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懷民,魏桃初
辛亥革命以武昌首義為標志,而武昌首義之所以能夠成功,離不開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正確領導和指揮。然而,一個令人眼花繚亂的事實是,在武昌首義前后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卻頻繁變動,令人目不暇接;而且,名稱繁多,有的稱為“臨時總司令”;有的稱為“臨時總指揮”;有的稱為“戰(zhàn)時總司令”;有的稱為“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還有的稱為“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如此等等,不一而足。長期以來,史家在自己的有關辛亥革命史論著中由于引用的資料來源不同,對武昌首義前后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任職人選和任職時間也被弄得混亂不堪;更有甚者,有的史家竟將任職較短的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萬廷獻的名字一筆勾銷,這是很不公正的。基于此,研究武昌首義前后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頻繁變動及其原因是一項很有意義的課題,這不僅對于研究武昌首義史、而且對于研究辛亥革命史乃至中國近代史都是大有裨益的。
一
1911年10月10日晚,湖北新軍第八鎮(zhèn)工程營正兵、共進會員程正瀛率先打響了首義第一槍,僅僅三天時間,武漢三鎮(zhèn)光復,建立了湖北軍政府。武昌首義并非天上掉下來的幸運之果,而是以孫中山、黃興為軸心的中國第一個資產(chǎn)階級政黨同盟會,領導全國各族人民長期奮斗的結果;也是文學社和共進會這兩個革命團體實行聯(lián)合之后共同領導和發(fā)動起來的。
文學社和共進會均擁戴孫中山為領袖,均服膺同盟會的革命綱領;文學社由群治學社、振武學社演變而來,而共進會中不少成員亦是原群治學社和振武學社的重要成員,兩團體成員交叉,這就為兩團體的聯(lián)合奠定了基礎。然而,這兩個革命團體由于種種原因,在合并過程中也遇到不少障礙,這主要表現(xiàn)為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兩個革命團體在創(chuàng)建初始階段運動對象和工作側重點不同。共進會創(chuàng)立之初本擬聯(lián)絡和統(tǒng)一長江流域的會黨;而文學社則主要是運動新軍。二是兩個革命團體成員的構成成分不同。文學社成員絕大多數(shù)是失業(yè)農(nóng)民和手工業(yè)者出身的士兵,沒有地位較高的官長;而共進會成員的身份和地位相對較高,他們之中的許多人都是中下級軍官,主要領導人孫武、劉公等還是留日學生,這勢必造成雙方相互猜忌。文學社領導人認為共進會會員不是穿西服的留洋學生,就是穿長袍的官員,與他們聯(lián)合,“我們一定會上他們的當”①;共進會領導人則認為,文學社純屬軍人組織,“腦筋簡單”,因而“缺乏革命性?!雹谌莾蓚€革命團體成員存在著濃厚的地域觀念和鄉(xiāng)土意識。以兩個革命團體成員的籍貫而論,文學社成員大多數(shù)為湖南人,特別是主要領導人蔣翊武、劉復基、楊王鵬、章裕昆等人均為湘籍;而湖北共進會成員雖有不少湘籍人士參加,但多數(shù)為湖北人,主要領導人劉公、孫武、張振武、楊玉如等人均為鄂籍。由于存在上述分歧,兩團體雖然多次召開過聯(lián)合會議,但收效甚微;特別是議及兩個革命團體合并后由誰來擔任軍事領導人選的問題,分歧較大,直到1911年9月24日兩團體在武昌胭脂巷十一號胡祖舜宅,召開最后一次聯(lián)合會議時才將起義最高軍事統(tǒng)帥人選基本確定下來。