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會 鐘延強

摘 要：本文從制度層面審視農民工欠薪問題，認為農民工特有的基于熟人的、鄉(xiāng)土的做事方式和城市系統(tǒng)封閉性、確定性的特點凸顯了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下社會流動的困境。

關鍵詞：農民工；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社會流動

作者簡介：李春會（1979-），男，吉林德惠人，吉林財經大學統(tǒng)計學院講師，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社會建設與民生制度。

中圖分類號：F323.6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3309（x）.2013.07.58 文章編號：1672-3309（2013）07-130-03

農民工——農民身份的工人，在城市工作了這么些年卻不被重視，然而這還不是農民工最頭疼的問題。大多數農民工，尤其是第一代農民工，他們進城務工的主要動機并不是想在城市安家落戶，而只是想掙點辛苦錢寄回家。但是農民工的工資要不回來、拖欠農民工工資的系列事件不斷涌現，成為社會熱點問題。

一、夾縫中的農民工階層——問題的背景及提出

農民工是當代中國最為典型的社會階層之一。農民工作為轉移到城市的農村富余勞動力，為城市建設做出了巨大貢獻。他們雖然文化水平低，但是踏實、吃苦、廉價，在城市勞動力市場上很受青睞。雖然進城務工比在家務農掙得多，但是他們多數分布在建筑、餐飲、低端服務業(yè)等部門中，而白領、技術研發(fā)人員、文化生產者、股東等則是本地市民的主要職業(yè)。大量農民工涌入城市對城市產業(yè)結構也產生了重要影響。除了上面提到的就業(yè)結構的差別外，廉價的農民工還會催生大量的市民老板，影響國民經濟的資本流向。在這個意義上，農民工現象是農村給城市打工的典型表現。

城鄉(xiāng)之間不對等的依賴關系在短時期內為國民經濟的快速發(fā)展做出了突出貢獻，但是，這種城市拉力、農村推力促成的進城務工潮越來越洶涌，深刻地影響當代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在今天，農民工儼然已經成為一個嶄新的社會階層，一個背負滿身泥水、扛著麻袋回家過年的社會刻板印象的社會階層，一個激發(fā)城市地方保護主義情緒的社會階層。很多農民工雖然在城市生活多年，但是由于工作性質、工作環(huán)境、受教育程度和生活環(huán)境等條件限制，依然沒有有效地融入到市民生活中去。談到農民工，一身臟兮兮的工裝、操著濃重的方言、干著各種臟活累活，這是大部分市民眼里的農民工形象。本來對于這些農民工兄弟，市民還是懷著包容的心態(tài)，然而，當這些樸素的農民工兄弟打算在城市購房置業(yè)、讓自己的小孩在城市上學的時候，市民看他們的眼神里便多了一絲嫌棄。關于異地高考政策的爭論正是這種情緒的集中體現。既得利益群體的包容心遭受考驗，在爭論中表現出自我保護和地方排外的傾向。

二、農民工的做事方式及其制度影響

從根本上講，農民工是土里土氣的農民，尤其是第一代農民工。他們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熟悉農業(yè)生產活動，吃苦耐勞，多為熟人交往，樸實，等等。而“工”只是農民工的一種臨時身份，表明了農民工在城市里的主要角色——作為工人和主要功能——干活。與城市里的其他產業(yè)工人相比，農民工的做事方式具有非常典型的特征，而這些特征不僅成為了農民工在城市里生活和工作的標簽，而且深深嵌入到制度中去，不斷困擾著農民工的進城務工之旅。

（一）熟人交往與包工頭、勞動分包制度

在影響我國建筑行業(yè)勞資團結的眾多因素中，熟人關系的親密互動對建筑行業(yè)的勞資團結影響很大?！霸谖覀兯{查的吉林省C市建筑工地中，當我們問及建筑工人通過何種方式進入工地時，超過80%的工人回答是通過朋友或親戚介紹進入工地的。由于工友之間是親戚或朋友關系，甚至個別工人還和老板是親戚或朋友關系，因此基于差序格局的信任和親密關系建筑工人進入工地，并由此維系著勞資團結。”[1]由此看見，已經習慣了差序格局下的人際關系和辦事方式的農民工，來到新的工作場所和生活環(huán)境之后依然沒有多大改變。熟人，也就是強關系，依然是農民工獲取有效、有價值的工作和生活信息，獲得更為優(yōu)質的工作機會和福利待遇的可靠媒介。

