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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美詩歌的符號學闡釋及其得失——以克里斯蒂娃的解讀個案為例

2015-02-22 12:40
新聞與傳播評論 2015年3期
關鍵詞:陌生化

周 丹  張 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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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拉美詩歌的符號學闡釋及其得失
——以克里斯蒂娃的解讀個案為例

周丹 張穎

摘要:符號學家克里斯蒂娃將自身建構的文本理論,用于對先鋒詩歌尤其是馬拉美詩歌的闡釋,以此來論證她有關詩性語言的理論運用于詩歌研究的合理性?!恩蛔右粩S,改變不了偶然》是馬拉美的代表作,克里斯蒂娃從詩歌唯一的長句出發(fā),通過對詩歌能指的分析,論證詩歌多元意義的動態(tài)生成過程??死锼沟偻迣︸R拉美詩歌的解讀實踐,反映出了詩性語言的陌生化特征,她運用的“能指的微分”的闡釋方式,表現(xiàn)出一種逾越日常語言的姿態(tài),但也存在著明顯問題,如理論先行、闡釋服從理論的傾向以及理論用于詩歌文本分析實踐時存在操作局限等。

關鍵詞:克里斯蒂娃;馬拉美;能指的微分;意義生成;陌生化

馬拉美是西方現(xiàn)代詩歌史上的標志性人物,是法國詩壇現(xiàn)代主義和象征主義詩歌的領袖人物。法國20世紀主要的文論家和思想家,在討論文學語言以及文學思想的變革時,大都會追溯到馬拉美的詩歌文本或者詩學理論。比較有代表性的,如莫里斯·布朗肖(Maurice Blanchot)在《文學空間》中用一章討論了“馬拉美的體驗”,他將馬拉美看成是第一個真正關注語言本身的詩人,并認為“被視為獨立物的詩歌是自足的,是一種僅為其自己而創(chuàng)造的語言之物,即語言單子,除了語言的本質,沒有任何的本質,無任何東西在其中得到反映”*莫里斯·布朗肖:《文學空間》,商務印書館2003年,第24頁。。無獨有偶,法國著名的符號學家克里斯蒂娃同樣關注到馬拉美詩歌的語言所具有的本質特征。她認為,馬拉美對詩學史的貢獻,在于肯定語言的主導作用,打破了慣常的以詞為單位的結構方式,超越了語法的束縛,將牽涉語言的“所有可能”聚攏在一起。鑒于此,克里斯蒂娃試圖從她的符號學理論的角度,對馬拉美詩歌文本的意義生成進行個人化的解讀,同時,馬拉美詩歌也成為她的符號學理論的主要例證之一。

克里斯蒂娃的關注對象不是用于傳情達意的語言,而是隱藏在語言之中的、沒有在文本中呈現(xiàn)出來的內容,她研究的是語言的“邊界狀態(tài)”??死锼沟偻拚J為,先鋒詩歌文本,如馬拉美的詩歌探索,是從詩歌的語言形式的極限層面出發(fā),超越“模仿論”,也無法用傳統(tǒng)的主體經(jīng)驗論來解讀。所以,克里斯蒂娃對以馬拉美為代表的先鋒詩歌的研究,是從形式論層面討論文本意義的動態(tài)生成過程。克里斯蒂娃的符號學理論中比較有特色的就是文本理論,她進一步強調文本的“自律性”和“不及物性”,把語言的決定性和能動性推向極端。文本成為一種可操作的、動態(tài)生成的純粹能指*本文中涉及的“能指”與“所指”是符號學的基本術語,源于索緒爾理論,他把符號視為能指與所指的結合。能指是符號的可感知部分,在不十分嚴格地討論符號學時,符號也就是符號的能指。而符號的意義稱為所指,但所指究竟是什么,卻歧義百出,趙毅衡用同義反復的方式下過一個定義,即所指就是能指指向的東西。參見趙毅衡:《符號學原理與推演》,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90~91頁。的空間,成為唯一存在的實在,而無意識的主體是在語言的結構中重建起來的。這與形式論研究者對語言在文學研究中地位的看法是有相通之處的,“詩的材料不是形象,也不是激情,而是詞。詩便是用詞的藝術,詩歌史便是語文史?!?什克洛夫斯基:《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三聯(lián)書店1989年,第61頁。

