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祥?江潤禾

摘 要：在明朝隆慶、萬歷年間成書的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有三場繪形繪色的生物戰(zhàn)。小說雖“侈談神怪，什九虛造”，但反映的歷史背景卻是真實的。它是對在東漢至明末長達1600年的全國大瘟疫，特別是元、明兩代多次爆發(fā)的大瘟疫的慘痛記憶的追述；同時也反映了中醫(yī)及民間積極應(yīng)對瘟疫的手段，包括藥方。

關(guān)鍵詞：呂岳；瘟；柴胡；急性黃疸型肝炎病毒；痘疹

生物戰(zhàn)是指在作戰(zhàn)中，通過各種方式施放生物戰(zhàn)劑，造成對方軍隊和后方地區(qū)傳染病流行，大面積農(nóng)作物壞死，從而達到削弱戰(zhàn)斗力，破壞其戰(zhàn)爭潛力的目的戰(zhàn)爭方式。何謂生物戰(zhàn)劑？生物戰(zhàn)劑是指能在人員或動植物機體內(nèi)繁殖并引起大規(guī)模疾病的微生物。這些可以侵犯人體，引起感染甚至傳染病的微生物又叫病原體。病原體中，以細菌和病毒的危害性最大。病原體侵入人體后，人體就是病原體生存的場所，醫(yī)學(xué)上稱為病原體宿主。病原體在宿主中進行生長繁殖、釋放毒性物質(zhì)等引起機體不同程度的病理變化，這一過程稱為感染。中國歷史遲至16～17世紀，尚未發(fā)現(xiàn)稱得上真正的生物戰(zhàn)之戰(zhàn)例。然而就在那段時間，即明朝隆慶、萬歷年間成書的《封神演義》中，我們卻發(fā)現(xiàn)有三場逼真的生物戰(zhàn)描寫。其情節(jié)類似科幻小說。我們剝開其光怪陸離的外衣，它便露出其接近科學(xué)的真實內(nèi)涵。下面我們逐一解析，或許對醫(yī)學(xué)人類學(xué)與民俗學(xué)的研究有所啟迪。

一

第一場，《封神演義》第五十八回《子牙西岐逢呂岳》，說的是紂王派冀州侯蘇護伐西岐，申公豹說動九龍島聲名山煉氣士呂岳助蘇護。呂岳后來封為主掌瘟昊天大帝，率領(lǐng)瘟部六位正神（東方行瘟使者周信、南方行瘟使者李奇、西方行瘟使者朱天麟、北方行瘟使者楊文輝、勸善大師陳庚、和瘟道士李平），周、李、朱、楊都是呂岳的門人。且看呂岳這個瘟神是如何放毒，西岐姜子牙一方又是如何應(yīng)對的？

四門人來問老師曰：“今日不意老師反被他取了勝?！眳卧涝唬骸安环?，吾自有道理。”隨將葫蘆中取藥自啖，仍復(fù)笑曰：“姜尚，你雖取勝一時，你怎逃滅一城生靈之禍？”呂岳至一更時，分命四門人，每人拿一葫蘆瘟丹，借五形遁進西岐城。呂岳乘了金眼駝，也在當中，把瘟丹用手抓著，往城中按東、西南、北，灑至三更方回。且說西岐城中那知此丹俱入井泉河道之中，人家起來，必用水火為急濟之物，大家小戶，天子文武，士庶人等，凡吃水者，滿城盡遭此厄。不一二日，一城中煙火全無，街道上并無人走?；食莾?nèi)人聲寂靜，止聞有聲喚之音；相府內(nèi)眾門人也逢此難?！獌?nèi)有二人不遭此殃，哪吒乃蓮花化身，楊戩有元功變化。故此二人見滿城如此，二人心下十分著慌。（楊戩師傅）玉鼎真人曰：“今呂岳將此異術(shù)治此一郡。眾生遭逢大厄。今著楊戩速往火云洞，見三圣大師，速取丹藥，可救此愆?！保顟旖柰炼輥淼交鹪贫?，見到天、地、人三皇帝主。）神農(nóng)忙起身入后，取了丹藥，付與楊戩，曰：“此丹三粒：一粒救武王宮眷，一粒救子牙諸多門人，一粒用水化開，用楊枝細灑西城。凡有此疾者，名為傳染之疫?！睏顟爝凳自诘?，拜謝出洞。神農(nóng)復(fù)叫楊戩，分咐曰：“你且站住?！鄙褶r(nóng)出的洞府，往紫云崖來，尋了一遍，忽然拔起一草，遞與楊戩：“你將此寶帶回人間，可治傳染之疾。若凡世間遭此苦厄，先取此草服之，其疾自愈?！睏顟旖硬?，跪而啟曰：“此草何名？留傳人間急濟寒疫。懇乞明示。”神農(nóng)道：“你聽我有偈為證，偈曰：