這就為包工頭的出現和持續(xù)存在提供了深厚的社會需求。建設部研究中心課題組在《包工頭制度的歷史成因及其制度取向》中大致將包工頭的發(fā)展劃分為三個階段（建國至今）：形成階段、分化階段和規(guī)范階段，有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承包人、“領場師傅”、包人頭等幾種具體的包工頭類型。[2]可以看出，包工頭的出現和演化受到國家發(fā)展政策、行業(yè)性質以及勞資供給狀況等多種因素的影響。但是，毋庸置疑，包工頭是農民工與工作崗位的媒介。農民工外出務工很少單槍匹馬，往往成群結隊，有一個或幾個領頭人。當這批農民工取得工程項目施工資格的時候，領頭人就變成了“領場師傅”，也就是包工頭。這種包工頭的出現具有明顯的鄉(xiāng)土色彩，因為“領場師傅”是“自己人”，能信得過，所以重大事情聽他的，重大決策由他做。與此同時存在的是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的承包人，這些包工頭掌握務工機會，他們缺乏的或急切尋找的是市場上的廉價勞動力。如果能夠找到理想的“領場師傅”團隊最好，找不到的話就只能招募勞動力市場上的“散兵游勇”了。筆者認為，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承包人，乃至所有的非“領場師傅”包工頭，他們之所以能夠成為農民工進城務工活動的主要關聯(lián)人員，依然是差序格局的思維模式在發(fā)揮作用。在陌生的城市工作和生活環(huán)境中，他們走在結實的柏油路上，很難聽到熟悉的方言，總為自己開口說話感到焦慮，除了一起出來的老鄉(xiāng)沒有幾個熟人。但是他們仍然要建立自己的“世界”，建立自己的“秩序”，而建立秩序則是從營造場域中的關鍵節(jié)點開始的。以“領場師傅”為基本模型進行類比，國有建筑施工企業(yè)承包人也就成了農民工打交道的主要對象，而包工頭無疑助長了分包之風。

（二）鄉(xiāng)土氣息與勞動法制

費孝通在《鄉(xiāng)土中國》中提到，傳統(tǒng)社會的中國農民很“土”，土地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是他們的命根子。當然費老先生也說了，雖然土里土氣的，但是“土”不是個貶義詞。比如說，我們不能借口傳統(tǒng)農民之間的交流不使用準確的語言，懷疑他們之間的交流不夠到位。但是，這種渾身散發(fā)鄉(xiāng)土氣息的農民工卻與城市的工作環(huán)境略顯脫節(jié)。他們欣賞有品德的包工頭，因為這些包工頭在行業(yè)中很有口碑，贏得了農民工的信任。“這些農民工出來打工都不容易，我們當工頭的能照顧盡量照顧。在我們這行干久了，人們都會對你有一個講不講究的評價，也就是說你這個老板是不是講信用，對你手下的人和干活的工人好不好，時間久了，人家心里都會有數，如果你不講究，人家也不會跟著你干?！盵3]從長遠來看，這種樸實地道的做法能夠保證持續(xù)博弈中的良好收益，但是正是基于對口碑和道德的信任，對傳統(tǒng)的評估法則的信任，他們沒有對城市勞動中異常重要的勞動法制進行足夠的重視，因此不簽勞動合同，沒有足夠的勞動保護意識，“與用工企業(yè)或者包工頭之間基本不會簽訂勞動合同，在雇主未與其進行結算出具憑據前，一般情況下對雇主的欠薪行為只能忍而讓之?！盵4]可以看出，在法制越來越健全的當代中國，農民工在融入現代用工制度的時候，行為方式中仍然帶有明顯的傳統(tǒng)思維方式的色彩，這為農民工欠薪事件的屢屢發(fā)生留下了隱患。

