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強

一位教育行政干部曾對我說過，有一次他到某中學視導，想借此機會做一點調查，就隨機問一位男同學最喜歡上什么課。這位男同學回答得倒很干脆，只是答案出人意外，他說，“我最喜歡不上課”！

這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我們的教師為了學生的“前途”殫精竭慮，嘔心瀝血；而我們的孩子卻似乎越來越不喜歡學習、越來越不喜歡讀書了。到底應該問我們的學生怎么了，還是應該問我們的教育怎么了？當我們對學生表示不解、無奈，甚至激憤的時候，我們是不是也有必要反省一下教育本身呢？我們的教育到底給了孩子什么？

要弄清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那就是問問孩子們：你們接受了這么多年的教育，現(xiàn)在，你們最看重的是什么？孩子們嘴上的回答可能會給足教育面子，但我知道，一定有一個驚人相似的答案藏在很多孩子的心里，那就是：分數(shù)！

一位語文教師的女兒在三歲時，曾拿著一個煮裂的雞蛋，突然驚奇地大喊：“爸爸，雞蛋發(fā)芽了！”因為在雞蛋長長的裂縫中，擠出的蛋白形狀酷似新芽。他驚異于女兒的想象和表達。

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她讀到了三年級。有一次，學校的作業(yè)要用“考”字組六個詞，她組了“考試、考卷、考題、考場”，就組不出了，向父親求救。父親讓她好好想想，她想了一會兒說：“考分。”父親讓她再想想，并特意把“想想”兩個字加重，意在啟發(fā)她想出“思考”、“考慮”這樣的詞。女兒認真想了一會兒，報出的答案竟然是“月考”，作為語文教師的父親只能表示無奈。

這個例子也許有點極端，但它促使我們思考：教育是什么？我一直認為，教育應該培養(yǎng)擁有人生智慧和美好生活的大寫的人，而絕不是只會生產(chǎn)分數(shù)的機器！在一個崇尚分數(shù)的教育環(huán)境中，怎么可能產(chǎn)生智慧的交流？怎么可能創(chuàng)造充滿人性的美好生活？當學校生產(chǎn)出一個分數(shù)的追隨者，也就注定多了一個精神的流浪者。這樣的校園生活，學生怎么會不迷失人生的方向？

我們的孩子走進了校園，卻失去了家園———生活的家園、精神的家園，不管是以什么樣的名義，出于什么樣的目的。孩子們應該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和屬于自己的家園，在這樣的家園中，他們可以自由地沐浴春風，用心地聆聽花開的聲音，無拘無束地揮灑青春的熱情。

可是，我們的教育卻似乎正讓孩子們失卻原本應該屬于他們的生氣勃勃的生活世界。這種教育與生活的分離正漸漸讓孩子們失去體驗生命的機會。而生活世界恰恰是教育世界的根基，失去了根基的教育，其有效性和意義從何談起？

美國著名教育家杜威早就提出“教育即生活”，如果學校能夠沖破分數(shù)與功利的桎梏，在孩子們接受教育的過程中呈現(xiàn)出生活的鮮活、生動和豐富的特質，讓教育成為孩子生活的一部分，讓健康、快樂、自主學習和自由創(chuàng)造成為這段生活的主旋律，他們就能夠在感受生活的過程中幸福成長。當教育回歸到生活中，我們的孩子才能夠成為有情感、會思考、能擔當責任的人，教育的天空才能充滿人性的光輝。

每年到了3月份，金陵中學總有一批高三學生提前拿到各高校的錄取通知書。之后的三個月，他們應如何度過？今年學校把這部分學生集中起來組建了高三（0）班，為他們設計了專門的課程：英語口語65學時，西方文學史65學時，數(shù)學、物理、化學思維方法40學時，創(chuàng)造學26學時，研究性學習26學時，金中人文讀本講座26學時，中國文化講座26學時，前沿科技講座26學時，社會實踐58學時，讀書沙龍16學時，校內服務16學時，文體活動90學時。