此草生來蓋世無，紫芝崖下用功夫。

常桑曾說玄中妙，寒門發(fā)表是柴胡?！?/p>

呂岳將瘟丹撒入西岐井泉河道之中，“大家小戶，天子文武，士庶人等，凡吃水者，滿城盡遭此厄。不一二日，一城中煙火全無，街道上并無人走?；食莾?nèi)人聲寂靜，止聞有聲喚之音；相府內(nèi)眾門人也逢此難?！贝宋烈叩陌Y狀未明言，只曉得傳染渠道是飲水。然而，從這一回的題頭詩“疫痢瘟幾遍災(zāi)，子牙端是有奇才”，可得而知。

何謂“瘟疫”？《說文》：“疫，民皆疾也。”《集韻》：“瘟，烏昆切，音溫，疫也?！比穸蓟嫉牟。斎皇莻魅静?。“瘟”和“疫”，盡管有關(guān)系，皆為“疾”，二者還是有區(qū)別。形容人的個體有毛病了，就是?。蝗绻莻魅静?，那么就會傳染給別人，在人群中或人和動物之間傳染；如果這個傳染病傳染能力強，急性的，流行的，那么大量的人和動物被感染，這就是群體病，即為疫。病是個人的事兒，疫是社會的事兒。瘟疫，又稱大流行病，是指大型具有傳染力且會造成死亡的流行病。疫痢又叫疫毒痢、時疫痢，具有較強的傳染性。此病是由于染有疫毒的不潔之物，從口入腹，隕伏腸胃，為其主要發(fā)生原因。疫痢的臨床表現(xiàn)：發(fā)病急驟，病情較劇，突染高熱，寒戰(zhàn)，煩渴，腹痛急劇，痢下膿血稠黏，次數(shù)頻多，惡心嘔吐，或兼發(fā)斑疹。兒童因體質(zhì)嬌嫩，每于未出現(xiàn)瀉痢的癥狀時，即呈高熱、昏迷、抽搐，甚至肢冷、大汗、脈微欲絕等危重證候。這個病是由痢疾桿菌（志賀氏菌）引起的細菌性痢疾的嚴重類型，又稱為中毒性痢疾，簡稱毒痢。

痢疾，是19世紀軍隊十分害怕的疾病。拿破侖親率大軍50萬入侵俄國，大軍團的隊伍從頭到尾長達20英里，士兵們?nèi)找苟忌钤谔幪幨艿轿廴镜沫h(huán)境中，危險來源之一是他們的飲水。法國部隊到達時，沼澤和溪流中往往已經(jīng)充滿了微生物。而50萬人和10萬匹馬經(jīng)過，又不管不顧地污染水源，許多士兵直接將糞便排入溪流中。如果發(fā)生腹瀉，他們會想方設(shè)法在公共水源中洗澡和洗衣服。加之士兵們長期不洗手，彼此分享食物，這都會傳播細菌。痢疾桿菌（志賀氏菌）一接觸到大軍團，立即發(fā)揮出攻克人體防御的能力。痢疾的一個顯著特征是感染人體宿主的細菌數(shù)量很少。而且，志賀氏菌無法使康復(fù)的患者獲得免疫力來抵抗以后的感染，一但痢疾發(fā)作，患者在未來更容易再次患病以至死亡。“在人體內(nèi)，痢疾的發(fā)展進程是迅速的，但變化不定，從幾小時到一星期不等。志賀氏菌進入結(jié)腸，侵入腸內(nèi)壁的上皮細胞，造成組織損傷，釋放出強大的毒素。最初的癥狀是發(fā)熱，脈率增快，劇烈腹痛，‘或多或少伴有暴發(fā)性水瀉。通常，排瀉時還伴有血便，看起來‘完全像是浸軟生肉的水，臭氣熏天。病人還會出現(xiàn)惡心、舌苔厚、眼窩深陷，以及皮膚上沾滿汗液等癥狀。身體還會散發(fā)出一種尸體的氣味，似乎是在預(yù)告即將到來的腐爛。狂暴的病狀和猛烈的腹瀉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亞洲霍亂。當病人飽受折磨卻又難以抑制地想喝水時，他們的身體卻會排出大量的液體。即使他們攝入了水，這些水也無法留在體內(nèi)，而是變成嘔吐物被排出體外?！薄霸?812年的俄國前線，軍醫(yī)們既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為病人提供支持治療，補液療法和抗生素也尚未出現(xiàn)。受影響的士兵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休克。他們很快就進入被醫(yī)生稱為‘無力的或‘萎縮的虛弱／昏睡狀態(tài)中，接著就是譫妄、昏迷和死亡。”[1]

