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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拉底與家庭 *
——兼論中西文明比較的一個面相

2023-09-03 01:36:19
關(guān)鍵詞:治家城邦蘇格拉底

彭 磊

家庭之于中西方哲學(xué)有著明顯不同的意義。儒家思想將家庭抬高到人倫本體的地位,由“親親”而“尊尊”,以“孝悌”為仁之本,五倫中有三倫涉及家庭,君臣之倫也由父子之倫延伸而來。相形之下,家庭在西方從未獲得如此之高的地位。亞里士多德《政治學(xué)》有言,“人依照自然是城邦的動物”(1253a2—3)①參見[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吳壽彭譯:《政治學(xué)》,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7 年,第7 頁。引文據(jù)希臘文有調(diào)整,所據(jù)希臘文版本為W.L.Newman ed., The Politics of Aristotle,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887-1902。,城邦雖由家庭發(fā)展而來,卻是人的自然目的之實現(xiàn),因而在存在等級上遠遠高于家庭。西方哲學(xué)在古典時期更重視城邦或國家,近代以來則高揚“個體”,進一步消解家庭的倫理地位②孫向晨:《論家:個體與親親》,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9年,第115—147頁。。

家庭對于城邦或國家的存續(xù)無疑非常重要③[法]庫朗熱著,譚立鑄等譯:《古代城邦》,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84—89頁。,但從未成為西方哲學(xué)的核心命題,在西方哲學(xué)發(fā)端處的蘇格拉底那里便是如此。眾所周知,《理想國》中的蘇格拉底為了城邦取消了衛(wèi)士階層的家庭,實行共同生活。除此之外,柏拉圖對話以及色諾芬的作品中還有諸多關(guān)于蘇格拉底家庭的描述以及蘇格拉底對家庭的論述,從中可以看到蘇格拉底其人與家庭的關(guān)系,蘇格拉底如何從哲學(xué)出發(fā)看待家庭。本文通過集中考察柏拉圖和色諾芬的相關(guān)文本④本文所引柏拉圖作品皆依劉小楓主編:《柏拉圖全集》,北京:華夏出版社,2023年。所引色諾芬作品(《回憶蘇格拉底》《會飲》《治家者》)皆由筆者自希臘文譯出,所據(jù)希臘文版本為E. C. Marchant ed., Xenophontis opera omnia, vol.2,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12。,試圖表明蘇格拉底為何不“愛”家,哲學(xué)與家庭之間為何有一種張力。

一、不在家的蘇格拉底

在柏拉圖對話中,蘇格拉底的對話者無一是其家人,對話地點無一在其家中。蘇格拉底終日游蕩在外,與各類年輕人對話,儼然是無家之人。但蘇格拉底無疑有家庭,他在申辯席上說過:“我是父母生的,也有家庭,還有三個兒子,一個已經(jīng)是小伙子,有兩個還是小孩?!保ā短K格拉底的申辯》34d)

蘇格拉底出身平民,父親索弗戎尼斯科斯(Sophroniskus)是石雕匠,母親斐納瑞忒(Phainaretes)是助產(chǎn)婦(《阿爾喀比亞德前篇》131e3—4)①[古希臘]第歐根尼·拉爾修著,徐開來、溥林譯:《名哲言行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 年,第76,79—80頁。,其父早死,其母改嫁后生下帕特洛克勒斯(Patrocles),也就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見《歐蒂德謨》297d—e)。他在對話中偶爾被稱作或自稱“索弗戎尼斯科斯之子”(見《歐蒂德謨》297e、298b,《拉克斯》180d7、181a1),由于Sophroniskus 的詞根意為“智慧的”(Sophron),他還曾借此戲稱自己是“智慧之子”,因而不得隨意談?wù)撃切┪唇?jīng)審視的事物(《希琵阿斯前篇》298b11)。蘇格拉底還將自己的哲學(xué)比作母親從事的助產(chǎn)術(shù):他自己并不教授和生產(chǎn)智慧,而只是通過檢審性的提問引導(dǎo)對話者走向智慧,只負責(zé)為其接生(《泰阿泰德》149a—151d)。

根據(jù)第歐根尼·拉爾修的記載,蘇格拉底有三個兒子,分別叫朗普洛克萊斯(Lamprocles)、索弗戎尼斯科斯(Sophroniscus)和墨涅克賽諾斯(Menexenus)②[古希臘]第歐根尼·拉爾修著,徐開來、溥林譯:《名哲言行錄》,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 年,第76,79—80頁。。但柏拉圖沒有提到他們的名字,也從未讓他們出現(xiàn)在任何對話中。蘇格拉底受審被處死時70 歲,三個兒子都未成年,最小的兒子還在襁褓中(《蘇格拉底的申辯》34d,《斐多》60a)。根據(jù)《克里同》中“法律”與蘇格拉底虛擬的對話(54a—b),“法律”勸蘇格拉底不要把孩子看得比正義更重要:如果他帶孩子一起逃到外邦,孩子們就得跟他一起在外飄零;如果他只身逃到外邦,把孩子們留在雅典,他的朋友們自然會照顧這些孩子,他本人即便死了也沒有關(guān)系。因此,即便是為了孩子考慮,蘇格拉底也要選擇死在雅典,而不是逃亡外邦。