這樣做的目的，不僅是為了填補時間上的空白，更重要的是為了彌補我國基礎教育存在的“三脫離”現(xiàn)狀（現(xiàn)在與將來的脫離，科學與人文的脫離，教育與生活的脫離），為他們即將開始的大學生活打下更加堅實的基礎。

90天之后，當高三（0）班結業(yè)的時候，我們一定能夠看到這種充滿人性的教育的光輝。但這只是高三學生中極少的一部分。那么絕大多數(shù)學生呢？他們還必須為成年人設計的“前途”和成年人的“臉面”，在成年人的“教育”和“督促”下，“不知疲倦”、“披星戴月”地反復做習題、反復“炒冷飯”。

這樣做符合教育規(guī)律嗎？有良知的教育工作者對此會投贊成票嗎？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可是整個社會還沒有形成一種良性的支持環(huán)境，還在被浮躁的心態(tài)左右著。記得1989年我在日本工作期間，一位中學教導主任對我說，希望中國不要像日本一樣，在污染了環(huán)境、破壞了生態(tài)之后，再花錢治理；在孩子們已經(jīng)成了“三無（無志向、無毅力、無感動）兒童”之后，再尋找良方。

對于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我們已經(jīng)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現(xiàn)在我們已經(jīng)懂得，人類要想可持續(xù)地發(fā)展，必須了解自然原生態(tài)，認識生態(tài)系統(tǒng)的規(guī)律并利用它為人類的發(fā)展服務；如果人類違反了自然生態(tài)的規(guī)律，就一定會遭到大自然的懲罰。

那么教育呢？什么是教育的“原生態(tài)”？是否應該又如何維護教育的“原生態(tài)”？

教育的“原生態(tài)”其實就是教育的“初始狀態(tài)”，教育的“常態(tài)”。

教育的對象是學生，是人。所以要談教育的“原生態(tài)”，首先要確立以人為本的理念、以學生為本的思想，不能把學生僅僅看成教育的對象、認知的群體，更重要的是要把學生看成獨立的生命主體。那么，教育就應該回歸到本應屬于生命主體的活動中去，回歸到學生具體的年齡、成長階段和時代背景中去，根據(jù)學生的潛質，遵循教育的規(guī)律對其施以自然有效的引導，從而培育人格健全、素質全面、個性鮮明的人。

教育的“原生態(tài)”說起來很簡單，道理似乎人人都明白，但做起來卻非常困難。現(xiàn)在的“瓶頸”對于教育而言表面上是高考，實際上是教育思想、教育觀念的問題。

有人說，統(tǒng)一考試是目前我國唯一可行的選拔方式，也是目前唯一公平的評價方式。但難道為了追求形式上的公平，就一定要放棄孩子們的童年、童心、夢想、幻想，甚至泯滅他們智慧的火花、靈動的天性？

如果我們能在思想認識、政策導向和實際操作三個層面都認同“考教分離”這個觀點，切實加強“依法治校”，切實保證國家課程計劃在所有學校的貫徹落實，切實保證學生的睡眠時間、體育鍛煉和活動時間，切實加強各級教育督導工作，切實鼓勵所有學校辦出自己的特色，堅決廢止以“分數(shù)”、“升學率”等一系列遠離學生生命主體的數(shù)據(jù)來衡量教育、評價學校和學生的做法，讓教育行政管理和教學研究部門把時間、精力和興奮點從研究制訂“考試說明”、“應試策略”，轉移到研究如何提高學生的生存能力、學習能力、創(chuàng)新能力等基本素質上來，轉移到研究如何使教育真正讓學生回歸生活上來，素質教育才有可能真正得以實現(xiàn)。

當然，教育不能脫離社會獨立存在。教育的“原生態(tài)”即教育的“常態(tài)”要以社會的“常態(tài)”為基礎。目前，社會就業(yè)形勢嚴峻，人們的思想觀念即人們的教育觀、人才觀、生活觀尚未與時俱進。但我們總不能等這些問題都解決之后，教育再行跟進；總不能一定要讓教育和工業(yè)化進程一樣走先污染再治理的老路；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代青少年做時代的犧牲品吧！

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應該始終不丟棄教育的理想，始終追求教育的“原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