拿破侖的大軍團于1812年6月24日渡過涅曼河，進入沙皇領(lǐng)土西翼的分界線，到了8月底據(jù)報告痢疾“正逐步蔓延全軍”。月初確診的病患還只有3000名；而到了月底，因患痢疾死亡人數(shù)便多達4000名。痢疾使拿破侖軍團遠征俄國之初的人數(shù)優(yōu)勢迅速消失了。9月14日，大軍團終于抵達莫斯科（到巴黎的直線距離為1500英里）。由于逃亡、戰(zhàn)斗、脫水和疾病，他們損失了1／3的兵力，最終導(dǎo)致了拿破侖遠征俄國的失敗。

姜子牙遭遇的第一場生物戰(zhàn)是瘟神呂岳撒疫痢瘟丹，導(dǎo)致西岐軍民經(jīng)受了一場嚴重的傳染性痢疾瘟疫的考驗，最后被神農(nóng)的三粒仙丹破解了。這三粒仙丹為何有如次大的法力？神仙家言，無庸深究。倒是神農(nóng)遞予楊戩那一支藥草——柴胡，確有治療傳染之疾的奇效。

柴胡，是一種中草藥，一味疏肝解郁、和解少陽的和解劑。柴胡為傘形科植物，又寫作茈胡。[明]李時珍《本草綱目》卷十三《茈胡》【時珍曰】：“茈字有柴、紫二音：茈姜、茈草之茈皆音紫，茈胡之茈皆音柴。茈胡生山中，嫩則可茹，老則采而為柴，故苗有蕓蒿、山菜、茹草之名，而根名柴胡也。”【頌曰】：“今關(guān)陜、江湖間近道皆有之，以銀州者為勝。二月生苗甚香。莖青紫堅硬，微有細線。葉似竹葉而稍緊小，亦有似斜蒿者，亦有似麥門冬葉而短者。七月開黃花，根淡赤色，似前胡而強。生丹州者結(jié)青子，與他處者不類。其根似蘆頭，有赤毛如鼠尾，獨窠長者好?！薄緯r珍曰】：“銀州即今延安府神木縣，五原城是其廢跡。所產(chǎn)柴胡長尺余而微白且軟，不易得也。北地所產(chǎn)者，亦如前胡而軟，今人謂之北柴胡是也，入藥亦良。南土所產(chǎn)者，不似前胡，正如蒿根，強硬不堪使用。其苗有如韭葉者，竹葉者，以竹葉者為勝。其如斜蒿者最下也?！辈窈髦危骸皶r疾內(nèi)外熱不解，單煮服之良。”【時珍曰】：“勞有五勞，病在五臟。若勞在肝、膽、心，及包絡(luò)有熱，或少陽經(jīng)寒熱者，則柴胡乃手足厥陰少陽必用之藥。勞在脾胃有熱，或陽氣下陷，則柴胡乃引清氣，退熱必用之藥。惟勞在肺、腎者，不用可爾。”【頌曰】：“張仲景治傷寒，有大小柴胡，及柴胡加龍骨、柴胡加芒消等湯，故后人治寒熱，此為最要之藥?！盵2]

中醫(yī)典籍中“時疾”一詞，亦作“時病”或“時令病”，通常指一些季節(jié)性發(fā)生的疾病，如春季的春溫、風(fēng)溫、傷風(fēng)等，以及夏季的瀉泄、痢疾、中暑、暑溫、熱病、疰夏等，秋季的瘧疾、濕溫、秋燥等，冬季的傷寒、冬溫等在特定季節(jié)高發(fā)的疾病。而治療諸多“時疾”的方劑均離不開柴胡，故曰“最要之藥”。

二

第二場，瘟神呂岳撒疫痢瘟丹，降痢疾瘟疫毒害西岐軍民不成，敗回九龍島，又煉瘟傘，在穿云關(guān)擺下“瘟陣”，企圖阻止姜子牙率領(lǐng)的伐紂大軍東進，其事見《封神演義》第八十回和第八十一回。第八十回有三段文字描寫呂岳擺的瘟陣。

