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慶艷
(商丘師范學院 國際教育學院,河南 商丘 476000)
人們一般認為,節(jié)奏屬于詩歌的范疇。但對于同樣作為語言藝術(shù)的小說來講,節(jié)奏也是十分重要、值得關(guān)注的,尤其是在欣賞愛倫·坡作品的時候,更要注意作品中的語言韻律和作品主題的關(guān)系。對于小說中的語言節(jié)奏,E·M·福斯特和韋勒克都有過類似的觀點。在《小說面面觀》中,E·M·福斯特在提到現(xiàn)代小說的節(jié)奏問題和韻律結(jié)構(gòu)的美學效果時說,“對我來說,這似乎是小說的節(jié)奏功能。它不像某種形式那樣總是出現(xiàn),但通過優(yōu)美的起伏強弱,給我們帶來驚奇、新意和希望?!保?]339而韋勒克也在《文學理論》中談到,“在某些作品中,這個聲音層面的重要性被減弱到了最小限度……但是即使在小說中,語音的層面仍舊是產(chǎn)生意義的必不可少的先決條件?!保?]166
在描寫人物心理時,語言節(jié)奏是人物心理感受的一種外化,人物情感的起伏、張弛、急徐、濃淡、顯隱、在抑揚頓挫的聲音、長短有致的句式中得以展現(xiàn),這有助于調(diào)控故事推進、對讀者的心理、審美產(chǎn)生影響。
縱觀《泄密的心》整個文本,不難看出敘述人“我”的語言多單音節(jié)詞、簡單短句、動詞和副詞。不僅如此,“我”的語速和重音分布成正比,字里行間,彌漫著焦躁、亢奮的情緒。語音的起伏變化、句子的長短錯落,無一不真實恰當?shù)卦佻F(xiàn)了一個精神病態(tài)的殺人者的心理過程。以下從語音、標點、詞句等方面一一說明語言層面的節(jié)奏和作家創(chuàng)作主題的密切關(guān)系。
對于短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坡曾說過,“在整部作品中,與實現(xiàn)預想效果沒有直接或間接關(guān)系的詞,一個都不能要。”[3]711《泄密的心》是由一個精神病患者講述的自己殺人的故事,同時自我辯解“沒有瘋”。因此,坡的選詞多為單音節(jié)詞,句式多為簡單句,其中的重音密度和情節(jié)發(fā)展一致。這樣容易渲染緊張氣氛,營造神經(jīng)質(zhì)效果。
故事開始時第一人稱敘述者試圖說服聽者認同自己并非瘋子的辯護。
TRUE!—nervous—very,very dreadfully nervous I had been and am;but why will you say that I am mad?The disease had sharpened my senses—not destroyed—not dulled them.Above all was the sense of hearing acute.I heard all things in the heaven and in the earth.I heard many things in hell.How,then,am I mad?Hearken!and observe how healthily—how calmly I can tell you the whole story[4].
在這一段落中,總共有75個單詞,其中就有41個重音,節(jié)奏明快。這種有節(jié)奏和第一人稱敘述者“我”內(nèi)心的偏執(zhí)和試圖使人信服自己話的心理非常吻合。此外,接連兩個very的出現(xiàn)、摩擦音/v/,/f/,/s/、爆破音/t/,/d/和鼻音/n/的混合出現(xiàn)也強化了說話人神經(jīng)質(zhì)這一特征。
在警察前來調(diào)查夜間的尖叫聲時,起初敘述者神色鎮(zhèn)定、語速自然。這一段的語音節(jié)奏多為抑抑揚格,37個音節(jié)中有22個輕音。即使是重讀音節(jié),其中的長元音/u:/,/?:/,雙元音/au/,/ei/和摩擦音、破擦音、舌邊音,以及清輔音/t/,/s/的出現(xiàn)也大大減弱了重音的力度。舒緩的話語反映著敘述者平靜、自信,甚至是自我欣賞的心理狀態(tài)。對尸體處理過程的仔細縝密令敘述者自認為沒有任何疏漏,不會引起警方的懷疑,因此,內(nèi)心的得意就此外化于語言上“輕輕重”的節(jié)奏。
而小說末尾處的一段直接引語節(jié)奏又發(fā)生了變化。這一段共有30個音節(jié),其中有16個重音,并且多是摩擦音、爆破音和前元音、短元音的結(jié)合,三個頭韻單詞(his hideous heart)的并列亦增加了語言的表達強度。這些音節(jié)上的強勢反映了敘述者控制不住的緊張情緒和終于爆發(fā)的心理狀態(tài)。
標點符號在《泄密的心》中也表現(xiàn)了第一人稱敘述者亢奮的情緒節(jié)奏。文中感嘆號41個,問號10個,破折號66個。說明說話人的情緒極度亢奮,同時又冷靜謹慎。在小說接近末尾時,故事的高潮部分,感嘆尤其集中。
哦!主啊!……我破口大罵!……越來越響!……不,不!他們聽見了!——他們懷疑了!——他們知道了!——他們是在笑我膽戰(zhàn)心驚!——……可無論什么都比這種痛苦好受!無論什么都比這種嘲笑好受!我再也不能忍受他們虛偽的微笑!我覺得我必須尖叫,不然就死去!——而聽——它又響了!——聽?。 絹碓巾?!越來越響!越來越響!……[5]619-625