依據(jù)《斐多》,在蘇格拉底被處死前,妻子克珊提姵(Xanthippe)一早就來探監(jiān),甚至比蘇格拉底的同伴們到得還早(60a—b)。她為丈夫捶胸痛哭,就像“婦人們慣常那樣”(60a)。在柏拉圖的作品中,這是克珊提姵的唯一一次出現(xiàn)。她表現(xiàn)得并不兇悍,只是一個尋常女人,甚至被贊為“溫柔和深情的妻子”(tender and affectionate wife)③語出W. D. Geddes ed., Platonis Phaedo, London, 1885, p.9。另見Debra Nails, The People of Plato: A Prosopography of Plato and Other Socratics, Indianapolis: Hackett Publishing Company, Inc., 2002, pp.299-300。。需要注意的是,克珊提姵的出現(xiàn)是在正式對話開始前,而且蘇格拉底與她沒有言語的交流,只是讓克里同安排人把她帶回家(60a)。在克珊提姵看來,丈夫蘇格拉底慣常做的事情就是與“朋友們”相互“說話”,但對于“說話”的內(nèi)容,她一無所知(60a)??松禾釆巢荒芾斫馓K格拉底與朋友們實際是在進行哲學(xué)意義上的“對話”,她完全被排除在蘇格拉底的哲學(xué)之外。就在蘇格拉底飲鴆赴死前,三個兒子和他家的“婦女們”都到了,蘇格拉底向家人做了最后的吩咐,并催促他們離開,以免他們看到他瀕死的場景而痛哭流涕(116b)。由此可見,蘇格拉底對待家庭并非無情,能夠照撫家人的情緒和感受,但非常冷靜克制。

色諾芬對蘇格拉底家庭的描繪與柏拉圖非常相似。色諾芬在其《會飲》結(jié)尾說,參加宴飲的人被激起了愛欲,未婚者發(fā)誓要結(jié)婚,已婚者登上馬背去找妻子,已婚的蘇格拉底卻留了下來,表現(xiàn)得像個老單身漢(9.7)④[美]施特勞斯著,高諾英譯:《色諾芬的蘇格拉底》,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164頁。。而在柏拉圖《會飲》的結(jié)尾,蘇格拉底聊了一宿,天亮后又像往常那樣在外消磨了一整天,傍晚才回家歇息(223d)。施特勞斯(Leo Strauss)就此評論說,蘇格拉底回家僅僅為了睡覺,他總不在家,對屬于家的東西沒有愛欲⑤[美]施特勞斯著,邱立波譯:《論柏拉圖的〈會飲〉》,北京:華夏出版社,2012年,第388頁。。

色諾芬同樣只提到一次克珊提姵的名字,但他著力把克珊提姵刻畫為“悍婦”。依據(jù)他在《會飲》中的說法,克珊提姵“不僅是現(xiàn)在,還是過去和未來最難搞的妻子”(2.10)。蘇格拉底對此開玩笑地辯解說:

我看到那些想要成為優(yōu)秀騎兵的人不是去擁有那些最溫順的馬,而是擁有那些烈馬。因為他們相信,如果能夠掌控這樣的馬,將會很容易應(yīng)對其他的馬。而也想應(yīng)對人和與人交往的我擁有了她,我深知,如果我受得了她,將會很容易與其他所有的人相處。(色諾芬《會飲》2.10)

蘇格拉底與克珊提姵組成家庭,不是出于愛情、生育或生活互助的需要,而是意圖學(xué)習(xí)有關(guān)人世的知識的方式,是為滿足他的求知欲。蘇格拉底積極入世,他原本指望能馴服克珊提姵這匹烈馬,但他失敗了,于是放棄了教育妻子——克珊提姵某種意義上讓蘇格拉底認識到“美德不可教”,人世的經(jīng)驗融入了他的哲學(xué)。第歐根尼·拉爾修在為蘇格拉底作傳時引述了色諾芬的這個說法,還提到克珊提姵謾罵蘇格拉底并用水潑他的故事①[古希臘]第歐根尼·拉爾修著,徐開來、溥林譯:《名哲言行錄》,第84頁。??松禾釆秤纱酥饾u成為悍妻、潑婦的代名詞,至17—18 世紀,蘇格拉底和妻子之間的爭吵更是成了喜劇熱衷的主題②參見Peter Brown, “The Comic Socrates”, in Socrates from Antiquity to the Enlightenment, ed. by Michael Trapp,London: Routledge, 2007, pp.6-15。。