本論文旨在以克里斯蒂娃對馬拉美詩歌代表作《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Un coup de dés jamais n’abolira la hazard)的討論為起點,從“能指的微分”(différentielle signifiante)與意義生成的關系分析克里斯蒂娃符號學理論對馬拉美詩歌的個人化的創(chuàng)造性闡釋,然后擴展至對詩性語言陌生化的問題的討論,進而分析運用符號學理論闡釋馬拉美詩歌的利弊得失。

一、 克里斯蒂娃的文本理論與馬拉美詩歌的“相遇”

克里斯蒂娃關于詩性語言的意義生成的觀點,最早是在她的著作《符號學:符義分析研究》*史忠義先生翻譯為《符號學:符義分析探索集》,見史忠義:《符號學的得與失——從文本理論談起》,載《湖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Séméitiké.Recherches pour une sémanalyse,1969)提出來的。她所說的“意義單位”(sème)也被譯為“義素”。任何由符號體系所構成的文本都是由表層和深層兩種結構構成,在文本的表層,即“現(xiàn)象文本”,往往采用具有符號關系的語句結構表達出來,而在深層結構中,“義素”始終作為一種固定單元而活躍運動。因此,在她看來,文本是某種具有意義的符號不間斷進行能指化的實踐活動,不受傳統(tǒng)形式邏輯的約束,不能用演繹推理的方式解讀。文本和文本間的運作方式采用某種類似于由語法和對話活動所混合構成的特殊方式,任何文本的內容和結構都必須在文本間加以考察,因為構成文本內容和意義的基礎因素,并不僅僅是負載意義的符號及其關系網(wǎng),而且還包含滲透于其間的對話要素*史忠義:《符號學的得與失——從文本理論談起》,第10頁。。

這就是克里斯蒂娃的符號學理論中比較有特色的文本分析理論,該理論比較駁雜,摻雜了微積分、邏輯律和數(shù)論知識,晦澀難懂,如抽象數(shù)(le nombre)和“能指微分”的概念。作為支撐“能指的微分”這一概念的相關概念,她這里所用的“數(shù)”,指的是文本符號超出單純的表意范疇,具有排列、組合和標志功能,活動空間廣泛。傳統(tǒng)文本是靜態(tài)描述性的,由一兩個字母或者音位構成的意義單位疊加而成,而“數(shù)”被視為超越語句的文本序列,這樣它穿越并違背詞、句、結構的規(guī)律,擁有無限的意義單位,由書寫符號和語音構成,各種語言及表意實踐將已使用過和將會使用的無限的語言組合方式和意義資源引入其中,于是,文本就呈現(xiàn)為無限數(shù)列的組合。同時,這些無限數(shù)列的組合呈現(xiàn)為動態(tài)過程,實際上就是說語言處于不斷運動中,而在此運動中的一瞬間,就構成了“能指的微分”,此瞬間是“符義分析”的無限小量,比任何固定的義素(sèmes)要小?!澳苤傅奈⒎帧焙w了構成文本的符號成分和語音成分,涵蓋它的全部意義包括同音異義、同形異義、所從屬的詞匯、其它各種象征的含義等。所以,當我們提及“能指的微分”,應從兩方面理解,一方面是指能指的單位劃分趨向無限小,另一方面指能指的組合選項又趨于無限多。

克里斯蒂娃將此理論引入詩歌語言分析之中,帶來詩性語言的革命,她認為詩歌中的每一個符號成分(能指)都具有活力,且處在變化之中,而變化目的在于構圖。這樣詩歌文本就擺脫了單一的線性邏輯(由于語法通常成為語言符號排序的一種制約力量,故而語法也被視作線性邏輯的一種表現(xiàn)),而表現(xiàn)為一種多元的無定向運動。能指單位不斷被細分,以至于達到無窮無盡的組合,無固定的聯(lián)結方式,無明確的規(guī)律可言,是產生,發(fā)展,解體,再產生,以至于無窮的生產過程。這樣,克里斯蒂娃將傳統(tǒng)符號學中的意指關系(即把能指與所指聯(lián)系起來的行為)進一步發(fā)展為意義生成過程,一般來說,意指的主體是比較明確的,而意義生成的主體是不斷裂變的,因此非常模糊和不確定。在表意實踐活動中,克里斯蒂娃在表面文字即現(xiàn)象文本背后,看到一個無限大的意義生殖空間和不斷變化的意義生成活動,消弭了不同文類和不同藝術間的分野。