呂岳曰：“姜子牙，吾與你有勢不兩立之仇！若論兩教作為，莫非如此，且你系元始門下道德之士。吾有一陣，擺與你看，但你認得，吾便保周伐紂；若是認不得，我與你立見高低?！弊友涝唬骸暗烙眩愫尾蛔允厍鍍?，往往要作此業(yè)障，甚非道者所為。你既擺陣，請擺來我看?！眳卧劳惛M陣，有半個時辰，擺成一陣；復(fù)至軍前，大呼曰：“姜子牙請看吾陣！”……子牙同眾人往前后看了一遍，渾然一陣，又無字跡，如何認得。子牙心中焦躁：“此必是不可攻伐之陣，又是左道之術(shù)?！弊友篮鋈幌肫鹪妓馁剩骸敖缗脐P(guān)下遇誅仙，穿云關(guān)底受瘟。”“此莫非瘟陣么？”

且說呂岳進關(guān)，同陳庚將二十一把瘟傘安放在陣內(nèi)，按九宮八卦方位，擺列停當；中立一土臺，安置用度符印，打點擒拿周將。

次日，云中子在中軍請子牙上帳，用三道符印，——前心一道，后心一道，冠內(nèi)一道，又將一粒丹藥與子牙揣在懷中。打點停當，只聽得關(guān)外炮響，報馬報進營來：“有呂岳在營前搦戰(zhàn)。子牙上了四不相，武王同眾將諸門下齊至軍前掠陣。真好瘟陣！怎見得，有贊為證，贊曰：

殺氣漫空，悲風(fēng)四起。殺氣漫空，黑暗暗俱是些鬼哭神嚎；悲風(fēng)四起，昏鄧鄧盡是那雷轟電掣。透心寒，怎禁他冷氣侵人；解骨酥，難當他陰風(fēng)撲面。遠觀似飛砂走石，近看如霧卷云騰。瘟疫氣陣陣飛來，火水扇翩翩亂舉。瘟陣內(nèi)神仙怕，正應(yīng)姜公百日災(zāi)?！?/p>

話說子牙至陣前曰：“你今設(shè)此毒陣，與你定決雌雄。只怕你禍至難逃，悔之晚矣。”呂岳忙催開金眼駝，仗劍飛來直取。子牙手中劍急架忙迎。二人戰(zhàn)未及數(shù)合，呂岳掩一劍，徑入陣去了。子牙催開四不相，隨后趕進陣來。呂岳上了八卦臺，將一把瘟傘往下一蓋，昏昏黑黑，如紅紗黑霧罩將下來，勢不可當。子牙一手執(zhí)定杏黃旗架住此傘?？蓱z！正是：

七死三災(zāi)扶帝業(yè)，萬年千載竟留芳。

明清小說中多有“擺陣”和“破陣”的描寫。神魔小說《封神演義》中擺陣一方為助紂扶商的截教，破陣一方為助姜子牙扶周的闡教及其同盟西方教主。三教決斗，截教先后擺下了“十絕陣”（“天絕陣”“地烈陣”“風(fēng)吼陣”“寒冰陣”“金光陣”“化血陣”“烈焰陣”“落魂陣”“紅水陣”“紅砂陣”）、“黃河陣”“誅仙陣”“瘟陣”“萬仙陣”大小共十四個陣，光怪陸離，其內(nèi)涵多與民俗相關(guān)。就拿瘟神呂岳擺的這個瘟陣來說，其內(nèi)涵與醫(yī)學(xué)民俗學(xué)大有關(guān)系。前面我們曾提到五十八回的題頭詩“疫痢瘟幾遍災(zāi)”，“疫痢”我們已分析過了，其內(nèi)涵就是呂岳施放的痢疾桿菌生物戰(zhàn)?！拔痢奔词菂卧涝俅螖[下的瘟陣。欲知其內(nèi)涵，還得從說文解字入手。

