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新悅, 康 健

(西華師范大學 文學院, 四川 南充 639007)

語法化是某一語法范疇或語法成分形成的過程,既包括歷時變化,也包括共時變化[1]。網(wǎng)絡詞語語法化是指某一詞語現(xiàn)象在網(wǎng)絡中產(chǎn)生了不同于“現(xiàn)實語言”的用法,呈現(xiàn)出語法化的各種特征。近年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及人們交際需求的提高,“救命”在網(wǎng)絡交際中出現(xiàn)了新用法,表現(xiàn)出新特點,如(1)本文的語料來源為CCL語料庫、BCC語料庫及百度搜索、新浪看點、新浪微博等平臺。:

例1 剛點開《美人制造》第一集,那個蜜蜂密集得救命,我真的很想吐。(微博2022-03-17)

例2 救命,林之校硬核送禮三部曲也太好笑了!(新浪看點2022-03-16)

例3 真的很救命吧,疫情就在家旁邊。(微博2022-03-15)

與傳統(tǒng)意義和用法相比,網(wǎng)絡中的“救命”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本文擬從“救命”的語義表現(xiàn)、語法分布、語用功能及語法化動因四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 “救命”的語義表現(xiàn)

1. 語義演變

先秦時期,“救”與“命”原本是兩個詞?！熬取钡谋玖x是“禁止,阻止”,《說文》:“救,止也?！比?

例4 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女弗能救與?”對曰:“不能?！?春秋《論語》)

例5 司救掌萬民之衺惡過失,而誅讓之,以禮防禁而救之。(周《周禮·地官·司救》)

由于常用于阻止禍亂及過錯,從而引申出“援助”義。

例6 何有何亡,黽勉求之。凡民有喪,匍匐救之。(周《詩經(jīng)·邶風·谷風》

例7 博士弟子濟南王咸舉幡太學下,曰:“欲救鮑司隸者會此下?！?漢《漢書·鮑宣傳》)

“命”的本義是“發(fā)布命令,教令”,甲骨文中與“令”是同一字,西周時“令”疊加“口”而分化出“命”。如:

例8 后以施命誥四方。(周《易·姤》)

例9 乃命義和,欽若昊天,歷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周《今文尚書》)

古人崇天,《易·乾》中說:“乾道變化,各正性命。”孔穎達疏:“命者,人所稟受若貴賤夭壽之屬是也?！敝祆洹吨芤妆玖x》:“物所受為性,天所賦為命?！惫省懊庇小疤烀?命運”義。繼而再引申出“生命,壽命”。如:

例10 予迓續(xù)乃命于天。(周《今文尚書》)

例11 降年有永有不永,非天夭民,民中絕命。(周《今文尚書》)

兩漢之后,“救”“命”逐漸組合,意謂“援救垂死者,使能保存生命”,如:

例12 〔賈詡〕曰:“此救命之計,何功之有!”(南朝《后漢書·董卓傳》)

北朝及唐宋時期,“救命”繼續(xù)發(fā)展,如:

例13 羅通叉妻,時人穢之,或云其救命之計也。(北朝《北史·拓跋羅傳》)

例14 免火災難,故曰救命;感恩而死,又謂烈士池。(唐《大唐西域記》)

例15 外有數(shù)萬人,頭戴帽,向貧道乞救命。(宋《太平廣記》)

元明清時期,“救命”大量出現(xiàn),主要作謂語、定語、賓語,如:

例16 〔卜兒云〕:“孩兒也,你說的豈不是?但是我的性命全虧他這爺兒兩個救的,我也曾說道:‘待我到家,多將些錢物酬謝你救命之恩?！?元《竇娥冤》)

例17 夜至三更,徑到寢殿,托夢太宗,哀求他救命,細說苦情一番。(明《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例18 側耳一聽,只聽得一片哭聲,哭道是:“皇天菩薩救命呀! ”(清《兒女英雄傳》)

“救命”也可單獨成句,用作生命受到威脅時的呼救,最早出現(xiàn)于元代,后代沿用。

例19 〔丑墜馬介〕:“救命,救命!爹爹、奶奶、伯伯、叔叔、哥哥、嫂嫂、孩兒媳婦,都來救命?！?元《琵琶記》)

例20 瑞虹聽了這話,已知不是強盜了,掙扎起身,高喊:“救命!”(明《今古奇觀》)

“救命”語素與語素之間聯(lián)系不緊密,可以插入其他成分,如“救過命”“救一命”“救救命”等,如:

例21 從來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況是個女人,怎能勾出來,沒人救他,必定是死。(明《二刻拍案驚奇》)

