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镕泰
(白石文化大學(xué)校 中國語學(xué)部,韓國 天安 330-705)
朱熹所處的中國社會環(huán)境是宋朝之衰退期即南宋時代,外有北方金朝的屢次犯邊、內(nèi)有社會穩(wěn)健派與強硬派的對立,加上水災(zāi)、旱災(zāi)等天災(zāi)及盜賊不斷,民眾生活如涂炭,苦不堪言。朱熹早年傾向于禪,但在看到日益惡劣的社會現(xiàn)狀后,思想開始發(fā)生轉(zhuǎn)變,轉(zhuǎn)而傾向于儒家,從傳統(tǒng)儒學(xué)的根本精神及當時朱熹所處的社會環(huán)境來看,人性即人性本體之恢復(fù)可以說是其探求的最終目的。朱熹在40歲前后,集北宋性理學(xué)之大成,建立太極說,確立了存在論與人性論的體系,并用來解釋先秦儒學(xué),重新樹立儒家精神。因而,為確切了解朱子學(xué)的本質(zhì),就必須把“理氣”當作重要的問題。
朱子的理氣論體系以形態(tài)來說,取說于形而上、下的世界之理氣二元論;以內(nèi)容看,乃綜合了周敦頤、張載及二程的學(xué)說,將世界之所有事物以理、氣來說明。首先以理氣的意義與特征來看,可區(qū)分為存在論方面的理氣和人性論方面的理氣。
朱子的理氣論乃以周敦頤的太極圖說及程頤的理氣論作基礎(chǔ),綜合發(fā)展,可以看出其受教于程頤之學(xué)。朱子說:
天地之間有理有氣。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氣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也。是以人物之生,必稟此理,然后有性,必稟此氣,然后有形。(《朱子語類》卷98)①本文所引《朱子語類》,均出自參考文獻[1],下同。
朱子的理氣觀念更加理論化,把程頤的理氣說與周敦頤的太極圖說綜合而更加體系化,將太極叫做理,陰陽叫做氣,根本概念更加明確。他在《答黃道夫西》中對理氣的特性有如下明確的說法:
蓋氣則凝造作,理卻無情無計度無造作。只此氣凝聚處,理便在其中。其中,且如天地間人物草木禽獸,其生也莫不有種,定不會無種子,白地生出一個物事,這個都是氣。若理,只是個凈潔空闊底世界,無形跡,他卻不會造作,氣則能醞釀凝聚生物也。但有此氣則理便在其中。(《朱文公文集》卷58)②本文所引《朱文公文集》,均出自參考文獻[2],下同 。
又說:“所謂主宰者即是理也”(《朱子語類》卷1),“動、靜是氣也。有此理為氣之主”(《朱子語類》卷94)。朱子認為,理作為只能是在內(nèi)在于氣中且主宰氣的所有行為,實際上的生滅、作為都是依據(jù)氣而來的。而且朱子以理的性質(zhì),推崇修理之理、生生不窮之理及所以然之理來說明理的主宰能力,如“理如一把線相似有條理”(《朱子語類》卷6),“又問,理在氣中發(fā)然處如何?曰,如陰陽五行錯綜不失條緒便是理”(《朱子語類》卷1)。朱子認為理是以內(nèi)在的方式來規(guī)定其范圍之主宰能力。修理之主宰,首先認定是氣本身固有的作為能力,理只是氣之作為中的一種法則,指為內(nèi)在的意味。生生不窮之理的主宰,將氣本身的作為以理作主體而無窮盡延伸,因而比起條理之主宰更廣泛、更具有積極的性格。因此,氣的所為有動靜之屈伸往來,動靜之所以,也就是所謂的所以然之理,意味著理之主宰性格。從存在論的方面來看,朱子強調(diào)理之主宰意味著所以然之理的主宰,明確表示出理的絕對性,同時理對氣的先在性也提出下列之根據(jù),“有此理便有此氣流行發(fā)育,理無形體”,“先有個天理了卻有氣”(《朱子語類》卷1),“若論本原,有理然后有氣”(《朱文公文集》卷59《答趙冶道》)。
