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夏楠:飛白好。你是在怎樣的契機下,和詩歌結(jié)緣的?
飛白:如果說寫詩本身就是一種性靈中就被賦予的東西,那我寧愿看作它就是骨子里自帶的。個性中的基因,與詩歌幽微言說、探索精神世界隱秘的欲求,似乎生來就有著高度的契合與同構(gòu)。如果說寫詩這件事,需要一個現(xiàn)實的閘門來開啟,我現(xiàn)在回憶起來,應該是上初中那會兒,某個午后,在我爸的樟木書柜中偶然翻到泰戈爾的那些詩集——《吉檀迦利》《飛鳥集》。詩歌文本那綺麗、靈動、自由的文字組合,洋溢出來的飛揚神采,還有對萬事萬物傾訴中呈現(xiàn)的生命質(zhì)感,忽然觸動了內(nèi)心。自然而然,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學著模仿寫些分行文字。
朱夏楠:原來最初啟蒙你的,是你父親收藏的書籍。我記得你的書法也很好,是有家學淵源嗎?可否說下家庭對你的影響?
飛白:說到書法倒是真正的家學。父親年輕時有自己的手藝,他是那時鄉(xiāng)村里的漆匠,逢新人置辦木質(zhì)嫁妝,比如床、五斗柜、樟木箱,為了美觀和喜慶,需要在上面畫些傳統(tǒng)式樣的紋理和人物花鳥類的圖案,當然也會題一些落款。他有這些書畫的基本功在,平時在家里也喜歡舞文弄墨,從小我就看在眼里,受到他的“慫恿”或是影響,就這么我從三歲開始畫畫,粉筆、蠟筆、鋼筆、毛筆嘗試過來。年歲稍微長一些后,識字的同時也就開始臨帖,顏柳歐趙都有涉獵,在臨摹的同時,也受到父親書學理念的影響,可以說這種關系是滲透到日常生活的各個細節(jié)。比如,在跟他上街買菜時,會駐足在一家商店的招牌前,對某些字評頭論足一番,也會讓我體會一下,似懂非懂之間,多少也有所得,長此以往,對書法的認知便積少成多,至少比那時的同齡小伙伴要多得多。平時我書寫作業(yè),他就要求字跡必須漂亮工整,還額外給我布置書法練習的作業(yè),鼓勵我參加一些比賽,反復雕琢打磨。毫無疑問,他既是我的父親,更是開啟我書法興趣的啟蒙導師。
朱夏楠:在走上創(chuàng)作這條路之后,有沒有參加一些詩歌社團?
飛白:參加了一些民間自發(fā)的詩歌愛好者組建的社團,比如浙東詩群、泥流詩群、滸山詩社,大都是由一些性情相通、志趣相近的人組成。定期不定期舉辦一些線上、線下雅集活動,寫同題詩、采風作品,互相交流點評詩稿,互為唱酬應答。雖然這并不是那種非常專業(yè)化、學術(shù)化的規(guī)訓,但我覺得人在那種松弛、愉悅、自在狀態(tài)下的書寫和呈現(xiàn),這本身就很接近詩歌本質(zhì),陶冶性情,自然也就影響到了創(chuàng)作。
朱夏楠:對你詩歌創(chuàng)作影響最大的詩人有哪些?
飛白:不同階段是有不同的詩人影響著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啟蒙階段,無疑就是泰戈爾,散文詩式的表達,關于生命哲思,呈現(xiàn)剔透靈動的自然、人、心靈之間的關系;再往后,多受徐志摩為代表的抒寫性靈、有著飄逸飛動風格和真摯情感的詩歌影響。還有看過一段時間九葉詩人的很多作品,因為是同鄉(xiāng),對袁可嘉的詩歌理論著作有較為仔細的研究,這段時間是我詩歌創(chuàng)作比較大的轉(zhuǎn)折期。就目前而言,我詩歌閱讀的范圍比較廣泛,很多國外的現(xiàn)當代詩人詩集譯著都會拿來閱讀,比較符合個人閱讀口味的中外詩人有張棗、陳先發(fā)、李南、聶魯達、阿米亥、索佩阿、阿多尼斯、辛波斯卡、特朗斯特羅姆等。他們都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某一方面,或者某個細節(jié)處理中啟發(fā)觸動我,并主動消化吸收到自己的日常寫作中去。
朱夏楠:對你而言,詩歌在生活中占據(jù)了怎樣的地位?
飛白:我跟很多朋友這么說,詩歌和生活的關系,就像是水和空氣,或者食物那樣,不可分割。寫作是一種我處理自己和這個世界、這個社會、他人,及自己心靈之間關系的常用方式。詩歌創(chuàng)作,有時候需要生活經(jīng)歷的沉淀、思考的積累、感悟的提純,有時候卻不需要任何準備——仿佛是打開的水閘那樣不可遏制。除了日常生活瑣事,我可以連續(xù)幾天不干其他事,關起門來就沉浸在詩歌閱讀、思索和寫作中,吃喝拉撒睡、行動坐臥走都可以有詩歌的語言流淌出來,有鮮活的句子在眼前躍動起來,我能做的,便是將其記錄下來。
朱夏楠:你以前表露過,要處理的枯燥工作越多,你寫的詩歌就越多。這對你來說,也是詩歌的現(xiàn)實功用之一吧?
飛白:我現(xiàn)在的工作主要也是跟文字打交道,全以公文類為主,這當然是我的正業(yè)。但時間久了,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思維方式、創(chuàng)作習慣會不自覺地變得“僵硬”,這里指的是一種行文氣質(zhì),規(guī)制的東西、條框的約束,它們畢竟不是能被個人性情隨意突破的。于是,我在這種“警覺”中,尋找所謂的內(nèi)在“對沖”,內(nèi)在的精神涵養(yǎng)、情致和心靈的自由,再具體一點就是指對于詩歌創(chuàng)作中獨立性的保持。這也就是你提到的“要處理的枯燥工作越多,寫的詩歌就越多”,確實我會這么去做。沒錯,文學的無用之用,也是詩歌的現(xiàn)實功用之一,我深表認同。
朱夏楠:你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有怎樣的期許?
飛白:好像沒有什么大目標。只是期望自己的詩歌創(chuàng)作能夠更加接近自己所欣賞的那些閃耀的大師們。還有一點更重要,我想寫出內(nèi)心真正呼吸著的那種聲音,獨屬于自己的,或者說這個時代洪流里共通又不被人輕易覺察的獨特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