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飛劉曉紅
(1.云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云南昆明650500;2.成都大學學報編輯部,四川成都610106)
文學家與雜志社之間的“文學經濟”
——從林譯小說的兩則廣告談起
李直飛1劉曉紅2
(1.云南師范大學文學學院,云南昆明650500;2.成都大學學報編輯部,四川成都610106)
本文從分析《婦女雜志》上林譯小說的兩則廣告出發(fā),對廣告、雜志、雜志社、作家、社會背景等諸多因素進行綜合審視,指出林紓與雜志社之間存在著的深層“文學經濟”,這種文學經濟在當時的文學市場是普遍存在的,進一步分析這種借助于文學而產生的經濟關系對當時的文學界帶來了什么樣的影響。
廣告;林紓;《婦女雜志》;文學經濟
《婦女雜志》第一卷第七號(中華民國四年七月五日),小說欄目里有兩則關于林譯小說的廣告:
新譯義俠小說義黑林紓譯洋裝一冊定價二角
書中主人翁為一黑奴女也,于英國西方殖民地某島猝遇民變,一家人逃難相失,黑奴挈其主家之一子一女,間關跋涉而至紐約。仰給于苦工者六年,流離顛沛。極人世所難堪。卒能堅持到底,厥后無意中其主人忽互相值,竟得骨肉團聚,而黑奴以勞瘁已甚,負擔纔弛,竟長眠矣。以一不識不知之黑種婦人,而能任重致遠如此,視程嬰存趙尤奇,謚之曰義,疇曰不宜。譯者以淵雅之筆,狀沈痛之情,其事其文都成神品,尤為得未曾有。
新譯偵探小說:風雌羅剎林紓譯洋裝一冊定價三角半
書中言俄皇游歷歐洲,虛無黨人,乘時起事,一時風起云涌,荊軻聶政之徒,無慮數十百倍,而當中主要多貴族名媛,以金枝玉葉之尊,行燕市狗屠之事,尤為駭人聽聞,與之對壘者為皇家偵探,于行在復壁,發(fā)見機關,玫瑰花莖,偵之毒藥。如公輸之善攻,墨子之善御,詼奇詭譎,匪夷所思。譯筆之佳,更不待贅,新譯小說中之良著也。
這是兩則很值得玩味的廣告,寫得很精致,讀過之后就能體會出這是典型的文人寫作的廣告。語言精練簡潔,帶有極強的情感感染力,單從廣告本身來看,既有突出重點的內容,也帶有常見的廣告宣傳語,這無疑是極為高妙的。跟一般的商業(yè)廣告相比,這也是大異其趣的廣告。
首先,這是用文言寫成的為文言翻譯的外國小說所作的廣告。與其他商品廣告相比,我們便可清楚地感覺出書籍作為一種消費品,使書籍既有與其他商品一樣的消費性,也存在著與其他商品不一樣的地方。比如第二卷第五號前封后插的廣告:
屈臣氏大藥房
EUM INTOL
AIDED BY
Tooth Brush Drill
Cleanses and Sterilizes the Mouth,Sweetens the Breath
And Prevents Tooth Decay
$1.00 Per Bottle
優(yōu)名塔牙水
優(yōu)名塔為最近新發(fā)明之牙水于漱口時敷于牙刷上擦之其功效如下
——能使口中潔凈
——能使呼吸清香
——永免蛀牙之患
價目每瓶一元屈臣氏大藥房啟①
這一則廣告就是放到當下也不覺得陳舊,中英文均有,近乎口語的白話。如果將文學作品也視為一種消費品,那么同為從外國引進的商品,林譯小說無疑跟優(yōu)名塔牙水有著同樣的性質,它們都在尋求最吸引消費者的地方。在優(yōu)名塔牙水的廣告里,英文顯示了它從外國進口的高檔次,口語化的中文則讓它貼近普通大眾,這無疑是一則很成功的廣告。林譯小說廣告與優(yōu)名塔牙水的廣告一相比,一個文言冗長,情感煽動藏在字里行間,一個中英皆備,短小明晰,貼近大眾。這是兩則不同風格的廣告,一個將情感共鳴作為賣點,一個將實用作為賣點。