亞里士多德指出,家庭包含父子、夫妻和主奴三種關(guān)系(《政治學(xué)》1253b1—10、1259a37—b17)③[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吳壽彭譯:《政治學(xué)》,第10、36—37頁。。柏拉圖和色諾芬展現(xiàn)了蘇格拉底的父子、夫妻關(guān)系,但都沒有說蘇格拉底擁有奴隸。由于奴隸是從事家庭生產(chǎn)所必需的,蘇格拉底不擁有奴隸,也就表明他不從事家庭生產(chǎn),不是“治家者”(參見《蘇格拉底的申辯》36b)。蘇格拉底長年打赤腳,無論寒暑都是同一件衣服,飲食通常只有面包和水,其生活在旁人看來甚至連奴隸都不如(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1.6.2)。據(jù)他自己說,他全部的家產(chǎn)只有5明納(色諾芬《治家者》2.3),而當時一個奴隸的價格可達5 明納或10 明納(《回憶蘇格拉底》2.5.2)。蘇格拉底絲毫不為家庭生計操心,也不考慮供養(yǎng)孩子,其家人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④A. Boeckh, The Public Economy of Athens, trans. by G. C.Lewis, London: John W. Parker, 1842, pp.109-112.。由此看來,確如18 世紀初一位德國古典學(xué)家所說:“蘇格拉底不是稱職的丈夫,亦非可稱道的父親。”⑤Friedrich Mentz, Socrates nec officiosus maritus nec laudandus pater familias, Leipzig, 1716.由此我們可以反思西塞羅的著名說法:“蘇格拉底第一個把哲學(xué)從天上喚下,并將其安置于城邦之中,甚至還把它導(dǎo)向家舍(in domus etiam introduxit),又迫使它追問生活、各種習(xí)俗以及諸多善和惡的事情。”(《圖斯庫路姆論辯集》5.4)⑥[古羅馬]西塞羅著,顧枝鷹譯:《圖斯庫路姆論辯集》,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22年,第205頁。所謂“把哲學(xué)導(dǎo)向家舍”,更多是西塞羅作為羅馬人的關(guān)切,而非蘇格拉底的關(guān)切,蘇格拉底的哲學(xué)并不在“家”中。

二、蘇格拉底對家庭倫理的重構(gòu)

蘇格拉底受到的指控包含兩條罪名,不敬城邦所敬的神以及敗壞青年(《蘇格拉底的申辯》24b—c)。他的哲學(xué)不僅將家庭排除在外,還對家庭倫理構(gòu)成極大挑戰(zhàn),敗壞青年的內(nèi)容之一就是教導(dǎo)青年人蔑視家庭:“他的罪行(從城邦的立場來看)正在于他瓦解了家庭生活的有效性,消除了單個家庭成員在整個家庭的懷抱中所遵循的自然規(guī)律——孝敬?!雹撸鄣湥菘藸杽P郭爾著,湯晨溪譯:《論反諷概念》,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第157頁。

在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中,一位無名的“控告者”指控蘇格拉底教導(dǎo)人侮慢父親和輕蔑親屬??馗嬲哒f,蘇格拉底勸說同伴相信他們比自己的父親更智慧,還暗示智慧的兒子將無知的父親囚禁起來是合法的;蘇格拉底還說,親屬也許沒有什么益處,因為醫(yī)生對病人有益,訟師對吃官司的人有益,朋友也要能夠有益于彼此,而不是空有善意(1.2.49—55)。父親和親屬自身并不值得尊重,除非他們智慧和有益處。蘇格拉底“說服年輕人相信他自己是最智慧的,并且也最能使別人智慧”(1.2.52),由此蘇格拉底就以自己的權(quán)威替代了父親和親屬的權(quán)威。

對于這一指控,色諾芬坦承蘇格拉底說過這些,并補充蘇格拉底的其他說法:人們會很快埋葬死去的親人,因為他們的靈魂離去,而理智只產(chǎn)生于靈魂之中;每個人都會去除自己身上無用和無益的東西,比如指甲、毛發(fā)和繭皮。色諾芬指出,蘇格拉底說這些并不是在教導(dǎo)活埋父親或自殘,而是勸勉每個人成為盡可能理智和有益的人,要贏得父親、兄弟和其他人的尊重,就要努力帶給他們益處。換言之,僅僅靠血緣上的紐帶換不來尊重,要憑靠理智有益于親人才能受到尊重。而且,蘇格拉底強調(diào)讓同伴審視自己對于親人是否有益,而不是審視親人對自己是否有益①V. J. Gray, The Framing of Socrates, Stuttgart:Steiner, 1998, pp.51-52.。從色諾芬的辯駁來看,蘇格拉底確實破壞了基于血緣的優(yōu)勢地位建立的家庭倫理,但蘇格拉底也指出了建立基于理智的家庭倫理的途徑,兒子因其理智而應(yīng)得父親的尊重,父親更應(yīng)當憑靠智慧得到兒子的尊重。因此,指控蘇格拉底教導(dǎo)侮慢父親和輕蔑親屬,并不完全符合蘇格拉底看待家庭倫理的態(tài)度。