（三）暴力討薪與事件性質的轉變

農民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城市的社會治安，這種刻板印象已經成為很多市民的共識。當然，很多相關的違法犯罪行為并不是農民工群體所特有的，比如校園強奸案，卻經常被扣到農民工群體的頭上，新聞媒體要對這些事情負很大責任。然而，暴力討薪作為經常發(fā)生在農民工身上的群體性事件，卻帶有典型的群體特色，是由拖欠農民工工資事件演變而來的一種農民工所采取解決欠薪問題的方式。

與欠薪相對應的是討薪，如果不欠薪也就沒有所謂的“討薪”了。那么，為什么農民工要自己“討”薪？一方面，包工頭或承包商沒錢可發(fā)或惡意欠薪（據統(tǒng)計，建設領域拖欠農民工工資，只有10%屬于惡意拖欠，其余 90%都是因為建設單位拖欠施工企業(yè)工程款，導致施工企業(yè)拖欠農民工工資 ）；另一方面，勞動監(jiān)察部門人手不夠，辦案條件簡陋，再加上農民工欠薪事件自身的復雜性和勞動法律政策的不足，導致政府在討薪過程中發(fā)揮作用微弱。辛苦工作賺來的血汗錢成了空頭支票，承載著家庭生計重擔和致富希望的農民工異常懊惱，于是他們決定用鐵和血奪回自己的血汗錢，雖然他們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但是他們定要討個說法，雖然他們也知道這樣做可能造成的惡劣后果，但是他們已經被逼上了絕境。在他們看來，解決這個問題的最為簡單有效、最能跟他們的急切心情相呼應的方式就是暴力討薪。

由外出務工到暴力討薪，農民工的群體行為發(fā)生了巨大轉變：從合作走向了沖突。這種轉變雖然發(fā)生在較為極端的情況下——欠薪，但是凸顯了農民工在城市務工時的行為困境。如果說，尋找工作機會聯(lián)系承包商是按照傳統(tǒng)“差序格局”建立新環(huán)境——城市的生活秩序的開始和主要持續(xù)方式的話，那么暴力討薪則是這種秩序破裂或失效之后所爆發(fā)出來的原始力量。很明顯，農民工的做事方式帶有濃厚的傳統(tǒng)色彩，而并沒有有效理解和熟練掌握城市的法制運行邏輯。而暴力討薪則借助群體性事件的影響力使拖欠農民工工資的勞資關系問題發(fā)展成具有重大社會影響力的社會事件，是農民工欠薪問題的激烈表現。所以，農民工暴力討薪影響到了社會穩(wěn)定和社會和諧，而這種新生的社會不穩(wěn)定因素則會使社會維穩(wěn)力量關聯(lián)到農民工進城務工進程中來。如此這般，作為當代中國社會流動的典型，將不斷受制于這股力量。

（四）城市系統(tǒng)下的行為方式及其制度局限

人是文化的重要組成，所以由人所承載的社會流動也是文化流動、傳播、碰撞、融合或沖突的過程。如前文所述，在農村土地上土生土長起來的農民工帶著農村人所特有的性格特點、信任取向和辦事方式走進了城市。城市較農村是發(fā)達地區(qū)，工商業(yè)發(fā)達，基礎設施完善，市民受教育水平高。然而，農民工卻很難享受和使用城市里提供的優(yōu)越資源和條件，其主要原因在于發(fā)育成熟的城市系統(tǒng)的封閉性和確定性。馬克斯·韋伯對社會組織的理解很有特色，他沒有采用“共同體”式的組織定義，即認為社會組織成員具有共同的行為習慣、思維方式和道德準則等，而是從組織場域的角度出發(fā)認為社會組織是一個封閉的群體，內含組織規(guī)范和法則，阻止非組織成員的進入。從這個角度來理解觀察城鄉(xiāng)二元結構，就會發(fā)現繁華的、時尚的、開放的城市系統(tǒng)，對于農村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尊只留下天窗的銅墻鐵壁。從實物層面來說，鋼筋混凝土結構配合電子攝像頭，成功限制和認真記錄了城市生活的幾乎所有形式的社會行為交往。拿到突破或占有鋼筋混凝土的鑰匙，獲得電子攝像頭下的制度生活的資格，必須具備優(yōu)秀的職業(yè)素養(yǎng)，即具體化為各種文憑、職業(yè)資格證書等。而作為城市基礎設施之一的網絡建設，便是廣大農民工很難享受的社會福利，自然也很難感受網絡購票的便利性。