從感嘆號的集中出現(xiàn)可以看出說話人情緒上不斷加劇的焦躁和不安。感嘆語“哦”、“主啊”,和層層遞進的簡單短句“他們聽見了!他們懷疑了!他們知道了!”,以及詞語的重復“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像鑼鼓一樣將說話人幾近極限的內(nèi)心活動表達的淋漓盡致,在小說的最后一句,這種種極端的情緒被推到了最終的爆發(fā)點。
愛倫·坡無論在詩歌還是小說創(chuàng)作中,總能憑借各種手段制造出預設(shè)的各種效果,而作品中詞語、句式、修辭等元素的選擇都是建立在這個預設(shè)的效果之上?!缎姑艿男摹分攸c刻畫一個冷血殺人犯的變態(tài)行為和心理。因此,文中動詞、副詞分布較多,明顯以-ly結(jié)尾的副詞就有45個之多,這說明作家著重于人物內(nèi)心矛盾和動作特點的展現(xiàn)。當?shù)谝蝗朔Q敘述人講到接連7個晚上的踩點行為時,每一個動作的準確謹慎在講述中栩栩如生。
...I turned the latch of his door and open edit——oh so gently!...I put in a dark lantern,...and then I thrust in my head.Oh,you would have laughed to see how cunningly I thrust it in!I movedit slowly——very,very slowly,...I undid the lantern cautiously-oh,so cautiously——cautiously(for the hinges creaked)–
這些動詞多是3~6個字母組成的單音節(jié)詞,無論在讀音上還是意象上都給人一種直接、果斷的印象。而7個-ly副詞的使用也將說話人的小心、奸詐、自命不凡表現(xiàn)地淋漓盡致。
另外,當“我”看到警察遲遲不走,生怕被發(fā)現(xiàn)犯罪事實的時候,作者也用了大量的-ly副詞借以表現(xiàn)內(nèi)心的煩躁。
I talked more quickly——more vehemently;but the noise steadily increased ...but the noise steadily increased...——but the noise steadily increased...but the noise arose over all and continually increased ...And still the men chatted pleasantly,and smiled.
這些副詞對它們所修飾的動詞極盡渲染。這些動詞和副詞多含有爆破音/g,p,t,k,d,/、摩擦音/s,f,v,r/,這些充滿力度的音節(jié)混合在一起,在說者、聽者的聽覺和內(nèi)心都起到了極其刺耳、難以忍受的影響。
英語中遞進句“climax”愿意為“梯子”,一般是三個句子一組,使得說話人的意志、情緒層層步入高潮?!缎姑艿男摹分校谝蝗朔Q敘述人面對警察的詢問時,起初充滿自信,認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沒有絲毫破綻。但是,突然間出現(xiàn)在耳中的心跳聲令他方寸大亂,兩組遞進句的使用更是強化了他內(nèi)心的焦慮和不安。如I foamed——I raved——I swore!和 They heard!——they suspected!——they knew!。在這兩組句子中,除了suspected有三個音節(jié)以外,其他全是單音節(jié)詞。動詞的變化、遞進和前面的主語I,They形成了抑揚格的節(jié)奏,進一步將說話人漸趨崩潰的心理表現(xiàn)到極致。
《泄密的心》中語言層面的特殊節(jié)奏,都是和人物的心理展現(xiàn)以及作者創(chuàng)作主題密不可分的。正像盛寧先生所說,“聰明的藝術(shù)家不是將自己的思想納入他的情節(jié)中,而是事先精心策劃,想出某種獨特的、與眾不同的效果,然后再杜撰出這樣一些情節(jié)——他把這些情節(jié)聯(lián)結(jié)起來,而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最大限度地有利于實現(xiàn)那預先構(gòu)思的效果?!保?]5忽略了這些語言上的這些技巧,必然會減弱對該小說的審美欣賞和深度理解。
[1]E·M·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0.
[2]韋勒克,沃 倫.文學理論[M].劉象愚 譯.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84.
[3]Stern,Philip Van Doren.The Portable Edgar Allan Poe.New York:Viking Press.1973.
[4]Baym,Nina et al.(ed.),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4thed.Shorter.[M].New York,London:W.W.Norton &Company,1995.
[5]帕蒂克·F·奎恩.愛倫·坡集[M].曹明倫 譯.北京:三聯(lián)出版社,1995.
[6]盛 寧.愛倫·坡與“五四”運動以后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J].國外文學,19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