這次會議通過了由劉復基等人所擬的“人事草案”和“起義計劃”。“人事草案”對軍政府組成人員進行了具體分工,由劉公擔任總理,蔣翊武任軍事總指揮,孫武任參謀長;而下設的軍務部長為孫武,副部長由蔣翊武兼任。按照此種安排,劉公家境殷實,“為人忠厚,才情不高”,③應是一個掛名總理;蔣翊武雖然任軍事總指揮,似乎其職權應在參謀長孫武之上,然而,孫武又兼任軍務部部長,而蔣翊武則只是兼任軍務部的副部長。實際上又處處受孫武的制約,這就為以后孫武等人排擠蔣翊武埋下了伏筆。至于“起義計劃”,擬于八月十五日中秋節(jié)(公歷10月6日)發(fā)動,嗣因湖南焦達峰于9月28日派人來鄂函告“準備不足”請延緩10日,遂決定10月16日湘鄂兩省同時并舉。
革命形勢的發(fā)展往往比人們預想的要快得多。10月9日下午3時,在漢口俄租界寶善里十四號政治籌備處機關,孫武因試制炸彈失慎引起爆炸受傷,俄巡捕隨即前往該處搜查,抄去革命黨人名冊及印信、旗幟等物,并逮捕劉燮卿、李淑卿、劉同等人。與寶善里機關失事的同時,武昌小朝街八十五號軍事指揮部亦在加緊準備有關起義事宜。隨著起義日期臨近,軍事指揮部遂派遣李擎甫通知隨軍駐扎在湖南岳州的蔣翊武速回武昌主持起義大計,蔣隨即向官長托詞告假,匆忙從岳州出發(fā),于10月9日凌晨趕至小朝街八十五號軍事指揮部,旋即召開有革命黨人和各標營代表參加的聯(lián)席會議,本擬延期起義。10月9日下午,正當蔣詡武和劉復基等人商討具體起義計劃時,鄧玉麟、謝石欽、梅寶璣、刑伯謙等來到小朝街八十五號軍事指揮部,報告寶善里機關失事經(jīng)過,極力強調(diào)需要立即起義的重要性。于是,蔣詡武與指揮部同人便取得10月9日夜半提前發(fā)動起義的一致意見。劉復基當即起草起義通知,蔣詡武閱后表示同意,遂以臨時總司令名義發(fā)布。
通知擬定后,蔣翊武派人抄寫若干份,分遣同志向各標營代表及機關傳遞。是日晚10時,當鄧玉麟等人向城內(nèi)各軍營通知完畢,擬出文昌門至炮隊八標時,已是夜半時分,士兵入睡,“城門戒嚴,搜緝甚苛”,炮隊舉事已不可能。原擬城內(nèi)諸營等候城外炮響之后響應起義之舉落空。小朝街軍事指揮部10月9日晚發(fā)難的計劃未能實現(xiàn)。當晚十一點鐘,第八鎮(zhèn)統(tǒng)制張彪稟明湖廣總督瑞澂,親率巡防兵及督院衛(wèi)兵數(shù)十人至小朝街圍捕革命黨人。蔣翊武、劉復基、彭楚藩等多人被捕。蔣翊武趁機逃脫,避入黨人蔡大輔家中,嗣與王守忠雇一小舟,溯漢水而上,計劃去安陸縣,以便糾合同志圖再舉??删驮?0月10日凌晨,劉復基、彭楚藩、楊洪勝三烈士被斬首于督署東轅門外,英勇就義。湖北軍政當局相繼破壞漢口、武昌革命機關后,得知黨人“意圖大舉”,遂下令新軍官兵一概不準出營,并派人前住各營宣布彭、劉、楊三人被處決,曉喻黨人“自首”,并召集新軍各級官長舉行臨時會議,采取緊急措施,防止士兵暴動。城內(nèi)外風聲鶴唳,人心憤激。10月10日晚,革命黨人迫不及待按照小朝街軍事指揮部原計劃舉事,“塘角起火,工程發(fā)難,各標營同志及學堂同志聞聲出動,一舉而占楚望臺”④。此舉實為首義成功之要著。而事態(tài)的發(fā)展及義軍的動向是完全按照作為臨時總司令的蔣翊武所下通知精神進行的。事發(fā)當晚,蔣翊武雖然由于清吏追捕不得已而出逃,并不在起義現(xiàn)場,但他作為武昌首義臨時總司令的地位確是不可動搖的。然而,蔣翊武任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為時雖短,如果從9月24日文學社與共進會兩個革命團體在聯(lián)合會議確認其任臨時總司令算起,至10月10日晚打響首義第一槍為止,僅有短短17天時間。正是在這半個多月時間內(nèi),革命黨人按照蔣翊武的軍事部署進行了大量的準備工作,以至到了10月9日寶善里機關失事之后,蔣翊武指揮若定,仍與大家一道,從容不迫地散發(fā)起義通知,武昌首義爆發(fā)之后,蔣雖不在現(xiàn)場指揮,但革命黨人基本上仍是按照通知精神行動的,由此可以斷言,蔣翊武作為武昌首義戰(zhàn)時總司令其功不可沒矣!因而孫中山后來稱頌他為“開國元勛”,這是當之無愧的。