其次,跟同時期林譯小說的其他廣告相比,這兩則廣告也有著不一樣的地方??窃谠摃r期《婦女雜志》上的其他林譯小說的廣告,許多僅僅僅提供書名,比如第二卷第八號的廣告:
商務印書館發(fā)行說部叢書
第三集第一次發(fā)售預約:合計一百萬字分訂二十五冊定價六元五角陰歷八月預約全部只收四元
第一編:林譯亨利第六遺事一冊二角五分
第二編:冰蘗余生記二冊五角
第三編:林譯情窩二冊六角
第四編:海天情孽一冊一角八分
第五編:林譯:香鉤情眼二冊六角
第六編:名優(yōu)遇盜記一冊二角
第七編:林譯奇女格露枝小傳一冊二角
第八編:大荒歸客記二冊四角
第九編:真愛情一冊二角五分
(以上九種業(yè)已出版)
這些僅提供書名的廣告,賣點往往要么是書名,要么是奔著作者來;也有一些給予簡介的,不過這些簡介大多寥寥數語,非常簡潔,比如第二卷第六號上的廣告:
林譯小說五十種九十七冊零售三十七元余全部定價十六元
風行海內膾炙人口有志文學尤宜速購
這些簡介性的廣告基本不涉及文本內容,基本屬于套語,對讀者構成的吸引力很小,購買者應多半是林譯小說的老讀者。而前述林譯小說的這兩則廣告不但對小說內容用文言給予詳細的介紹,而且在陳述之間,廣告者的強烈的思想情感得以完全呈現出來,這完全就是一篇書評。如果與林譯小說的其他廣告相對照,聯(lián)系起林紓作品的一貫風格,那么很能讓人懷疑這兩則廣告極有可能出自林紓之手。并且,相對于林譯小說的其他廣告,這兩則廣告用了許多中國歷史典故,“程嬰存趙”、“燕市狗屠”、“公輸之善攻,墨子之善御”等,廣告中用短語來做宣傳的極多,但用歷史典故的不多,原因在于用短語做廣告不但易于誦記,而且能增強趣味性。但歷史典故不一樣,歷史典故的背后往往是一段歷史事件,如果不是對歷史有著較深的解讀,很容易就形成了誤讀,而誤讀很容易造成消費者與廣告商原初意義之間的背道而馳,從而不利于宣傳。
如果考慮到《婦女雜志》的讀者群體,那么這兩則廣告就很耐人尋味了。據1916年-1917年間曾在商務印書館編譯所擔任學徒的謝菊的回憶:“《婦女雜志》創(chuàng)刊于一九一五年,供中學以上程度的女學生和家庭婦女閱讀。”②也就是說《婦女雜志》的讀者主要來自于女學生和家庭婦女,而民國初年的女子教育才剛剛興起,1912年,全國中學數量為373所,學生數為52100人③,而在這些學生數中,女學生數量遠不到一半,家庭婦女相對于女學生來說,能看書識字的更少,在這些女學生和家庭婦女當中,能看到《婦女雜志》的,又少之又少。女子教育在民國初年處于一個低下落后的水平,許多以婦女為讀者對象的雜志為了能更大地爭取到讀者,紛紛由文言辦報轉為白話辦報,比如裘毓芳主辦的《官話女學報》、中國女學會主辦的《女學報》、秋瑾和馬伯平主辦的《中國女報》等,而從整體來看,從清末到民初(1897-1918),共計有白話報170余種,白話報幾乎無省不有④。雜志采用白話文,相應地,廣告也大半采用白話文。其實,《婦女雜志》的許多廣告也是白話文廣告,為的就是爭取到更大的消費群體。很典型的就是《婦女雜志》在第一卷第六號上論說欄目之后注銷的一則廣告:
演義叢書伊索寓言孫毓修編定價三角
