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娟　胡戈

[摘? 要]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是塔拉·韋斯特弗創(chuàng)作的自傳體小說，該小說基于塔拉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描述了家庭、社會與個人成長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其中的女性生存困境與自我救贖主題引起社會廣泛關注。本文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出發(fā)，全面剖析《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指出小說中父權專制是導致女性生存困境的主要原因，闡述女性應通過對抗父權和接受教育走出困境，實現(xiàn)自我救贖與身份重構(gòu)。

[關鍵詞] 生態(tài)女性主義? 生存困境? 自我救贖?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中圖分類號] I106?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3）13-0045-04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講述的是女孩塔拉的故事。塔拉來自美國愛達荷州的大山里，她通過教育擺脫原生家庭的傷害與束縛，在對過去的不斷反思中將自己抽離出來，實現(xiàn)了自我救贖與精神解放。在塔拉的成長過程中，原生家庭就像一座大山，困住她的同時也給她帶來不可磨滅的傷害：父親吉恩與哥哥肖恩是主要的加害者，母親的懦弱與姐姐奧黛麗的妥協(xié)則助長了父兄的囂張氣焰。深受父權專制的壓迫，塔拉身心皆受重創(chuàng)，即便如此，她也沒有放棄尋求自我救贖與自我成長的生存之道。本文借助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探討父權專制壓迫下女主人公塔拉及其他女性角色的生存困境，通過對比塔拉與其他女性角色的不同點，探討女性如何通過自身的力量實現(xiàn)自我的解放。

一、女性與自然

生態(tài)女性主義是生態(tài)主義發(fā)展衍生的產(chǎn)物，融合了生態(tài)與女性的觀點，是女性主義發(fā)展的第三階段?！?974年，法國女性主義學者弗朗索娃·德·奧博納（Francoise dEaubonne）在《女性主義或死亡》（Le féminisme ou la Mort）中最先提出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ecoféminisme）這一術語。生態(tài)女性主義批判男權社會中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和對自然的剝削，強調(diào)兩性的平等。伊內(nèi)斯特拉·金（ Ynestra King）在《治愈傷口：女性主義、生態(tài)學和自然/文化二元論》中對生態(tài)女性主義進行了定義：在生態(tài)女性主義中，自然是分析的中心范疇。對自然中相互聯(lián)系的統(tǒng)治——靈魂與肉欲、人類壓迫和非人類自然以及跟這些統(tǒng)治形式相關的女性歷史地位的分析構(gòu)成了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的出發(fā)點。”[1]金的闡述表明，女性與自然存在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自然不存在等級制度，人類社會的等級制度被強加給自然，生態(tài)女性主義理論實踐反對等級制度，無論是施加在自然還是女性身上的枷鎖都應被廢除。

生態(tài)女性主義主張女性與自然存在更為緊密的聯(lián)系，人類中心主義將自然與女性視為“他者”，人類對自然界的主宰和父權制社會對女性的壓迫之間具有本源同構(gòu)性。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將女性與自然相關聯(lián)，致力于消解父權專制和人類中心主義，構(gòu)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統(tǒng)一體。

在《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一書中，塔拉將巴克峰以女性的角色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巴克峰又被稱作“印第安公主”[2]，她威嚴的身軀為塔拉一家打造了牢固的城堡，更阻斷了他們與外界的聯(lián)系。執(zhí)著于為世界末日降臨做準備的吉恩，以此為借口向“印第安公主”[2]瘋狂索取，屯糧、挖地洞、開水源、焚燒廢棄材料……自然沉默不語，就像母親包容叛逆的孩子一般?！澳鞘菬o邊無際的靜謐，使人沉靜，在它的廣袤面前人類顯得微不足道”[2]，塔拉在書中如是形容巴克峰。