二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當義軍占領楚望臺軍械庫之后,情況卻發(fā)生了令人焦慮的變化,當時的實際情況是,由于事起倉促,文學社和共進會主要領導人幾乎都不在起義現(xiàn)場,孫武受傷住院,劉公生病避去,蔣翊武因清吏緝捕在逃,群龍無首的起義士兵一時驚慌失措,“不免放縱,秩序漸見凌亂,較之發(fā)難時指揮如意,已截然不同?!雹萑绻遘姼Q破其中奧秘,乘間派兵偷襲,那是極其危險的。當此緊要關頭,幸虧共進會員汪長林請出工程營左隊隊官吳兆麟“強之加入革命行列”⑥,事情的經(jīng)過是這樣的,工程第八營舉義時,吳兆麟正在楚望臺值勤,義軍占領軍械庫,吳不明真相,避入庫房附近陰暗處,據(jù)張難先回憶:“汪長林等巡哨至楚望臺西南城墻附近邊沿,見人影幢幢,汪發(fā)言曰:‘汝等是人是鬼?’吳答曰:‘我’。汪固識吳之聲音,即謂:‘汝為何不出?’吳曰:‘恐遭殺害’。汪曰:‘均屬同胞,何得如此,我?guī)甑热ヒ娦艽??!瘏且馕礇Q,適排長曹飛龍、黃楚楠在旁,謂吳曰:‘我們?nèi)ヒ娦?,有汪老總保護(‘老總’二字系兵士之尊稱)’。吳亦贊成其說,即隨汪去。吳既出,又為眾兵士所戴,故愿受臨時總指揮之職。吳隨至各防地巡視一圈,每到一處,即大聲詢于眾曰:‘汝等代表推余為總指揮,汝等愿否?’眾曰:‘愿’。吳曰:‘愿,須聽指揮’。眾曰:‘聽’。吳又曰:‘違令者斬’。眾曰:‘諾’。”⑦于是,吳兆麟乃于10月10日晚10時半以臨時總指揮名義在楚望臺軍械庫下達進攻命令10條,其中心內(nèi)容是以楚望臺為義軍臨時大本營,將楚望臺軍械庫所存武器武裝士兵,并及時發(fā)起進攻督署的指令。遣人催促各標營響應起義,于是,第八鎮(zhèn)第二十九標、三十標、三十一標、三十二標、第八鎮(zhèn)炮八標、陸軍測繪學堂、陸軍第三中學等先后舉義。從10月10日晚至11日晨,義軍人數(shù)約有4 000多人,在臨時總指揮吳兆麟命令下,民軍掌握的炮隊從蛇山和楚望臺、中和門、保安門向督署開炮,經(jīng)過兩輪進攻,終于攻下督署。接著,義軍又發(fā)起進攻,旋攻占藩署,接管藩庫,面對滿庫銀錠、銀元、臺票,義軍分文未取,秋毫無犯,顯現(xiàn)出義軍良好的紀律和素質(zhì)。武昌城頭象征清王朝的黃龍旗為九角十八星旗所代替。吳兆麟在10月10日的通宵戰(zhàn)斗中,他以一個下級軍官就任臨時總指揮,對先后云集武昌城內(nèi)的各路軍隊進行正確指揮,不僅殲滅了頑固反抗的清軍,迫使湖廣總督瑞澂、統(tǒng)制張彪棄城逃走,而且絕無擾民事件發(fā)生,顯示了臨時總指揮吳兆麟卓越的軍事組織才能。10月11日中午,首義軍人、湖北咨議局議員及地方官員和紳商代表在咨議局會議廳舉行聯(lián)席會議。蔡濟民等人提議推薦黎元洪任都督,湖北咨議局議員附和,當日晚,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都督府正式成立。由于黎元洪是被勉強拉來充任都督的,他起初不愿擔負任何實際責任;于是聚集于軍政府大樓的蔡濟民、吳醒漢、鄧玉麟、高尚志、張廷輔、徐達明、陳寵誥、謝石欽、王文錦、蔡大輔、李作棟、黃元吉、王憲章、胡瑛、楊開甲、吳兆麟等人組織“謀略處”,在軍政府成立的最初幾天,大事皆取決于“謀略處”。一切大權都操之黨人手中。10月11日至12日,漢陽、漢口相繼光復,吳兆麟向“謀略處”提出“臨時總指揮”不必繼續(xù)存在,應以都督名義發(fā)布命令。10月12日下午6時,“謀略處”開會決定“繼續(xù)以黎元洪名義傳檄全國,通飭各省,促進響應和反正”。吳兆麟從10月10日晚擔任臨時總指揮到12日卸任,時間雖然只有短短3天,但他對武昌首義所作的貢獻是不可低估的。