演義小說,最足動人,本館今取中外小說中之引喻設義,辭理俱足,可為人心世道之助者,以極有趣味之白話演成之,茲先成伊索寓言演義一種。伊索寓言作于上古希臘之世,至今流傳不衰,歐美諸國莫不奉為經典。以其詞約理博,無智無愚,鉆研不盡,所以江河萬古不能廢也,今取是本演成白話,每則略加短評,以資發(fā)揮,插圖百有余幅,讀之于德育智育裨益匪淺。
在這則廣告里,廣告者明顯將白話作為一大賣點。這從一個側面表明了當時白話文廣告比文言廣告更能吸引消費者。
從擴大消費群體的因素來看,那么林譯小說的這兩則廣告采用文言寫就,其中夾雜大量的歷史典故就顯得與時代頗有些“格格不入”。當時的女子,能讀懂文言的很少,能正確知道歷史典故的更少之又少,也就是說,林譯小說的這兩則廣告所要能達到的廣告效果其實是很有限的,僅僅限于極少的一部分人?!秼D女雜志》作為商務印書館之下的一家大型期刊,對廣告的經營不可能不重視,也不可能不講求經營的經濟效益。實際上,《婦女雜志》的創(chuàng)刊從一開始就帶有著某種經濟利益的驅使而來。民國肇造,隨著整個社會思想的大變動,介紹各類新潮、進步思想的書刊都容易成為暢銷書,在這樣一種機遇之下,各地出版商抓住商機,以辦新派雜志為時髦,而此中更以滬上出版商為甚,成為了中國新思想傳播的中心。但民國初期的政治極為不穩(wěn)定,隨著袁世凱的復辟登場,倡導尊孔尊經的復古思想與先進思想背道而馳,于是有壓制進步刊物的“癸丑報災”發(fā)生,傳播新潮思想受挫。經歷了這一事件,辦報人人人自危。相比之下,因辦婦女雜志,其內容多以宣揚女子自強、男女平等及女子議政等,其言辭不是很偏激,較少有政治風險,因此許多報館都轉辦婦女報刊雜志。于是在數年間,《婦女時報》(有正書局,1911)、《女子世界》(中華圖書館,1914)、《中華婦女界》(中華書局,1915)等紛紛興起。商務印書館也在1915年推出《婦女雜志》以搶占市場。就是在這樣背景之下誕生的一家雜志,為什么刊登了林紓的看起來不能帶來經濟利益的小說廣告呢?從《婦女雜志》廣告的整體來看,《婦女雜志》的廣告里面,文化書籍類的廣告占了大半部分,比如《婦女雜志》的第二卷第三號,正文有121頁,有25頁廣告,其中除了五洲大藥房、濟生堂大藥房、明明眼鏡公司、屈臣氏大藥房、韋廉士大醫(yī)生紅色補丸各有一則廣告之外,其余均為書籍廣告。也就是說文化廣告的收入是當時《婦女雜志》廣告的一個主要來源。并且這兩則廣告附在小說欄目里面,單獨成頁,沒有在其中夾雜其他的廣告,紙質比其他頁得紙質要好,淡藍色,配上兩幅精美插圖,幾十年過去了,與其他發(fā)黃的頁面相比,這一頁廣告仍令人賞心悅目,也可見該期的《婦女雜志》對這兩則廣告的重視。
回到這兩則廣告的內容本身。通讀這兩則廣告,我們不難發(fā)現林紓所譯的這兩本書,《義黑》宣揚的是女子的忠義,《風雌羅剎》宣傳的則是俠義。這些主題,在林譯小說的前半期已經屢見不鮮,甚至在林譯小說中占了大多數。許多林紓的研究者已經注意到,以1912年林紓翻譯完《離恨天》為界,林紓的翻譯可以分為前后兩期,后期的譯作,并沒有給人提供更好的思想,仍不外是團結御辱、保種救國、發(fā)展工商業(yè)、孝友忠信等主題,在前期的翻譯中都出現過了⑤。相比較他前期的翻譯來,林紓后期的翻譯水準已經大大下降了,正如錢鐘書在《林紓的翻譯》中所提到的:“后期翻譯所產生的印象是,一個困倦的老人機械地以疲乏的手指驅使著退了鋒的禿筆,要達到‘一時千言’的指標。他對所譯的作品不再欣賞,也不甚感覺興趣,除非是博取稿費的興趣。換句話說,這種翻譯只是林紓的‘造幣廠’承應的一項買賣;形式上是把外文作品轉變?yōu)橹形淖髌?,而實質上是把外國貨色轉變?yōu)橹袊泿??!雹薜褪沁@種掉了水準的翻譯,在“五四”之前一直都還是暢銷書,其中的原因,跟雜志社對其的大力宣傳廣告不無關系。
