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東師范大學國際漢語文化學院/國家語委全球中文發(fā)展研究中心 祁 峰

提 要：疑問和焦點是兩種重要的語法范疇,它們之間存在著內在的聯(lián)系。本文從疑問表達手段入手,從跨語言的視角來分析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問題。研究發(fā)現(xiàn)不同的疑問表達手段會對疑問焦點的確定方式產生不同的影響,即語音手段不能決定該疑問句的焦點;詞匯手段表示特指問,并且能夠決定該疑問句的焦點;語法手段的情況比較復雜,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者之間既有一定的共性,也有差異性。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體現(xiàn)為一種雙向互動關系。

一、引言

國外學者在研究焦點(1)由于不同的角度和標準,學界對“焦點”有不同的定義,本文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采用祁峰(2014：32-33)對焦點的定義：說話者用超音段的、局部性的韻律語法手段,對話語中某些片斷進行凸顯操作,分為不可簡省的凸顯和刻意重音的凸顯,這些被凸顯操作的話語片斷就是焦點。時,通常以疑問句為例,來闡釋與焦點相關的一系列問題,如焦點和預設的關系、焦點和重音的關系、焦點的類型、特指疑問句中的焦點問題、焦點語調或否定詞位置和包含選擇項的疑問句之間的關系等,主要有Chomsky(1971)、Rochemont(1978,1986)、Erteschik-Shir(1986,1997)、Zubizarreta(1998)、Vallduví &Vilkuna(1998)、Han &Romero(2004)等。例如,關于Wh-疑問句中的焦點問題,一般認為,Wh-短語在Wh-疑問句中起到疑問焦點的功能,如Rochemont(1978)指出,例(1)要求聽話人在句中提供一個缺失的名詞性短語焦點(missing NP FOCUS),即例(2)：

(1) Who was Mary speaking to?

(2) Mary was speaking to FOCUS.

Rochemont(1978)進一步指出,例(3)中的回答對例(1)來說都是合適的,而例(4)中的回答都是不合適的。

(3) a.Jack.

b.It wasJack.

c.It wasJackthat Mary was speaking to.

d.The person who Mary was speaking to wasJack.

(4) a.Marywas speaking to Jack.

b.It wasMarythat was speaking to Jack.

c.The person who was speaking to Jack wasMary.

但是,Erteschik-Shir(1986)指出,在Wh-疑問句中,Wh-短語未必是疑問焦點,而只在回聲問句(echo questions)這樣的情況下才是如此,如“Michael broke WHAT?”中的“WHAT”起到疑問焦點的功能。可見,學界對疑問焦點確定方式的研究尚存不同的看法,這就需要我們進一步分析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

關于漢語和英語等語言中疑問句的對比研究,主要有張貞愛(2013)、王瑞昀(2014)、馬道山(2015)等。例如,張貞愛(2013)主要從跨語言的視角對比分析英語、漢語、朝鮮語這三種語言中是非問句和特指問句的轉換生成機制;王瑞昀(2014)在對比英語和漢語中各類疑問句的生成機制后,指出表示疑問的語法手段主要有以下三種：移位、添加疑問語氣詞、重疊;馬道山(2015)對比分析英語和漢語的句法特征,包括疑問詞的轄域和移位、動詞的選擇要求、論元附加語不對稱等。從前人的研究來看,漢語和英語等語言中疑問句的對比研究主要是從生成語言學的角度切入的,而且對漢語和英語等語言中疑問和焦點之間關系的討論比較少,主要有張貞愛(2013),她分析了英語、漢語、朝鮮語這三種語言中疑問焦點分別為名詞性語類、動詞性語類、形容詞性語類和動詞修飾語的特指問句的轉換生成機制。此外,唐燕玲、石毓智(2009)指出,疑問和焦點是語言的兩種重要的語法范疇,它們之間存在著內在的聯(lián)系,從跨語言的角度看,這種聯(lián)系往往具有普遍性?？梢?疑問和焦點之間關系的研究具有類型學上的研究意義,而且相關的分析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眾所周知,漢語是世界上使用人數(shù)最多的語言,英語是世界上使用范圍最廣的語言,而法語的全球使用范圍也非常廣;漢語屬于漢藏語系,英語屬于印歐語系的日耳曼語族,法語屬于印歐語系的羅曼語族,這些隸屬于不同語系或語族的語言之間存在一定的共性和差異。為此,本文擬以漢語、英語和法語為例,通過跨語言的觀察和對比來進一步梳理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從而探討漢語與英語、法語等語言中疑問和焦點之間關系的共性規(guī)律。