蘇格拉底以智慧重構(gòu)家庭倫理,無知者當服從和尊重有知者,而非兒子始終服從父親,或父親始終服從兒子,這一立場同樣貫穿于柏拉圖對話中。在柏拉圖的《呂西斯》中,蘇格拉底圍繞呂西斯與其父母的關(guān)系提出,在兒子無知的事情上,父親會統(tǒng)治兒子,不許他隨心所欲;可當父親認為兒子思慮更周全時,便會把他自己和他的東西都交付于兒子,受兒子統(tǒng)治(207d—209c)。當游敘弗倫以殺人罪控告自己的父親時,蘇格拉底并沒有簡單地支持游敘弗倫或為父親辯護,而是審查自認為比父親和其他家人更智慧的游敘弗倫,揭示其在虔敬問題上的無知(《游敘弗倫》4a—5d)。

柏拉圖亦提供了蘇格拉底挑戰(zhàn)傳統(tǒng)家庭倫理的證據(jù),比如克里提阿是卡爾米德的堂兄和監(jiān)護人,卡爾米德崇奉克里提阿的智慧和權(quán)威,蘇格拉底先后詰問兩人,著意在卡爾米德面前暴露克里提阿智慧的欠缺,最終卡爾米德一方面繼續(xù)聽從克里提阿,一方面允諾要追隨蘇格拉底,不管怎樣都不離開(《卡爾米德》155a、176b—c)②參見彭磊:《蘇格拉底的明智:〈卡爾米德〉繹讀》,北京:華夏出版社,2015年,第26—27、99—100、161—162頁。。蘇格拉底還曾在阿爾喀比亞德面前質(zhì)疑其監(jiān)護人伯利克勒斯的智慧以及是否能使人變得智慧,在談話最后,阿爾喀比亞德迫不及待地要轉(zhuǎn)而侍奉蘇格拉底(《阿爾喀比亞德前篇》118b—119a、135d,另比較色諾芬《回憶蘇格拉底》1.2.40—46 阿爾喀比亞德對伯利克勒斯的詰問)。但是,與其說這些年輕人被蘇格拉底敗壞,不如說蘇格拉底的哲學(xué)教育給予他們最大的益處,使他們變得更好更智慧。所以吊詭的是,蘇格拉底在審判席上指出,倘若他確實敗壞了一些青年,這些青年的家人作為間接受害者將上庭指證,但現(xiàn)場的多對父子、兄弟無一上前作證(《蘇格拉底的申辯》33d—34b)。

除此之外,色諾芬還呈現(xiàn)了蘇格拉底重構(gòu)家庭倫理的另一個向度。在《回憶蘇格拉底》中,色諾芬記錄了蘇格拉底父子唯一的一場對話,也是唯一展現(xiàn)蘇格拉底如何治理自己家庭的對話(2.2)。蘇格拉底發(fā)現(xiàn)他的大兒子朗普洛克萊斯生母親的氣,就勸導(dǎo)他孝敬母親。他提出,負恩是完全不義的,而一個人所受父母的恩惠最大:首先,父母賦予孩子寶貴的生命;其次,生育不是情欲的副產(chǎn)品,而是婚姻的目的,為此男人傾力“為將要出生的孩子們預(yù)先準備他認為在生活方面對他們有好處的一切”(對比蘇格拉底的父親角色),女人則受孕生下孩子,之后還要哺育和照料;再次,父母為孩子的教育傾盡所能,力圖讓孩子成為盡可能最好的人。蘇格拉底意在激發(fā)兒子對父母尤其是對母親的感恩之心,從而夸大了父母對孩子的恩惠,似乎父母生養(yǎng)孩子完全是無私的①就此對比色諾芬《治家者》7.10—12:賢人伊斯霍瑪霍斯對蘇格拉底說,他與妻子締結(jié)婚姻不是出于情欲,而是尋找在“家產(chǎn)”和“子女”兩方面最好的伙伴,他們生育和教育子女是為了獲得盡可能最好的“同盟”和“贍養(yǎng)者”,婚姻和生育無疑帶有一定的自利性。。朗普洛克萊斯雖然感激母親的恩情,但他聲稱沒人受得了母親的壞脾氣。這樣一個母親顯然不知道如何教育孩子。但蘇格拉底說,母親對兒子始終心懷善意(eunous),哪怕在責(zé)罵兒子時也沒有惡意,換言之,母親愛兒子,“在所有人中最愛你”(2.2.13)。蘇格拉底在此沒有訴諸理智的權(quán)威,而是訴諸母親的恩惠和愛來要求兒子的孝敬。不止于此,蘇格拉底還提出了一種功利主義的考慮。一個人需要侍奉他人來換取他人的幫助和善意,因此更應(yīng)該侍奉最愛自己的母親;一個人如果不侍奉父母,就會受到城邦的懲罰,并被剝奪統(tǒng)治資格,因為城邦認為侍奉父母是虔敬、高貴和正義的體現(xiàn)。為此蘇格拉底勸勉兒子侍奉母親,以免諸神認為他忘恩而不愿助佑,人們認為他負恩而不愿與他交朋友。侍奉父母可以博取諸神的庇佑和他人的幫助,而不是完全出于對父母恩惠的回報。