再看當時的《婦女雜志》。《婦女雜志》作為當時商務印書館旗下的一本雜志,背后有著資金雄厚的商務印書館撐腰,但該雜志早期的銷量一直不太好。其主要原因在于該雜志早期所堅持的“賢妻良母型”的辦刊方針。該刊早期的主筆王蘊章為光緒時代的舉人,對閨秀詩詞頗有研究,是“中學為主、西學為用”的鴛鴦蝴蝶派主要作家之一。作為一個過渡時期的人物,加之當時復古的風氣,王蘊章在操持《婦女雜志》的時候,就將該刊定位為“賢妻良母”的取向?!秼D女雜志》創(chuàng)刊伊始曾登載了好幾篇“發(fā)刊辭”,其中一篇則提出:“應時世之需要,佐女學之進行,開通風氣交換知識,其于婦女界為司晨之鐘、徇路之鐸;其于雜志界為藏智之庫,饋貧之糧,所謂沉沉黑幕中放一線曙光者。此物此志,抑余有進者,吾國坤教失修,女子能讀書識字者實占少算,主持言論諸彥,尤宜體察國民程度,飫以相當之知識,文字務求淺顯,持論不必過高,以適社會。至詼諧嘲笑之作,奇麗香艷之文,伐性汨情,長惡敗德,當然在屏棄之列。”⑦“《婦女雜志》初創(chuàng)時欲以培養(yǎng)女學為女子爭權利的基礎,其次則在討論有益家庭生活改善的實用知識,造就賢妻良母?!薄霸摽缙诘淖谥稼呏赜谔岢畬W及實用,意在以女學培養(yǎng)具備科學文化知識的賢妻良母,擺脫過去專事倚賴的女性角色,成就具有獨立生活能力的人,以其所學的知識負起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的職務?!雹嗤跆N章的這種取向被“五四”以后取代他的章錫琛概括為:“提倡三從四德,專講烹飪縫紉?!卑凑者@樣的要求,林紓所譯的《義黑》和《風雌羅剎》所宣傳的女子忠義和狹義剛好與《婦女雜志》的取向吻合,加之林紓與商務印書館此時已經有了多年的合作,林譯小說的廣告上《婦女雜志》自然是情理中事。更重要的是,借助林紓的名望,能為雜志帶來更多的銷量與經濟利益。
1915年的林紓,已達64歲,通過1899年翻譯的《茶花女遺事》獲得了極大的成功,嚴復曾經評價說“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隨著林譯小說在全國引起的極大反響,林紓不啻成為了清末民初的文化名人。是名人就能帶來效應,不光是文化的影響,同樣也包括經濟上的效益。利用名人的影響力,在商家看來就會存在著許多商機,“‘粉絲’通過消費與其摯愛對象相關的商品,為品牌帶來高額利潤。這是‘粉絲’們的重復消費形成的超強生產力?!薄懊餍敲藦V告的‘粉絲’營銷功能是倍增消費者的最佳利器”,“明星名人廣告的‘粉絲’營銷功能還能提升品牌防御風險的能力?!雹崦四軒磉@么多的好處,很快,林紓便被商務印書館籠絡至旗下。林紓作為名人,能為商務印書館旗下的雜志帶來銷量,特別是作為銷量一般的《婦女雜志》?!秼D女雜志》在“五四”以前銷量每月僅在兩三千份,直到五四以后改革了,銷量才陡然升至每月萬份以上。