此后,蔣翊武、劉公分別從外地返回武昌,軍政府任命蔣翊武為軍政府顧問,劉公則為總監(jiān)察處總監(jiān)察。在此期間,中華民國軍政府鄂軍都督府又決定先行成立參謀、軍務、政務、外交四部,參謀部長由楊開甲擔任,副部長為楊璽章和吳兆麟;軍務部長為孫武,副部長為蔣翊武、蔡紹忠,孫武未到任前由張振武代;政務部長為湯化龍,副部長為張知本;外交部長為胡瑛,副部長為王正廷。黨人擬請蔣翊武以副部長身份主持軍務部,蔣擬幫助漢口軍政分府,故只就顧問職。在起義后的幾天中,軍政府建制和人事安排幾經(jīng)變異,比較混亂,誠如時人所云:“軍事初興,眾議紛紜。一制度也,時興時廢;一職任也,或甲或乙”。“故當日都督以下之職任,多由三、五人之主張,或憑個人之熱心與興趣以執(zhí)役。”⑧
三
隨著清軍大舉南下,漢口戰(zhàn)事吃緊,特別是漢口前線總指揮何錫藩受傷解職后,繼任總指揮張景良通敵正法,此時漢口民軍無不翹首以待黃興的到來。10月28日,黃興、宋教仁、劉揆一等一行抵達漢口,旋即南渡武昌,與黎元洪晤面后于29日以戰(zhàn)時總司令名義赴漢口督師,但大股清軍在馮國璋驅(qū)令之下,在漢口民房節(jié)節(jié)放火,使?jié)h口繁華街道盡化焦土,民軍已成頹勢,漢口戰(zhàn)事接近尾聲,盡管黃興等人浴血力戰(zhàn)5天,亦無法支撐危局。11月2日,清軍占領漢口,民軍退守漢陽,黃興返回武昌。
屋漏又遭連夜雨,漢口戰(zhàn)場的失利已使革命黨人遭受重創(chuàng),而更為嚴重的是湖北軍政府內(nèi)部的矛盾圍繞著黎元洪與黃興的地位問題而公開顯露出來。本來,軍政府自建立之日起就潛藏著革命黨人與立憲派和舊軍官之間的矛盾;還有湖北革命團體文學社與共進會之間的矛盾以及兩湖革命黨人地域之間派系矛盾,等等。11月3日,居正曾邀請黨人召開過一次特別會議,并在會上提議,擬公推黃興為湖北湖南大都督,“其中有同盟會同志極力附和”⑨。鄂籍共進會員劉公、孫武、蔡濟民、吳醒漢、楊玉如等表示反對。在相持不下時,宋教仁只好表示:“此事不過征求大眾同意,我們原無成見,因黃廑午(指黃興—引者)實行革命多年,聲望甚好,諸同志欲推其為首領,借以號召,俾達迅速成功之目的,并無他意。我們初來湖北,對于湖北軍隊情形不熟,既有利害沖突,即作罷論可也?!雹庥谑谴蠹覐妥h,還是決定舉黃興為戰(zhàn)時總司令為妥,所有各省軍隊均聽其節(jié)制調(diào)遣,并效漢劉邦聘韓信為大將故事,請黎元洪聘黃興為戰(zhàn)時總司令,登壇拜將,以昭慎重。于是遂有11月3日黎元洪登壇拜將儀式舉行。
也就在拜將儀式結束后,黃興即赴漢陽備戰(zhàn),以期保衛(wèi)漢陽,反攻漢口。然而,由于敵我力量懸殊、官長不用命、軍隊無教育、缺乏機關槍等原因,盡管黃興率眾與敵激戰(zhàn),在陣前勇敢殺敵,但是反攻漢口沒有成功,漢陽危在旦夕。黃興遂于11月26日晚11時撤離漢陽,黃興渡江至武昌,軍政府即于當晚召開緊急會議,黃興悲憤不已,深為愧疚,他在發(fā)言中分析了漢陽之役失敗的原因,并提出“棄武昌而援南京”[11],原先那些抬黎壓黃的人乘機對此大做文章,紛紛指責黃興,以達到打壓黃興,逼黃興交權的目的。黃興只得抱恨辭去戰(zhàn)時總司令職務,連夜渡江至漢口,翌晨乘輪東下赴滬。27日,漢陽失守。黃興從10月29日到11月26日在硝煙迷漫的武漢渡過了將近一個月時間,作為領導陽夏戰(zhàn)役的戰(zhàn)時總司令,他身先士卒、英勇指揮作戰(zhàn),給清軍以沉重打擊,充分顯示了他卓越的指揮才能;更重要的是,陽夏戰(zhàn)役贏得了時間,促成了各省先后獨立,保全了武昌的安全,換取了全局性勝利,為南北議和創(chuàng)造了條件。誠如居正所云:“自黃克強堅守漢陽以后,各省得乘機大舉,次第響應,俾革命軍聲威日壯,基礎日固,不可謂非克強之力也?!盵12]
四