同樣在《回憶蘇格拉底》中,蘇格拉底還曾勸解兩兄弟之間的不和(2.3),并具有更赤裸的功利主義色彩。蘇格拉底首先強調(diào)兄弟的價值,提出兄弟比錢財更有用,兄弟比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邦民更容易成為相互幫助的朋友,而且有兄弟的人更受尊敬、更少受到侵害。他還將兄弟關(guān)系比擬為狗與主人的關(guān)系,狗為主人看守羊群,狗見到主人如果怒吠,主人不會生氣,而是好好對它,讓它緩和下來。面對兄弟的傷害,不能選擇報復(fù),而是要像對待一個“熟人”“朋友”“異鄉(xiāng)人”一樣,先主動施予恩惠,以此換來兄弟的回報和友愛。蘇格拉底從非常實用且自利的角度論證兄弟的價值,勸說兄弟結(jié)成基于恩惠和益處的朋友,其背后是大多數(shù)人所持的實用主義的友愛觀(參見亞里士多德《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1156a6—b6)②[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廖申白譯:《尼各馬可倫理學(xué)》,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231—233頁。。蘇格拉底調(diào)解兩兄弟的關(guān)系,不是訴諸兄弟之親情,而是訴諸利益算計,甚而建議像馴狗一樣馴服兄弟,由此抹殺了兄弟與非血緣的利益關(guān)系的區(qū)別。

借用儒家思想中的“孝悌”來說,無論教育兒子侍奉母親,還是勸導(dǎo)兄弟和解,蘇格拉底都沒有完全從孝悌的角度論證孝悌的善,他更多是把孝悌作為達成某種善的手段。侍奉父母某種程度上是為了避免城邦的懲罰,得到諸神的庇佑和朋友的幫助;善待兄弟,是因為兄弟可以成為朋友和幫手,進而服務(wù)于自己的利益。蘇格拉底把血緣關(guān)系泛化為非血緣的利益關(guān)系,或說基于恩惠與感恩的互惠關(guān)系,致使孝悌本身的善岌岌可危。但蘇格拉底提到,城邦認為不侍奉父母的人就不虔敬、高貴和正義。城邦會從德性的角度看待孝悌,維護并抬高家庭倫理的地位;蘇格拉底則把孝悌還原為利益的考量,并依據(jù)利益解構(gòu)家庭倫理,可謂戳穿了城邦對家庭倫理的道德包裝。進一步說,蘇格拉底不僅消解了家庭倫理的主體性,還質(zhì)疑了城邦層面的德性:所謂虔敬、高貴和正義都包含著功利性的考慮,因而并非純?nèi)坏纳?。蘇格拉底以城邦公民之間功利的互惠關(guān)系來審視家庭倫理,實際基于他對不涉功利的純粹德性的追尋和反思。在這種純粹德性的鑒照之下,城邦內(nèi)的德性和家庭內(nèi)的孝敬都顯示出了功利主義色彩。

綜合柏拉圖和色諾芬的記述,可以看到蘇格拉底從兩個向度重構(gòu)家庭倫理:一是依據(jù)智慧確立家庭中的權(quán)威,一是從功利角度解構(gòu)家庭倫理。儒家傳統(tǒng)強調(diào)立愛自親始、立敬自長始,從血緣關(guān)系推及非血緣關(guān)系,血緣為本,漸次向外擴展;蘇格拉底則以非血緣的朋友關(guān)系——基于智慧或益處的朋友——為本,向外推及血緣關(guān)系,無疑降低了家庭倫理的地位。希臘語中philos 一詞含義極廣,既可指血親之愛,又可指朋友之愛,這構(gòu)成了蘇格拉底混同兩者的基礎(chǔ)。但是,希臘語同時用“必然的”(anankaios)一詞指示有血緣的親屬關(guān)系,因為親屬是無法選擇的,而朋友則是可以自由選擇的,在此意義上,朋友是更高的善。對蘇格拉底而言,“朋友”這一主題比“家庭”更具哲學(xué)意味;因此也就不奇怪,為什么在柏拉圖和色諾芬筆下,蘇格拉底更多談?wù)撆笥讯羌彝ァ?/p>

三、蘇格拉底對治家的政治—哲學(xué)闡釋

蘇格拉底不治家,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很少專門談?wù)撝渭?,除了偶爾將治家與治邦對舉(《卡爾米德》171e、172d,《會飲》209a,《阿爾喀比亞德前篇》133e,《情敵》138c,《普羅塔戈拉》319a),并沒有將治家作為一個談話主題。但在色諾芬筆下,蘇格拉底卻多次談?wù)摗爸渭摇保╫ikonomia)這一不起眼的主題——色諾芬的《治家者》(Oikonomicus,舊譯“經(jīng)濟論”或“齊家”)①參見[古希臘]色諾芬著,張伯健、陸大年譯:《經(jīng)濟論·雅典的收入》,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61 年;[美]施特勞斯著,杜佳譯:《色諾芬的蘇格拉底言辭:〈齊家〉義疏》,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記錄的就是蘇格拉底論治家的長篇對話。在這篇通常被視為西方經(jīng)濟學(xué)鼻祖的作品中,蘇格拉底實際超越了對治家的習(xí)俗性理解,將其上升到了政治和哲學(xué)層面。

