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宇

內(nèi)容提要 法語分裂句句式C’est X qui/que...和漢語分裂句“是……（的）”具有可比性。然而，在篇章層面，兩者并不呈現(xiàn)句式上的絕對對應(yīng)。本文以《包法利夫人》中法語分裂句C’est X qui/que...句式及其漢語對譯語料為研究對象，采用定性與定量的分析方法，主要圍繞焦點的回指、對比和解釋三大隱性功能展開對比，旨在探討焦點不同的篇章功能對法漢兩種語言句法表現(xiàn)形式的影響。

引 言

1937 年，葉斯柏森（Otto Jespersen，1860—1943）在《分析句法》 中首次提出了cleft sentense這一概念。②Otto Jespersen. Analytic Syntax.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37/1984, p. 73—74.法語對應(yīng)表述為les phrases clivées③法語學界也稱之為la mise en relief（強調(diào)句），本文采用les phrases clivées 與英語cleft sentenses 對應(yīng)。詳見Martin Riegel, Jean-Christophe Pellat, René Rioul. Grammaire méthodique du fran?ais (4ème édition). Paris : PUF, 2009, p. 430.，漢語為“分裂句”④關(guān)于分裂句，“漢語研究者從國外引進這一術(shù)語來研究漢語中的類似現(xiàn)象?！鞭D(zhuǎn)引自張和友．《“是”字結(jié)構(gòu)的句法語義研究》.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第129 頁。又“因不同學派對‘焦點’有不同的定義和分析，在傳統(tǒng)術(shù)語中用‘強調(diào)’來表示。在當代語言學中，漢語分裂句具有強調(diào)功能，二者概念有重疊之處，本研究采用當代語言學的術(shù)語?！鞭D(zhuǎn)引自白藍.《漢語分裂句中“是”與“的”的屬性及分裂結(jié)構(gòu)的判定》. 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 44（3）：130—135.。這里的“分裂”的含義是：“一個句子被分成兩個部分，每個部分都有自己的動詞?！雹蒉D(zhuǎn)引自張和友．《“是”字結(jié)構(gòu)的句法語義研究》.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 年，第127 頁。鑒于法語分裂句句式C’est X qui/que...與英語分裂句句式It’s X that/who...對應(yīng)，且漢語學界普遍認同“是……（的）”結(jié)構(gòu)的分裂句與英語分裂句相當⑥參見趙元任．《漢語口語語法》. 呂叔湘譯．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79 年，第153 頁；方梅．《漢語對比焦點的句法表現(xiàn)手段》.中國語文，1995(4)：279—288；張和友．《英語分裂句的來源—兼論英漢分裂句差別之因由》. 外語教學與研究，2005 (2)：140—146.，我們視漢語分裂句“是……（的）”功能與法語分裂句也相當，二者具有可比性。

韓禮德（M. A. K. Halliday）從信息結(jié)構(gòu)角度認為，信息焦點是一種強調(diào)，說話人通過焦點標記出信息塊中的一部分（有時也可以是全部），希望聽話人把這部分視為具有信息性的部分。⑦原文為：Information focus is one kind of emphasis, that whereby the speaker marks out a part (which may be the whole) of a message block as that which he wishes to be interpreted as informative. 參見M. A. K. Halliday. ?Notes on transitivity and theme in English, Part II ?.Journal of Linguistics, vol.3, 1967(2): 204.劉丹青、徐烈炯指出：“焦點（focus）本來是個光學上的概念，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成為當代語言學的重要概念，跟語用學、篇章語言學、句法學、音系學等都有關(guān)系，在國際上十分常用，在國內(nèi)也逐漸用開?！雹鄤⒌で?，徐烈炯．《焦點與背景、話題及漢語“連”字句》. 中國語文，1998(4)：243—252.玄玥就焦點的功能提及三類：話語功能；對句子的句法語義結(jié)構(gòu)，邏輯蘊含結(jié)構(gòu)和信息結(jié)構(gòu)的制約作用；提示邏輯-語義前提。⑨玄玥．《焦點問題研究綜述》. 漢語學習，2002(4)：35—43.作為分裂句的核心，焦點無論在句法學還是語用學均有一定的研究價值。