克里斯蒂娃的這種理論假說在馬拉美詩歌中找到共鳴,因此馬拉美詩歌被當作她闡發(fā)理論的例證就自然而然了。馬拉美的詩歌創(chuàng)作總是試圖突破詩歌的語言結構,詞語的運動不受慣常規(guī)則的制約,長段句子經(jīng)常被拆分為若干短句,以便詞語不受句法限制,獲得自由。而馬拉美代表作《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正是這類詩歌的代表作。這首詩具有自由的詩體和獨具一格的版式,粗細不一的印刷字體,間隔不一、長短各異的詩行,斷裂、散播的句法關系和微妙的音韻效果。馬拉美在這首詩的序言中說:“它除了閱讀的空間而外沒有任何新玩意兒。實際上,白色承載著重要性……在每次意象中斷或進入詩行時,紙頁參與了詩,接受著別的意象的繼續(xù)。”*《馬拉美詩全集》的法文譯本,Stéphane Mallarmé.uvrescomplètes.Paris:Gallimard,1945。中譯本參考葛雷先生的譯本,載《馬拉美詩全集》,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117頁。在馬拉美的詩歌中,詞和句子、短語,并不是一種線性的投射,而是擴展和分散在書頁的空間,秦海鷹教授指出:“馬拉美極富魅力但也極為晦澀的語言風格,其突出特點是把正常的句法結構完全打破、拆散、支離,使詞語處于多種句構,多種詞義,多種詞性的閱讀可能性中,并在句段的范圍內極大限度的挖掘音和義的相互暗示關系?!?秦海鷹:《文學如何存在——馬拉美與二十世紀文學批評》,載《外國文學評論》1995年第3期,第9頁。甚至從外觀上看,整首詩所象征的是一種文本的多維空間(不同的字體和間距,對圖形的模仿,版式構圖等),從視覺上,將無所不能的空間特點暴露在平面一維的表面。從閱讀實踐上,詩歌似乎成了一個自足體,存在無限多的意義生成路徑,這也說明了詩歌超越了線性的敘述模式。

不難發(fā)現(xiàn),馬拉美的詩歌中處處存在著斷裂(cut-up),意義是省略的或者隱晦的,而任何讀者在閱讀這一類詩歌時,往往需要將自己的想法即個體性的闡釋投射在意義空缺的位置,對于詩歌的空白、斷裂之處的意義補充,事實上形成了在美學交流中極端重要的一環(huán)。而克里斯蒂娃對馬拉美詩歌的分析,正是從“能指的微分”著手來分析詩歌的多義性的。

二、 馬拉美的文本實踐與意義生成的能指游戲

在馬拉美的詩學理論中,他對詩歌藝術的創(chuàng)作的多元性的強調,是以能指而非所指為重心的。這里涉及用于交流的語言的最小單位和克里斯蒂娃及馬拉美關于意義的文本的最小單位的對比,前者是命題(proposition)(也就是主語加謂語構成的矩陣),而克里斯蒂娃與馬拉美均認為現(xiàn)象文本的最小單位是復合的能指(complexe significant)。要想對詩歌進行分析,必須從復合的能指開始,而現(xiàn)象文本的這一單位被進一步劃分為修飾語(modifié Me)和被修飾語(modifiant Ma)?!斑@種復合的能指具備以下的特征:a.它的范圍被限定在兩個停頓之間;b.它具有半結束和停頓式的音調起伏變化;c.不同層面的復合的能指聯(lián)合,僅僅貼合在一起得以構成文本。”*Julia Kristeva.“Sémanalyse et production de sens,Quelques Problèmes de Sémiotique littéraire à propos d’un texte de Malarmé:Un coup de dés”,Essaisdesemiotiquepoetique.Paris:Larousse,1972,p.226.而對于能指的微分,正是從對詞的切割開始,“語言中不計其數(shù)的詞之間是同源的。對這個句子的理解,是在共鳴的語調中來認識的,這種共鳴是對每個詞從意義的無限處的一個點來理解,也就是語言能指的微分。”*Julia Kristeva.“Sémanalyse et production de sens,Quelques Problèmes de Sémiotique littéraire à propos d’un texte de Malarmé:Un coup de dés”,p.230.這些微分的能指的集合代替了符號的完整性,它不“尊重”詞匯的界限,將兩個詞素集合在一起,將其中一個分節(jié)成為音位,文本的最小單位是正是這種表意的微分。