在《治家者》開篇,蘇格拉底提出,治家正如“醫(yī)術(shù)、冶金術(shù)和木工術(shù)”一樣是一種知識,雖然幾乎所有人都治家,但并非所有治家者都擁有這一知識,因此就產(chǎn)生了好治家者與壞治家者的區(qū)別。根據(jù)對話的論證,好治家者不僅能治理好自己的家產(chǎn),也能治理好別人所委托的家產(chǎn),即量入為出并使家產(chǎn)增加。將治家視為一種知識,并將治家擴展到并非自己的家產(chǎn)上,是蘇格拉底特有的定義②[美]施特勞斯著,杜佳譯:《色諾芬的蘇格拉底言辭:〈齊家〉義疏》,第107頁。。后半部分蘇格拉底與賢人伊斯霍瑪霍斯(Ischomachus)的對話表明,根據(jù)習(xí)俗性的理解,治家僅限于治理自己的家產(chǎn),并且治家主要依靠勤勞或?qū)耶a(chǎn)的關(guān)切(epimeleia),并不依靠知識(《治家者》20章)③W. Ambler, “On the Oeconomicus”, in Xenophon: The Shorter Socratic Writings, ed. by Robert C. Bartlett, 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p.114, 106.。普通意義上的治家者憑靠勤勞和諸神的福佑治理好自己的家產(chǎn)(11.8),并不認為需要某種知識,好治家者與壞治家者的區(qū)別僅在于前者勤勞、后者怠惰(20.20—21)。假如治家是一種具有普遍意義的知識,那就意味著治家可以成為哲學(xué)討論的主題。

通常而言,家產(chǎn)(oikos)就是一個人所擁有的東西(1.5),包括家人、奴隸、牲畜、房屋、土地以及家庭所生產(chǎn)和消耗的一切物質(zhì)等④S. B. Pomeroy, Xenophon Oeconomicus, Oxford:Clarendon Press, 1994, p.31.。但蘇格拉底通過引入“好”和“有益”的概念表明,一個東西構(gòu)成某人的財富需要兩個前提條件,一是擁有權(quán),二是對此人好和有益,這要求此人知道如何使用它(1.5—9)⑤C. Natali, “Socrates dans l’économiquede Xénophon”, in Socrate et les Socratiques, ed. by G. Romeyer Dherbey et J.-B. Gourinet, Paris: Librairie Philosophique J. Vrin, 2001, pp.276-277.。蘇格拉底著重強調(diào)了第二個條件,“同一些東西對于知道使用的人是財富,對于不知道使用的人不是財富”(1.10);哪怕是金錢,如果一個人不知道如何使用金錢,金錢對他有害而無益,因此就不是財富。蘇格拉底撼動了人們對財富的普遍假設(shè):普通的財產(chǎn)不是財富(chremata),除非它的所有者懂得如何使用它。知識是財富必要的組成部分,因為它將有害的東西變?yōu)橛幸娴臇|西⑥G. Danzig, Apologizing for Socrates: How Plato and Xenophon Created our Socrates, Maryland: Lexington Books,2010, p.244.,對于謀求增長財富的治家者來說,最重要的是追求知識,而不是擁有更多財產(chǎn)。只要我們擁有相關(guān)的知識,任何東西都會是我們的財富。這將大大擴展治家的范疇,一切有助于獲得益處的技藝都將被納入治家⑦W. Ambler, “On the Oeconomicus”, in Xenophon: The Shorter Socratic Writings, ed. by Robert C. Bartlett, New York: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p.114, 106.。蘇格拉底指出,治家包括使用朋友和敵人并從他們身上獲益,因此朋友和敵人也屬于財富的一部分,戰(zhàn)爭的知識與和平的知識同樣是治家所需的知識(1.14—17)。治家將不再僅僅局限于家庭,而包括家庭外的朋友和敵人。

治家涉及許多方面的知識,但蘇格拉底一貧如洗,既不務(wù)農(nóng)也不經(jīng)商,對妻子的教育也很失敗,從普通的標準來看,他在各方面都不是一個好治家者。當對話者克利托布洛斯(Critoboulus)請求他幫自己治理家產(chǎn)時,蘇格拉底否認自己能治理好家產(chǎn),并許諾可以向他指出在各個方面他所知道的有知識的人(2.9—18)。蘇格拉底建議克利托布洛斯模仿波斯王:作為世上最富有的人,波斯王是治家者的最高典范,其通過戰(zhàn)爭和農(nóng)作“治家”(4.4)。蘇格拉底極力推薦克利托布洛斯投身農(nóng)作,他贊美農(nóng)作既能增加家產(chǎn),又能使人身體強健、富有男子氣,更有助于培養(yǎng)政治德性,塑造保衛(wèi)城邦的好公民,因為農(nóng)民比其他人更勇敢,更傾向于保衛(wèi)自己的田地(5.1、5.4—7、5.13—15、6.6—10)。將增加家產(chǎn)作為治家的目的,是由克利托布洛斯在對話開頭提出的(1.4),反映了治家在古希臘人生活中狹隘的“經(jīng)濟”含義。為了教育克利托布洛斯,蘇格拉底起初接受了這一含義,隨后推薦農(nóng)作作為治家的方式,逐步打破家庭與城邦之間的界限,更多從道德和政治角度看待治家,以期引導(dǎo)克利托布洛斯成為一個有美德的雅典賢人①G. Danzig, Apologizing for Socrates: How Plato and Xenophon Created our Socrates, pp. 245-246.。在蘇格拉底這里,治家不只是一個經(jīng)濟論題,更關(guān)乎道德和政治,對話后續(xù)轉(zhuǎn)入敘述蘇格拉底與賢人伊斯霍瑪霍斯曾經(jīng)的談話就順理成章了。