在這種銷量平平的情況之下,《婦女雜志》急需名人來為其維持銷量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雖然不能準確地計算出林紓廣告對《婦女雜志》的銷量到底帶來多大的影響,但是通過林紓與《小說月報》之間的關系,我們不難發(fā)現其對商務印書館旗下雜志的影響。一個很明顯的例子就是林紓與《小說月報》之間的關系。平均起來,幾乎每期的《小說月報》都有一篇甚至同時有兩篇林譯小說?!缎≌f月報》不但大量刊登,還在醒目的位置為林譯小說的單行本做廣告。如第4卷第1期的目錄后就是林琴南譯言情小說《迦茵小傳》、《紅礁畫槳錄》、《洪罕女郎傳》、《玉雪留痕》的廣告;第4卷第8期的廣告仍為“林琴南先生譯最有趣味之小說”;直到第10卷第7期,還在為其做廣告。這樣的雙重轟炸,無疑為質量大不如前的后期林譯小說提供了強大的輿論支持,這也難怪1915年后還有很多讀者不解“林譯小說質量下降實情,仍然希望看到林紓的翻譯作品,甚至為看不到而問詢編輯部。⑩林紓利用當時的身份地位,不啻為商務印書館旗下的雜志保持了一定的讀者量。
同樣,對于林紓來說,與雜志社之間的這種合作,使其名利雙收。查詢林譯小說目錄,我們發(fā)現林紓翻譯的小說絕大多數均由商務出版。據現有資料統(tǒng)計,林紓在商務出版的譯作共140多種,其中用文言翻譯的西方小說約100種,?據鄭逸梅等回憶說,林譯小說稿費特別優(yōu)厚。當時一般的稿費每千字二至三圓,林譯小說的稿酬,則以千字六圓計算,而且是譯出一部便收購一部的。這也難怪老友陳衍曾與林紓開玩笑,說他的書房是造幣廠,一動就來錢。?在這樣一種空氣里,文學家與雜志社之間自然是相得益彰了。于是,文人于雜志社之間的“文學經濟”便形成了。
與《小說月報》同為商務印書館下的雜志,《婦女雜志》不會不熟諳利用林紓為自己打廣告的機會,在《婦女雜志》上,依然可以看到單個作家中林紓的書籍廣告是最多的。其實《婦女雜志》從創(chuàng)刊開始就很熟練地運用名人效應來為自己擴大銷量。據謝菊的回憶:《婦女雜志》延留美回來的無錫朱胡彬夏女士為主編,創(chuàng)刊號出版之時,在各大報大登廣告,對朱胡彬夏極盡吹捧之能事。實際她與掛名差不多,從未到過編譯所一次,一切均由王蘊章負責編輯,每期并用她名義寫一論文,刊在卷首。王蘊章每月必登朱胡彬夏之門,代館中面致薪資一百元,同時征求她一下對于編輯方面的意見,此亦不過虛應故事而已。過了一、二年,即由王蘊章正式出面主編,不再借重她了。?“《婦女雜志》之所以起用胡彬夏,從該刊的宗旨來看,是為了將發(fā)刊宗旨現身于讀者的眼前,同時也為期待于胡彬夏能帶來的宣傳效果?!?這一點在《婦女雜志》自己刊登的廣告上也能看出,《婦女雜志》第一卷第十二號卷首廣告云:
美國惠爾斯來大學校學士無錫朱胡彬夏女士編輯婦女雜志大改良廣告
本雜志發(fā)行以來大受社會歡迎甫及一年,銷路日廣,今特意加奮勉于第二卷第一號起改良體例分為社說、學藝門、家政們、記述門中外大事記、國文范作、文苑、小說、雜俎、余興十門,敦請朱胡彬夏女士主任編輯,女士籍隸無錫,先留學日本東京女子實踐學校,旋改赴美國入胡桃山女校,繼入惠爾斯來大學校専習文學史學哲學等科,先后七年得學士學位,后又在康奈爾大學參考女學諸書,實地調查數月,并奉教育部委任為萬國幼兒幸福研究會委員赴華盛頓代表與會。在本國歷在吳江同里麗則女學校及浦東中學校擔任教務,學問經驗兩臻其勝,今出其所學,餉我國人以女界明星放報章異彩,凡研究科學文藝之士皆宜各手一編,固不僅為女界說法而女界閱之自更覺其親切有味,愛讀諸君知必有先見為快者,特此布告伏惟。
