破了先前經典文本理解模式上的單一性、僵化性。開放多元的理解路徑,無論對于引發(fā)爭論、實現(xiàn)交流、開展切磋,以達到多維度地、更為全面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還是對于在結合時代問題的思考中提升馬克思主義哲學經典文本的理解水平,都是有一定價值的。
研究領域上,遵循時代發(fā)展的需要和哲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開辟了一系列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新領域。這些新領域,有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研究的新領域——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它在“用自己的語言”[10]理解民族文化傳統(tǒng)的同時,實現(xiàn)了對西方哲學成果的創(chuàng)造性轉換,將“尋根意識”與“全球意識”有效地結合起來。這些新領域,還包括應用哲學中的一些相對獨立的學科④④如經濟哲學、政治哲學、文化哲學、社會哲學、宗教哲學、人的哲學、全球化哲學、發(fā)展哲學,等等。和一些交叉學科⑤⑤如經濟社會學、文化社會學等等。,以及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比較研究。后者自20世紀80年代中期被學者提出后[11],30多年來,學界將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其它地區(qū)①①如與西方國家、蘇聯(lián)東歐、俄羅斯、日本。、其它學派②②如與西方馬克思主義各派、西方各種社會思潮、西方哲學的一些流派。、不同人物進行比較,取得了豐碩成果。新研究領域的開辟,形成了中外思想觀念的多樣性、多元化交鋒,在論辯中相互吸取理論養(yǎng)分,使得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內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豐富并走在世界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前列。
它還體現(xiàn)在對西方社會思潮、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挑戰(zhàn)的認真思考和積極回應。盡管針對現(xiàn)當代西方哲學的意識形態(tài)挑戰(zhàn),學界給予了批判,但對于學術觀點方法的挑戰(zhàn),卻能從認真思考中反觀自身并從中汲取合理的東西。例如,從西方馬克思主義對“正統(tǒng)馬克思主義”的批判中,反思馬克思主義哲學被教條化的原因,尋求如何從多維度、多方面全面理解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路,以求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真精神,從其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式研究和解讀中,發(fā)現(xiàn)建構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路徑,從其與西方社會思潮的互動呼應中,發(fā)現(xiàn)馬克思主義哲學與西方社會的關系;從西方學者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是“流派論”③③只是黑格爾哲學流派中的一脈。的判斷中,反思馬克思主義哲學被僵化固化的原因,尋求如何從時代精神和實踐出發(fā),在增強馬克思主義哲學實踐性、現(xiàn)實性中擴大其影響力;從西方思潮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沖擊中,吸取了諸如生態(tài)主義、社會沖突論、社會風險論、社會危機論、社會發(fā)展論、新人文主義等有用的理論;從西方政客和右翼思想家對馬克思主義“失敗論”的攻擊中,思考如何從國情與世情、理論與實踐、歷史與現(xiàn)實的結合中,走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創(chuàng)新之路的問題。這種不拘于批判,而在批判與反思中探路的學術精神,是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全球意識”的明證。
總之,堅持在“國家意識”及其核心價值基礎上的“全球意識”,使中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避免閉關自守或全盤西化的兩極對立中,得以在反思批判與合理選擇、抵御有害與汲取有益的有機統(tǒng)一中,找到了煥發(fā)生機的有效方式。
參考文獻:
[1]胡錦濤.在中國共產黨第十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的報告[R].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31.
[2]蕭萐父.世紀橋頭的一些浮想.洛加山論壇:第1輯[C].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6:315.
[3]黃見德.西方哲學東漸史:下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4]楊學功.全球化與民族性:2003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C].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186.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黃楠森.黃楠森自選集[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9:386.
[7]馬俊峰.馬克思主義哲學中國化的幾個問題[M]//趙劍英,孫正聿.中國化馬克思主義哲學新形態(tài).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72.
[8]衣俊卿.探索馬克思主義研究的一個新向度”[J].哲學研究,2008(12).
[9]歐陽康.探索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價值和當代形態(tài)[M]//趙劍英,葉汝賢.馬克思哲學的當代意義.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74.
[10]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4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187.
[11]俞吾金.尋找新的價值坐標[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5:295.
責任編輯:劉遺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