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偉良
摘要:阿拉伯-伊斯蘭世界一直是東方學最為關注的研究對象,但東方學家多站在西方基督教的立場上,以難以被穆斯林接受的觀點和方法解讀伊斯蘭,從而導致伊斯蘭在西方被誤讀和曲解。因此,對“東方學研究”的研究極為重要,有助于對東方學正負兩方面影響進行梳理,也有助于在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進行研究的過程中,批判性地借鑒東方學的學術成果,并通過強化文本閱讀和自主研究,達到構建中國特色的學術話語體系的目的。
關鍵詞:東方學;阿拉伯-伊斯蘭世界;基督教;文本閱讀;學術研究
文章編號:1673-5161(2013)02-0081-11 中圖分類號:G03 文獻標碼:A
一般以為,東方學是指西方對東方(近東、中東、遠東)語言、社會文化以及各人文學科開展的研究。如果說早期的東方學還帶有濃郁的學術色彩的話,那么,由此引申的被廣為襲用的所謂“東方主義”則更多地偏向政治。無論是東方學,還是東方主義,實際上就是西方人站在歐洲立場上且視東方為“他者”的一種思維,是西方對東方的一種解讀。
顯然,東方學的解讀對象泛指整個東方,其中包括阿拉伯地區(qū)、印度及南亞次大陸,也包括中國、日本以及東北亞地區(qū)。由于東方學是基于歐洲為中心而存在的一門學科,因此,這門學科的價值取向、對他者——東方的評判也是基于以基督教為核心價值的西方標準。上述三個屬于東方范疇的區(qū)域,就其宗教屬性而言,分別屬于伊斯蘭教、佛教和儒教。本文的研究不涉及廣義范疇的東方學,僅探討針對阿拉伯-伊斯蘭地區(qū)而言的東方學研究。
一、東方學之起源:古典東方學
東方學的歷史與發(fā)展主要有三個時期,即18世紀末之前的古典東方學時期,19世紀至二戰(zhàn)結束的現(xiàn)代東方學時期,20世紀中葉至今的當代東方學時期。
根據(jù)上述劃分,古典東方學的上限時間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但學界一般都認為,古典東方學的產(chǎn)生是以基督教傳教(Evangelization)活動為先導的,而西方宗教界對東方——中東地區(qū)的傳教始于12世紀,即基本與西方十字軍東征同步。
實際上,在大規(guī)模傳教活動開始之前,作為個人行為的西方學者對東方阿拉伯的研究早已出現(xiàn),如被后人稱為“英國東方學第一人”的巴斯的阿德拉德(Adelard of Bath,1070~1135年)就曾在西班牙南部的安達盧西亞地區(qū)和敘利亞地區(qū)廣泛游學,并通過學習阿拉伯語來展開對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研究。阿德拉德的研究也得到了英國王室的推崇,被聘為亨利二世的家教。這一時期較有影響的學者還有柴斯特的羅伯特(Robert of Chester,1041~1148年)、丹尼爾(Denial,?~1190年)等。以這三人為代表的早期學者主要關注的是阿拉伯穆斯林在自然科學領域的成就,他們通過對包括花刺子密(al-Khwarizmi)在內(nèi)的阿拉伯穆斯林學者及其學術著作的翻譯向西方介紹阿拉伯穆斯林的學術成果。這一時期,除對阿拉伯穆斯林在科學領域,尤其是數(shù)學和化學方面所取得的成績表現(xiàn)出仰慕之情外,并無太多雜念,誠如英國當代學者約翰·霍布森所言:“達·芬奇、菲奇諾(Marsilio Ficino)、哥白尼在沙蒂爾(ibn al-Shatir)、花剌子密以及納西爾·艾德丁·圖西(Nasir al-Din al-Tusi)的類似成就面前居于下風,就連瓦斯科·達迦馬也相形見絀?!?/p>