工商業(yè)比較發(fā)達的城市系統(tǒng)對確定性有著很高的要求，城區(qū)的面積有限，必須努力達到最優(yōu)的功能區(qū)規(guī)劃，才能保證城市的持續(xù)穩(wěn)定運動；城市分工體系發(fā)達，依靠市場實現供需的基本平衡，精確的數字和運算是重要保障；市民非常重視自己的利益，必須建立公平、公正的利益評判處理體系以有效處理各種利益糾紛；市民非常關注身體健康，先進的衛(wèi)生技術手段滿足了這種需求。因此，當農民工進入城市時，會對城市里的很多設施和市民的辦事方式感到難以理解，進而怯步。城市終究是城市，對農民工來說，是尊銅墻鐵壁。

（五）農民工的未來與農民工欠薪問題的解決

“在計劃體制下，民工就是農民，卻讓社會感知其曾經‘工人過；在市場體制下，農民工就是工人，卻讓農民工在制度上備受歧視，如此錯位，我們有理由將社會感知混亂的勞動者與制度斷檔的農民工聯(lián)系在一起，而此恰恰是我國勞動法上極為特殊的主體現象?！盵5]這段話從法律層面論述了當代農民工在制度上的尷尬境地或特殊性，也是農民工身上所體現的當代中國城鄉(xiāng)二元結構下的社會流動難題。那么農民工欠薪難題如何破解？筆者認為，應該結合農民工的發(fā)展趨勢來回答這個問題。

正如前面所說，大多數農民工，尤其是第一代農民工，他們進城務工的主要動機并不是想在城市安家落戶，而只是想掙點辛苦錢寄回家。農民工的根一直在農村，留守兒童、留守婦女、留守老人，這是凝固在農民工身上的強大拉力。特別是隨著作為外來務工人員主要流入地區(qū)的東部沿海工業(yè)區(qū)的經濟環(huán)境的變化，以及國家對落后地區(qū)經濟發(fā)展扶持力度的增強，依靠在外長期務工的積累和經驗成為農村地區(qū)工商業(yè)發(fā)展的先驅力量。

全國總工會新生代農民工問題課題組的研究報告中指出，新生代農民工占外出農民工的六成以上，在經濟社會發(fā)展中日益發(fā)揮主力軍的作用。與上代農民工相比，新生代農民工具有自己鮮明的特點：平均年齡23歲左右，初次外出務工歲數基本上為初中剛畢業(yè)年齡；成長經歷開始趨同于城市同齡人；外出就業(yè)動機從“改善生活”向“體驗生活、追求夢想”轉變，等等。[6]可以看出，新生代農民工所體現的是完全不同于上代農民工的趨勢。他們渴望城市生活，渴望通過打拼在城市里買下自己的房子、邂逅心儀的伴侶、成就兒時的夢想。他們是中國城鎮(zhèn)化進程的主力，是沖擊城鄉(xiāng)二元結構的主力。

因此，解決問題的矛頭就指向了非城即鄉(xiāng)的二分的城鄉(xiāng)社會結構及其社會制度。中國自古就有城鄉(xiāng)的二分，中間有條狹窄的通道——科舉考試。但是在流動的現代社會里，社會流動變得如此頻繁、多樣、成規(guī)模，穩(wěn)固的制度心態(tài)必然導致百病叢生。因此，建立適合社會流動的彈性制度是解決當前農民工欠薪等一系列問題的關鍵所在。

參考文獻：

[1][3] 李鴻.我國建筑行業(yè)影響勞資關系因素分析[J].長春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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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李海明.論勞動法上的勞動者[J].清華法學，2011，（02）.

[6] 全國總工會新生代農民工問題課題組.關于新生代農民工問題的研究報告[J].江蘇紡織，201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