二、英法語的疑問句類型及與漢語的比較

2.1 英語的疑問句類型

英語的疑問句有不同的分類,主要有二分法、三分法和四分法。約翰·辛克萊(1999：241-249)把英語疑問句分為兩類：一類是用“yes”或“no”回答的是非問句(yes / no questions),如下例(5);另一類是以“what”“where”“when”等疑問代詞或疑問副詞開頭的“wh”-疑問句(wh-questions),如下例(6)：

(5) Do you understand what I’m saying?(你明白我說的話嗎?)

(6) Who invited you?(誰邀請了你?)

其中,是非問句還包括附加疑問句(tag questions)和選擇疑問句(either / or questions)。例句分別如下：

(7) David’s is quite a nice school,isn’t it?(戴維斯是一所非常不錯的學校,不是嗎?)

(8) Is he awake or asleep?(他是醒著的還是睡著了?)

但據張貞愛(2013：5-7)介紹,一些語法學家,如Quirk、Close等堅持英語疑問句三分法,即疑問句根據所期望得到的答語類型可分為三類：第一類是是非疑問句,用“yes”或“no”回答,其基本形式是把疑問算子(如“do、can、shall”等)移位至主語之前。附加疑問句是這類疑問句的次類;第二類是以Wh-詞開頭的,期待能夠彌補丟失信息的答案;第三類是選擇疑問句,所期望的答案是從兩個或更多的選擇中擇其一而回答。

此外,張道真(2002：7-8)把英語疑問句分成四類,分別是一般問句(General Questions)、特殊問句(Special Questions)、選擇問句(Alternative Questions)和反意問句(Disjunctive Questions,也稱Tag Questions)。例句分別如下：

(9) Are you from China?(你是中國人嗎?)

(10) Where have you been?(你到哪里去了?)

(11) Would you like coffee or tea?(你喝咖啡還是喝茶?)

(12) You come from Britain,don’t you?(你是英國人,是嗎?)

可見,英語的疑問句基本上可以分為兩大類：是非問句和特指問句,而選擇問句從移位形式來看可以歸入是非問句,但是這類疑問句從答語類型來看是比較特殊的。(2)本文所討論的疑問句主要包括是非問句、特指問句和選擇問句這三類,暫不涉及附加問句。

2.2 法語的疑問句類型

根據吳明竹(2011),法語疑問句可以分為含疑問詞(如où,qui等)的疑問句和不含疑問詞的疑問句。含疑問詞的這類疑問句的構成由疑問詞開始,至于是否采用倒裝形式及如何倒裝,則要根據疑問詞在句子中的語法功能而定。例如(吳明竹,2011：9-14)：

(13)Quiest venu?(誰來了?)

(14)Quedevenez-vous?(您現(xiàn)在怎么樣?)

(15)Quepuis-je faire pour vous?(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

例(13)中的疑問詞是主語,例(14)中的疑問詞是表語,例(15)中的疑問詞是直接賓語。不含疑問詞的疑問句的提問方式主要有三種。例如(吳明竹,2011：1-5)：

(16) Vous parlez chinois?(您會說漢語嗎?)

(17)Est-cequevous parlez chinois?(您會說漢語嗎?)

(18)Parlez-vouschinois?(您會說漢語嗎?)

例(16)不改變陳述句的語序,而是用語調上升來提問,一般出現(xiàn)在口語中;例(17)是用“Est-ce que+陳述句”(3)法語中的est-ce que被稱為“疑問副詞”(adverbe interrogatif)。來提問,這在日常用語中很普遍;例(18)采用主語和動詞倒裝的方式來提問,尤其用于書面語或正規(guī)場合中。吳明竹(2011：16-22)進一步指出,除了上面三種主要提問形式外,法語疑問句還有其他的提問形式,如省略疑問句、禮貌疑問句、選擇疑問句、反詰疑問句和附加疑問句等。其中,選擇疑問句是由連詞“ou”來表示,可以構成“ou non(還是不)”“ou quoi(還是什么)”“...ou si...(還是)”等。例如(吳明竹,2011：20-21)：

(19) Viens-tuounon?(你來還是不來?)

(20) Il n’a rien dit.Est-il muetouquoi?(他什么也沒有說。他是啞巴還是什么?)

(21) Est-ce que vous viendrez,ousic’est lui?(是您來還是他來?)