單從句法方面對比法漢分裂句的異同，似乎對二者內(nèi)在語言結(jié)構(gòu)的理解還不夠全面。正如賈秀英所言：“語用學重視語境，跟篇章語言學有關(guān)，將漢法兩種語言的句法結(jié)構(gòu)放到實際運用的語境中進行對比，這方面的研究必然會引起人們的重視。”⑩賈秀英．《漢法語言句法結(jié)構(gòu)對比研究》. 北京：科學出版社，2012 年，第7 頁。因此，本文嘗試從法漢分裂句焦點的功能入手，對法漢兩種語言進行篇章層面的對比。?法漢假擬分裂句，c’est X qui/que Y 的否定形式以及時體問題暫不納入本文研究的范圍。

在篇章對比語料的選擇上，許余龍闡述了翻譯對應(yīng)篇章語料及其特點，并指出：“在這類雙語對應(yīng)語料中，兩種語言的句子內(nèi)部結(jié)構(gòu)可能有較大的區(qū)別，但在整個篇章的結(jié)構(gòu)、分段以至于分句（盡管在翻譯中有時需要拆句或并句）方面，通常保持較大的一致性?！?許余龍．《對比語言學》. 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0 年，第155 頁。據(jù)此，本文對比語料選自法國作家福樓拜的敘述體小說MadameBovary（1986）?Flaubert G. Madame Bovary. Paris : GF Flammarion, 1986.和李健吾先生的中譯本《包法利夫人》（2014）?福樓拜．《包法利夫人》. 李健吾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

一、問題的提出

從句法層面看，法漢分裂句的可比性，具體表現(xiàn)為句式C’est X qui/que...與“是……（的）”結(jié)構(gòu)對應(yīng)，C’est 和“是”分別是焦點標記詞。請看下面的例子：

（1）C’est moi qui ai posé cette question.（是我提出這個問題的。）（主語）

（2）C’est demain qu’il partira pour Pékin.（他是明天去北京。）（時間狀語）

（3）C’est à Paris que j’ai perdu ma montre.（我是在巴黎丟了手表的。）（地點狀語）

（4）C’est le fran?ais qu’il apprend. （他學的是法語。）（直賓）

（5）C’est du climat que je parle. （我談?wù)摰氖菤夂騿栴}。） （間賓）

（6）C’est na?f que tu es. （ 你真是太天真了。 *是太天真了你。）（表語）

對比以上法漢例句可以看出，法語分裂句中焦點X 的成分，可以是主語、狀語、直接賓語、間接賓語甚至表語。例（1）、（2）、（3）句中，當法語焦點為主語和狀語時，法漢語分裂句對應(yīng)。?呂叔湘（2008：498）指出：“是+｛小句+的｝，強調(diào)小句的主語。動詞是結(jié)束性的。”這就說明，從純粹的語言形式上，法語分裂句的焦點為主語，且qui 后使用一個過去完成的時態(tài)時，漢語“是+｛小句+的｝”與之對應(yīng)。然而，例（4）、（6）中焦點為直接賓語和表語時，漢語“是……（的）”結(jié)構(gòu)無法與C’est X qui/que...對應(yīng)。石毓智在討論漢語焦點標記“是”時給出了解釋：“不是每一個句子成分都可以在其前直接加‘是’而被焦點化的，做謂語中心語的動詞或者形容詞就不允許在其前加上‘是’而被焦點化，原因是它們自身都不具有離散性質(zhì)。雖然賓語多為表示離散性質(zhì)的名詞，但是動賓之間不允許插入‘是’，因此賓語名詞無法被直接焦點化，必須改變結(jié)構(gòu)才行。具體方法是NP1+V+NP2→(NP1+V+的)+是+NP2?！?石毓智．《論判斷、焦點、強調(diào)與對比之關(guān)系—“是”的語法功能和使用條件》. 語言研究，2005(4)：43—53.