《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這首詩中詩句的碎片肆意散落,詩人用最大號字排列的就是散播在這些詩句碎片中的標題,也就是全詩唯一的主句Un coup de dés jamais n’abolira la hazard(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這句話分為前后兩個部分,其中前部分coup de dés的意思是擲骰子,dés是骰子,un coup是說明擲一次、投一次這個行為;在后部分jamais n’abolira la hazard中,amais與ne聯(lián)系在一起,用在否定句中,表示絕不,永不;Abolira的原型是abolir,意思是廢除、取消;la hazard 的意思是偶然。,而克里斯蒂娃對這首詩的分析正是從這個主句的每個詞語開始的。在“Sémanalyse et production de sens,Quelques Problèmes de Sémiotique littéraire à propos d’un texte de Malarmé:Un coup de dés”(《符義分析與意義的生產:從文學符號學視角看馬拉美的文本〈骰子一擲〉》)這篇文章中,克里斯蒂娃細致地分析了這句完整的句子中的每一個詞是如何實現(xiàn)能指的微分的。

克里斯蒂娃認為,在這句話中,第一個詞“un”(一次、一個)表示了一種不可分割的整體性。在un coup de dés中,“un”快速地遮蔽了 “coup”后面的“de”,在語音上呈現(xiàn)出一種從un coup de dés到un…deux dés的轉換,克里斯蒂娃認為這有利于多樣性的轉換。她繼續(xù)從語義和音位的角度分析了“coup”(投,擲)這個詞的多義性,認為“coup”還經(jīng)常和音樂以及光明聯(lián)系在一起,在馬拉美詩歌中,經(jīng)常用“coup”這個詞來描述光明。“我們?yōu)楹螘吹今R拉美使用這個詞,是因為馬拉美將這個詞看成是與撤退、延伸和躲避相關的系列,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引出文本內部所有可能的虛構的元素?!?Julia Kristeva.“Sémanalyse et production de sens,Quelques Problèmes de Sémiotique littéraire à propos d’un texte de Malarmé:Un coup de dés”,p.230.此外,克里斯蒂娃認為,從音位的角度來看,“coup”的下沉的音素“u”與相對應的“dés”的明晰的音素“e”呈現(xiàn)出一種對立。

克里斯蒂娃認真分析了“un coup de dés”中的“de”(在法語中,de是一個介詞,表示起源、來源和由來),認為:“‘de’這個術語,從詞源上看,是來源于數(shù)據(jù)(datum)這個詞(這是已定的)……而是一種打得粉碎的犧牲——一種骰子的犧牲……以至于到達了能指的無限處,能指的無限永遠都不能廢除。”*Julia Kristeva.“Sémanalyse et production de sens,Quelques Problèmes de Sémiotique littéraire à propos d’un texte de Malarmé:Un coup de dés”,p.231.克里斯蒂娃認為de處在coup與dés之間,粉碎了這兩個詞之間的連貫性。介詞de的穿插,使得能指處在無限中,意義的穩(wěn)定性被粉碎。

克里斯蒂娃認為,“jamais”這個詞表示從不,絕不,否定的意思,表明的是相反或者否定,是一種“剩余”。她將“jamais”(絕不、從不)這個詞的語音從“ja”與“mais” 分別展開,與法語的否定ne……plus(不再)在意思上有交叉,可以看成是處在時間之外和主體之外的意義生成的過程?!癹amais”這個詞被她看成是與線性時間的存在相對立。

