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健
溫家寶總理提出“讓教育家辦學”。我給大學校長們出三道題,從他們的回答中,或許能夠顯露其是否具備教育家的潛質。
第一題:你贊成自主招生嗎?
我知道,大家肯定都答“是”。多年來,人們都在呼吁這個。按照育人規(guī)律,大學當然應該享有完全的招生自主權。
但對于一個真正的教育家來說,僅僅死咬著這么一份權力(也是“權利”)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清醒地意識到,在這份權力之上還有更高的價值。香港中文大學劉遵義校長的回答,向人們展示了一個真正教育家的境界。
2005年以前,該校在內地招生不參加統(tǒng)考,是完全徹底的自主招生。因為人力有限,生源基本局限在幾座大城市,招生的老師一般也都住在五星級飯店里。有一年,他們甚至動用了上海一家五星級飯店的電視直播系統(tǒng),讓香港的老師通過這套系統(tǒng)隔空面試內地的學生。但2005年之后,他們“自主”地放棄了自主招生的權力,改為參加全國統(tǒng)考,并且向各省基本平均地投放招生名額。
“面試減少了貧困學生的機會,這不公平。”劉遵義校長的助理蘇基朗教授對記者說,“我們是辦教育的,目的是要改變學生的一生。那些小地方來的窮學生,他們的一生會被我們改變。因此,把資源投到那里最有價值。”
真正的教育家是這樣想問題的——“香港是個商業(yè)社會,香港中大的不少畢業(yè)生從事商業(yè)或者金融業(yè)。如果一個學生從來沒有接觸過來自貧困地區(qū)的人,又一輩子在金融界生活,那他的視野肯定會受局限;如果這個學生的舍友是一名來自貧困地區(qū)的人,那他的視野可能就不一樣了?!币虼怂麄冋J為,學校幫助這些貧困學生,更重要的是幫助了學校自己。
我們的校長中有多少人會以這樣崇高的心態(tài)審視自己擁有的招生權力?又有多少所大學利用這份自主權,對自己所辦附中的學生(本校教職工子女基本全在此)搞了降分錄取?
第二題:你贊成取消級別嗎?
不贊成的當然不是教育家,因為古今中外,帶級別的教育家還一個都未曾有過。
只想要權,不愿限權,光贊成自主招生,而不贊成取消級別的,與一個教育家的距離更是不下十萬八千里。
有人擔心沒了級別會受到怠慢甚至貶低,似乎校長的社會地位就維系在這個勞什子上??墒莿e忘了,周游列國時四處碰壁不受人待見、“累累若喪家之狗”的孔子,恰恰是中國第一個大教育家、“萬世師表”;見人就磕頭的叫花子武訓,也算得上一個“平民教育家”;而出入乘坐3.0排量(副部級標配)亮黑奧迪的,一個教育家也沒有。
今天當一個大學校長,還不至于像孔子那樣四處碰壁,所謂級別高低,也只是酒桌上多倆菜、少倆菜的差別。北大、清華的校長,想見總理都不難,到外地去,書記、省長均恭而敬之。其他同樣“副部級”的校長們則差點事兒,哪怕你學問比周其鳳、顧秉林還大。學問不抬人,級別不抬校,這不難理解。朱镕基曾兼任了十七年清華經管學院院長,當年社會上一般觀感,并沒有覺得這就特別抬舉了清華。清華經管與北大光華社會聲譽的差距,也遠沒有從“正國級”到“正處級”那么大。
學校里的人愛說“我們四五十年前的校長是什么級”,“過去都是由周總理親自給我們校長簽發(fā)任命狀”。新中國六十年歷史上級別最高的校長應該算武漢大學的李達,建黨元老。但那時的武大,比“小字輩”蔣南翔掌校的清華地位高嗎?實際上,當年那批級別超高的大學校長,如李達、吳玉章、華崗、成仿吾等,在黨內基本上都是“爵高祿重的邊緣人”,安置在大學里,肯定不能算重用。
說句到家的實話:大學里的級別沒什么油水,不要也罷。曾有某省機關正廳級官員到一家“二本”學院公干,院黨委書記覺得自己跟來客“平級”,于是在應酬時就直呼其名而不稱職務。官員大怒,當場拍了桌子:“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嗎?你這個正廳級有什么了不起?我派兩個處長來就整死你!”舉座愕然,咸以為其粗魯,但并沒人覺得他吹牛。
第三題:你贊成建立規(guī)范的大
學董事會(或理事會)制度嗎?
這個問題目前不熱,但很致命。說透了,我真正的問題是:你愿意交出決策權,只保留執(zhí)行權嗎?
《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2010-2020)征求意見稿》在談到“完善中國特色現(xiàn)代大學制度”時,提出要“探索建立高等學校理事會或董事會”?!绻剿髦械摹袄硎聲蚨聲?只是如目前一些學校搞的那種榮譽機構或咨詢機構,請大官大款校友或捐資企業(yè)老板來掛個名,有沒有都無所謂。如果真要搞規(guī)范的理事會或董事會制度,那將是校園里的一場革命。
“不要太在意書記、校長誰權大誰權小的問題?!惫枮I工業(yè)大學校長王樹國教授曾經對筆者說,“實際上,因為決策和執(zhí)行不分,這兩個人的權力都太大了。投資上億元的項目,我一個人說上就上了,哪個國家的校長權力能有這么大?”
但是,如果把學校重大決策的權力交給理事會或董事會,自己只做“首席執(zhí)行官”,那今后校長當?shù)靡簿秃軟]有滋味了,不是嗎?——然而,這正是大學內部“去行政化”的題中應有之義。
我認為,能勘破這一點的,如王樹國校長,就離教育家的境界近一些。死把著權力不撒手的,肯定成不了教育家。
各位校長,yes or no?
【原載2010年3月20日《中國青年報·教育·科學》】
題圖 / 饑餓 / 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