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骍
(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民族研究》編輯部,中國 北京 100081)
中國近代民族主義十分復雜,它既是世界現(xiàn)代化過程的產(chǎn)物,也體現(xiàn)了中西方的文化沖突;其興起和發(fā)展,與歷史情境以及社會政治條件有密切的關系,也受到中國既有的傳統(tǒng)和文化的制約和影響。作為辛亥革命前后民族主義思潮中頗具代表性的人物,章太炎的民族主義思想同樣具有這種復雜性。
在對章太炎民族主義的相關研究中,這種復雜性似乎體現(xiàn)為給其貼上各式各樣的“民族主義”標簽。例如,張玉法便認為,章太炎的思想與晚清漢人為中心的民族國家主義、多民族國家主義、文化民族主義皆有關聯(lián),導致其思想變化多樣的背景,則是因為當時中國人 (漢人)所面對的反帝與排滿的雙重任務。[1]而持章太炎是文化民族主義者觀點的研究,則試圖對比章太炎與德國著名的民族主義者赫德 (Johann Gottfried Herder,),用“文化民族主義”對章太炎的思想做整體的理解。[2]而通過認定章太炎的“文化特殊主義”(或者文化多元主義),可以解釋章太炎民族主義思想的很多方面。[3]相對于“文化”,李朝津強調(diào)的是當時思想界關于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理論與民族主義的影響。他認為,章太炎的民族主義,乃是在西學 (主要是進化論為基礎的自由主義)激發(fā)下,結合傳統(tǒng)民族主義而成的一種現(xiàn)代的自由民族主義思想,這種思想在1903年已經(jīng)形成政治和文化上的典范。[4]
復雜性在研究中的另一體現(xiàn)是對章太炎民族主義反帝與排滿“一分為二”的評價:在反帝方面,認為章太炎認為近代中國遇到了西方文明的重要挑戰(zhàn),必須在這種挑戰(zhàn)中恢復中國的強大,保護中國文化不致滅絕。其關于中國種族、歷史文化的論述,提倡國粹和團結亞洲各民族的思想,都可以因此得以解釋。在排滿方面,他關于華夷之辨和排滿的言論,是傳統(tǒng)中國思想中一種比較狹隘的看法,或者是其思想中的“嚴重弱點”,或者是一種革命動員之策略。[1]在反對西方帝國主義和反滿之間,前者是更為根本的。[2]
但無論如何分類,所有的研究都承認,章太炎民族主義思想的基點在于,他所希望的,是在中國建立一個現(xiàn)代的民族國家,這也正是民族主義的一個基本特征,即要求某種種族文化共同體與主權政治共同體的合一。除此之外,談論中國近代的民族主義,還必須考慮到,在沒有受到西方威脅之前,傳統(tǒng)中國的觀念中,世界和國家是同一個概念——“天下”,也就是說,統(tǒng)一的王朝國家就代表了文明世界的全部。因此,談論中國的民族主義,需要從從兩個方面的轉(zhuǎn)變來理解:一是“天下”向世界的轉(zhuǎn)變,二是“天下”向民族國家的轉(zhuǎn)變。①筆者試圖從這一基本觀點出發(fā),探討章太炎思想中“天下”向世界的轉(zhuǎn)變,以及“天下”向民族國家轉(zhuǎn)變的過程,從而進一步理解中國民族主義的特殊復雜性。在進行更深入的資料挖掘之前,筆者暫且從章太炎早期的政論文章進行分析,簡單勾勒出其民族主義思想的幾個特點,為進一步的研究提供線索。
到章太炎開始參與政治活動的時候,中國知識分子對“天下”的看法已經(jīng)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所以其民族主義轉(zhuǎn)變的前提可能不是像他后來自述中所說的那樣,是從小受到的“華夷之辨”之類思想的熏陶。[5]