至此，我們單從句法層面得出法漢語分裂句對應(yīng)的條件，即焦點X 的成分為主語（名詞短語、代詞）或狀語（介詞短語、副詞、副動詞等）。根據(jù)這一條件，我們再從篇章層面考察小說《包法利夫人》原著與中譯本中法漢分裂句的對應(yīng)情況。經(jīng)統(tǒng)計整理，小說中的法語分裂句C’est X qui/que...句式共77 例。按焦點的句法成分分類，如圖1 所示。

由圖1 看出， 《包法利夫人》 77 例法語分裂句中，焦點為主語占41.56%，狀語占44.16%，共占到88.72%。那么，若根據(jù)句法層面的對應(yīng)條件推斷，小說對應(yīng)的77 例漢語分裂句“是……（的）”比例也應(yīng)占多數(shù)。情況是否如此呢？我們發(fā)現(xiàn)，從77 例對應(yīng)的漢語語料來看，漢語多為“是”字句。要判斷這些句子是否為分裂句，關(guān)鍵因素在于焦點的類型。方梅將漢語的焦點分為常規(guī)焦點和對比焦點，其中對比焦點的表現(xiàn)手段可以用“是”標示對比焦點，也可以用“是……的”標定對比焦點成分。?詳見方梅．《漢語對比焦點的句法表現(xiàn)手段》. 中國語文，1995(4)：279—288.事實上，這里的對比焦點表現(xiàn)形式，其功能與C’est X qui/que... 相當，換言之，就是漢語分裂句。根據(jù)漢語焦點這兩種類型，我們把77 例漢語語料進行如下分類：

顯然，如表1 所示，77 例漢語相應(yīng)句式中漢語分裂句（對比焦點）僅占26%，與之前的推斷相悖。那么，法語和漢語句式上表現(xiàn)的不對應(yīng)性，除了句法層面的制約之外，是否還受焦點篇章功能的影響？根據(jù)法語分裂句中焦點在篇章中的語義邏輯關(guān)系，下面我們重點對比法漢平行語料中焦點回指、解釋和對比三類隱性功能。

表1 《包法利夫人》中譯本漢語相應(yīng)句式焦點分布情況表

二、法漢分裂句焦點回指功能對比分析

根據(jù)韓禮德等人的觀點，銜接（cohesion）是語言系統(tǒng)的一部分，而照應(yīng)（reference）是銜接的重要手段。照應(yīng)分外指（exophora）和內(nèi)指（endophora）兩大類，其中內(nèi)指包括回指（anaphora）和下指（cataphora）。?M. A. K. Halliday, Ruqaiya Hasan. Cohesion in English. London: Longman, 1976, p. 33.韓禮德指出，回指很常見；它對許多文本都做出了重大貢獻。例如，它是敘事文的一大標志，在行文中我們會看到長串的回指照應(yīng)鏈。?原文為：Anaphora is very common; it makes a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to many kinds of text — for example, it is a hallmark of narrative,where we find long chains of anaphoric references. 詳見M. A. K. Halliday.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ition). Op. cit., p.552.里格爾等人將回指分為代詞回指（anaphores pronominales），名詞回指（anaphores nominales），副詞回指（anaphores adverbiales），動詞回指（anaphores verbales）以及形容詞回指（anaphores adjectivales）。?詳見Martin Riegel, Jean-Christophe Pellat, René Rioul. Grammaire méthodique du fran?ais (4ème édition). Op. cit., p. 612—616.為方便討論，本文將77 例法語分裂句的焦點分為名詞短語、介詞短語、副詞、代詞和其他五類，如表2 所示：

表2 《包法利夫人》原版中法語分裂句的焦點詞性分布情況表

從表2 看出，77 例法語分裂句C’est X qui/que...中，焦點X 為名詞短語占比最多（54.5%），其次是介詞短語（20.8%）。副詞占比為13%，代詞為9.1%，副動詞和從句僅占2.6%。經(jīng)統(tǒng)計整理，焦點X 有回指功能共27 例，其中名詞短語5 例，介詞短語7 例，副詞8 例，代詞7 例（如上表陰影部分所示）。鑒于代詞回指功能最強，本文重點討論名詞短語、介詞短語以及副詞作焦點的回指情況。

1. 焦點為名詞短語的回指功能

如表2 所示，名詞短語作焦點有三種情況：“定冠詞+名”，“不定冠詞+名”和“專有名詞”。其中焦點為“不定冠詞+名”中有5 例具有回指功能。請看下面的例句：

（7）Alors les encombrements du plaisir, entrevus en perspective, le firent, par contraste,songer à sa ma?tresse. C’était une comédienne de Rouen, qu’il entretenait.（p. 196）