蘇格拉底還曾提出對于貧富的新定義:“凡所有不足以滿足其需要的人是窮人,凡所有不僅足夠而且有余的人是富人?!保ā痘貞浱K格拉底》4.2.37)蘇格拉底雖然不從事任何經(jīng)濟生產(chǎn),但他依然有微薄的家產(chǎn),對于滿足其需要綽綽有余,因此他反倒比那些擁有財富但入不敷出的人更富有。以克利托布洛斯來說,他擁有的財富雖然是蘇格拉底的一百倍,卻為舉行豐厚的獻祭、結(jié)交朋友和履行城邦加在富人身上的義務(wù)而入不敷出(《治家者》2.2—7,比較色諾芬《會飲》4.29—45)。鑒于蘇格拉底的“富有”,他一定是一位非同尋常的治家者,但他在何種意義上治家?在經(jīng)濟層面,蘇格拉底推薦農(nóng)作作為雅典賢人的治家方式,但他本人不事農(nóng)作,遑論其他謀生手段。蘇格拉底提到,如果他額外需要什么,他的朋友會樂于幫助他,向他提供資助(《治家者》2.8),而這是因為他常常以其智慧和談話幫助朋友——朋友就是蘇格拉底的財富②[美]施特勞斯著,杜佳譯:《色諾芬的蘇格拉底言辭:〈齊家〉義疏》,第116—117頁。。此外,他將自己身體的需要降到最低,對于身體性的快樂和痛苦非常自制(《回憶蘇格拉底》1.2.1),并最大程度上避開對諸神的義務(wù)(獻祭)和對城邦的義務(wù)。蘇格拉底之所以能夠如此,就是因為熱愛智慧帶給他一種更高的快樂,使他超脫了身體方面的快樂(《回憶蘇格拉底》1.6.8—9);同時,熱愛智慧也使他擺脫了對諸神的依賴和對榮譽的渴求,成為一個真正自由的人。因此,“治家”這個主題就從一個很實際的層面展現(xiàn)了蘇格拉底獨特的生活方式。治家作為一種知識,是關(guān)于“好”和“有益”的知識,蘇格拉底致力于追尋這樣一種知識,在此意義上,他才是真正的治家者③W. Ambler, “On the Oeconomicus”, p.108.。

另需特別注意的是,蘇格拉底討論治家,往往牽涉治邦,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常常對舉甚至混同治家與治邦兩者(最明顯的例證見《情敵》138c),色諾芬筆下的蘇格拉底則徑直聲稱兩者是一回事。在《回憶蘇格拉底》第三卷第4章,一位久經(jīng)沙場的戰(zhàn)士沒能當選為雅典的將領(lǐng),當選的卻是一個只知道賺錢的治家者。老兵對此非常不滿,認為治家者只知道經(jīng)營私產(chǎn),不懂帶兵打仗。蘇格拉底則為治家者辯護,認為善于治家的人會是優(yōu)秀的將領(lǐng),治邦與治家并無本質(zhì)差別,“處理私事和處理公事只在數(shù)量上有分別,其他方面都相似”,而且治邦與治家統(tǒng)治的都是同一些人,因此懂得用這些人,私事和公事都會干得好(3.4.12)。