由上述可知理應(yīng)是先存在的,但是理、氣先后的問題以本體性及生成論來看可分成兩種,前者是“理先氣后”,后者是“氣先理后”。朱子把理氣的關(guān)系說成“決是二物”、“不相雜”、“不相離”:
所謂理與氣決是二物。但在物上看則二物渾論,不可分開,各在一處然不害二物之各為一物也。若在理上看,則雖未有物而已有物之理。然亦但有其理而已,未嘗實有是物也。(《朱文公文集》卷59《答劉叔文》)
又說:“太極之理也,動靜氣也。氣行則理亦行,二者常相依而未嘗相離也”(《朱子語類》卷94),此乃因理的主宰能力及先在性等特性而將理氣稱作決是二物,兩者雖然混沌,難以分開,但二者仍然各成一物,理是理、氣是氣,互相不妨害,從氣行的方面來看是混沌及互相依存分不開的東西。
存在論方面的理氣的意義與特性,主要是從本體界與現(xiàn)象界的關(guān)系中,以“主宰能力”及“作為”為中心來說明的。但是,人性論方面,則是以當為性及價值概念來探討。朱子說:
人之所以生,理與氣合而已……凡人之能言語、動作、思慮、營為皆氣也。而理存焉,故發(fā)而為孝弟、忠信、仁義、禮智皆理也。(《朱子語類》卷4)
又說:
故為知覺為運動者,此氣也,為仁義為理智者,此理也。(《朱子語類》卷4)
在存在論方面中,人類的作為與行動之氣不單是運動作用,而且包含了思慮對知覺、理對于氣的所有作用。在人性論方面中與存在論方面一樣,有條理之理,也贊同分殊理的特性,朱子對伊川“理一分殊說”稱贊說:
問,理與氣。曰伊川說得好,曰,理一分殊,合天地萬物而言,只是一個理,及在人則又各自有一個理。(《朱子語類》卷1)
在人性論方面的分殊理中,“理”之主宰的理依然是內(nèi)在的,因此說:
本只是一太極而萬物各有稟受,又自各全具一太極爾。如月在天,只一而已,及散在江湖,則隨處而見,不可謂月已分也。(《朱子語類》卷94)
分殊理以理一擁有完整的太極,則理一之主宰的性格仍在分殊理中具備。而且人性論方面中生生不窮之理的主宰能力,以價值實現(xiàn)的過程來說明。生生不已,在人性論方面可說成是實現(xiàn)至善表德的過程,則以生生不窮來表現(xiàn)至善之表德,實現(xiàn)道德價值之過程,這可說是朱子之形而上即為道德的根據(jù),也就是理的特性。最后,理之氣之最根本的主宰能力即所以然之理之主宰,在人性論方面透過所當然之所以然之理,附加當為之法來說明。其說:
問,或問物有當然之亦必有所以然之故,如何?曰,如事親當孝、事兄當?shù)苤惐闶钱斎恢畡t。然事親如何卻須要孝,事兄如何卻須要弟,此即所以然之故。(《朱子語類》卷74)
所謂當然之則,指的是當然法則,而且所以然之故,存在論方面是事實與作為的根本法則,但在人性論方面則為當然的根本法則。本當為法則在人性論方面是理的屬性,存在論方面中所以然之理,對氣的所有作為之根據(jù)、原因,是理的主宰能力。但是在人性論方面,對氣之作為的當為法則,則以當為法則來規(guī)范理之主宰,更是根本的理之主宰的特性。朱子說:
廣曰,所以然而不可易者指理而言,所當然而不容已者是指人心而言?曰,下句是只是指事而言。凡是固有所當然而不容已者,然又當求其所以然者何故?其所以然者理也。理如此固不可易。又如人克赤子入井皆有惻隱之心,此其事所當然而不容已者也。然其所以如此者何故。必有個道理之不可易者。(《朱子語類》卷18)
當然之事并非以事為氣,而指事中有所當然的內(nèi)在之理。而且此“事”指的是人間事,所以所當然之理,明顯的就是人性論方面的理。
理與存在論方面一樣,乘氣出來,所以其特性無法充分發(fā)揮,因此,朱子說:
蓋天非氣無以命于人,人非氣無以受天所命。(《朱子語類》卷8)
又說:
人所稟之氣,雖皆是天地之正氣,但袞來袞去,便有昏明厚薄之異,皆氣是有形之物,才是有形之物,便自有善有惡也。(《朱子語類》卷4)