何謂瘟？中醫(yī)的學(xué)說之中，一直有兩個概念要分別，一個是瘟疫，一個是溫病，兩個是很容易混淆的概念。什么是瘟疫？其實就是急性傳染性疾病的總稱，只要有一個人發(fā)作了，就會接二連三地有其他人跟著發(fā)作病。而溫病則是一開始便發(fā)熱之病，所以瘟疫與溫病，其實是兩個不同概念?！犊滴踝值洹佛诓酷?，引《集韻》曰：“胡光切，音皇，病也?！薄犊滴踝值洹佛诓酷岏?，引《廣韻》《集韻》曰：“胡光切，音癀，膽病?！庇忠额惼吩唬骸盎蜃鳌??？芍?、癀為一個字的不同寫法，即黃疸病。黃疸是一種癥狀和體征，它可以發(fā)生在多種疾病上。瘟癀，中醫(yī)病癥名，初起可見發(fā)熱惡寒，隨即猝然發(fā)黃至全身、齒垢，白睛黃色深。起因感受濕熱時毒，毒盛化火。臨床表現(xiàn)：嚴重者變癥蜂起，或四肢逆冷，或神昏譫語，或直視，或遺尿旁流，甚至舌卷囊囊縮，循衣摸床。西醫(yī)叫急性黃疸型肝炎，它是感染甲型肝炎病毒引起的。“瘟陣”就是用二十一把染上急性黃疸型肝炎病毒的傘布置的瘟疫陣。呂岳前后兩場生物戰(zhàn)所用戰(zhàn)劑不同，方式也不同。第一次呂岳主動進攻，向岐山軍民施放痢疾桿菌（志賀氏菌），造成岐山城內(nèi)疫痢流行，削弱周軍的戰(zhàn)斗力。第二次呂岳在穿云關(guān)下擺瘟病毒陣，擋住周軍東進的道路，采用守株待兔的策略，等待周軍來破陣，然后用染上急性黃疸型肝炎病毒的瘟傘，困住周軍主帥姜子牙。

大多數(shù)的病毒和細菌是怕熱的，在100攝氏度左右的環(huán)境下，持續(xù)兩分鐘，病毒和細菌就會死亡。所以楊任下山破瘟陣用的是青峰山紫陽洞清虛道德真君的“五火神焰扇”。此扇一扇，“烈焰騰空萬丈高，金蛇千道逞英豪。黑煙卷地紅三尺，煮海翻波咫尺消?！薄斗馍裱萘x》第八十回、八十一回“楊任下山破瘟司”描寫道：

話說呂岳走進陣去，楊任趕進陣來。呂岳上了八卦臺，將瘟傘撐起來，往下一罩。楊任把五火扇一扇，那傘化作灰燼，飄揚而去；又連扇了數(shù)扇，只見那二十一把傘盡成飛灰?！瓍卧涝诎素耘_上見勢頭兇險，捏著避火訣，指望逃走，不知楊任此扇乃五火真性，攢簇而成，豈是五行之火可以趨避！呂岳見火勢愈熾，不能鎮(zhèn)壓，撤身往后便走，被楊任趕上前，連扇數(shù)扇，把八卦臺與呂岳俱成灰燼。

“五火神焰扇”真有點像二戰(zhàn)時出現(xiàn)的火焰噴射器，無堅不摧，灰飛煙滅。

三

《封神演義》第八十一回“子牙潼關(guān)遇痘神”說的是子牙破了呂岳瘟陣，取了穿云關(guān)，進軍至潼關(guān)。潼關(guān)主將余化龍有五子，乃余達、余兆、余光、余先、余德，惟余德一人在海外出家，學(xué)得左道之術(shù)。周軍抵潼關(guān)，兩軍交戰(zhàn)，余達打死太鸞，余兆斬殺蘇護，余光打傷蘇全忠，余化龍遭哮天犬咬傷脖子，余先遭乾坤圈打傷肩膀。余德回家探父，代令四位兄長在周營撒下痘毒，致使周營六十萬人馬患上痘毒。書中如此描寫：

話說余德祭起五方云來至周營，站立空中，將此五斗毒痘 四面八方潑灑，至四更方回。不表。且說周營眾人俱肉體凡胎，如何經(jīng)得起，三軍人人發(fā)熱，眾將個個不寧。子牙在中軍也自發(fā)熱。武王在后殿，自覺身疼。六十萬人馬俱是如此。三日后，一概門人、眾將，渾身上下俱長出顆粒，莫能動履；營中煙火斷絕。止得哪吒乃蓮花化身，不逢此厄；楊戩知道余德是左道之人，故此夜間不在營中，各自運度，因此上不曾侵染。只見過了五六日，子牙渾身上俱是黑的。此痘形按五方：青、黃、赤、白、黑。哪吒與楊戩曰：“今番又是那年呂岳之故事。”

黃龍真人和玉鼎真人當即派楊戩致書火云洞老圣爺伏羲、神農(nóng)，曰：“茲有元戎姜尚暨門徒將士兵卒六十余萬，驟染顆粒之瘡，莫辨為癰為毒，懨懨待盡，至呼吸以難通，旦夕垂亡，雖水漿而莫用。自思無奈，仰叩仁慈，懇祈大開惻隱，憐繼天立極之圣君，拯無辜之性命，早施雨露，以慰倒懸?！?/p>