塔拉在書中將巴克峰視為人格化主體，而非從屬人類的附屬品。對巴克峰的描寫大多具有詩情畫意，錯落有致的田野，綠意盎然的植被。塔拉被山間的節(jié)律養(yǎng)育，在四季與晝夜的輪回中與巴克峰共生。在開啟新生活后，塔拉再一次回到巴克峰，“我一直對公主念念不忘。在大洋彼岸我聽到她的呼喚，仿佛我是她牧群中一頭離群的惱人的小牛犢……我背叛了她，我想象著她的臉因憤怒而扭曲，她的姿態(tài)因沉重而充滿威脅……”[2]巴克峰對于塔拉而言更像是一位慈愛的母親，無論塔拉身在異國他鄉(xiāng)抑或大洋彼岸，親情的召喚從未停止，塔拉將對于親情的渴望寄托在巴克峰身上，以消解疏離親人的愧疚和失落。但塔拉也意識到，真正熱愛孩子的母親是不會拋棄自己的，“我意識到自己誤會了她，她并未因我的離開而生氣……她的角色不是圈養(yǎng)野牛，不是動用武力將他們聚攏起來，加以限制，而是為他們的歸來而慶祝。”[2]塔拉在與自然的互動中找到了精神上的慰藉和歸屬，領悟了親情的真諦，即愛是令其自由而非禁錮，逐漸驅(qū)散原生家庭帶來的陰霾，實現(xiàn)精神的自由和人格的獨立。

二、父權專制對女性和自然的迫害

波伏娃在其女性主義代表作《第二性》中指出，“女人和土地之間的關系，比女人同所有權的關系更為密切，因為母系制度的特征在于，女人的的確確被大地所同化”[3]，并且運用游牧民族對于生育的看法進一步表明，“整個自然仿佛是一個母親：土地即女人，而且和大地一樣，女人身上也有那種神秘的魔力?！盵3]弗朗索娃·德·奧博納認為，女性所受到的壓迫與自然所受到的壓迫有本質(zhì)性的聯(lián)系。在《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以巴克峰為代表的大自然被父親吉恩稱為“印第安公主”[2]，關于“印第安公主”的描述也是帶有女性色彩的：“從遠處，你可以看到一個女人的身形在山體正面顯現(xiàn)：巨大的峽谷構(gòu)成她的雙腿，北部山脊扇形散布的松林是她的秀發(fā)?！盵2]這暗示了具有女性色彩的巴克峰同樣處于父親吉恩的控制之下，“山上的生活給人一種至高無上之感，一種遺世獨立，甚至統(tǒng)治之感?！盵2]吉恩及其妻子是虔誠的摩門教徒，他終日奔波于廢料廠和為末日降臨做準備，廢料廠的存在無疑是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大威脅，“院子正中央是大片成堆的殘?。盒孤兜钠囯姵?、纏繞的絕緣銅線……”[2]為了確保在世界末日降臨之際，整個家庭已做好充足的物資準備，吉恩瘋狂地掠奪與開發(fā)巴克峰：焚燒銅線絕緣層，引爆油箱，為開辟水源墾地伐樹……他打著“自力更生”的旗號剝削自然，實際上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和證明自己對巴克峰的絕對主宰。

在父親吉恩這樣一個激進的摩門教徒看來，女人的位置是在家里。他反對政府和公共教育，并聲稱公立學校是政府引導孩子遠離上帝的陰謀，孩子們被剝奪受教育的權利，受傷或生病只能在家就醫(yī)，甚至七個孩子當中有四個沒有出生證明，塔拉便是其中之一。在《第二性》中，波伏娃提出了女性“他者”[3]的概念，即“男性在兩性關系中居于主體地位，而女性則處于客體和他者地位”[3]。約翰·斯圖爾特·穆勒在《論婦女的屈從地位》中指出，“婦女從屬于男人是個普遍的習慣，任何背離這種習慣就自然地顯得不自然。”[4]塔拉及家中其他女性均被看作是吉恩的附屬品，塔拉作為家中最小的女兒，被父親強制要求加入廢料廠的拆解小工隊。父親無視廢料拆解工作中隱藏的巨大風險以及塔拉作為未成年女性的弱小無力，拒絕讓塔拉佩戴安全帽和皮手套，導致塔拉在廢料廠頻頻受傷。吉恩的父權操縱還體現(xiàn)在對妻子法耶的控制，為了賺取更多的物質(zhì)財富和實現(xiàn)自力更生，吉恩強迫妻子成為助產(chǎn)士，即便她飽受煎熬也沒有違背丈夫的意愿?！澳赣H常把自己描述成一個討好者，說她無法阻止自己去猜測別人想要她成為什么樣的人，也無法阻止自己極不情愿地強迫自己做出改變。”[2]法耶對丈夫的屈從使她完全喪失自主性和獨立性，在吉恩對孩子們進行布道和說教時，法耶會在一旁附和丈夫。