現(xiàn)代漢語中“救命”用例常見,舉不勝舉,如:

例22 你們現(xiàn)在是我底救命恩人,我能夠拿什么來表示我底感激呢?(巴金《滅亡》)

例23 第三次手術的目的,是為了彌補第一、第二次手術之失敗,是關鍵性的一次救命手術。(1994年報刊精選)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將“救命”釋義為“援助有生命危險的人”,其語義特征可以歸納為[+援助][+生命][+危險],一般是指在生命處于極度危險或受到直接威脅的緊急狀態(tài)下產(chǎn)生“救助生命”這一動作行為。

2. 網(wǎng)絡新義

隨著“救命”在網(wǎng)絡交際中的頻繁使用,詞典的釋義已經(jīng)不能解釋很多具體語境中的“救命”。邵敬敏認為,借助語料庫上下文語境對詞義進行窮盡性考察,觀察其共現(xiàn)組合和高頻組合,可以挖掘以前無法發(fā)現(xiàn)的詞義內涵[2]。通過對語料的考察,發(fā)現(xiàn)“救命”在網(wǎng)絡中有不同的組合,在不同的語境中有不同的語義。如:

例24 封閉的時候外賣小哥真的是救命恩人。(微博2022-03-20)

此例中“救命”的語義背景雖然不是“直接威脅生命的緊急狀態(tài)”,但若長時間沒有食物供應仍然會對生命造成威脅;雖然這種威脅是延時的,但也需要援助。因此疫情封閉時期外賣小哥的行為仍然可以稱為“救命”,只不過相較于“救命”原義,其使用范圍不限于十分緊急危險狀態(tài)下的救助。

由于“救命”可以不再局限于“援助有生命危險的人”,從而進一步擴展到進行“普通的幫助”。如:

例25 其實建議女性們家里常備一個月經(jīng)杯,在物資短缺的時候真的很救命。(微博2022-04-11)

例中“救命”是“幫助”義,“真的很救命”可以理解為“真的會有很大幫助”。語境中的被救助者不一定真有生命危險,但救助行為或事件對于被救助者來說是一種程度極高的幫助,因此往往對這種一般性的幫助予以夸大,類似于挽救了生命,含有較高的程度義。這種用法的“救命”也可以用在句首表“求助”,如:

例26 救命,睡醒之后脖子梗(抻)住了,有什么闊(可)以緩解噠?太難受了!(百度搜索2021-10-26)

例27 救命,為什么Png文件提交不了!(百度搜索2021-11-11)

這里的“救命”用于遇到困難時的求助,被救助者認為這種困難是嚴重的、“致命的”,程度量級為頂級,于是急切地尋求幫助。由此“救命”可以表示極性程度義,尤其在述補結構中,“救命”用做補語時,可以表示“述語的性狀或程度達到了極高點”。如:

例28 雖然這個偶遇確實、確實是我自己給自己安排的,但真的人來了,尷尬得救命。(微博2022-03-16)

例29 啊啊啊啊啊,可愛得救命。(微博2018-05-06)

例28、29中的“救命”作程度補語,其語義等同于“很”或“要命”。相較于“尷尬得很”“可愛得很”“尷尬得救命”“可愛得救命”整個結構所傳達的語義不變,都是極言述語“尷尬”“可愛”的程度之高,但這種新興表達所傳達的程度量比傳統(tǒng)程度補語“很”更高更具張力。

同時,從例26、27也可以看到,“救命”摻雜被救助者的一種主觀認識(自身認為這種困難是致命的),在表達極高程度義的同時還具有主觀評價義,傳遞說話人的主觀情感。如:

例30 《總裁虐我千百遍》定檔3月22(日)!美女總裁和柜臺小哥的愛情,救命!光聽到設定就忍不住想看了。(微博2022-03-20)

例31 救命!天仙是怎么做到時時刻刻都有氛圍感的!!!(微博2022-03-20)

例30、31中的“救命”,相當于“天哪”“my God”“哇”,表現(xiàn)說話人對所修飾或指稱的對象持有高度喜歡、夸贊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是一種褒揚、積極的評價。再如:

例32 救命,我把我的QQ空間從2013年往后全翻了一遍,我真的好像笨蛋啊。(微博2022-03-20)

例33 真的很救命啊,沈陽什么時候能沒新增(病例)啊,見不到我哥哥日益煩躁不安。(微博2022-03-20)