1095年,羅馬教皇烏爾班二世在法國克勒芒宗教大會上說:“在東方,穆斯林占領了我們基督教徒的圣城(指耶路撒冷),現(xiàn)在我代表上帝向你們下令,懇求和號召你們迅速行動起來,把那邪惡的種族從我們兄弟的土地上消滅干凈!”自1096年第一次十字軍東征開始,在此后近200年的時間內(nèi),西方基督教勢力向阿拉伯穆斯林多次發(fā)起十字軍東征。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伴隨著大規(guī)模傳教活動而展開的對東方——阿拉伯-伊斯蘭的研究才被正式納入官方視野。據(jù)20世紀初的有關歷史文獻記載,法國國王路易九世可被視為東方學研究的推手。他曾躊躇滿志,親自率兵發(fā)動了以埃及為主要目標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1248~1254年),但不幸的是,在其攻占埃及后的第二年,就淪為由阿拉伯民族英雄拜伯爾斯率領的埃及馬木魯克軍隊的俘虜,法國通過支付巨額贖金才把路易九世解救出來。他回到法國后,曾告誡屬下:“顯然,通過戰(zhàn)爭手段是無法戰(zhàn)勝和制服穆斯林的。因此,必須將武力發(fā)起的戰(zhàn)爭轉(zhuǎn)變?yōu)樵谛叛龊退枷腩I域的戰(zhàn)爭。對歐洲學者而言,除了展開對伊斯蘭文化的研究以外,別無其他選擇,因為,戰(zhàn)勝伊斯蘭思想的武器就是來自于對伊斯蘭文化的研究?!贝撕螅鞣綄Π⒗?伊斯蘭的研究明顯地從原來的以關注學術為主轉(zhuǎn)向?qū)σ了固m信仰及建立在此基礎上的伊斯蘭思想的研究。
在東方學發(fā)展史上最值得一提的是1311-1312年在法國維埃納(Vienne)召開的基督教第十五屆大公會議(the Council of Vienne)。此次大會在教皇的授意下,頒布了在歐洲一些大學(主要指巴黎大學、薩拉曼卡大學、意大利博洛尼亞大學和牛津大學等)開設阿拉伯語專業(yè)的決定,從而確立了阿拉伯-伊斯蘭研究的學術地位。然而,此時整個歐洲對阿拉伯-伊斯蘭的研究并未因此而迅速形成規(guī)模,直至劍橋大學于1632年、牛津大學于1636年分別正式設立阿拉伯語專業(yè)之后,以對阿拉伯—伊斯蘭文化作為主要研究對象的東方學學科才得以確立。不過,對這一學科的特指詞“Orientalist”(東方學家)、“Orientalism”(東方學)的概念認定則相對滯后。有學者認為,如果以這一特指詞的出現(xiàn)時間作為“概念認定”的依據(jù)的話,那么英國是1779年,法國是1799年,而這也正是古典東方學和現(xiàn)代東方學的分界。
16~17世紀最杰出的東方學家是威廉·貝德韋爾(William Bedwell,1561-1632年)。威廉具有很強的基督教背景,他對伊斯蘭教所持的態(tài)度是負面的。另一位較為杰出的東方學家是劍橋大學教授西蒙·奧克雷(Simon Ockley,1678~1720年),他在阿拉伯-伊斯蘭研究方面的代表性成果是于1875年在倫敦出版的專著《撒拉森歷史》(History of Saracens)。
17~18世紀,英國的東方學研究成績最為卓著,較有影響的東方學家主要有:愛德華·布庫克(Edward Pocok,1606-1685年),其代表作是《阿拉伯歷史舉要》;畢業(yè)于劍橋大學的埃德蒙·卡斯特爾(EdmundCastell,1606~1685年),其主要著作是《閃族語言詞典》;喬治·賽爾(George Sale,1697~1736年),其重要成果是翻譯出版了《古蘭經(jīng)》注釋;威廉·瓊斯(William Jones,1746~1794年),其最杰出的貢獻是翻譯出版了《七首懸詩》。