11月27日,黃興離漢赴滬后,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付諸闕如,湖北軍政府因萬廷獻系老資格革命黨人,又有較高的軍事素養(yǎng),當此人心浮動之際,遂“委任其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蔣翊武為監(jiān)軍”[13]。萬原系南京陸軍第四中學總辦,陽夏戰(zhàn)役時從南京來到武昌,“參與漢陽軍事”[14],協(xié)助黃興“謀劃陽夏戰(zhàn)役的攻守策略”[15]。當時“馮國璋據(jù)有漢陽,以龜山之大炮轟擊武昌,城中秩序大亂。孫武后移藩庫儲金,鄧玉麟、熊秉坤等力阻。萬廷獻見時局紛亂,無從著手,又疑忌者多,亦辭去。”[16]任職僅一日。28日,萬廷獻離漢赴寧,蔣翊武于是日繼任。從11月28日至12月5日,蔣在擔任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的8天時間內(nèi),幾乎每日都發(fā)布新的防守命令,各部奉命后即按照規(guī)定占領陣地,構筑工事,加之,各地援軍紛紛北援,民軍勢力大增。通過蔣翊武等人的處置和通宵率部巡視,武昌城內(nèi)的混亂局面得到有效控制,人心漸趨穩(wěn)定。而且從12月2日開始,民軍與清軍達成停戰(zhàn)三日協(xié)議生效,民軍一度低迷的士氣逐漸好轉(zhuǎn),形勢朝著有利于民軍的方向發(fā)展。然而革命隊伍內(nèi)部的紛爭又開始抬頭,“派系斗爭加劇”,共進會與文學社的矛盾已經(jīng)公開化,孫武等人不愿意民軍最高軍事領導權重落蔣翊武之手,必欲去之而后快。在一次孫武召集的由少數(shù)人參加的會議上,共進會員楊玉如發(fā)言:黃興離漢赴滬后,“總司令官一職,蔣翊武不過暫時護理而已,應另行舉人為總司令官,以便計劃作戰(zhàn)事宜。譚人鳳先生系革命巨子,老成練達,素孚人望,當以譚先生繼黃興之職。在坐人員皆表贊成。”[17]實際上,如同史家賀覺非所云,這是“使用以楔出楔辦法”[18]捧出老牌同盟會員譚人鳳取代蔣翊武。嗣由黎元洪出面“調(diào)蔣翊武為都督府顧問。蔣翊武因軍事甚忙,事前毫無聞知,迨發(fā)表渠為顧問時,極為憤恨不平,后經(jīng)大家勸解,顧全大局,始辦交待?!盵19]蔣遂于12月5日卸任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職,譚人鳳不知是計,本著“事由我輩起,自應城存與存,城亡與亡”的決心,表示愿意接管是職。他立即在會上表明心跡:“各位既舉兄弟繼黃興之職,但此時武昌情形與漢陽打仗不同?,F(xiàn)在武昌系防御,將來必須北伐。人鳳之意,將總司令官名義取消,應改為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蓋防御者,防內(nèi)奸而御外敵也;招討者,討虜廷而招之從我也。事切名實,各位同志以為何如?”[20]于是,遂備文請黎都督任命,黎元洪即委譚人鳳為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節(jié)制武昌各軍及各省援軍。
譚人鳳從12月6日至11日擔任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雖然只有短短的6天時間[21],但他盡職盡責,多次發(fā)布防守命令,通報各省援軍動向,鼓勵將士堅守武昌危城。他“晝出洪山,夜歸武昌,防御諸事,漸有頭緒,人民亦安諸矣!”[22]