中日甲午戰(zhàn)后,許多中國知識分子欲圖借俄國對付日本,章太炎卻對此有不同看法,他說這種行為是“背同類而鄉(xiāng)異族”,其原因,在于黃人、白人的區(qū)分,要比東亞各國之間的區(qū)分更為深刻:
天地以五大洲別生分類,一區(qū)之中,人民禽獸不相越,必有人焉,整之齊之君之師之魁之桀之,圣王因其教,制其宜,不易其俗。故自唐堯以來,以里海烏拉嶺為戎索,以絕亞、歐,以區(qū)黃人、白人。然天地之運,無四千年無亢龍絕氣,故放于東海,放于西海,其不能不相通者,期會然也。夫通則何病也,地體華離,犬牙相錯,其本氐于歐洲,其標末于亞洲,于是乎震旦病。[6]
這段話前面所說,似乎還是圣王整齊教化的“天下”,但必須注意其前提,是天地五大洲的一區(qū)之中,有圣人整齊教化。也即天下已經(jīng)不是混一的,而是成不同的區(qū)域。章太炎借用五大洲這一西方的地理概念,劃分了一個文明世界的版圖。五大洲的地理分界,與種族的分界相一致,也與文明教化的區(qū)分相一致,由此勾畫出的世界圖式,既非傳統(tǒng)的“天下”,也非萬國林立、相互競爭之“世界”。當然,因為主要的區(qū)分是“黃人”、“白人”,他的劃分似乎更接近我們后來所說的東方文明、西方文明。各自的文明對應各自的種族,各有其特殊性,文明之間的交通,造成了中國的“病”。
在另一篇文章里,章太炎又說到:
血輪大小,獨巨于禽獸,頭顱高度,獨高于生番野人,此文明之國種族所同也。繼神明之后,以九皇六十四民為祖,……此蔥嶺以東種族所獨也?!绦g之變,其始于種類。均是人也,而修短有異,黃白有別,則德性風俗亦殊?!┪嵘窀尬秩?,五德晐備,則教莫正焉,種莫貴焉。雖有掍成之志,匪自尊大,而猶不能不自殊別。[6]
可以從三個方面補充以上筆者歸納的章太炎的世界圖式:第一,文明種族之外,尚有生番野人;第二,中國風土更佳、種族更高貴;第三,種類之別,并不是有渾成之志、統(tǒng)一之力就能打破的。
在這個圖式中,同一文明、同一種族的國家之間是何種關系,相當不清楚,我們所能推論的只能是,章太炎這個時期所顧慮的,還是來自西方的威脅,并據(jù)此反對“變郊號、柴社稷”的革命,認為這是“自戰(zhàn)斗吾黃種,而反使白種為之尸也”。[7]
從這個意義上說,“排滿”之前的章太炎,他關于天下和民族的認同還是很模糊的,相當程度上受到當時知識分子中流行的“黃”、“白”種族之間的生存競爭這一觀念的影響。然而,地理-種族-文明三者共同組成一個文化共同體,并且這種區(qū)分是天然的且自然延續(xù)的,這種思想模式在以后仍然存在于章太炎的民族主義當中。
章太炎雖明白說白人因種族文明不同而為中國大敵,但對于用傳統(tǒng)華夷之辨 (這里的華是指中國-黃人,夷是指西方-白人)鼓動民眾似并不以為然。例如,他對日本明治維新前的“攘夷”之說,便認為沒有必要,攘夷雖能積聚民力民心,“人人以為憲章前哲,佩刀贏糧,將其類丑,千里而赴之。及夫草宿路遇,相繼綿蕝,飲血明神前”,但也使“奡狠不靖之族,亦自是沓至”。另外,同時反對西方列強,也會招致外國瓜分。[8]他認為,只要朝廷或者疆臣懂得保種之義,[9]便能使中國不致成為西方的犧牲品。
1899年前后,“排滿”之議已經(jīng)在維新人士流傳頗多,但章太炎仍寫了《客帝論》一文,認為不必攘逐滿洲,只要以孔子為素王,滿洲為客帝,便能讓政權保持合法性。對于滿洲為異族的駁難,他引證并引證歷史說:“霍光也,金日磾也,李晟也,渾瑊也,其種系不同,而其役使于王室也若一?!保?]