二、東方學之發(fā)展:現(xiàn)當代東方學
1 以英國為代表的現(xiàn)代東方學
現(xiàn)代東方學始于19世紀,正值英國殖民主義擴張已到了無以復加之際,世界許多地區(qū)都已淪為英國的殖民地。出于宗教和經(jīng)濟原因,19-20世紀的東方學研究的特點是殖民色彩濃郁,如以東印度公司為代表的跨國公司對東方學研究的高度關注。在這些大企業(yè)的主導下成立的一些所謂“協(xié)會”和“學會”,大肆收集東方各國的文獻手抄本,為日后的東方學研究鋪墊了厚實的基礎。與此同時,這些組織還積極充當殖民當局的阿拉伯—伊斯蘭事務“文化顧問”,成為西方文化入侵被占領地區(qū)的先行者。本質(zhì)上,這一時期的東方學研究與古典東方學時期以傳教為目的的研究一脈相承。反觀西方的傳教活動,不難發(fā)現(xiàn),傳教活動不僅是為了傳播一種信仰,而且是試圖通過建立“信仰”這一渠道來實現(xiàn)對人的控制,是一種基于心靈的文化侵略。正如埃及當代學者穆罕默德·伯希在其《現(xiàn)代伊斯蘭思想與西方殖民主義》一書中所言,“基督教徒希望能在穆斯林中傳播他們的宗教,于是他們欣然接受了‘東方主義。這對他們而言,更加便于傳教,更加便于深入伊斯蘭世界。傳教士的利益與殖民者的目的一拍即合。殖民主義借助于傳教士在東方拓展屬于西方的勢力范圍,而傳教士則向殖民主義當局進言稱‘基督教將成為西方殖民主義在東方的一座基地。殖民當局聽信此話,并為傳教士大開綠燈,為他們提供保護,對他們予以經(jīng)濟上的資助。這就是東方學起始于傳教活動,而后又與殖民主義聯(lián)合的原因所在?!?/p>
十字軍東征未能征服阿拉伯-伊斯蘭地區(qū),長達數(shù)百年的傳教活動也沒有削弱這一地區(qū)民眾對伊斯蘭教的虔誠信仰,這使西方人對伊斯蘭教的認識更加趨于偏激。雖然始于18世紀末并一直延續(xù)至20世紀初的西方殖民主義擴張,以及在此過程中對包括阿拉伯-伊斯蘭地區(qū)在內(nèi)的東方國家的占領和經(jīng)濟掠奪,在一定程度上講是西方人占了上風,然而面對“強大”的伊斯蘭教,他們?nèi)匀皇譄o策。曾四次當選英國首相的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于1883年在議會下院手持《古蘭經(jīng)》坦言:“只要地球上還存在這本書,我們不僅沒有希望戰(zhàn)勝穆斯林,而且我們的國家還將面臨危險?!薄抻紫嗟拇朔哉搶嶋H上代表了西方世界對伊斯蘭教的質(zhì)疑和恐懼,也正是從這一時期開始,原本相對獨立的東方學正式與殖民主義牽手,成為殖民主義擁有的除兵艦、大炮和槍支以外的又一銳利武器。也正是在殖民當局的支持下,19世紀末至20世紀中期的東方學研究才得以飛速發(fā)展,其最為突出的標志就是,歐洲許多著名大學都先后開設了阿拉伯語或其他東方語言專業(yè),以及西方各國東方學研究機構的建立,如法國的亞洲學會、英國的皇家亞洲學會、美國的東方協(xié)會及德國的東方學會等。大量至今影響猶在的由歐美東方學家撰寫的阿拉伯-伊斯蘭研究專著大都在這一時期問世。更值得一提的是,19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以刊載東方學研究成果的專門雜志得以在法國、英國、美國、德國、意大利等歐美國家問世,其中影響最大的就是由東方學法國流派奠基人西爾維斯特·德·薩西(Silvestrede Sacy,1758-1838年)所領導的“亞洲協(xié)會”出版發(fā)行的《亞洲雜志》(約1822年創(chuàng)刊)。