公鑒商務印書館婦女雜志社謹啟
這則廣告詳細介紹了朱胡彬夏的學習經歷,其中不乏大力稱贊之語,期待其為雜志帶來新的局面之情洋溢于表。有著這樣背景的《婦女雜志》在利用林紓作為名人宣傳效應的時候,自然是得心應手,一方面《婦女雜志》利用林紓來維持或擴大原本為數不多的銷量,同時林紓也能得到不菲的報酬,在兩方面都能得到利益的情況下,文人與雜志社之間形成了心照不宣的“文學經濟”。
不僅僅林紓與《婦女雜志》之間存在著這樣的關系,從《婦女雜志》的其他廣告中,我們也可以看出,作家與文學雜志之間的這種“文學經濟”,該雜志第一卷第四號,名著欄目的廣告:
商務印書館出版梁啟超著歐洲戰(zhàn)役史論前編已出定價七角
梁任公先生文章之價值,舉國所共知,論史之文尤其特長,前此如意大利建國三杰等篇,讀者殆無不神飛肉躍,今茲戰(zhàn)役,因果糾紛,形式詭異,非先生妙筆,孰能傳之,本館當戰(zhàn)事初起,即請先生編纂此書,幸承許可,而先生機鄭重其事,搜集材料,結構章法,幾經斟酌致避囂郊外,竭全力以成之,本館敢信無論何人一讀此書必不能釋卷,非終篇不肯休,蓋先生之文本有一種魔力,此篇又其精心結撰之作,故趣味洋溢感人極深也,人生今日,適地球上有此空前之熱鬧戲劇,茍不留心觀聽自問亦覺辜負,然非先知腳本大意,則亦何能領略,茍無先生此書,則吾輩真如聾如瞶耳,且先生費數月之力熔鑄數十種參考書,以成斯篇,吾輩但費數點鐘一讀,則事勢了如指掌,天下便宜之事,何以過此?況先生之文,雖機雄奇,又機通俗,凡商界及小學生人人可解。本館為灌輸國民常識起見,謹普勸全國人各手一編,諸君讀后,方信本館之言非誕也。
[注意]卷首有先生手寫詩一首,即此書成后自題者,詩格之雄深,書法之遒美與本書可稱三杰,學士、大夫當益以先睹為快也。
廣告在極力抬高梁啟超的同時,也在無形中為雜志作了宣傳。
文學家與雜志社形成的這種“文學經濟”,一方面它的出現是必然的,特別是清末民初,在清政府廢除科舉制度以后,廣大的科舉士子失去了進軍仕途的門道,被逼紛紛依靠市場賣文為生,不管是做報人還是做專職作家,都必須遵循市場規(guī)則。而在文人要得到市場的認可,就必須得到廣大讀者的支持和熱捧,成為了暢銷作家方才能立穩(wěn)腳跟。在成為暢銷作家之前,雜志社的作用就不可能被忽視,報刊雜志的宣傳與否往往決定一個作家的成敗。而反過來,成名的作家也能推動雜志社的經濟利益,特別是那些剛成立的雜志社,在尚未有名聲、市場份額極小、資金不夠雄厚的情況下,能否拉到廣告對其影響甚大,甚至關系到雜志社的生死存亡。由此可以推測,文學家與雜志社之間的這種“文學經濟”是普遍存在的,而且成為了整個文學市場的常態(tài)。這樣的狀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當下,擴大到整個廣告市場,小到一雙鞋,大到汽車,如今名人的廣告效應已成為司空見慣的現象,幾乎每一種商品都有名人廣告存在。