例34 我真的救命,私生又打電話了……(微博2022-04-05)(2)私生,又稱私生飯,指藝人明星的粉絲里行為極端、作風瘋狂的一種人。。

例32“救命”相當于“哎呀”,帶有無奈情緒。例33、例34“真的(很)救命”形成語法構式,表達說話人對某一事件或行為無能為力,體現(xiàn)無奈、無語的情感態(tài)度。

由上可見,“救命”在網(wǎng)絡交際中大致有四種意義:①援助有一定生命危險的人;②幫助、援助(困難);③表示程度極性義;④表示主觀情感義。其詞義的發(fā)展過程大致如下:

[+援助][+生命][+危險]→[+援助][-生命][+困難]→[-援助][+極量][+情感]

二、 “ 救命”的語法分布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標注“救命”為動詞,在句中“救命”可以作謂語、定語、主語、賓語、補語,甚至獨立成句,不充當句法成分。尤其是在網(wǎng)絡交際中“救命”不斷擴展語法功能,在語法化的進程中跨出了一大步。

1. 作主語

“救命”作主語,指被陳述的對象,如:

例35 貴也沒辦法呀,救命要緊!(老舍《四世同堂》)

例36 我始終認為,孩子是第一位的,救命要緊,其余再議。(BCC語料庫)

例中“救命要緊”是謂詞主語句,“救命”指“救助生命”這一行為作為。

2. 作謂語

“救命”經(jīng)常用作謂語,其后不接賓語。如:

例37 他說如果遇見饑荒,這些棗樹也可以救命。(百家講壇)

例38 被搶來的姑娘突然從屋中跑出,撲到他的腳下,大聲哀呼:“闖王爺救命!闖王爺救命!”(姚雪垠《李自成》第2卷)

“救命”還可以受程度副詞的修飾,多見于網(wǎng)絡語言,如:

例39 真的很不理解,為什么要把成績發(fā)在群里?真的很救命啊,這是隱私好不好,太尷尬了!我不想看別人的,也不想別人看我的。(微博2022-03-17)

例40 真的很救命吧,疫情就在家旁邊。(微博2022-03-15)

3. 作定語

“救命”和大多數(shù)動詞一樣可以作定語,是自古至今保持的語法功能,如:

例41 你救俺一條命,俺要好好報答你的救命之恩。(李文澄《努爾哈赤》)

例42 田大夫,你真是我全家的救命恩人,孩子能有今天全靠你大恩大德。(1994年報刊精選)

4. 作賓語

“救命”常用于呼救,可直接與“喊”“叫”等動詞組合,位于其后作賓語,如:

例43 她站在船頭大聲地喊救命,可其他的漁船都離得太遠,根本聽不見。(周大新《湖光山色》)

例44 聽見別人喊救命,就忍不住跳下去救人,甚至忘記了相依為命的患病兒子還需要自己照顧。(2014年《人民日報》)

5. 作補語

“救命”作補語常處在“X得救命”結構中,“X”可以是動詞、形容詞(以形容詞居多),表示“X”的性質程度非常高,達到了極致。如:

例45 一人隨便貼對聯(lián),路過的人笑得救命,太過分了。(俏美愛美食2021-02-22)

例46 2022年度五個感人得救命的故事。(豆丁2022-02-09)

例45、46中的“救命”作程度補語,已經(jīng)不表示動作行為,僅表示程度高,相當于“很”或“要命”。再如上文中的“尷尬得救命”“可愛得救命”。張誼生認為,“不行、嚇人、要死、要命、夠嗆、不得了”等補語位置上表程度義的詞語已經(jīng)轉化為或正在轉化為準副詞[3]。研究贊同這個觀點,并進一步認為這里的“救命”語義已經(jīng)向極性程度義發(fā)展,并逐步副詞化。

6. 作獨立成分

“救命”作獨立成分或單獨成句,多位于句首,如:

例47 救命!好心的人們,把她拉上來呀!(《罪與罰》)

例48 救命,我真的好喜歡國超的劇,我真的是劇粉和古裝顏粉,啊啊啊啊啊啊。(微博2022-03-20)

試比較,例47中的“救命”有實義“救助生命”,動詞前面可補出主語“好心的人們”。例48的“救命”前面不能補出主語,語義虛化,只表達強烈的情感,相當于“天哪”“哇”,這種情況的“救命”已經(jīng)失去了其原有功能,發(fā)生了嘆詞化,可以視作次生嘆詞(3)嘆詞根據(jù)來源的不同分為原生嘆詞和次生嘆詞,原生嘆詞一般直接由聲音構成,傳達一個由外界刺激導致的生理反應或心理反應,如漢語中的“哎呦”;次生嘆詞則是由原本具有詞匯意義的其他詞類經(jīng)過語法化或語用化派生而來的嘆詞,比如漢語中的“媽呀”“好家伙”等。。原生嘆詞和次生嘆詞,主要立足于是否經(jīng)歷了詞類范疇的轉變,即一開始就是嘆詞還是由其他詞類轉變而來的嘆詞[4]。