既然孫武等共進會員是借助譚人鳳的威望以取代蔣詡武的軍事地位,以達到打壓文學社的目的,因而并非真心實意擁戴譚人鳳,因此,自譚上任伊始,他們就密切關注著譚的舉動,以便制造事端,待機挑起紛爭,以達到罷黜譚人鳳、再易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目的。這樣的機會很快到來了,也就在譚人鳳上任的第二天,譚約集有關軍事人員開會,商議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的權限問題,譚提出:“凡辦事,權限務要劃清,進行方可順利。”他提出三條權限:一是“自今以后,各部隊遇有軍官遺缺,俱要由防御使委任,以資統(tǒng)一而便節(jié)制;”二是“武昌現(xiàn)在所儲子彈、槍枝,均要報于防御使備查,以便計算分配需用”;三是“防御使署及所屬各軍隊餉項,每月財政部須先籌撥,以濟要需?!盵23]由于這三項主張觸動了軍務部的利益,遭到孫武等人的堅決反對,因而未獲通過。在孫武看來,譚人鳳剛剛上臺,就想獨攬軍權,這是他所不能容允的,于是,便鼓動各部長官到都督府陳述意見,極言譚人鳳既非軍人,一旦作戰(zhàn),必貽誤大局。在孫武的一再催促之下,黎元洪只好與譚面商,請譚人鳳為湖北省議和代表,赴滬議和;譚人鳳身感政治氛圍不佳,便順水推舟,于12月11日辭去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職務,乘輪東下。
孫武利用老同盟會員譚人鳳排擠了蔣詡武,又以譚人鳳不知用兵為借口,撤除其職務,暫時達到了由軍務部壟斷軍權的目的。但權利欲極強的孫武其軍事聲譽平素并不高,軍界一致要求另推最高軍事統(tǒng)帥。黎元洪考慮到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譚人鳳已改充鄂省議和代表赴滬,遂將“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名目取消,仍改為戰(zhàn)時總司令官”[24],并于12月12日委任吳兆麟為“戰(zhàn)時總司令官之職”[25]。吳兆麟上任后,重新調(diào)整武昌防區(qū),重組總司令部,并為北伐做準備。
1912年元月1日,孫中山在南京就任臨時大總統(tǒng),宣告中華民國臨時政府成立。黎元洪當選為臨時副總統(tǒng)、海陸軍大元帥兼鄂省都督。元月9日,黎元洪以中華民國臨時副總統(tǒng)、海陸軍大元帥兼鄂都督名義發(fā)布札委云:“照得殘?zhí)斘礆灒狈焾F,亟應組織完密,以便直搗黃龍,犁庭掃穴。現(xiàn)本大元帥諭令,編制第一軍,以資北伐之準備。其總司令官一職,非學優(yōu)識遠,名望素著之員,不能以當此重任。查吳兆麟軍學兵略,素有成行,光復以來,名望允符實職,委第一軍總司令長官之任?!盵26]第一軍所轄為鄂軍第三鎮(zhèn),另增混成協(xié)第八協(xié)、機關槍一營、督戰(zhàn)敢死隊一營、護軍隊兩隊,還有衛(wèi)生隊等,具體作戰(zhàn)計劃是:以主力固守武昌,乘機轉(zhuǎn)入攻勢,以一部由武昌下赴黃陂,一部由武昌上赴孝感,威脅陽夏清軍側背,以期占領漢口、漢陽,然后揮師北上,直搗虜廷。吳兆麟本人擬定于元月13日上午從洪山出發(fā),經(jīng)陽邏向黃陂前進,以攻擊在孝感的北洋軍主力。正在此時,武昌城內(nèi)一場新的奪權斗爭鬧劇又開始上演,軍務部長孫武深恐吳兆麟權大難制,力請黎元洪另調(diào)吳兆麟為第四鎮(zhèn)統(tǒng)制,吳自然拒絕接受降職使用;他深知孫武這樣做的目的是要他讓出第一軍總司令的位置,為避免矛盾,吳兆麟向黎元洪力辭總司令職。與孫武沆瀣一氣的黎元洪遂于元月13日以“中華民國臨時副總統(tǒng)、海陸軍大元帥兼鄂都督”的名義,委任吳兆麟為大元帥府參謀總長。吳之戰(zhàn)時總司令官及北伐第一軍總司令官隨之免除。嗣又委任孫武為北伐軍第一軍總司令官。孫武見免除吳兆麟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而自己又不愿意放棄軍務部長大權,乃保薦杜錫鈞代理北伐第一軍總司令官,這場新的奪權鬧劇才草草收場。嗣后,北伐也因為“南北議和”告成而終止。
五