整個19世紀至20世紀上半葉,以英國為代表的東方學帶有明顯的殖民主義色彩。東方主義作為殖民主義的有機組成部分,東方學研究的任務就是搜集信息、翻譯文本,對歷史、文化、宗教、執(zhí)政家族、思想、傳統(tǒng)等予以解讀。東方學家因其對東方的了解和研究,在西方執(zhí)政當局眼里成為無可取代的伊斯蘭東方的專家,甚至在當局制定有關政策時,也會向他們咨詢并聽取意見。正是在殖民當局的支持和慫恿下,東方學研究頗顯繁榮,東方學家的地位也得到提升,甚至還贏得一些阿拉伯國家的認可,并在這些國家的學術機構里參與學術研究。
19世紀最有影響的東方學家是愛德華·威廉·雷恩(Edward W.Lane,1801~1876年),其重要著作是于1836年出版的兩卷本《現(xiàn)代埃及道德與習慣研究》(An Account of manners and Customs of Modern Egyptians)和多卷本《英阿詞典》(Arabic-English Lexicon)。另一位較出色的東方學家是愛德華·亨利·帕爾默(Edward H.Palmer,1840~1883年),其代表作是1886年出版的《東方蘇菲》和1881年出版的《阿拉伯語語法》。威廉·賴特(William Wright,1830~1889年)也是這一時期的知名東方學家,曾翻譯出版了一批阿拉伯語經(jīng)典著作,其中有邁格利的《香氣》和穆拜拉德的《語言大全》等。理查德·比爾頓(Richard Burton,1821-1890年)也是那一時期杰出的東方學家,其最主要的成果是翻譯了《一千零一夜》。
應該說,上述東方學研究成果對西方人了解阿拉伯世界起到一定的積極作用,但不容否認的是,在19世紀至20世紀中的150多年里,還有更多的東方學家站在伊斯蘭教的敵對面,以他們對伊斯蘭的理解撰寫了大量有關伊斯蘭史、伊斯蘭法、《古蘭經(jīng)》與《圣訓》知識等方面的著作,此類書籍數(shù)量高達6萬余種。他們的研究成果成為西方誤讀伊斯蘭和阿拉伯的理論依據(jù),其中產(chǎn)生負面影響最大的東方學家及其作品主要有:英國人威廉·繆爾(W.Muir)的《穆罕默德的身世》、比利時裔法國人亨利·萊蒙斯(H.Lammens)的《伊斯蘭教:信仰和制度》、英國人阿爾弗萊德·朱馬(Alfred Juma)的《伊斯蘭》、匈牙利籍猶太人伊格納茲·高德茲赫(Ignaz Goldziher)的《伊斯蘭研究》、《伊斯蘭教的信仰和教法》、英國人漢彌爾頓·基布(H.Gibb)的《伊斯蘭現(xiàn)代潮流》和《伊斯蘭教和西方社會》等。
2 以美國為代表的當代東方學
相較歐洲而言,美國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關注和研究要晚得多。美國東方學始建于19世紀初,從時間劃分上來看,此時已進入“現(xiàn)代”階段。因此,美國不存在古典東方學。
和歐洲各國的東方學一樣,美國早期的東方學也與基督教傳教活動相關。美國在阿拉伯地區(qū)的傳教活動始于1820年,主要的傳教區(qū)域是沙姆地區(qū)⑤,其傳教活動以建立各類教會學校為主,如1859年在黎巴嫩創(chuàng)辦的女子學校、1866年建成的敘利亞基督教學院(即美國大學的前身)。1911年,美國的傳教活動開始進入海灣和阿拉伯半島,并確立了“通過海灣向阿拉伯半島實施傳教”的戰(zhàn)略。在這些傳教活動中,表現(xiàn)最為積極的是美國東方學家塞繆爾·茲威默(Samuel Marinus Zwemer,1867-1952年)、鄧肯·伯萊克·麥克唐納(Duncan Black Macdonald,1873-1943年),他們都是《阿拉伯世界》雜志的主要創(chuàng)辦人;前者極具影響的專著是《伊斯蘭對信仰的挑戰(zhàn)》,后者則更加關注對伊斯蘭神學的研究,其專著是《穆斯林神學之發(fā)展》。