在人性論方面,由于理與氣不相離之關(guān)系很明確,在氣化之中產(chǎn)生昏明厚薄,由于其差異,“理”經(jīng)常無法完全地實現(xiàn)出來。朱子說:
理在氣中,如一個明珠在水里。理在清底之中,如珠在清底水里面透底都明。理在濁底之中,如珠在濁底水里面,外面更不見光明處。(《朱子語類》卷4)
從以上有關(guān)理氣的論述中,可以看出朱子的理氣觀之關(guān)鍵在理之普遍性與特殊性,即絕對的理與相對的理,有存在之普遍性和特殊性。朱子的觀點克服了人間與人性的問題,是繼承伊川之“理一分殊”而進一步發(fā)展為“理氣不相離、不相雜”的。
朱子對伊川先生提到的“性即理”問題,以其人性論之根本構(gòu)造來說明,說“程子,性即理也。此說最好”(《朱子語類》卷4)。又說“性即理也。在心喚做性,在事喚做理”(《朱子語類》卷4)。而把“理”解釋為人間之本性,說:
命,猶令也。性即理也。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氣以成形,而理亦賦焉,猶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為建順五常之德,所謂性也。[3]
又說:
問,如何謂之性?曰,天命之謂性。又問,天之所命者果何物也?曰,仁義禮智信。(《朱子語類》卷94)
這句話中把“性”規(guī)定為中庸的天命之謂性中之“性”,而其實際內(nèi)容包括仁義禮智信等。而且將自天而得命令之性,具體而言到底具備了何種性格,朱子的解釋是說:“性則純是善底”,“性是許多理散在處為性”,“性是實理,仁義禮智皆具”(《朱子語類》卷94)。
這種“性即理”的人性論方面之特性,是存于人的內(nèi)在化之物而且具備仁義禮智的實理代表性之內(nèi)容,也包含了其他的東西,朱子說:
譬如一條長連底物事。其流行者即天道,人得之者謂性。乾之元亨利貞,天道也。人得之則為仁義禮智之性矣。(《朱子語類》卷38)
又說:
又曰,文言上四句說天德之大德。下四句說,人事之大德。(《朱子語類》卷6)
朱子認為,性即天理。朱子受到強裁之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影響,把性分成本然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即云:
蓋感因是心,然所以感者,亦是此心中有此理,方能感也。(《朱子語類》卷99)又說:
有此性,自是因物有感。見于君臣父子日用事物當然處,皆感也。(《朱子語類》卷99)
此時,感應(yīng)于性之物,是因為性已存于形氣中之故,若無感于心則看不出理,心中有理,所以有感應(yīng),心中的理也就是性。朱子把性分成氣質(zhì)之性與本然之性來說明,而且,“性離氣稟不得。有氣稟性,方存在里面,無氣稟性,便無所寄搭了?!庇谑?,具體的現(xiàn)實中,性若離開了氣稟即無寄托之處,也就無法單獨存在,性即理的本然之性與理氣不離、不雜的關(guān)系一樣,與氣質(zhì)也有不相離、不相雜的關(guān)系。朱子說:
大抵人有此形氣即此理始具于形氣之中而謂之生。才是說性便已涉乎有生而兼乎氣質(zhì),不得為性之本體也。然性之本體亦未嘗雜,要人就此上面見得其本體元未嘗雜耳。(《朱子語類》卷95)
本然之性若離開氣質(zhì),就各為一個性,謂之氣質(zhì)之性。在此,最重要的問題就是氣質(zhì),氣質(zhì)大體上可分為兩方面,一是“天地之間只是一個道理,性便是道理。人之所以有善有不善,只緣氣質(zhì)之稟各有清濁”。也就是以清濁偏正的差別來看善、不善。二是“氣質(zhì)之稟不能無淺深厚薄之別”,即以厚薄、淺深的程度概念之差別來區(qū)分善、不善的程度。此乃比起性質(zhì)上之差別雖非根本,但是卻在波及效果面上更重要[4]。