三、 “救命”的語用功能

“救命”可作多種成分,相對而言,次生嘆詞“救命”的語用功能最為突出,主要表現(xiàn)在:

1. 表情功能

嘆詞最主要的功能便是表情。當人們遭遇生命危險時便會發(fā)出“救命”的呼喊,這就與原生嘆詞不謀而合。當外界刺激不再是“對生命安全有威脅”,而是任何一件影響情感的事件,“救命”就轉而表示某種情感?！熬让北磉_的情感多種多樣,概括如下:

(1) 表示贊嘆喜愛

例49 救命,這個風景也太好看了吧!(微博2022-04-14)

表達對風景的喜愛、夸贊之情。

(2) 表示愉快開心

例50 救命!我快被催更的網(wǎng)友們笑死了,哈哈哈哈。(微博2022-04-14)

表達網(wǎng)友們催促電視劇集更新的方式奇特,令自己感到心情愉悅。

(3) 表示意料之外

例51 救命!沒想到這么受歡迎,評論有點回不過來了。(微博2022-04-14)

例52 救命!這個店居然還沒倒閉,這個座位就是當年林鄭坐的地方吧。(微博2022-04-14)

例51、例52都表示對事情超出預期的感嘆。

(4) 表示疑惑不解

例53 救命!為什么要用蒜苗炒牛肉,蒜苗炒臘肉明明才是最好吃的,理解不了這個稀奇古怪的搭配。(微博2022-04-14)

例54 救命啊!為什么西紅柿炒雞蛋要放糖!為什么西紅柿能這么甜!!!(微博2022-04-13)

例53表示對用“蒜苗炒牛肉”的不理解。例54表示對“西紅柿炒雞蛋放糖”的疑惑不解。

(5) 表示無奈不滿

例55 救命!這個服化道水平忽上忽下的,有幾個造型好看,有幾個一言難盡。(微博2022-04-14)

例56 救命!新冠快快離開吧,我想出去看看世界,再不看我就要變老變肥了!(微博2022-04-13)

例55表示對“綜藝節(jié)目服裝造型水平忽上忽下”的不滿;例56表示對“疫情持續(xù)不結束”的無奈。

(6) 表示擔憂心疼

例57 救命!看到這個花絮之后整個人都在心疼楊洋。竟然為了一個落水的鏡頭這么拼命,這就是拼命三郎拍出來的戲吧。(微博2022-04-14)

例58 救命,真的心疼女演員,這不得去看好幾次心理醫(yī)生。(微博2022-04-14)

例57表示對楊洋拼命工作的擔憂、心疼之情;例58表示對女演員受傷的心疼之情。

2. 語篇功能

“救命”如果出現(xiàn)于語篇或會話中,在表達情感態(tài)度功能的基礎上,能起到銜接話語、引導聽者理解話語的作用,從而具有語篇功能。如:

例59 甲:我喜歡聞老房子的味道,木屑味!還特別喜歡捏耳朵!

乙:救命!我也是!!(BCC語料庫)

此例中“救命”出現(xiàn)在話輪起始位置,承接前一話輪,主要起銜接話語的功能,具有表示贊同的主觀評價功能。由于嘆詞“救命”還沒有廣泛用于日常對話,其語篇功能還有待進一步考察。

四、 “救命”語法化的動因

網(wǎng)絡為語言的使用和發(fā)展提供了新的環(huán)境,同步交際人數(shù)多、傳播速度快、影響范圍大,大大推進了語言的語法化進程[5]?！熬让苯?jīng)歷了由具體到抽象的語義變化、從實到虛的單向性變化和從客觀到主觀的語用變化,其語法化過程迅速,語法化動因主要有以下兩方面。

1. 語言內部動因

(1) 句法促動。如果一個詞匯在某個合適的句法位置中高頻使用,就會促使它發(fā)生語法化[6]?！熬让痹诰渲锌勺髦^語、主語、定語、賓語、補語,也可以單獨成句。由于詞義的虛化,以及高頻率的使用,補語位置上的表程度義的“救命”副詞化,已經(jīng)轉化為或正在轉化為準副詞;獨詞句位置上表主觀評價義的“救命”在傳達語氣、信息和情感方面起著重要作用,發(fā)生了嘆詞化,可以視作次生嘆詞。