伏羲看罷書，謂神農(nóng)曰：“今武王有事于天下，乃是應(yīng)運之君，數(shù)當有此厄難，吾等理宜助一臂之力。”神農(nóng)曰：“皇兄之言是也?！彼烊∪５に幐杜c楊戩。楊戩得了丹藥，跪而啟曰：“此丹將何用度？”伏羲曰：“此丹：一?？删任渫?；一粒可救子牙；一粒用水化開，只在軍前四處灑過，此毒氣自然消滅?！睏顟煊謫栐唬骸安恢思埠蚊?？”伏羲曰：“此疾名為痘疹，乃是傳染之??；若少救遲，俱是死癥。”楊戩又啟曰：“倘此疾后日傳染人間，將何藥能治？乞賜指示?！鄙褶r(nóng)曰：“你隨我出洞至紫云崖來?！睏顟祀S了神農(nóng)來至崖前，尋了一遍；神農(nóng)拔一草遞與楊戩：“你往人間，傳與后世，此藥能救痘疹之患也?！睏顟煊止驊┰唬骸按瞬莺蚊俊鄙褶r(nóng)曰：“你聽我道來：此草有詩為證，詩曰

紫梗黃根八瓣花，痘瘡發(fā)表是升麻。

常桑曾說玄中妙，傳與人間莫浪夸?！?/p>

痘疹，俗謂天花，亦稱痘瘡或天瘡。天花是一種由天花病毒（VARV）感染所致的急性傳染病，致死率高，被視為人類歷史上最具毀滅的疾病之一。牛津大學(xué)的學(xué)生威廉·利普斯科母在其1772年出版的《接種的益處》一書提出天花源自非洲。1911年，馬克阿爾芒·拉弗與開羅病理學(xué)教授A·R·弗格森合作，發(fā)表了一篇關(guān)于第二十世王朝（公元前1200—公元前1100年）的一具木乃伊的簡短論述。這具木乃伊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水皰。這種皮疹的形狀和大致分布都和天花有驚人的相似之處。[3]天花在我國最早的記載，要推晉朝葛洪的《肘后備急方》?！吨夂蠓健吩疲骸氨葰q有病時行，乃發(fā)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皆戴白漿，隨決隨生，不即療，劇者多死。治得差后，瘡瘢紫黑，彌歲方滅……以建武中于南陽擊虜所得，乃呼為虜瘡?！苯ㄎ涫菛|漢光武帝劉秀的年號，時為公元25年至公元56年，是在公元1世紀初中葉。相傳東漢馬援于建武中征武陵蠻（今湖南省常德縣），染此病而死，兵士患者亦甚多，遂傳至中原，當時呼為虜瘡（此說不見《后漢書·馬援傳》）。其于隋、唐時稱為豌豆瘡，宋朝才稱為豆瘡，后改豆為痘。宋陳文中的《痘疹方論》進一步把它看作小兒病。陳文中更將本病與天花區(qū)別開來。天花既不是水痘，也不是麻疹。天花是由天花病毒感染所致，屬于烈性傳染病，主要通過呼吸道和直接接觸傳播。天花起病比較急，會引發(fā)高熱、頭痛、腰背痛以及身體乏力等癥狀，還可能會引起嘔吐，致使皮膚上逐漸出現(xiàn)暗紅色斑疹。隨著病情發(fā)展，會形成丘疹以及水皰，然后逐漸脫落并留下永久性瘢痕，多數(shù)發(fā)生在面部，蔓延至四肢及軀干。上文云周營“三日后，一概門人、眾將，渾身上下俱長出顆?！奔词瞧つw上出現(xiàn)暗紅色斑疹（《肘后方》稱“瘡瘢紫黑”），乃是天花典型的癥狀。天花具有極強的傳染性，病死率也比較高。天花在17～18世紀越來越流行，人們普遍相信，僅天花造成的死亡人數(shù)就占了歐洲百年死亡人數(shù)的1／10。10歲以下兒童的死亡更有1／3是天花所致。據(jù)估計，當時有一半的歐洲成年人都因為天花留過疤痕或遭毀容。天花通過空氣傳播，因此像流感一樣，它的感染人群是廣泛的，并不偏愛窮人或特定人群。即便是富有的貴族和皇室家族，也難逃天花的傷害，其中就包括法國國王路易十四（1647年）、路易十五（1774年）、奧蘭治的威廉二世、俄國的彼得二世（1730年）和神圣羅馬皇帝約瑟夫一世（1711年）等人。[4]故自古以來，民眾對痘（天花）這種傳染病，懼之如神?！斗馍裱萘x》九十九回封余華龍為“掌人間之時癥，主生死之修短”的“主痘碧霞元君之神”。他率領(lǐng)的五方痘神，分別為：東方主痘正神余達，西方主痘正神余兆，南方主痘正神余光，北方主痘正神余先，中央主痘正神余德。他們都享受人間香火祭祀。