朱子認為本然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具有不相離、不相雜的關(guān)系,他說:
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蓋本然之性只是至善,然不以氣質(zhì)而論之即莫知其有昏明開塞剛?cè)釓娙?,故有所不備。徒論氣質(zhì)之性而不自本原言之即雖知有昏明開塞剛?cè)釓娙踔煌?,而不知不善之源,未嘗有異。故其論有所不明,須是合性與氣觀之然后盡,蓋性即理、氣即理。(《朱子語類》卷59)
論性僅以本然之性來論而不以氣質(zhì)之性論,很容易因為不了解兩者間的不相離關(guān)系,所以只能知道至善、完全的普遍性,而無法知道人性的昏明、剛?cè)帷娙醯鹊牟顒e。相反,若只論氣質(zhì)之性而不論本然之性的話,則由于不清楚兩者之間的根本差異,而只能知道氣質(zhì)的個別雙重構(gòu)造相同。依據(jù)本然之性及氣質(zhì)之性之雙重構(gòu)造而規(guī)定,以不相離、不相雜來表現(xiàn)“性即氣、氣即性”本然之性就成為人間道德的根據(jù),氣質(zhì)之性說明了現(xiàn)象界存在各種不同的人性。
性理離開了人間主體的經(jīng)驗與實踐,單依理論來說是不行的,也就是談性就一定得具備“仁”。朱子對“仁說”說:
蓋天地之心,其德目有四,曰元亨利貞,而元無不統(tǒng)。其運行焉,則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氣無所不通。故人之為心,其德目有四。曰仁義禮智,而仁無不包。其發(fā)用焉,即為愛恭宜別之情,而惻隱之心無所不通。(《朱文公文集》卷67)又說:
天地以生物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為心者也。故語心之德,其總攝貫通,無所不備。然一言以蔽之,則曰仁而已矣。(《朱文公文集》卷67)
“仁”是人類存在的根源,而且人心的體用如仁義禮智及愛恭宜別等,分別對應(yīng)到天地的體、用如元亨利貞及春夏秋冬,明確地敘述了自然與人類間的同一性,也就是所謂的天人合一。以仁的特性來看可稱為“心之德、愛之理”。所謂“心之德”是一種與先天性道德不同的東西,此乃可實踐為理之一種普遍的、必然的本來之物。但是,與生具備的心之德,因受阻于氣稟,隱蔽于人欲,于是根本上就存在有矛盾。在此,朱子強調(diào)“仁”的主體的體認,“仁之一字,須更于自己分上實下工夫始傳”。為了認識仁就必須了解其實踐方法,首先要通曉實踐主體人的性情,然后說明人的心的機能及構(gòu)造。朱子對“心”說:
天地以生物為心……天地以此心普及萬物,人得之遂為人之心。(《朱子語類》卷1)又說:
發(fā)明心字曰,一言以蔽之曰生而已。天地之大德曰生,人受天地之氣而生,故此心必仁,仁即生矣。(《朱子語類》卷5)
朱子把天地之大德——“生意”當成仁之德。具備仁之德的心,有性而生情,于是“生意”成為運動的主體,意味著生生不息的現(xiàn)象。性以理而有主宰能力,但卻無法成為運動的主體。情依性而發(fā),仍然無法成為作用的主體,運動的主體即“生意”乃心之固有之特性。朱子對這種生意之心有具體的說明:“心者氣之精爽”(《朱子語類》卷5),“虛靈自是心之本體”(《朱子語類》卷5),“心者人之神明”(《孟子·盡心上》)。而且對于性格,朱子以心的知覺能力來說明:“所覺者心之理也,能覺者氣之靈”(《朱子語類》卷5),“人之一身知覺運用莫非心之所為”(《朱文公文集》卷32),“蓋主宰運用底是心”(《朱子語類》卷5)。另外朱子又說:
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眾理而應(yīng)萬事者也。盡心之所以具是理者,以有性故。(《孟子·盡心上》)[3]
心具眾理之理,指的是“性即理“之性,心是將性當成體,即性是與心之德相同的。朱子的心與理之關(guān)系說為理具備于心,心可以知覺理,與理是不相同的,因此心無法成為理。于是,朱子說:
性只是理,情是流出運用處。心之知覺即所以具此理而行此情者也。以智言之,所以知是非之理即智也,所以知是非者,情也,具此理而覺其為是非者心也。此處分別只在毫厘之間精以察之,乃可見耳。(《朱文公文集》卷55)
認為心的知覺能力是因為性具備了理,而將該物以情流露出來,于是心具備可以知覺之理,更明顯地強調(diào)心非理之性,因此心為達到知覺之理,理就必須加上后天的努力。
如上所述,心與性情有著密切關(guān)系,與張載的“心統(tǒng)性情說”一樣,朱子提出了心乃統(tǒng)性情之說,即朱子的“心統(tǒng)性情說”。朱子的“心統(tǒng)性情說”中的“統(tǒng)”字,可以從兩方面來解釋。首先,“統(tǒng)”字解釋為“兼”字,即“心統(tǒng)性情,統(tǒng)猶兼也”,又“心統(tǒng)性情,性情皆因心而后見。心是體發(fā)于外謂之用。必有體而后有用,可見心統(tǒng)性情之義”。所有的心的體用之心可以兼?zhèn)湫郧?,朱子說:
性是未動,情是已動,心包得已動未動。蓋心之未動則為性,已動則為情,所謂心統(tǒng)性情。(《朱文公文集》卷5)
另外,朱子對“統(tǒng)”字以主宰的意義來解釋:
問,心統(tǒng)性情,統(tǒng)如何?曰,統(tǒng)性是主宰,如統(tǒng)百萬軍,心是渾然底物,情是有此理,情是動處。又曰,人受天地之中只有個心,性安然不動,情即因物而感,性是理,情是用,性而情動。且如仁義禮智信是性,然又有說,仁心義心,這是性亦心通說。惻隱羞惡辭遜是非情,然又說道,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遜之心,是非之心,這是情,亦與心通說。這是情性皆于心,故恁地通說。(《朱子語類》卷98)
上述之心乃因體用之側(cè)面而兼?zhèn)湫郧?,這里包括了主宰。心主宰了情,因為性而發(fā)情,在性至情的過程中,心是其中的媒體,情是遂性而發(fā)之物,朱子說:
如以鏡子為心,其光之照物處便是情,其所以能光者是性。(《朱子語類》卷95)
性反應(yīng)于物是理致的,但是并非因本體移動而反應(yīng)于物,而須透過中間媒介——鏡子而達成,實際上是以反應(yīng)于物之情呈現(xiàn)出來。這里說的心對于情而言,因為有媒體,就成為主宰實際移動的根據(jù)。而且媒介作用影響到性,此對于心之性而言,是知覺能力,對心之性之主宰處,便達到了知覺作用。朱子并將心、性情以人心、道心來解釋。中庸章句序云:
心之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為有人心道心之異者,即以其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為人心道心之異者,則以其或生于形氣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而所以為知覺者不同。是以,或危殆而不安,或微妙而難見耳。然人莫不有是形,故雖上智,不能無人心,亦莫不有是性,故雖下愚不能燕道心。二者雜于方寸之間,而不知所以治之,即危者愈危,微者?;?。(《朱文公文集》卷76)
人心乃因形氣之私而產(chǎn)生的,道心即自性命之正而生的。并且說的是虛靈知覺之兩側(cè)面,說出心的固有能力即知覺作用的差異。另外,朱子從心的作用上來分別人心與道心。其說:
此心之靈,其覺于理者,道心也,其覺于欲者,人心也。(《朱子語類》卷62)又說:
人心之體虛明知覺而已。但知覺從義理上去則為道心,知覺從利欲上去則為人心,此人心道心之別。(《朱子語類》卷5)
另外,人心的善惡問題,也有下列說明:
問,心之為物,眾理具是,所發(fā)之善固出于心,至于發(fā)不善,皆氣稟物欲之私,亦出于心否 ?曰,固非心之本體,然亦是出于心也。又問,此所謂人心否?曰,是。子升因問,人心亦兼善惡否?曰,亦兼說。(《朱子語類》卷13)
由于氣的精爽而具備知覺性,因而中節(jié)之心的本體是善。但是,現(xiàn)實中不善的發(fā)生也是由于心兼有善惡。因此,道心是使人心接受命令行善之事,且乃實現(xiàn)了天理,培養(yǎng)道心,控制易流出欲望的人心來作為修養(yǎng)要素。像如此之天理、人欲,并不能同時共存于人心,也是有著互相延退、消長的關(guān)系。朱子說:
人只有個天理人欲。此勝即彼退,彼勝即此退,無中位不進退之理,凡人不進便是退也。(《朱子語類》卷13)
又說:
人之一心天理存即人欲亡,人欲勝即天理滅,未有天理人欲夾雜者,學(xué)者須要于此體認省察之。(《朱子語類》卷13)
兩者中,如果偏一邊的話,另一邊就會消滅殆盡,有了人欲就無法遂通天理,所以應(yīng)排除私欲而保存天理,有然可行善事而道心即所謂主宰于一心才是。
朱子把修己工夫區(qū)分為“居敬”及“窮理”來說明。此部分大抵上可說是繼承了伊川先生的學(xué)說。伊川先生于“涵奏中以敬,進學(xué)中以致知”當成二大綱目,因此,“居敬”及“窮理”說在朱子學(xué)說中占有相當重要的地位。
朱子說:
致知格物是窮此理,誠意正心修身是體此理,齊家治國平天下只是推此理。(《朱子語類》卷13)
“大事”中八條目區(qū)分為窮理、體理、推理,而將窮理功夫稱為格物、致知,他解釋云:
所謂致知在格物者,言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窮其理也。蓋人心之靈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窮,故其知有不盡也。是以大其極。至于用力之久以一旦豁然貫通焉。即眾物之表里精槽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格物,此謂知之至也。(《大學(xué)傳》五章)而且其對格物致知之解釋說:
格,至也,物猶事也,窮至事物之理,欲其極處無不到也。致,推極也,知猶識也,推極吾之知識,欲其所知無不盡也。(《大學(xué)傳》五章之注)
即研究所謂的格物之人事或事件及客觀對象之物的理致,使之達到最極處,而致知把我的知識無窮地推究格物之后則可達窮究的知識。當格物與物接觸之后即為窮理之事而可知格物與窮理則為互通。致知即從格物所得到之知,即窮理的完成。并此“格格于披,則知盡于此”(《朱文公文集》卷7)。因而有“格物就是致知,致知就是格物”之說法。
朱子又說:
格物是物上窮其至理。致知是吾心無所不知。格物是零細說,致知是全體說。(《朱文公文集》卷7)
因此,格物可以說是針對理而言,致知則是針對心而言,這與著眼于同一件事是不相同的。所以致知、格物是互為內(nèi)外的關(guān)系,所指的當然是一件事,即一體之兩面。我們?nèi)裟芨F理而致知的話,才能確實正心,并完成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了要達到此最高理想,最初的出發(fā)點即在于格物、致知,此就稱為窮理,所以窮理工夫之重要點可說明如下。朱子云:
人人德處,全在致知、格物。(《朱子語類》卷15)
又說:
大學(xué)格物、致知處,便是凡圣人關(guān)。物未格,知未至,如何殺也是凡人。須是物格、致知,方能循循不已,而入于望賢之域??v是敏鈍遲速之不同,頭勢也都自向那邊去了。(《朱子語類》卷15)
所謂之窮理可大致分為“所當然之理”及“所以然之理”,前者指的是理想之法則,后者指的是現(xiàn)實之事物。人類之本性是上天所賦,其中包含所有的理致,但是由于氣質(zhì)之品性及人類之欲望,像這種天命之法被蒙蔽,而且易受到拘束而無法完全展現(xiàn)出來,此乃因為個人本性與修養(yǎng)不同所致。于此,對窮理的實際的方法,朱子有非常詳細的論述。
第一,窮理就是需要周到、徹底。朱子云:
所謂窮理者,事事物物各自有個事物底道理,窮之須要周盡 。若見的一邊,不見一邊,便不該通。(《朱子語類》卷15)
又說:
致知、格物十事各得,九是通透,一事未通透不妨。一事只格得九分,一分不透最不可。(《朱子語類》卷15)
也就是說,個個事物之理中,必須將其中之一個之理完全地了解,同時將其漸漸推廣。但是,如果無法將一個事物之理完全窮究了解,就必須將其移到事物之理之一端上。朱子云:
于此處既理會不得,若專一守在這里卻轉(zhuǎn)昏了。須著別宮一事又或可以因此而明彼也。(《朱子語類》卷18)
第二,窮理務(wù)須順序漸進,從切己處開始,逐漸推至疏遠處。朱子云:“格物須是從切己處理會去。待自家者已定迭,然后漸漸推去,這便是能格物?!?《朱子語類》卷15)也就是對本體而言,確實的知識就成為真知識,也就是別執(zhí)著于虛荒、無用處。
第三,窮理乃自本身了解的開始,追求更廣泛之事。朱子云:“窮理者,因其所己知而及其所未知,因其所己達而及其所未達?!?《朱子語類》卷18)此乃指從致知之側(cè)面為主要的方式來談?wù)?。在個別的分殊之理中內(nèi)在了普遍性之“理一”之理,像這樣透過通達個別之理便可體會出普通性的“理一”,就是以己知、己達之理可以窮究出未知、未達之理。
第四,窮理上,讀書是最重要的手段,透過讀書可以培養(yǎng)、擴大。朱子云:“讀徐順是窮究道理徹底”(《朱子語類》卷10),“讀書以觀圣賢之意,因圣賢之意觀自然之理”(《朱子語類》卷10)。讀書雖是窮理之間接方式,但是朱子認為透過讀書之窮理是必須的。因為書中有圣賢意、圣賢之理的解釋,透過這些,窮理就是必然、當然之事了。因此,朱子強調(diào)了與禪坐靜,同于讀書的重要性。①案范壽康之“朱子及哲事”中并未提及第三,而將窮理經(jīng)積習便可達豁然貫通至另外一個,不過這包括在前面所提的四個方法。朱子認為若能透過這種方式,窮理自然可以豁然貫通:
積習既多,自然脫然有貫通處,乃是零零碎碎奏合將來不知不覺自然醒悟。其始固須用力,及其得之也又卻不假用力。此個事不可欲速,欲速則不達須是慢慢做去。(《朱子語類》卷18)
窮理是達到外之格物、內(nèi)之致知的一種學(xué)問工夫。相反,居敬是貫通內(nèi)之存養(yǎng)、外之省察的修養(yǎng)方法。朱子繼承二程先生之主張,特別強調(diào)“敬”的重要性,其說:
圣賢之學(xué),徹頭徹尾,只是一敬字。致知者,以敬而致之也。力行者,以敬而行之也。(《朱文公文集》卷2)
又說:
論其所以為敬之方,則其(程子)言又曰,主一之為敬,無適之謂一,又曰,但莊整齊肅,則心便一,一則自無非僻之干,存之久而天理明矣。至其門人謝良左之言則曰,敬是常惺惺法,尹之言則曰人能收斂其心,不容一物,則可以謂之敬矣。以皆切至之言,深得圣經(jīng)之旨。(《朱文公文集》卷15)
首先朱子將“敬”解釋為“畏”字,如說:“敬只是一個畏字”(《朱子語類》卷12),“敬不是萬事休置之謂,只是隨事專一謹畏不放逸耳”(《朱子語類》卷12),“敬芳甚物?只知畏字相似。不是塊然兀坐、耳無聞、目不見事、全不省事之謂。只收斂身心,整齊純一不恁地放縱,便是敬”(《朱子語類》卷12)。