(2) 語義虛化?！熬让痹诎l(fā)展的過程中,語義虛化是誘發(fā)其語法化的動因之一?！熬让痹谠瓌釉~詞義“援助有生命危險的人”的基礎上逐漸變得更抽象、泛化,[+援助][+生命][+危險]三個義素由強變弱乃至消失,隨之增加了表程度的義素或表情感的義素,這也是造成其副詞化和嘆詞化的重要原因。

(3) 隱喻的作用。隱喻是一種通過具體事物來理解抽象事物的認知方式,這種認知方式就是一個命題結構或意象圖式結構從一個認知域映射到另一個認知域[7]。隱喻這一機制在“救命”的語法化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救命”的基本義中涉及“安全受到極度威脅乃至危及生命”,這種在“某種極點”上產(chǎn)生的“救命”的動作,與作程度補語的“救命”都有一種極致的體驗,并以此為基礎從“動作域”投射到“性狀域”,從而構成表達程度義的“X得救命”結構;表“情感義”的“救命”是由“遇到危險時的求救”轉為“遇到某些事件時的感嘆”,從“動作域”向“情感域”的投射,從而傳遞說話人的主觀情感態(tài)度。

2. 語言外部動因

(1) 求新心理。王寅、嚴辰松認為:為了豐富語言的表達手段,人們會創(chuàng)造性地使用語言,從而催生語言的語法化[8]。大多數(shù)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都有求新、求變、求簡的心理,他們對新穎性和差異性的追求促使網(wǎng)絡新詞和新用法層出不窮,由此對促進語言現(xiàn)象的語法化產(chǎn)生重要作用,“救命”的副詞化用法和嘆詞化用法都出現(xiàn)在網(wǎng)絡交際中。

(2) 高頻使用。Bybee認為:語法化的進程離不開語言項目的高頻使用。使用頻率越高,越容易成為語法化的始源[9]。網(wǎng)絡交際中,網(wǎng)絡語言的創(chuàng)造者也是使用者,他們會用自己喜歡的表達方式進行交流,盡管有些表達不同于現(xiàn)實語言,但由于便捷新穎而大大流行,傳播速度快、使用范圍廣,由此也從側面推動網(wǎng)絡詞語語法化的進程大大加快。一般說來,書面語的語法化是一個長期的過程,需要幾百年乃至上千年才能完成;但網(wǎng)絡語言不同,語法化進程相對較短,如首例作程度補語的“救命”出現(xiàn)于2018年5月6日,首例作嘆詞的出現(xiàn)于2017年2月28日,此后兩種用法迅速增加,如今在微博上檢索“救命”一詞,每隔幾秒就會有網(wǎng)友發(fā)布使用。研究隨機統(tǒng)計了2022年4月17日20時35分微博中“救命”的使用情況,共出現(xiàn)59次,全部是非傳統(tǒng)意義用法;此外,還調查了百度關鍵詞的搜索情況,發(fā)現(xiàn)在2018年之前“救命”的搜索量一直相對平穩(wěn)。在2018年之后,人們對“救命”一詞的搜索熱度相比之前整體高了很多,并且2020、2021、2022連續(xù)三年出現(xiàn)了三次搜索量的高峰。可見,“救命”的語法化與其使用頻率快速增長是分不開的。

五、 結 語

隨著網(wǎng)絡的蓬勃發(fā)展,網(wǎng)絡語言成為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其發(fā)展變化成為共時語法研究的重要內容。網(wǎng)絡存在流行性、兼容性、通俗性、娛樂性,網(wǎng)民求新求異的心理,以及傳播速度的優(yōu)勢使網(wǎng)絡語言充滿活力,但新產(chǎn)生的詞匯或其他語法現(xiàn)象大多經(jīng)不起時間的考驗,猶如曇花一現(xiàn)。因此以“救命”為研究對象,探討其語義、語法、語用的變化,發(fā)現(xiàn)其語義由實向虛,由動詞“援助有生命危險的人”發(fā)展出[+程度][+情感]的語義特征;語法分布相對靈活,出現(xiàn)了作程度補語和作嘆詞的新用法;語用上具有表贊嘆喜愛、愉快開心、意料之外、疑惑不解、無奈不滿、擔憂心疼等表情功能?！熬让钡男掠梅芊窠?jīng)受住時間的考驗,從網(wǎng)絡語言走進現(xiàn)實語言,還有待觀察;但從研究中可以看到,網(wǎng)絡世界中語言發(fā)展演變的過程值得記錄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