從1911年9月24日文學社與共進會在武昌胭脂巷十一號胡祖舜宅舉行聯(lián)合會議推舉蔣詡武為武昌首義臨時總司令到1912年元月13日黎元洪委任吳兆麟為大元帥府參謀總長、其戰(zhàn)時總司令官和北伐軍第一軍總司令官解除為止,歷時三個多月,在此期間,武昌首義前后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先后七易其人。
毫無疑問,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頻繁變動,其主要原因是革命形勢發(fā)展的迫切需要。蔣翊武擔任民軍臨時總司令是因為他所領導的文學社不僅人數(shù)眾多,而且還由于他出色的工作促成了湖北新軍的革命化,使他在湖北新軍中享有崇高的地位,深受新軍的擁戴,武昌首義就是按照他事先制訂的起義計劃實施的。吳兆麟擔任民軍臨時總指揮是因為首義槍聲打響后,原文學社和共進會主要領導人不在現(xiàn)場、特別是起義臨時總司令蔣翊武被迫逃亡的緊急狀態(tài)下臨危受命的。黃興擔任民軍戰(zhàn)時總司令是在清軍大舉南下、漢口戰(zhàn)事吃緊,大局岌岌可危的關頭、特別是在漢口前線指揮無人的關鍵時刻上任的。萬廷獻出任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是因為民軍反攻漢口失敗、漢陽失守、黃興離漢赴滬后武昌防守危在旦夕的情勢下赴任的。蔣翊武再次出任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是在護理戰(zhàn)時總司令萬廷獻離漢赴寧之后以監(jiān)軍身份擔任護理戰(zhàn)事總司令的。譚人鳳擔任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吳兆麟再次出任民軍最高軍事統(tǒng)帥、擔任戰(zhàn)時總司令雖然與革命黨人內(nèi)部的奪權斗爭不無關系,但也與防守武昌危城和揮師北伐的軍事形勢緊密相連。
毋庸諱言,軍事斗爭是服務于政治斗爭的。由于黎元洪為代表的舊軍官和以湯化龍為代表的立憲派結成聯(lián)盟,同革命黨人爭奪軍政府領導權,他們極力打壓革命黨人;在革命隊伍內(nèi)部少數(shù)利欲薰心的人采用各種手段、制造事端,在關鍵時刻甚至不惜勾結舊軍官與立憲派排擠曾經(jīng)與共生死的同志,以滿足其一己私欲。加之,由于地域觀念、宗派情緒作怪,于是革命黨人內(nèi)部發(fā)生的一波又一波的奪權斗爭又蒙上了一層兩湖派系斗爭的色彩。誠如孫中山所云:黎元洪出任鄂軍政府都督后,黃興來到武漢,“此時湘、鄂之見已萌,而號令不能統(tǒng)一矣?!盵27]
上述矛盾和紛爭也或多或少地給當事人帶來了不必要的心理壓力,也給武昌首義的上空制造了種種疑云,給革命事業(yè)造成了不必要的損失。
需要強調(diào)的是,黃興、蔣詡武、譚人鳳、吳兆麟、萬廷獻等人盡管各人擔任武昌首義前后最高軍事統(tǒng)帥的時間有長短,所立戰(zhàn)功有多寡;但他們憑著對革命事業(yè)的無限忠誠,馳騁在反清斗爭的前線,充分發(fā)揮了他們的軍事領導和指揮才能,為武昌首義立下了汗馬功勞,他們都是武昌首義的功臣!他們之中有的人因長期從事革命活動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有的在“二次革命”中因從事反袁斗爭慘遭殺害,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他們在武昌首義中建樹了不可磨滅的歷史功勛,在辛亥革命史上留下了光輝燦爛的一頁,永遠值得我們敬仰和懷念。
注 釋:
①陳孝芬:《辛亥武昌首義回憶》,《辛亥首義回憶錄:第一輯》,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73頁。
②⑩楊玉如:《辛亥革命先著記》,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年,第37頁,第159頁。