克里斯蒂娃認為在“jamais n’abolira la hazard”這一部分中,abolira這個詞的原型是abolir,意思是廢除、消除??死锼沟偻迣bolira這個詞進行分割,認為abolira這個詞中具有各種可能存在的任何意義,如lira,ira,在法語中這兩個被分割的部分都包含狂怒的、瘋狂的內涵,而lyra還包含抒情詩的意思等,這類詞呈現(xiàn)為多種意義的集合。通過對單詞的分割,克里斯蒂娃認為馬拉美的詩性語言表現(xiàn)為一種多元的文本意義組合。

克里斯蒂娃認為le hasard(偶然)這個詞可以理解為命運、運氣,且意味著無法預見的和無窮的機會,是對理性的秩序的逃避。偶然性用來描述簡陋的現(xiàn)實,是必然性的對立面。詩歌創(chuàng)作成為一種與現(xiàn)實社會的背離,也是一種與正常交流語言的背離??死锼沟偻捱€發(fā)現(xiàn),在這句完整的話中,要說出“偶然”(hasard)需要說出dé,“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這句話本身是一種重言式的“套套邏輯”(即因為完全沒有內容,而不可能錯)。整句應該是〈 Un coup de dés jamais n’abolira le (coup de) dé〉,此處表明了骰子的選擇,賦予主語以謂語,在此扣住了這個dé,回到復合能指的修飾層面。所以克里斯蒂娃認為馬拉美的這首詩的標題本身和詩句本身,就是一種復合能指的集合。

克里斯蒂娃用符號學的研究方法分析《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這首詩,認為在一種易變的、偶然的選擇中,這句完整的句子會呈現(xiàn)出多種差異,“coup”與“cou”、“cot”,“coupe”和“couper”等可能的字母音義組合相互關聯(lián)。正是通過這種方式,她認為詩歌的多義空間,在“意義生成性”的無限過程中打開。詩歌之中詞的關系,相互之間是作為一種遙遠的,相互變異的鏡像而存在的。讀者可以在短語中追溯到其它的序列的痕跡,在這些序列中它們相互區(qū)分。由此,在閱讀此類先鋒詩歌時,詩歌意義呈現(xiàn)為一種復雜的語義集合,讀者對文本的閱讀,是透過表面的“現(xiàn)象文本”而對縱深之處的意義生成過程進行探索。詩歌中所包含的完整句子Un coup de dés jamais n’abolira la hazard的線性邏輯意義被破壞,隱藏在文本之下的多義性會隨著的讀者的閱讀而浮出水面,將單一邏輯細分,使得多種意義同時并存。

克里斯蒂娃將詩歌看成是一種文本實踐,是一種同時加以否定和更新的邏輯,這是隱藏在詩歌語言的修辭意義和文學意義之下的邏輯意義。她對詩歌的討論,實質上為整個結構主義的傳統(tǒng)注入動態(tài)要素,詩性語言呈現(xiàn)為一種意義生成的能指游戲。

三、 詩性語言與陌生化處理方式

在馬拉美的這首詩中,各種字體字號不同的單詞或字母構成了類似樂譜的文本,無法表意的“詞語組合”隨處可見,被不連貫地顯示出來,并且行和頁跳躍著,不在一個直線序列中。這些要素的存在,使得詩歌呈現(xiàn)出一種不諧和音與主節(jié)奏共存的張力。甚至與意義無關的聲響效果和強度曲線也混入到詩歌中,無法從言說內容出發(fā)來加以理解??瞻缀桶媸?、韻律與節(jié)奏的變化,成為讓讀者既困惑又被吸引的原因?!斑@種詩歌更情愿成為一種自我滿足、涵義富麗的形體,這形體是那些以暗示方式作用于前理性層面,同時又讓概念的隱秘區(qū)域發(fā)生震顫的絕對力量所組成的張力織體?!?胡戈·弗里德里希:《現(xiàn)代詩歌的結構:19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中期的抒情詩》,李雙志譯,譯林出版社2010年,第2頁。詩歌結構顯示出對現(xiàn)實和邏輯常規(guī)秩序以及情感常規(guī)秩序的破壞,對語言律動力量的操作,充滿暗示性和矛盾性。