因此,章太炎可能并不認為非要以種族大義來取得政權或者是保證政權的合法性,相反,卻對于以種族之義相號召的“攘夷”或“排滿”的副作用憂心忡忡。
也正是基于這種對國家政權的現(xiàn)實主義觀念,當1900年,清政府無法抵抗八國聯(lián)軍的進攻,一敗涂地之后,章太炎便稱清政府為“偽政府”:“列強以剿匪為名,而不名言宣戰(zhàn),然偽政府則既宣戰(zhàn)矣?!保?0]
1900年7月,章太炎“斷發(fā)易服”,表示與滿清政府的決絕。1901年,寫《正仇滿論》,明其反滿之原因曰:
夫今之人人切齒于滿洲,而思順天以革命者,非仇視之謂也。屠劊之慘,焚掠之酷,鉗束之工,聚斂之巧,往事已矣,其可仇視者,亦姑一切置之,而就觀今日滿人,則固制漢不足亡漢有余,載其呰窳,無一事不足以喪吾大陸。[11]
據(jù)此,之所以要排滿,主要是因為滿人的政權無力擔當保衛(wèi)漢種之責任?!胺礉M”與失望于清政府的失敗,二者間的聯(lián)系非常明顯的。但“排滿”更重要的理由是:
且漢帝雖孱弱,賴其同胤,臣民猶或死之,滿洲賤族,民輕之,梘于骨髓,其外視亡異歐、美。故聯(lián)軍之陷宛平,民稱“順民”,朝士以分主五城,食其廩祿,伏節(jié)而死義者,亡一于漢種,非人人闒茸傭態(tài),同異無所擇,孰甘其死?由是言之,滿洲弗逐,欲士之愛國,民之敵鎎,不可得也。[9]
在陳述“排滿”理由的同時,對于政權的建立章太炎提出:“所為排滿洲者,豈徒曰子為愛新覺羅氏,吾為姬氏、姜氏而懼子之殽亂我血胤耶?亦曰覆我國家攘我主權而已?!保?2]“夫排滿洲即排強種矣,排清主即排王權矣?!保?3]又說: “或曰:若政府已返于漢族,而有癸、辛、桓、靈之君,林甫、俊臣之吏,其遂置諸?應之曰:是亦革命而已?!保?4]
即滿洲之所以要交出政權,不光是因為無力保衛(wèi)漢族的種族與文化,更因為它是與歐美無異的異族,只要認同滿洲,便談不上愛國。于是,通過由尊清到反滿的轉(zhuǎn)折點,章太炎的種族和文化之分開始與政權的建立結合起來。我們要考察的民族主義,也是圍繞這個中心而進行的。
愛國和建立政權之前提,必須分清誰為我族,誰為異族,這是章太炎排滿之重要理由,是其民族主義思想中最重要也最顯著的一部分。在與康有為等立憲派爭論時,對方對排滿的主要質(zhì)疑,也在這一方面。對此,章太炎的理據(jù)是:
第一,滿洲與中國(漢族)非同種。章太炎引用西方的人種學說,把滿洲歸為通古斯人種,與華夏不同。更重要的是,即便證明上古滿洲可能與華夏來自同一源頭,也不能說二者是同一民族。因為“近世種族之辨,以歷史民族為界,不以天然民族為界”,“雖以匈奴言之,彼既大去華夏,永滯不毛,言語政教,飲食居處,一切自異于域內(nèi),猶得謂之同種也耶?智果自別為輔氏,管氏變族為陰家,名號不同,譜牒自異”。[15]滿洲的情況與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吳國不同,“荊、揚二域,《禹貢》既列于九州,國土種類,素非異實。徒以王化陵夷,自守千里,遠方隔閡,淪為要荒。而文化語言,無大殊絕,《世本》譜系,猶在史官,一日自通于上國,則自復其故名?!保?5]這里涉及一個章太炎思想中的重要觀念,即“歷史的民族”。即自從有國家和宗法制度之后,民族的血緣和文化才可能保存而延續(xù),也因此而形成民族的歷史,通過對歷史的記錄,其“種性”才能不至澌滅。
第二,盡管有歷史上民族的混雜,中國民族(漢族)與滿洲的區(qū)別仍然是本質(zhì)上的區(qū)分。歷史上的“駱越、閩、廣,皆歸化漢人而非陵制漢人者也。五胡代北,始嘗宰制中華,逮乎隋、唐統(tǒng)一,漢族自主,則亦箸土傅籍,同為編氓,未嘗自別一族,以與漢人相抗,是則同于淳化而已。日本定法,夙有蕃別,歐、美近制,亦許歸化。此皆以己族為主人,而使彼受吾統(tǒng)治,則一切可無異視。今彼滿洲者,其為歸化漢人乎?其為陵制漢人乎?”[15]這里,章太炎強調(diào)的是國家的政權在誰的手中,如果在漢人手中,則可使他族歸化或者同化;如果在異族手中,則漢人有可能被“同種”。但這個理由仍然不夠充分,因為民族的混雜可致民族的融合,形成新的民族,不必為非此即彼的關系。從理論上說,服膺進化論的章太炎自然可以認為民族作為互相競爭的群體,只可能優(yōu)勝劣敗,不可能形成新的融合的民族。也即“今滿漢相爭,不可兩大”。但另一方面,章太炎也必須說明漢族歷史的延續(xù)性,來證實漢族并未因歷史上民族的混雜而丟失其特點。
正如許多學者的研究所指出的,建立一個種姓、血緣、文化、歷史都有其固有特點和連續(xù)性的漢族的存在,是章太炎民族理論建構的重要內(nèi)容。我們所要考察的是,在章太炎的理論中,一個漢族的國家的合法性是什么?一般地而言,即民族與國家的關系為何,為什么特定的民族要成為某一特定國家的主人。