③李春萱:《座談辛亥首義》,《辛亥首義回憶錄:第一輯》,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2頁。
④居正:《國慶齊天樂六章(并序)楚望臺(1947年10月)》,羅?;莸龋骸毒诱募罚ㄏ拢?,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923頁。
⑤⑦熊秉坤:《辛亥首義工程營發(fā)難概述》,《辛亥首義回憶錄:第一輯》,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8頁,第39頁。
⑥[18]賀覺非:《辛亥武昌首義人物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65頁,第358頁。
⑧胡祖舜:《六十談往》,武漢大學歷史系中國近代史教研室:《辛亥革命在湖北史料選輯》,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81年,第88頁。
⑨張國淦:《辛亥革命史料》,上海:龍門聯(lián)合書局,1958年,第150頁。
[11][17][19][20]曹亞伯:《武昌革命真史正編》(中),上海:上海書店,1982年,第 342 頁,第 395 頁,第 396,第 395 頁。
[12]居正:《辛亥札記》,羅?;莸龋骸毒诱募?,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61頁。
[13]《中華民國三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陸軍中將萬廷獻褒揚案》的“經(jīng)過戰(zhàn)役”一欄中明文記載:“辛亥革命參預漢陽戰(zhàn)事,旋漢陽失守,總司令黃興南下,代理總司令事宜。”此件藏南京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
[14][15][16]萬慕道等口述、楊建文筆錄:《辛亥民軍戰(zhàn)時總司令萬廷獻》,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9頁,第35頁,第41頁。
[21]關于譚人鳳“擔任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的任職時間,過去史學界眾說紛紜,多數(shù)論著認為,譚擔任是職只有3天;但據(jù)《譚人鳳集》編者石芳勤考證應為6天,即從1911年12月6日至11日,因為譚在12月11日還以“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名義發(fā)表了一份通報。
[22]譚人鳳原撰、饒懷民箋注:《石叟牌詞》,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22頁。
[23]譚人鳳:《關于武昌防御使兼北面招討使權限問題的講話》,石芳勤:《譚人鳳集》,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0頁。
[24][25]黎元洪:《委吳兆麟為總司令官之委札》,吳德志:《吳兆麟傳》,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8頁,第9頁。
[26]黎元洪:《委吳兆麟為北伐第一軍總司令官之委札》,吳德志:《吳兆麟傳》,武漢:湖北人民出版社,1996年,第153頁。
[27]孫中山:《建國方略》,黃彥:《孫文選集》(上),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 153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