蘇格拉底的這一說法顯然很成問題,治家和治邦都涉及統(tǒng)治,但兩種統(tǒng)治的對象有實質(zhì)不同。在古希臘的語境下,治邦是民主制的統(tǒng)治,自由和平等的公民選舉城邦的統(tǒng)治者,讓其負責(zé)謀求城邦的安全和福祉,城邦統(tǒng)治者更像是被統(tǒng)治者的奴仆(《回憶蘇格拉底》2.1.8—9)。治家涉及父親對子女、丈夫?qū)ζ拮?、主人對奴隸的統(tǒng)治,在這三種統(tǒng)治關(guān)系中,“家主”(despotēs)都享有絕對權(quán)威,施行王者式的統(tǒng)治①“丈夫?qū)ζ拮?,父親對子女的治理雖然同樣為對于自由人的統(tǒng)治,但也有所不同,父子關(guān)系好像君王的統(tǒng)治,夫婦關(guān)系則好像城邦政體……男女在家庭間地位雖屬平等,可是類似民眾對那輪流擔(dān)任的執(zhí)政的崇敬,丈夫就終身受到妻子的尊重”(亞里士多德《政治學(xué)》1259a39—1259b10),“男女間的關(guān)系也自然地存在著高低的分別,也就是統(tǒng)治與被統(tǒng)治的關(guān)系”(《政治學(xué)》1254b13—14)。[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吳壽彭譯:《政治學(xué)》,第36—37、15頁。。《治家者》主要討論了主人對奴隸的統(tǒng)治,蘇格拉底將這一統(tǒng)治類比于王者式的統(tǒng)治:“誰要是能夠使某些人適合統(tǒng)治眾人,顯然他就能夠教導(dǎo)他們適合做眾人的主人;誰要是能使某些人適合做主人,也就能使他們適合做王者。”(13.5)柏拉圖《治邦者》中的愛利亞異鄉(xiāng)人(Eleatic Stranger)亦教導(dǎo)小蘇格拉底稱,“治邦者、王者、家主和治家者”分享了“王者的技藝”,“王政、治邦或治家的技藝”實際是同一種知識(258e—259d)?!凹抑鳌本褪羌彝ブ械摹巴跽摺?,善于治家者是波斯式王者統(tǒng)治的縮小版。因此,蘇格拉底和愛利亞異鄉(xiāng)人將治家與治邦等同起來,并不是以城邦的形態(tài)來構(gòu)擬家庭,不是著眼于家庭內(nèi)所有成員的自由和平等,而是以家庭的形態(tài)構(gòu)擬城邦,為“王者的技藝”張目。蘇格拉底聲稱治邦與治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無疑是故意犯錯,因為城邦中的統(tǒng)治是基于政治自由和平等的統(tǒng)治,被選作統(tǒng)治者的公民并不能像對待奴隸一樣對待其他公民,而家庭中的統(tǒng)治是家主對子女、妻子和奴隸的王者式統(tǒng)治。但城邦為何要像家庭一樣由王者統(tǒng)治而非施行民主?這是因為,正如蘇格拉底以智慧重構(gòu)家庭倫理一樣,蘇格拉底認為統(tǒng)治的資格基于知識和智慧而非自由和平等,而城邦公民在知識和智慧上并非平等,無知者應(yīng)受智慧者統(tǒng)治,并進而受最智慧者統(tǒng)治,最智慧者的王政才是最合乎自然的統(tǒng)治。通過治家與治邦的類比,蘇格拉底表達了他的王政理想。

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xué)》開篇辨析家庭與城邦之別,正是針對一種蘇格拉底式的觀點,這種觀點認為治邦者、王者、治家者與家主是同一的,家庭與城邦沒有本質(zhì)差異,只有數(shù)量上的多寡之別(1252a7—16)②[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吳壽彭譯:《政治學(xué)》,第3—4,126—127、135頁。。亞里士多德承認王政與家政的同構(gòu)關(guān)系,但認為城邦才是最合乎人的自然目的的政治組織形式,城邦統(tǒng)治的特性恰在于平等且自由的公民輪流統(tǒng)治和被統(tǒng)治(1277a25—1277b16、1279a8—13)③[古希臘]亞里士多德著,吳壽彭譯:《政治學(xué)》,第3—4,126—127、135頁。。亞里士多德為城邦政制辯護,因而區(qū)分家庭與城邦;蘇格拉底為王政張本,因而混同家庭與城邦。兩者取徑不同,但著眼點都在于政制而非家庭。蘇格拉底在治家與治邦之間建立的類比不適用于雅典城邦,但卻為古典中國的“家國同構(gòu)”和“忠孝一體”提供了某種論證。正因為家庭與城邦的本質(zhì)差異,蘇格拉底才較少談?wù)摷彝ィ務(wù)撝渭覍嶋H指向城邦的理想政制而非現(xiàn)實統(tǒng)治。

結(jié) 語

通過梳理柏拉圖和色諾芬的相關(guān)文本,本文試圖勾勒一幅有關(guān)“蘇格拉底與家庭”的完整圖景。家庭可以作為一個觀察蘇格拉底生活方式的獨特視角。蘇格拉底有家卻不在家中;他從“智慧”和“益處”兩方面重構(gòu)家庭倫理,對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構(gòu)成挑戰(zhàn);他對治家的討論也遠離傳統(tǒng)的治家觀念,帶有濃厚的哲學(xué)色彩。毋庸贅言,蘇格拉底所代表的哲學(xué)的生活方式與家庭相沖突。通過全面審視這一沖突的原因與內(nèi)涵,我們看到,家庭在中西古典思想中的不同地位,首先源于中西(先秦—古希臘)不同的政治結(jié)構(gòu),其次源于中西哲學(xué)的不同趨向,儒家哲學(xué)將家庭作為人倫和政治的根基,而西方哲學(xué)從一開始就要超越血緣和家庭的限制,走向知識和智慧的權(quán)威。蘇格拉底與家庭的關(guān)系,或可作為中西文明比較的一個面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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