實施父權壓迫的并非吉恩一人，患有精神疾病的肖恩繼承了父親的偏執(zhí)，對妹妹奧黛麗和塔拉以及女友埃米莉都曾施加過暴力，其中塔拉備受其害。肖恩反復無常的情緒時常將塔拉拖入暴力和恐怖的地獄，塔拉被冠以各種帶有諷刺性的外號：黑鬼、婊子、魚眼睛……肖恩曾威脅塔拉要將其殺死。無數(shù)的暴力場景使得塔拉常常陷入夢魘的折磨和回憶的侵擾，而母親的無視與無能更助長了肖恩的囂張氣焰，這給塔拉帶來雙重的身心重創(chuàng)，在以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塔拉仍無法擺脫父親和肖恩的陰影，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可見父權專制與壓迫對女性的侵害性質(zhì)之惡劣，影響之深遠。

三、對父權的屈從與抗爭

約翰·斯圖爾特·穆勒在《論婦女的屈從地位》中指出，“出于種種社會的和自然的原因，使婦女不大可能集體地造男人權力的反，她們?nèi)蕴幱诓煌谄渌麖膶匍T類的地位，她們的主人要求她們的，有比實際服務更多的東西。男人并不只是需要女人順從，他們還需要她們的感情。女性對男性的屈從，靠的是畏懼，或是對他們自己的畏懼，或是對宗教的畏懼?！盵4]法耶和奧黛麗屈從于吉恩的父權操縱，即便產(chǎn)生過瞬間的抗爭念頭，最終還是選擇了投降和屈從。她們長期受控于父權壓迫，沒有獨立的話語權和自主意識，走出“舒適區(qū)”會讓她們失去歸屬感，變得無所適從，所以，依附吉恩所謂的強大力量，她們才能在心靈上得到庇護，成為家庭的一部分。

法耶不顧家人的反對與吉恩訂婚，漸漸地，法耶與原生家庭切斷聯(lián)系，封閉在幻覺和偏執(zhí)筑起的高墻里。法耶依照丈夫吉恩的意愿成為助產(chǎn)士，隨著其事業(yè)的不斷發(fā)展，法耶的自主性似乎在一步步加強：她開始要求在家里安一部電話；向政府部門申請孩子的出生證明；允許孩子在家里“上學”……法耶的自主性和獨立性看似在加強，卻始終局限在吉恩操縱的范圍之內(nèi)，孩子們“上學”的前提是完成父親分配的活兒，法耶在這場戰(zhàn)斗中始終屬于戰(zhàn)敗方。法耶完全遵從吉恩的宗教信仰，配合摩門教徒的意志和信念，徹底淪為丈夫的附屬品和被操控的對象。在明知肖恩患有精神疾病的情況下，法耶在目睹肖恩對塔拉實施暴力的場景時選擇沉默和無視正說明了法耶作為男權政治的附屬品的軟弱與無能，甚至在面對塔拉與父親吉恩的父女關系即將破裂的情形時，作為母親的法耶選擇站在了女兒塔拉的對立面，與丈夫一起對抗女兒塔拉。相比于母親這個身份，法耶更愿意遵循作為妻子的義務。法耶借助自然的力量發(fā)展精油事業(yè)取得巨大的成功，但事業(yè)上的成功并未幫助她擺脫和逃離丈夫的控制，自然受控于父權力量，作為女性的法耶同樣如此。奧黛麗作為父權壓迫的受害者，同樣選擇了屈服。她曾經(jīng)試圖聯(lián)合塔拉揭露肖恩的躁郁癥對其造成的傷害，卻在最后關頭背叛塔拉，選擇站在父親一邊。法耶和奧黛麗都是父權壓迫的受害者和服從者，面對父權壓制的社會生態(tài)，她們選擇沉默和屈從，父權是她們普遍認可的準則，只要遵從吉恩的意志，她們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這個家生存，她們不具備擺脫牢籠的勇氣和力量，沉淪是她們的最佳選擇，而這種選擇只會讓她們陷入更深的泥沼之中，無法自拔。

塔拉完全不同于母親法耶和姐姐奧黛麗，進入楊百翰大學學習是她抗爭的開端。通過教育，她領略到更多巴克峰以外的世界，同時在父親精神操控的影響之下，新世界與舊世界的矛盾沖突使得塔拉陷入深度的自我懷疑。幸運的是，憑借著強大的精神意志和不斷增長的知識，塔拉意識到父親和肖恩的操控給她帶來的傷害，在強大意志力的支撐下，塔拉逐步切斷與原生家庭的聯(lián)系，擺脫原生家庭的控制和束縛，通過教育不斷實現(xiàn)自我身份的重構(gòu)，獲得精神上的解放和救贖。