想到尋歡作樂，卻又阻礙多端，他只好掉轉(zhuǎn)方向，回味自己的情婦。她是他貼養(yǎng)的一個魯昂女戲子。（p. 140）

（8）La bonne femme mourut dans l’année même; le père Rouault étant paralysé, ce fut une tante qui s’en chargea. Elle est pauvre et l’envoie, pour gagner sa vie, dans une filature de coton.（p. 425）

老太太當年去世；盧歐老爹癱了；一個遠房姨母把她收養(yǎng)下來。姨母家道貧寒，為了謀生，如今把她送進一家紗廠。（p. 380）

例（7）中焦點une comédienne de Rouen 回指前文sa ma?tresse。該焦點在句中作直接賓語，因此，漢語不能使用“是……的”分裂句。例（8）中的焦點une tante 是一個后指，后文對該人物有進一步交代。陳平指出：“大多數(shù)語言中的不定冠詞都起源于數(shù)詞‘一’。數(shù)詞‘一’演變?yōu)椴欢ü谠~的語法化過程，就是它的計量意義不斷虛化的過程。”?陳平．《漢語定指范疇和語法化問題》. 當代修辭學，2016(4)：1—13.以上兩個不定冠詞une 已經(jīng)虛化，屬于無定有指。這一點法漢兩種語言表現(xiàn)一致。從例（8）漢語譯文看，雖然焦點une tante 作主語，但并沒有使用“是……的”。事實上，如果改成“是一個遠房姨母把她收養(yǎng)下來的”，這個句子根據(jù)上下文也成立。

2. 焦點為介詞短語的回指功能

從表2 中可以看出，介詞短語充當焦點有五種情況。第一種情況是“介+名”作焦點，如presque avec joie，par avarice 等；第二種情況是“介+定冠詞+名”，如sous le hangar de la charrette，après le mariage 等；第三種情況是“介+動詞”作焦點，如sans en avoir conscience。我們發(fā)現(xiàn)以上三種類型的焦點無回指功能，“介+指示形容詞+名”和“介+代詞”中的焦點具備回指功能。請看下面例句：

（9）M. Homais, quant à lui, avait en prédilection tous ceux qui rappelaient un grand homme,un fait illustre ou une conception généreuse, et c’est dans ce système-là qu’il avait baptisé ses quatre enfants. （p. 154）

至于郝麥先生，凡足以紀念大人物、光榮事件或者高貴思想的，他都特別喜愛；他給四個孩子取名字，根據(jù)的就是這種原理。（p. 96）

（10）– C’est donc pour cela se disait-elle, qu’il a la figure si épanouie quand il va la voir, et qu’il met son gilet neuf, au risque de l’ab?mer à la pluie ? Ah ! cette femme ! cette femme ! ...（p. 77）

她向自己道：“那么，就是為了這個緣故，他去看她，這才臉上發(fā)光，這才穿上他的新背心，不怕雨淋壞？??！這個女人！這個女人！……”（p. 18）

例（9）中ce système-là 與例（10）中的代詞cela 同屬概述回指（anaphore résomptive），“這種回指的指稱對象是對前文的一個思想或事件的總結(jié)，它重在概述前面的信息，而不是重提前文中的某個詞。”?參見王秀麗．《篇章分析中的概述回指》. 當代語言學，2012(3)：301—306.從譯文來看，漢語的焦點具有同樣的性質(zhì)，只是在句式上沒有體現(xiàn)分裂句的特征，而且用 “就 ” 加強肯定。

3.焦點為副詞的回指功能

77 例法語分裂句中，副詞作焦點有三種類型：là，ainsi，alors。副詞là 可表示地點，也可表示時間。là 作焦點出現(xiàn)了4 例，有3 例回指前文提到的空間概念，1 例回指時間概念。請看下面例句：

（11） Et puis ils arrivaient, un soir, dans un village de pêcheurs, où des filets bruns séchaient au vent, le long de la falaise et des cabanes. C’est là qu’ils s’arrêteraient pour vivre: ils habiteraient une maison basse, à toit plat, ombragée d’un palmier, au fond d’un golfe, au bord de la mer. （p. 264）

隨后，有一天黃昏，他們來到一個漁村，沿著峭壁和茅屋，在風地晾著一些棕色漁網(wǎng)。他們就在這里待下來，在海邊港灣深處，住一所平頂矮房，一棵棕櫚樹橫在矮房上空。 （p. 211）