18世紀末期英國愛德華·詹納醫(yī)生發(fā)明牛痘接種法，通過引發(fā)機體產(chǎn)生輕微而沒有傳染性的反應(yīng)，同時給予機體免疫力。經(jīng)過將近200年的時間，1959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采取前所未有的手段，發(fā)起了全球性疫苗接種運動，最終根除了地球上天然存在的天花。1977年，最后一例天花病例出現(xiàn)在索馬里。1980年，世界衛(wèi)生組織正式宣布根治天花取得成功。在戰(zhàn)勝天花病毒危害的過程中，中醫(yī)藥作出了杰出貢獻?！斗馍裱萘x》八十一回稱神農(nóng)傳下的中草藥“升麻”，就是一項真真實實的貢獻。

（明）李時珍著《本草綱目》第四卷《主治·痘瘡》曰：“升麻：解毒，散痘疹前熱?！薄安窈和硕缓鬅??！薄侗静菥V目》附了一個晉代葛洪《肘后方》推薦的治“豌豆斑瘡”方：“比歲有病天行（流行傳染?。┌l(fā)斑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燒瘡，皆戴白漿，隨決隨生，不治數(shù)日必死，瘥后瘢黯，彌歲方減，此惡毒之氣所為。云晉元帝，此病自西北流起，名虜瘡。以蜜煎升麻，時時食之。并以水煮升麻，綿沾拭洗之?！盵5]實踐證明，此藥方真能“救痘疹之患”，免除患者痛苦。

四

《封神演義》的作者生動地描寫了三場生物戰(zhàn)的故事，在中國小說史上尚屬首次，別開了生面。這部作品中的那些生物戰(zhàn)構(gòu)思和科幻式的創(chuàng)作，是以從東漢至明末長達1600年瘟疫歷史為背景，特別是在元明兩代多次爆發(fā)大瘟疫的現(xiàn)實刺激下產(chǎn)生的。

東漢從光武建武元年（公元25年）到獻帝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是我國歷史上瘟疫大爆發(fā)時期，也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疫災(zāi)高峰期。疫情持續(xù)時間之長，傳播范圍之廣，對生命屠害程度之慘，可以說是非常罕見的。

東漢桓帝時發(fā)生過三次大瘟疫?！逗鬂h書·桓帝紀》：“元嘉元年（公元151年）春正月，京師疾疫，使光祿大夫?qū)⑨t(yī)藥案行?！薄岸拢沤?、廬江大疫。”延熹四年（公元161年）春正月“大疫”?！顿Y治通鑒》卷五十四《漢紀》四十六桓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三月，沈氐羌寇張掖、酒泉?；矢σ?guī)發(fā)先零諸種羌，共討隴右，而道路隔絕，軍中大疫，死者十三四”。

東漢靈帝時發(fā)生五次大瘟疫。《后漢書·靈帝紀》：（一）建寧四年（公元171年）三月“大疫，使中謁者巡行致醫(yī)藥”。（二）熹平二年（公元173年）“春正月，大疫，使使者巡行致醫(yī)藥”。（三）光和二年（公元179年）“春，大疫，使常侍、中謁者巡行致醫(yī)藥”。（四）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二月，大疫”。（五）中平二年（公元185年）“春正月，大疫”。

東漢獻帝建安年間疫病長時間肆虐，幾千萬人被病魔吞噬，造成十室九空的慘象?！逗鬂h書·獻帝紀》：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是歲大疫”。

東漢末張仲景《傷寒論序》：“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紀年以來，猶未十年，其死亡者，三分有二，傷寒十居其七?！?/p>

曹植《說疫氣》：“建安二十二年，癘氣流行。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蜿H門而殪，或覆族而喪?；蛞詾橐哒撸砩袼?。夫罹此者，悉被褐茹藿之子，荊室蓬戶之人耳！若夫殿處鼎食之家，重貂累蓐之門，若是者鮮焉！此乃陰陽失位，寒暑錯時，是故生疫。而愚民懸符厭之，亦可笑也。”[6]

曹丕《與吳質(zhì)書》：“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zāi)，徐、陳、應(yīng)、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