美國的東方學以傳教開始,并以在主要阿拉伯國家創(chuàng)辦教會學校作為進入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跳板,可謂“文化滲透”的成功案例,至今依然存在的開羅美國大學就是最好例證。顯然,美國的東方學如同歐洲各國的東方學一樣,也具有明顯的政治驅(qū)動,這在二戰(zhàn)后尤為突出,特別是在第一次中東戰(zhàn)爭之后,阿拉伯穆斯林備受美國關注。與此同時,英法等歐洲國家己不再是世界政治舞臺的核心角色,取而代之的是美國。然而,面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美國自嘆不如英法等歐洲國家對其有過深入研究。為此,美國在二戰(zhàn)后即采取果斷措施,千方百計強化對東方尤其是對阿拉伯-伊斯蘭國家的研究。1958年,美國參議院還專門頒布了相關決議,并于1959年成立了美國中東研究聯(lián)合會。到1965年,在聯(lián)邦政府的支持下并依托高校及其他科研機構共創(chuàng)辦了15家阿拉伯語教學中心。至此,能夠提供有關中東問題、伊斯蘭研究研究生教育的高校已達28所,從業(yè)教師達300多人。與此同時,美國的一些著名財團和機構如福特(Ford)公司、洛克菲勒(Rockefeller)財團、卡內(nèi)基(Carnegie)基金會以及蘭德(Rand)公司等都出于自身需要,對這類研究予以資助。
值得指出的是,美國的東方學研究之所以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實現(xiàn)較快發(fā)展,大批歐洲東方學家的加盟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如英國東方學家伯納德·劉易斯(Bernard Lewis)、漢彌爾頓·基布、奧地利杰出東方學家古斯塔夫·格魯尼巴姆(Gustave E.yon Grunebaum,1909-1972年)等都先后成為美國高校中東研究機構的臺柱,為提升美國的阿拉伯-伊斯蘭研究水平作出了巨大貢獻。
美國東方學研究不僅擅長于廣泛吸納歐洲各國東方學研究的先進經(jīng)驗,同時還十分注意與阿拉伯學者等亞洲國家學者的合作,從而大大拓寬了學術研究的視野。最早加盟美國東方學研究的阿拉伯學者是希提(黎巴嫩裔),其他較為活躍的阿拉伯裔學者還有沙里勒·義賽韋(埃及裔)、穆赫辛·邁赫迪(伊拉克裔)、阿布杜拉·哈姆迪(摩洛哥裔)等。
美國的東方學研究顯然與歐洲早期的東方學研究不同,而這種不同正代表了當代東方學的走向。如果說歐洲早期的東方學較多關注阿拉伯-伊斯蘭國家的宗教信仰、歷史文化、文學藝術的話,那么以美國為引領的當代東方學則以政治為導向,以當代和現(xiàn)狀研究為中心,服務美國的全球戰(zhàn)略目標。正如美國學者所言,美國的東方學研究以對伊斯蘭歷史文化研究作為基礎,聚焦于伊斯蘭之現(xiàn)狀,“并向美國政府提供這方面的信息,以便使政府適時修正其對外政策。”美國政府和高校研究機構的關系歷來比較密切,而其與高校阿拉伯一伊斯蘭研究機構的關系更是非同一般,甚至一些阿拉伯-伊斯蘭研究專家去政府相關部門任職也不鮮見;同樣,官員加盟學術研究也成為一種常態(tài),這種做法在很大程度上加強了政府決策機構和學術研究機構的互動,進一步強化了東方學的政治色彩。
美國東方學研究注重政治和經(jīng)濟的特點催生了“區(qū)域研究”(Area Studies),而“區(qū)域研究專家”也成為“東方學家的新名稱”。區(qū)域研究的出現(xiàn),實際上是對東方學研究的深化和細化,這是時代發(fā)展的需要。不難看出,以美國為代表的阿拉伯-伊斯蘭區(qū)域研究中的東方學的“他者思維”未曾改變,那些新東方學家對東方文化的敵視態(tài)度依然如故,建立在對伊斯蘭歪曲和誤讀基礎上的東方學傳統(tǒng)信條依然貫穿于阿拉伯—伊斯蘭研究之中。美國學者倫納德·伯陽多爾(Leonard Bayandor)是最熱衷于區(qū)域研究的新東方學家之一,他強調(diào):“我們的目的就是,實現(xiàn)我們在這些區(qū)域的勢力存在并清除敵對力量。”