章太炎在專文《國家論》中,討論了其對國家的看法。其主要觀點為:(1)從個人觀點看,“個人為真,國家為幻”,國家由個人組織而成; (2)因此,國家的政體、制度、疆界皆非當然; (3)國家之事,皆集眾人之力而成,不可說國家神圣;(4)愛國之心雖非實有,也是人的本性; (5)個人為求安全,必求“層累增上以至建國為止”;(5)國家之事雖非神圣,但也是自然的“自衛(wèi)衛(wèi)人”。無論如何,他沒有說明民族與國家的關系,但比較他對民族與國家的描述,可發(fā)現(xiàn)二者之間仍有區(qū)別,至少包括:第一,民族之義植根于“大古原人之世”,而國家則是為自衛(wèi)而產(chǎn)生的組織;第二,國家有可能亡國,但只要民族在,民族可建國;第三,國家的滅亡,導致異族的統(tǒng)治,最后的結果很有可能是民族的滅亡??傮w而言,章太炎認為國家乃是歷史的產(chǎn)物,是一個個人組成的組織,比較而言,民族可能是更加根源性的。我們還可以從其他方面來探討章太炎對國家和民族關系的觀點。
如許多學者所言,章太炎的文化特殊論,使其認為各民族之間的文化不可能相互替代,并認為各民族皆有合適之政體,民族性當與政體相合,否則即使法令良善,亦是“亂政”。例如他批判滿洲政府說:
且今所惡于滿洲政府者,非在制度不良,在所好與所令異。若就其法令成文以斷今之政事,則一命以上,比屋可誅,亦非清律所能容亦。而所以不可禁者,肉食之性,天縱貪饕,務在上下容隱,比周為奸,久之則反以簡易寬容為長德。故滿洲之亂政,非自其法令成,自其天性與習慣成。[16]
換言之,章太炎似乎是認為,不同的民族應該有不同的法律。這在當時遭到嚴復首倡之軍國民主義的質(zhì)疑。嚴復認為,民族主義是與社會發(fā)展的某一階段,即宗法社會相一致的,也是宗法社會的產(chǎn)物,社會進化的更先進階段,要求人人在法律面前平等;強調(diào)種族之間的差異,以不同的法律對待不同的民族,只能是倒退回宗法社會。當時無論是革命黨還是維新黨所說之民族主義,只不過是宗法社會的觀念,不能讓中國人人自立,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基石,也不足以讓中國富強。
章太炎對此進行了全面反駁,其余的先不論,最重要的一點,在于章太炎認為民族主義在當時的中國能夠促成軍國民社會 (實際上也是現(xiàn)代國家)的形成。其曰:
且今之民族主義,非直與宗法社會不相一致,而其力又有足以促宗法社會溶解者?!裢庥袕姅骋猿宋嵯?,思同德協(xié)力以格拒之,推其本原,則曰以四百兆人為一族,而無問其姓世系為,察其操術,則曰人人自競,盡爾股肱之力,以與同族相系維,其支配者,其援救者,皆姬漢舊邦之巨人,而不必以同廟之親相呴相濟,其竭力致死見危授命者,所以盡責于吾民族之國家。……民知國族,其亦夫有奮心,諦觀益習,以趨一致,如是則向之隔閡者為之瓦解……當是時,則惟軍國社會是務,而宗法社會棄之如脫屣耳矣。[12]
因此章太炎的觀點是:則至少在當時中國的歷史條件下,民族主義縱然不是現(xiàn)代國家建立的必要條件,也對其有巨大的幫助。一個民族之所以有理由組成國家,除了因為民族歷史所揭示的連續(xù)性賦予其保衛(wèi)自己種族和家園的權利,也因為依民族主義建成的國家,更有利于民族的進步。
總之,在1900-1908年章太炎的民族主義思想中,試圖用某種種族和文化的同質(zhì)性來說明和建立現(xiàn)代國家的合法性,這一點是非常明顯的。章太炎為此論證了滿族與漢族的非“同種”,以及“漢族”文化的同質(zhì)性,以及這種同質(zhì)性對現(xiàn)代國家的重要意義。但具體到回答“何為民族?”這一問題時,章太炎思想中“中國民族”(也即漢族)的共同種族和文化特征,可能更類似于天下時代的“神圣血緣”和語言、歷史的優(yōu)越性,也就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說“王朝共同體”的特征,[17]只不過在章太炎那里,對血緣共同體的關注從皇室擴大到整個“民族”,而在王朝國家中具有普世性神圣意義的語言,成為區(qū)分“漢族”與其他“種族”的核心特征。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漢族”通過保有天下的神圣之物,可以合法地繼承傳統(tǒng)天下國家的遺產(chǎn),因此也完成了天下國家向民族國家的轉(zhuǎn)變。不過,像所有現(xiàn)代構造民族國家合法性的思想家一樣,章太炎思想中仍然存在民族與國家的緊張關系:即多大程度的共同文化和價值能夠成為國家政權合法性的基礎?[18]在辛亥革命前,這種緊張關系通過毫無余地的“排滿”得到解決,而在辛亥革命以后,章太炎試圖用“國粹”來重建共同的文化和價值觀。
另一方面,章太炎思想中天下向世界的轉(zhuǎn)變,似乎并不是那么順利,前述所說人種、地理、文化的世界體系劃分,似乎并非以民族國家為主體的萬國并立的世界,而是似乎還保存了某種傳統(tǒng)天下國家的同心圓結構。例如他說:
交美則漢人亦害,滿人亦害,而亞洲悉有害。然則漢人固排滿也,都計之,滿人與白人孰遠近?兗州人固忌日本之驕矜也,都計之,日本人與白人孰親疏?令諸亡國各得保其種族,自植政府,分區(qū)有截,則漢之視滿洲猶鄰好,亞洲諸國之視日本猶肺腑,固遠非白人比。今縱未能,滿之制漢,日本之制全亞,力固不任,令白人橫于東土,則亞洲悉為烏萇之續(xù)耳。[19]
似乎他思想中還保留著亞洲=黃種人=東方文化這種劃分模式,并且用地理、種族和文化的遠近來說明國家間的關系。[6]這種模式在他的民族主義思想中究竟起了什么樣的作用,是值得深究的。
[1]張玉法.晚清的民族主義 (1895-1911):以章炳麟為中心的觀察[A].鄭大華,鄒小站.中國近代史上的民族主義[C].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2]汪榮祖.康章合論[M].新星出版社,2006.
[3]王玉華.多元視野與傳統(tǒng)的合理化:章太炎思想的闡釋[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4.
[4]李朝津.章太炎的民族主義——中國近代自由民族主義典范形成初探 [J].臺灣社會研究季刊,1996,(21).
[5]謝櫻寧.章太炎年譜拾遺[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7.
[6]章太炎.論亞洲宜自為唇齒[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 (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7]章太炎.論學會有大益于黃人亟宜保護[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上) [C].北京:中華書局,1977.
[8]章太炎.讀日本國志[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9]章太炎.客帝論[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10]章太炎.庚子拳變與粵督書[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11]章太炎.正仇滿論[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一卷(上)[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0.
[12]章太炎.“社會通詮”商兌[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二卷 (下) [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3.
[13]章太炎.定復仇之是非[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二卷(下)[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63.
[14]章太炎.排滿平議[A].張枬,王忍之.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第三卷[C].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77.
[15]章太炎.駁康有為論革命書[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16]章太炎.滿洲總督侵吞賑款狀[A].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 (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
[17][美]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和散布[C].吳叡人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18][英]愛德華·莫迪默,羅伯特·法恩.人民·民族·國家——族性與民族主義的含義[M].劉泓,黃?;圩g.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
[19]章太炎.清美同盟之利?。跘].湯志鈞.章太炎政論選集 (上)[C].北京:中華書局,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