《三國志·魏書·司馬朗傳》：“建安二十二年，與夏侯惇、臧霸等征吳，到居巢，軍士大疫，朗躬巡視，致醫(yī)藥。遇疾卒，時年四十七?！迸崴芍⒁段簳吩唬骸袄逝R卒，謂將士曰：‘刺士蒙國厚恩，督司萬里，微功未效，而遭此疫癘，既不能自救，辜負國恩。身沒之后，其布衣幅巾，斂以時服，勿違吾志也?！?/p>

元朝歷十個皇帝，享國97年，瘟疫頻仍，為害甚烈。

（一）《元史》卷五十《五行志一》：元朝第三個皇帝元武宗海山“至大元年春，紹興、慶元、臺州疫死者二萬六千余人”。第四個皇帝元仁宗“皇慶二年冬，京師大疫”。

（二）《元史》卷五十一《五行志二》：元最后一個皇帝元惠宗“至正四年（1344年），福州、邵武、延平、汀州四郡，夏秋大疫。五年春夏，濟南大疫。十二年正月冀寧保德州大疫。夏，龍興大疫。十三年，黃州、饒州大疫。十二月，大同路大疫。十六年春，河南大疫。十七年六月，莒州蒙陰縣大疫。十八年夏，汾州大疫。十九年春夏，鄜州并原縣，莒州沂水、日照二縣及廣東南雄路大疫。二十年夏，紹興山陰、會稽二縣大疫。二十二年（1362年），又大疫”。

中國古籍上的疾疫，即是現(xiàn)代所謂流行性傳染病。明代永樂、嘉靖、崇禎三朝傳染病流性特別嚴重。永樂五年至八年（1407—1410年），三年內(nèi)就死了144，400人，其中福建邵武一地死絕戶者，高達萬二千戶。

《明史》卷二十八《五行志一·疾疫》：“永樂六年正月，江西建昌、撫州，福建建寧、邵武自去年至是月，疫死者七萬八千四百余人。八年，登州寧海諸州縣自正月至六月，疫死者六千余人。邵武比歲大疫，至是年冬，死絕者萬二千戶。九年七月，河南、陜西疫。十一年六月，湖州三縣疫。七月，寧波五縣疫。正統(tǒng)九年冬，紹興、寧波、臺州瘟疫大作，及明年死者三萬余人。景泰四年冬，建昌、武昌、漢陽疫。六年四月，西安、平?jīng)鲆?。七年五月，桂林疫死者二萬余人。天順五年四月，陜西疫。成化十一年八月，福建大疫，延及江西，死者無算。正德元年六月，湖廣平溪、清涼、鎮(zhèn)遠、偏橋四衛(wèi)大疫，死者甚眾。靖州諸處自七月至十二月大疫，建寧、邵武自八月始亦大疫。十二年十月，泉州大疫。嘉靖元年二月，陜西大疫。二年七月，南京大疫，軍民死者甚眾。四年九月，山東疫死者四千一百二十八人。三十三年四月，都城內(nèi)外大疫，四十四年正月，京師饑且疫。萬歷十年四月，京師疫。十五年五月，又疫。十六年五月，山東、陜西、山西、浙江俱大旱疫。崇禎十六年，京師大疫，自二月至九月止。明年春，北畿、山東疫?！?/p>

[明]吳有性《〈瘟病論〉引》：“崇禎辛巳（崇禎十四年，1641年），疫氣流行，山東浙省，南北兩直，感者尤多。至五六月益甚。或至闔門傳染。”吳書成于崇禎壬午仲秋，此情此景應(yīng)該是他親眼目睹，也是《封神演義》作者親身經(jīng)歷過的，故《封神演義》中三場生物戰(zhàn)故事情節(jié)的構(gòu)思和創(chuàng)作，雖如魯迅先生所言是“侈談神怪，什九虛造，實不過假商周之爭，自寫幻想”；然幻想的情節(jié)，有現(xiàn)實生活作為基礎(chǔ)，亦有其科學(xué)的因素。

注釋：

[1][4]（美）弗蘭克·M·斯諾登著，季珊珊、程璇譯《流行病與社會》，中央編譯出版社2022年版。

[2][5]（明）李時珍著《本草綱目》，人民衛(wèi)生出版社1982年版，第785頁—第788頁，第383頁、798頁。

[3]參見（英）伊恩·珍尼佛·格雷恩著，趙珊、趙育芳譯《天花的歷史》，浙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

[6]趙幼文校注：《曹植集校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262—263頁。

作者 江玉祥：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

江潤禾：成都市第七人民醫(yī)院中醫(yī)科副主任醫(y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