這類先鋒詩歌的語言變得陌生,發(fā)生變形,而閱讀者不得不適應語言風格的晦澀和書寫習慣的怪異。詩歌的語言具有了一種實驗的性質,詞與詞之間的結合不以語法、意義為規(guī)則,實物和邏輯層面發(fā)生錯位,多重意義涌入詩中?!耙栽~語和圖像來吟唱神秘,對這隱秘的感知讓靈魂顫抖,它正被引向陌生之處。”*胡戈·弗里德里希:《現(xiàn)代詩歌的結構:19世紀中期至二十世紀中期的抒情詩》,第83頁。克里斯蒂娃從俄國形式主義理論中獲得營養(yǎng),將先鋒文本為代表的詩性語言理解為一種對日常狀態(tài)的偏離,并且從對日常語言的偏離發(fā)展到一種徹底的無序狀態(tài),這不僅體現(xiàn)在修辭和語法層面,更重要的是一種從音位出發(fā)的徹底的全面的陌生化。

她著重強調詩歌中字詞的音韻和詞的雙重含義,那些詩歌語詞帶著偶然性和暗示性,詞語和詞語之間遍布跨越和斷裂,句子的結構被許多的插入語拉扯撕裂,由此造成文本多義性和歧義性,甚至很多義項是異質矛盾的,也使得整首詩歌在內容上碎片化,在形式上徹底解放。她認為在馬拉美詩歌語言中符號的運作,與弗洛伊德描述的夢的原初過程的機制相類似?!霸醯倪^程并不一定要以符號為研究對象,而是擴展到痕跡,到精神空間的銘刻,它們與符號具有不同的秩序,而是通過顏色、聲音、頻率表現(xiàn)出來,也就是聲調和韻律。”*Julia Kristeva.“A conversation with Julia Kristeva”,Ross Mitchell Guberman (eds.).JuliaKristevaInterviews.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1996,p.23.克里斯蒂娃認為,詩性語言與科學話語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是通過對已有系統(tǒng)的顛覆和新結構的建立來實現(xiàn)的。而馬拉美的這首詩是正是通過對微分的能指的使用,進入到一種能指的游戲中,樂于變動它,把它們置于循環(huán)之中。

克里斯蒂娃認為“所有的詩學活動對意指鏈和意義的結構的”歪曲“都可以從這個角度來考慮,既它們都是屈服于第一次象征化的剩余物(拉康)的攻擊?!?Julia Kristeva.LaRévolutiondulangagepoétique:l’avant-gardeàlafinduXIXesiècle.LautréamontetMallarmé.Paris:Seuil,1974,p.47.她將所有的詩性活動(包括意指不明確的、曖昧的活動,能指和所指之間出現(xiàn)斷裂,無法一一對應的現(xiàn)象),都看成是對意指鏈條和意義結構的歪曲,對常規(guī)的偏離,對內部的意義層次的破壞,從而產生一種陌生感(即她認為的“反?!?。但筆者認為,克里斯蒂娃所認為的到某個時代的“反?!蓖鶗蔀橄乱粋€時代的常態(tài),所以,沒有永恒的先鋒,而唯有對先鋒的追求是永恒的。反常和正常是相對的、流動的概念,正是在這種正常與反常的車輪運轉中,詩歌創(chuàng)作不斷前進?!澳吧且粋€動態(tài)的過程,詩歌語言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不存在永恒的詩歌語言,只有不斷陌生化的詩歌語言,只要詩歌語言由于自身的拓展匯入日常語言或者說文學手法由于不斷的使用而慣常化,這就需要新一輪的陌生化?!?吳興明:《比較研究:詩意論與詩言意義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125~126頁。

根據(jù)克里斯蒂娃的理論,詩歌,從本質上就是反形式的,事實上,從更深層次的角度看,是反美學的,反命名的,因此,詩歌從本質上來說,追求的不是美、形式、本能、正確或者高雅,相反,詩歌總是與政治革命的詞匯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斷裂,滲透,破裂,粉碎,否定,謀殺等?!耙环N新的意指格局處在形成的過程中,這種構造是由質疑正式的組合,句法和敘述開始的,通過引進韻律和詩性的意義分歧,線性敘述是通過一種線性句法反映出來。這種新的詩歌既不是詩性,也不是散文體的:它將它的韻律引入到句法的線條中,在某種層面上,賦予詩意的散文中;但是它支持將命名看成真理的可能性,由此支持外延的可能性,在某種層面上,它理論化詩歌。一個新的文體,一種新的語言類型:文本,在這些元音變化中產生。它顛覆了句法和敘述的結構,因此某種文本類似的同源關系通過法語呈現(xiàn)出曙光?!?Julia Kristeva.LaRévolutiondulangagepoétique:l’avant-gardeàlafinduXIXesiècle.LautréamontetMallarmé,p.289.在馬拉美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刻意地抵觸讀者閱讀,從而使得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多義性,保持一種開放的狀態(tài),而持續(xù)擁有未解和待解之義。