對于美國當代東方學(或稱“區(qū)域研究”)研究,另一個不可忽視的現(xiàn)象是其受猶太學者影響較為明顯。美國和以色列的關系人所皆知,猶太裔學者深知美國高校的研究機構和知名學者如何影響美國政府的對外政策,他們?yōu)榇饲Х桨儆嬙谶@一領域施展影響,使相關的學術研究盡可能偏向于以色列。甚至有學者認為,“美國猶太裔勢力已成為左右美國阿拉伯-伊斯蘭研究發(fā)展的第三股力量”。當代最有影響的猶太裔美國東方學家伯納德·劉易斯就是這股力量的最好代表。
三、東方學的影響
無論是古典東方學還是現(xiàn)當代東方學,在一定程度上給阿拉伯-伊斯蘭國家的現(xiàn)代化走向產(chǎn)生過多元影響。同時,東方學的存在更多地讓西方世界對神秘的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東方學研究參與者之多@以及他們所構建的一整套話語體系又幾乎成為所有國家相關學科默認的學術話語,其影響之大可想。而知。
1 積極影響
東方學的正面影響,尤其是針對東方學研究的客體——阿拉伯-伊斯蘭世界本身的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1)在古典東方學時期,東方學家將大量伊斯蘭地區(qū)阿拉伯文的數(shù)學、天文學、化學、醫(yī)學、哲學等文獻譯成西方語并在西方傳播,從而推動了西方社會的發(fā)展,乃至加速了西方工業(yè)化進程。而伊斯蘭宗教思想的西傳,在一定程度上也為西方宗教改革作了鋪墊。
2)東方學家對諸如《一千零一夜》以及古代阿拉伯詩歌等的翻譯,不僅讓西方人了解了阿拉伯文學,而且也使阿拉伯文學與藝術影響西方世界成為可能。
3)東方學家對阿拉伯-伊斯蘭歷史文獻的挖掘、??狈矫孀鞒隽司薮筘暙I。
4)東方學家在對阿拉伯-伊斯蘭歷史文化進行研究時所用的研究方法對阿拉伯穆斯林學者的啟示,以及對阿拉伯-伊斯蘭國家相關學科的建立所起到的促進作用不可低估。
5)東方學家在確立阿拉伯—伊斯蘭文化在世界文化之林中的重要地位的實踐中發(fā)揮積極作用。
6)東方學對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現(xiàn)狀的關注,促成了穆斯林自身對其社會的研究以及對現(xiàn)當代伊斯蘭思潮和運動的跟蹤。
7)東方學研究的存在,使阿拉伯-伊斯蘭國家高校和研究機構與西方相關學術機構的合作與交流成為可能。
2 消極影響
盡管有上述正面影響,但阿拉伯穆斯林學者普遍認為,東方學給阿拉伯一伊斯蘭國家?guī)淼呢撁嬗绊戇h比正面影響大且后果嚴重,其主要表現(xiàn)如下:
1)在宗教領域鼓動對伊斯蘭教信仰的懷疑,并對《古蘭經(jīng)》和《圣訓》的神圣性提出質(zhì)疑。東方學家站在基督教和猶太教的立場上,打開了對伊斯蘭教的批評空間;竭力歪曲伊斯蘭教。穆斯林學者普遍認為,東方學家向西方介紹、解讀的伊斯蘭教是不全面甚至是被歪曲的。無論是19世紀還是20世紀乃至21世紀的今天,東方學家在普通人眼里就是精通伊斯蘭、通曉阿拉伯事務的專家,他們對阿拉伯-伊斯蘭的解讀是不被懷疑的。他們歪曲伊斯蘭教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將穆圣凡人化,甚至將伊斯蘭教稱為“穆罕默德教”(Mohammedanism),從而進一步淡化伊斯蘭教的神圣性;故意夸大伊斯蘭教各教派間的分歧和教派的作用。站在西方的立場上,東方學家旨在否定伊斯蘭教的“統(tǒng)一性”,挑起教派乃至國家間的不和,進而挑戰(zhàn)“統(tǒng)一的伊斯蘭教”。