（12）Ils revinrent sur leurs pas pour s’embrasser encore; et ce fut là qu’elle lui fit la promesse de trouver bient?t, par n’importe quel moyen, l’occasion permanente de se voir en liberté, au moins une fois la semaine, Emma n’en doutait pas. （p. 332）

他們走開了又回轉(zhuǎn)來吻抱；這一回，她答應(yīng)他，不拘什么方法，她不久會想出一個長遠的機會，自由相會，起碼也要每星期一次，愛瑪相信有辦法。（p. 282）

例（11）中的là 回指un village de pêcheurs （漁村），漢語中用“這里”回指漁村，照應(yīng)手段一致。例（12）中的là 回指前文動作發(fā)出的時間。從漢語的句式表現(xiàn)形式來看，“這一回”指示作為一個時間狀語出現(xiàn)，并沒有用“是……（的）”結(jié)構(gòu)。

法語副詞ainsi 表示“這樣，如此”，在分裂句中作焦點時，也具備篇章的回指功能。請看下面例句：

（13）Emma en avait une quantité dans son armoire, et qu’elle gaspillait à mesure, sans que jamais Charles se perm?t la moindre observation. C’est ainsi qu’il déboursa trois cents francs pour une jambe de bois dont elle jugea convenable de faire cadeau à Hippolyte.（p. 256）

愛瑪?shù)囊聶环胖淮蠖研浑p一雙糟蹋，查理從來沒有說過半句閑話。她認為應(yīng)當送伊玻立特一條木腿，他同樣沒有作聲，就掏出三百法郎，買了一條木腿。 （p. 203）

（14） C’est ainsi, l’un près de l’autre, pendant que Charles et le pharmacien devisaient, qu’ils entrèrent dans une de ces vagues conversations où le hasard des phrases vous ramène toujours au centre fixe d’une sympathie commune.（p. 149）

查理和藥劑師閑聊中間，他們就這樣靠近了，泛泛而談，東扯一句，西扯一句，但是總回到一個起共鳴之感的中心。（p. 90）

例（13）中的焦點ainsi 回指查理對愛瑪花錢的態(tài)度，屬于概述回指。而例（14）中的ainsi 為下指，指稱l’un près de l’autre。從漢語譯文來看，對應(yīng)的焦點“同樣沒有作聲”，“就這樣”在整個篇章結(jié)構(gòu)中回指功能并不明顯，但同樣使用“就”加強肯定。

三、法漢分裂句焦點解釋功能對比分析

功能語法理論中，除了照應(yīng)，連接（conjonction）也是重要的篇章銜接手段之一。韓禮德以邏輯語義關(guān)系為切入點提出了“詳述”（elaboration）、“延伸”（extension）和“增強”（enhancement）三種連接成分，其中“增強”包含因果關(guān)系。?詳見M. A. K. Halliday.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Op. cit., p. 540—548.我們發(fā)現(xiàn)分裂句中的焦點可以連接上下文的因果關(guān)系，對前文起到說明含義、原因、理由等作用，即具有解釋功能。單從法語分裂句的表現(xiàn)形式看，焦點在篇章中的解釋功能是隱性的。請看下面例句：

（15）Mais ils furent obligés de s’écarter l’un de l’autre, à cause d’un grand échafaudage de chaises qu’un homme portait derrière eux. Il en était si surchargé, que l’on apercevait seulement la pointe de ses sabots, avec le bout de ses deux bras, écartés droit. C’était Lestiboudois, le fossoyeur qui charriait dans la multitude des chaises de l’église. （p. 205）

不過后頭走來一個人，抱了高高一摞椅子，他們只好分在兩下。左也椅子，右也椅子，除去他的木頭套鞋的尖尖頭露在外面以外，就只看見他的胳膊伸得開開的，露出兩只手來。原來是那個掘墳的賴斯地布都瓦，把教堂椅子搬到外頭。（p. 149）

（16）... au coin de la rue, il par?t d’un étage inférieur une sorte de ronflement à modulations stridentes. C’était Binet qui tournait.（p. 274）