廣告利用名人效應來吸引眾多的消費者,這樣做的基礎一方面是消費者對名人的信任,另一方面是生產商利用名人來對自己生產商品良好品質的證明。生產商、廣告商、消費者在文學市場里變成了作家、出版家和讀者,在這三者的互動之間,如果作家真的有精品出現,對其的宣傳就能推動整個文學的良性發(fā)展。當然也存在純粹為了商業(yè)利益的炒作,在現代廣告學里面,“粉絲”總存在著“崇拜偶像,追求明星”的心理,存在著“從眾模仿,追趕潮流,沖動消費”的行為特征?,在文學市場里,出版社就會抓住讀者盲從于名人效應的消費心理進行宣傳,這種炒作使得文學家與雜志社互用名聲去獲取利益,在一個不夠成熟理性的閱讀市場里,抓住消費者沖動消費的心理,它能夠獲得一時之利,這樣出現讀者因為看不到林紓作品的而去編輯部詢問就顯得極為自然了。但從長遠看來,這種行為卻是對文學家、雜志社甚至整個文學市場都是有害無益的。從這個角度去看,上述林譯小說廣告的出現就不足為奇了。
注釋:
①廣告中的大小寫字體、黑體均為原廣告樣式。
②謝菊曾:《十里洋場的側影》,花城出版社,1983年,第38頁。
③朱漢國、楊群等:《中華民國史》第五冊志四,四川出版集團四川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56頁。
④徐松榮:《維新派與近代報刊》,山西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90頁。
⑤孔慶茂:《林紓傳》,團結出版社,1998年,第180頁。
⑥錢鐘書:《林紓的翻譯》,收《中國近代文學論文集·小說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第654頁。
⑦張芳蕓:《發(fā)刊辭四》,《婦女雜志》第一卷第一號,1915年1月15日,第4-5頁。
⑧周敘琪:《一九一○~一九二○年代都會女性生活風貌——以〈婦女雜志〉為分析實例》,收《國立臺灣大學文史叢刊(100)》,“國立”臺灣大學出版委員會,1996年,第52頁,第47頁。
⑨饒德江、程明等:《廣告心理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1-262頁。
⑩成昭偉,劉杰輝:《“贊助人”視角下“林譯小說”研究——商務印書館個案分析》,重慶大學學報,2009年,第15卷第5期。
?東爾:《林紓與商務印書館》,收《商務印書館90年》,商務印書館,1987年,第527頁。
?鄭逸梅:《林譯小說的損失》,收《中國近代文學史論文集》,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3年,第688頁。
?謝菊曾:《十里洋場的側影》,花城出版社,1983年,第38頁。
?[韓國]陳姃湲:《〈婦女雜志〉(1915-1931)十七年簡史——〈婦女雜志〉何以名為婦女》一文,作者還作注補充:“在1915年前后,胡彬夏曾發(fā)表文章于其它多種婦女刊物,但是1916年擔任《婦女雜志》的主編以后,不再投稿于其它同一類刊物。這也從旁支持,商務印書館起用胡彬夏,是為了吸引其它婦女刊物的讀者”,參見胡彬夏《美國胡桃山女塾之校長》,《女子雜志》1-1(1915年1月)。
?饒德江、程明等:《廣告心理學》,武漢大學出版社,2008年,第263頁。
I206.6
A
1004-342(2014)02-66-06
2013-10-19
李直飛(1983-),男,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文學博士。劉曉紅(1981-),女,成都大學學報編輯部,副研究員,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