2)在政治領域為西方在伊斯蘭世界的殖民主義侵略提供信息服務;在伊斯蘭世界中宣揚民族主義,刻意制造分裂。東方學家中的人類學家從考古和人類學的角度對不同阿拉伯國家古代民族的文化屬性進行深入研究,如埃及的法老文化屬性、北非的柏柏爾文化屬性、黎巴嫩和敘利亞地區(qū)的腓尼基文化屬性以及伊拉克的亞述文化屬性,伊朗的波斯文化屬性等。這一研究本身沒有錯,但殖民主義者正是利用了這一研究成果,通過強調(diào)阿拉伯地區(qū)古代民族的多元文化屬性來弱化現(xiàn)代阿拉伯民族的伊斯蘭屬性;在伊斯蘭社會中傳播西方式政治制度,竭力詆毀伊斯蘭教所倡導的政教合一的政治制度,無視阿拉伯-伊斯蘭國家的文化特性,執(zhí)意推行西方的議會制模式。
3)在社會建構領域。如對穆斯林家庭一夫多妻制的惡意批評,對穆斯林婦女戴面紗的無端指責,對宗教教育的詬病等。
總之,在東方學家眼里,阿拉伯-伊斯蘭世界的一切都是落后且是需要改造的,直至現(xiàn)在,這種思維定勢依然沒有改變。
四、結語
東方學是一門有著200多年歷史的學科,由于這門學科歷來由西方人主導,因此,它的西方意識相當明顯,尤其是18世紀末至20世紀中期的現(xiàn)代東方學時期,東方學更是被西方殖民當局或綁架或利用,在一定程度上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西方殖民主義的幫兇。作為東方一部分的阿拉伯-伊斯蘭世界一直是東方學最為關注的研究對象。東方學家站在西方基督教的立場上,戴著“西方的眼鏡”對伊斯蘭教肆意歪曲,對阿拉伯-伊斯蘭社會橫加指責,以阿拉伯-伊斯蘭事務專家的身份著書立說,以難以被阿拉伯穆斯林接受的觀點和話語解讀伊斯蘭,從而導致伊斯蘭形象在西方大為失真。因此,伊斯蘭在西方被誤讀、被曲解,與這些東方學家的不實研究有很大關系。正是這種出于敵意的誤讀和曲解,加劇了西方社會與阿拉伯-伊斯蘭社會的長期不和,尤其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和價值觀念方面,兩者更是相去甚遠,而且這種不和在政治、經(jīng)濟利益的驅(qū)使下幾乎難見彌合的可能性。
中國本身就是東方學者眼里的“東方”之一員,東方學者對中國的研究引發(fā)了我們本能的防范意識,尤其是對中國的不實之詞,我們絕不會接受和默認。但對于我們來說,同樣是研究客體的阿拉伯-伊斯蘭世界,在研究過程中是否也能保持一份清醒,不被西方學者所左右?的確,自東方學被正式命名至今的200多年中,歐美學者通過科研實踐,在東方學——尤其在對阿拉伯-伊斯蘭研究領域已經(jīng)構建了以歐美為中心的話語平臺。與此同時,隨著西方強國不斷的“觀念輸出”,不僅研究方法被廣為襲用,而且一些針對阿拉伯-伊斯蘭地區(qū)的概念性用語也被相關學界廣泛引進。毫無疑問,西方學者的研究方法確實有許多值得借鑒的地方,但如果在學術研究上連同話語也不加甄別地“全盤西化”,這恐怕也不是我們所追求的高水平研究。
最近幾年,業(yè)內(nèi)學者一直在呼吁要建立中國特色的阿拉伯學(或中東學),這是一個長期的任務。必須重視的是,中國特色的阿拉伯學絕不是西方國家東方學的翻版和克隆。為此,筆者認為,在建立中國特色阿拉伯學的同時,對東方學研究的研究也極為重要,它能幫助我們認清是非,不至于踏入“誤讀伊斯蘭”的陷阱。當然,建立中國特色的阿拉伯學更重要的是強化文本閱讀和自主研究,這兩者才是構建中國特色學術話語體系的基礎。
阿拉伯世界研究201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