克里斯蒂娃對《骰子一擲,改變不了偶然》的分析,細微到不可再分割的能指層面,“我想通過仔細查看記憶和幻想的網(wǎng)絡到達語言感覺的核心?!?Julia Kristeva.“On the Samurai”,Ross Mitchell Guberman (eds.).JuliaKristevaInterviews,1996.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p.244.這就限定了她的理論實際可操作的空間。另外,克里斯蒂娃在對詩歌文本進行分析的時候,傾向于理論先行,先建構理論,然后來分析文本。所以,她的文本分析方法是從操作過程而不是從結果出發(fā)來展開論證,這也就限制了她的理論建構的適用范圍和可操作的空間??死锼沟偻薜睦碚摻?,和對馬拉美詩歌的創(chuàng)造性闡釋,筆者認為是一種模擬,都是建立在一定的理論基礎上的自我想象而已,只是呈現(xiàn)了眾多可能中的一種可能性,豐富了馬拉美詩歌的含義?!霸诿鎸︸R拉美時,我嘗試著運用一種一邊倒的理論,與此同時馬拉美著作中許多重要的方面會被忽略……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文學作品是無窮無盡的,這也能解釋為何它能存在幾個世紀,也暗示出它存在著無數(shù)的解釋可能性。”*Julia Kristeva.“A Conversation with Julia Kristeva”,p.28.讀者對詩歌的閱讀和闡釋,是一種繼續(xù)創(chuàng)作,不可終結,向開放的闡釋過程邁進。

克里斯蒂娃的詩學文本實踐最終所呈現(xiàn)的是一種逾越的姿態(tài),這種姿態(tài)在提供一種逾越語言或者文字的可能性時,同時又不得不面臨著被封閉在語言文字內部而無法逃脫的現(xiàn)實,因為當詩歌創(chuàng)作或者對詩歌文本的解讀以逾越為目標時,意味著界限總是在起作用,是無法忽略的。所以,克里斯蒂娃研究的全部意義,在于提供一種質詢的姿態(tài),她的研究為馬拉美詩歌提供一種創(chuàng)新性的闡釋,她的這種分析方式的實質,是一種討論新的文本解讀方式的必要性以及其可能性的問題。

On Gains and Losses of Mallarmé’s Poe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emiotics

——A Case Study of Kristeva

ZhouDan(Wuhan Textile University)

ZhangYing(Sichuan University)

Abstract:UnCoupdeDésJamaisN’AboliraLeHasardis the representative work of Mallarmé.From the vantage of the only one long sentence in it,Kristeva differentiates the signifier of the poem and demonstrates the generation of pluralistic meanings,thus explaining the dynamic generation of poetry meaning.Kristeva’s understanding for avant-garde poetry indicates the defamiliarization feature of poetic language and the interpretation way “Differentiation of the Signifier” that he uses beyond the daily language is an impassable behavior.However,problems also exist,like the inclination of giving priority to theory; interpretation obeys theory and the practical limitation of using semiotic to analyze other poetry texts,etc.

Key words:Kristeva; Mallarmé; différentielle signifiante; signifiance; defamiliarization

DOI:10.14086/j.cnki.wujhs.2015.03.013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14BWW047)

●作者地址:魏策策,陜西省社會科學院文藝研究所;陜西 西安 710065。Email:weicece@163.com。

●責任編輯:劉金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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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高粱》中的陌生化語言及其英譯研究
教學新思維
《塵埃落定》中“陌生化”成分的英譯研究
談陌生化對泰語教學的意義
錫伯族史詩《西遷之歌》的陌生化解讀
人間奇劇——論易卜生筆下倫理身份的陌生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