街角有一家二樓傳出嗚隆嗚隆的響聲，還夾雜一些刺耳的音響。那是畢耐先生在旋東西。（p. 221）

顯然，例（15）的焦點Lestiboudois, le fossoyeur 和例（16）的Binet 在文中屬于新信息，解釋前文模糊的事件或?qū)ο?。漢語副詞“原來”表示“發(fā)現(xiàn)從前不知道的情況，含有恍然大悟的意思”。?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本）. 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8 年，第639 頁。例（15）、（16）中漢語句中的“原來是”“那是”將法語焦點的隱形功能表現(xiàn)出來。雖然句式上可以使用“是……（的）”結(jié)構(gòu)對應(yīng)法語分裂句，如“是那個掘墳的賴斯地布都瓦把教堂椅子搬到外頭的”，“是畢耐先生在旋東西”。但從內(nèi)在語義邏輯語義來看，漢語使用“原來是”“那是”等解釋性質(zhì)的詞語來引出焦點更具銜接性。

四、法漢分裂句焦點對比功能對比分析

從功能上講，劉丹青，徐烈炯認為：“以小句內(nèi)部其他成分為背景時，焦點的性質(zhì)可以描述為‘突出’（prominent），以小句外的內(nèi)容為背景時，焦點的性質(zhì)可以描寫為‘對比’（contrastive）?！?劉丹青，徐烈炯．《焦點與背景、話題及漢語“連”字句》. 中國語文，1998(4)：243—252.對比通常指兩個或兩個以上相反、相關(guān)事物之間的比較，重點突出其差異性，而非共同性。我們通過上下文語境，發(fā)現(xiàn)法語分裂句有的焦點還具有對比功能。例如：

（17）Le lendemain, en revanche, il semblait un autre homme. C’est lui plut?t que l’on e?t pris pour la vierge de la veille, tandis que la mariée ne laissait rien découvrir où l’on p?t deviner quelque chose. （p. 89）

第二天，異乎尋常，他仿佛成了另一個人。大家簡直把他看成昨天的女郎。而新娘子行若無事，誨莫如深，就連最狡黠的人也猜不透她的心思。（p. 30）

（18）Homais n’osa lui reparler des dispositions funèbres ; ce fut l’ecclésiastique qui parvint à l’y résoudre. （p. 403）

郝麥不敢同他再談喪葬事宜；最后還是教士勸他，起了效驗。（p. 357）

例（17）是對查理和愛瑪新婚第二天的描寫。焦點lui（查理）以la mariée（愛瑪）小句作為背景，產(chǎn)生對比效果。我們看到，這里的漢語譯文使用了“把”字句。方梅認為，“‘把’字并不能標定對比項。只有當句子里的某一成分帶上對比重音以后，才具有指別功能?！?方梅．《漢語對比焦點的句法表現(xiàn)手段》. 中國語文，1995(4)：279—288.①我們不妨在例（17）的漢語加上重音：“大家簡直把他看成昨天的新娘?！保栽鰪妼Ρ刃Ч?。例（18）漢語可以使用“是……的”結(jié)構(gòu)：是教士最終勸他起了效驗的。但是，有前邊的小句作襯托，譯文處理更符合上下文的語境。

結(jié) 語

綜上所述，我們初步得出以下結(jié)論：第一，法漢分裂句焦點在篇章回指、解釋與對比功能上，法語和漢語兩種語言基本一致。第二，法語分裂句和相應(yīng)漢語譯文在句式上表現(xiàn)的不對應(yīng)性，除了句法條件的制約（法語分裂句焦點為直接賓語和表語），多數(shù)情況下還受到焦點篇章功能的影響。第三，雖然漢語可以根據(jù)句法條件用“是……（的）”分裂句與法語分裂句對應(yīng)，但李健吾先生的中譯本根據(jù)篇章語義邏輯關(guān)系，對漢語句式進行了靈活處理。尤其是焦點解釋和對比的隱性功能使得漢語更多使用顯性的副詞加以體現(xiàn)。

本文主要對小說《包法利夫人》中法語分裂句C’est X qui/que...的各類焦點進行了考察，僅選取一種中譯本進行對比分析。今后的研究還可嘗試選取多個中譯本進行對比。在教學過程中，我們也可以利用法漢對比平行語料，從句法和篇章兩個維度更好挖掘分裂句在法漢兩種語言的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