即將全部的“敬”字以“畏”字來解釋說明。此處所說的敬之作用即用來收斂身心,并將之純一、專一也,因而不會放縱。而所以之收斂身心乃指“問,敬何以用之?曰,只是內(nèi)無妄想。外無妄動”(《朱子語類》卷12)。即使身心皆無妄思與無妄勤之味,指除內(nèi)外之妄思、妄勤的人欲之謂。而敬之作用,朱子說:“敬則天理常明,自然人欲懲窒消治……敬騰百邪?!?《朱子語類》卷12)同時純一、專一的意思指:“只敬者心便一”(《朱子語類》卷12),“持敬之說不必多言……所竅直內(nèi)所謂主一,自然不費安排而身心肅然表里一矣”(《朱文公文集》卷2)。
即以直內(nèi)之物而話心之主一,但是心的主一也包括了自然身之主一,說的是心、身表里的一致,不分散。如此之心的主一乃以心為主而發(fā)揮其主宰能力。而且與前所述的內(nèi)之存養(yǎng)、外之省察之事,內(nèi)在即指收斂、專一,才能不放縱,也才是發(fā)時的省察,前者為體,后者為用。朱子主張靜時須有敬,動時仍得有敬。因此,我們應(yīng)是隨時有效,隨地有敬,并能持有恒可達到天理自明。同時朱子從觀動靜談敬涉及“敬以直內(nèi),義以方外”的問題,其云:
敬有死敬,有活敬。若只守著主一之敬,遇事不濟之以義,辨其是非,則不活。若熟后,敬便有義,義便有敬。靜則察其敬與不敬,動則察其義與不義。如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不敬時如何?坐如尸,立如齊,不敬時如何 ?須敬義夾持,循環(huán)無端則內(nèi)外透轍。(《朱子語類》卷12)
又說:
敬字工夫乃望內(nèi)第義轍頭轍尾,不可須刻間斷。(《朱子語類》卷12)
以敬之修養(yǎng)的關(guān)鍵是一刻都不可停止的根本之功夫,而且如此的敬之修養(yǎng)法有下列之具體的方法,其說:
坐如尸、立如齊、日容端、足容重、手容恭、口容止、氣容肅,皆敬之目也。(《朱子語類》卷12)
以上述的內(nèi)容來看,朱子所談之敬指的是“主一無適”,所謂“主一無適”之意思,指的是任何時間可以主宰,而不受動、靜之拘束,可以思考、可以說,不受任何限制的,所有的事物都可以與義、理互相結(jié)合,不容納違背之事就是敬。
這種居敬之修養(yǎng)法與格物致知之窮理有不相離的密切關(guān)系,居敬中窮理之理事不離,而且窮究理更加去窮究居敬之理。因而朱子說:
涵養(yǎng)中自有窮理工夫窮其所養(yǎng)之理,窮理中自有涵養(yǎng)功夫養(yǎng)其所窮之理,兩項都不相離,才見成兩處,便不得。(《朱子語類》卷9)
上述兩事是互不分離的關(guān)系,是合而為一的。而且從這種不相離的關(guān)系中可看出其互補作用,朱子說:
學(xué)者功夫唯在居敬窮理二事,此二事互相發(fā)。能窮理則居敬工夫日益進,能居敬則窮理工夫日益密。(《朱子語類》卷9)
窮理法乃依居敬之成果注力于心身的態(tài)度,所以其關(guān)系當然是清楚。而居敬法乃依窮理之格物注立于致知為求進步。因此不相離、互補的關(guān)系是“主敬窮理雖二端,其實一本”(《朱子語類》卷9),一本二端即僅為功夫之端緒之不同,而根本是為一。
[1]朱熹.朱子語類[M].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1948.
[2]朱熹.朱文公文集[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7.
[3]朱熹.四書或問[M].臺北:藝文印書館,1951.
[4]唐君毅.中國哲學(xué)原論(原性篇)[M].臺北:學(xué)生書國,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