四、塔拉的精神覺醒與自我救贖

女性擺脫男權的壓迫和操縱，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意志力。教育為塔拉打開通向新世界之路的大門，在基礎心理學的課堂上，塔拉第一次接觸“雙相情感障礙”這個術語并將其描述的癥狀與父親聯(lián)系起來，在聽到關于得克薩斯州的韋科事件以及愛達荷州的魯比山事件時，塔拉將自己搜集到的資料與先前父親陳述的所謂“事實”聯(lián)系起來，發(fā)現(xiàn)父親出于強調(diào)政府陰謀的目的，向孩子們講述他編造的故事，進而鞏固他筑起的與政府相對抗的城池堡壘?！拔覀円恢鄙钤谝环N警覺的狀態(tài)和持續(xù)的恐懼之中，我們的大腦充斥著皮質(zhì)醇，因為我們知道哪些事情隨時可能發(fā)生。因為爸爸總是把信念置于安全之前……他仍堅持相信自己是對的。付出代價的是我們。”[2]塔拉第一次意識到父親的權威來源于他虛構(gòu)的事實，思考其行為所造成的不可彌補的傷害，塔拉開始嘗試過正常人的生活，這是她覺醒的第一步。在學習到關于奴隸制和大屠殺的知識后，塔拉開始意識到過去肖恩那帶有諷刺意味的“黑鬼”昵稱于她而言意味著什么。隨著知識的不斷增長和視野的不斷拓寬，在克里博士、斯坦伯格教授和羅賓等人的幫助下，塔拉逐漸覺醒，在對過去的反思中，她領悟到父親教導的歷史不是大多數(shù)人認同的歷史，而她可以構(gòu)建屬于自己的世界，由她獨立書寫歷史。

塔拉在追求思想解放的過程中不僅受困于精神層面的矛盾，還深受完全不同于她先前被教導的生活方式和習慣的沖擊。在與室友相處的過程中，塔拉才意識到正常人的生活與她在巴克峰的生活完全不同：生病要去醫(yī)院并吃藥，如廁后要用洗手液洗手，短裙并非意味著“不潔”……塔拉在這些轉(zhuǎn)變中逐漸意識到父親所教導的偏執(zhí)理念對她的影響是如此之深，她逐漸開始改變過去的生活方式，嘗試適應正常人的生活。

在實現(xiàn)自我解放與救贖的道路上，原生家庭無疑是最大的阻礙。對于塔拉的叛逆，父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機，塔拉的逃離超越了他們所能掌控的范圍，他們跨越大半個美國來到哈佛，企圖通過驅(qū)逐塔拉體內(nèi)的邪魔，使其重新皈依摩門教，順從他們。塔拉拒絕了。她深知自己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許她失去對自己思想的掌控權，父親畸形的神圣權威不過是試圖控制塔拉的刑具，她無法接受，更做不到繳械投降。在與父親的戰(zhàn)爭中，塔拉贏得了屬于自己的勝利，即便后來一段時間里，塔拉深陷與家庭決裂的愧疚之中，但這是她開啟人生新篇章的必由之路，她必須做出選擇。事實證明，她的抉擇是明智的。

五、結(jié)語

生態(tài)問題與女性話題在當今社會一直熱度未減，從生態(tài)女性主義視角解析《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中的女性困境與成長，對于探討當代社會的生態(tài)與女性話題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追求兩性平等和構(gòu)建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體系是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長期奮斗的目標。本文批判了父權政治對女性和自然的壓迫，通過對比女性面對父權專制的不同選擇，肯定了教育對于女性實現(xiàn)自我重構(gòu)和自我救贖的重要意義。塔拉通過自述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給人以啟迪：讓教育助你一臂之力，使你飛往更遠的山。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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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eauvoir D S.The Second Sex[M].London： Vintage Classics，1949.

[6] Tara W.Educated：Memoir[M].New York： Random House，2019.

（特約編輯 張? 帆）

作者簡介：張玉娟，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通訊作者：胡? ?戈，廣西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

基金項目：廣西高等教育本科教學改革工程項目：“新國標”背景下高校英語專業(yè)英美文學課程體系建設及教學改革探索與實踐（2020JGB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