可見,跟英語一樣,法語的疑問句也可以分為是非疑問句和特指疑問句,其中是非疑問句還包括選擇疑問句和附加疑問句。(4)是非疑問句在法語語法中稱作“整體疑問句”(interrogation totale),分為韻律型和句法型(包括選擇疑問句)以及附加型(即在陳述句后加上n’est-ce pas,功能相當于漢語的“吧”);而法語中含疑問詞的疑問句都是“部分疑問句”,即特指疑問句。

2.3 英語、法語和漢語的疑問句類型比較

根據上文的分析,英語和法語的疑問句分類情況基本上是一致的,無論是二分法還是三分法,英語和法語的疑問句都可以分出是非問句、特指問句和選擇問句這三種類型。學界對漢語疑問句的分類由于不同的角度或標準而采用二分法或三分法,疑問句內部的小類(是非問句、特指問句、選擇問句和正反問句)分布具有層次性,且在疑問句系統(tǒng)中的地位不是平等的(邵敬敏,2014：7-11),因此從跨語言的視角來看,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存在是非問句、特指問句和選擇問句這三種疑問句類型,但是英語和法語沒有像漢語“X不X”這種正反問句(A-not-A questions)?？梢?漢語的正反問句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在漢藏語系以外的語言中很難找到類似的疑問形式。正如劉丹青(2019：2)指出的,正反問句不是一種普遍的問句類型,很多語言完全沒有這種問句,但漢語周邊不少語言也存在這種類型。

三、跨語言視角下疑問和焦點關系的對比分析

基于對英語、法語和漢語疑問句類型的比較結果,本文從跨語言視角就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進行具體的對比分析,具體來說,采用基于語言類型學視角的對比分析法,即“類型學先導研究”(pilot typology)(5)所謂“類型學先導研究”,是指從雙語對比出發(fā),增加所對比語言的數(shù)量,探討雙語對比研究得出的結論是否符合跨語言異同的共同規(guī)律,詳見許余龍(2017)。,而不是“小型語言類型學研究”(small-scale typology)。從搜集到的文獻來看,國內外采用這種研究方法的成果并不多,而且研究視角主要集中在英漢對比方面,缺少跨語言比較,因此本研究在研究方法和研究視角上具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

3.1 疑問表達手段

Thompson(1998)根據前人對世界語言廣泛調查的材料,歸納出疑問表達的五種方式：動詞倒置(inversion)、疑問語素(interrogative morphemes)、附加問句(tag questions)、非語調性語音標記(non-intonational phonological markers)、語調(intonation)。從類型學的視角來看,這些疑問表達手段在不同的語言中既有其共性的一面,也有一定的差異性。比如說,語調標記作為疑問表達的語音手段在漢語、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等語言中都是可以用來表示是非問句的。下面是意大利語的例子(K?nig &Siemund,2007：293)：

(22) Suo marito è ancora malato.(statement)

her husband is still ill

‘Her husband is still ill.’

(23) Suo marito è ancora /malato?(question)

her husband is still ill

‘Is her husband still ill?’

例(22)是陳述句,句末采用的是降調;例(23)是是非問句,句末采用的是升調?？梢?陳述句和疑問句的差異性只是體現(xiàn)在句末的語調上,這種語音手段在漢語、英語和法語等語言中同樣也可以標記是非問句,具有一定的語言共性。但是在英語中,是非問句可以用“移位”這種句法手段來標記,比如說,陳述句主語后的助動詞在疑問句中需要移到主語前,如例(24);如果陳述句沒有助動詞的話,需要加上一個助動詞,如例(25)：

(24) Alice can speak English.→Can Alice speak English?

(25) John gave the book to Mary.→Did John give the book to Mary?

很多印歐語言的主謂換位不限于助動詞,而是可以直接將謂語主要動詞置于主語前,如丹麥語的例子(劉丹青,2019：5)：

(26) Kommer du I morgen?

來 你 在 明天

‘你明天會來嗎?’

但在漢語中,是非問句不像英語采用“移位”這種句法手段來標記,而是采用添加附綴性助詞(clitical particle)這種句法手段,如漢語在句末添加“嗎”。日語也采用“添加”這種句法手段,如在句末添加“ka”來標記是非問句(K?nig &Siemund,2007：295)：

(27) Yamada-san wa ginkoo de hataraite-imasu.

Yamada-Mr TOP bank at working

‘Mr Yamada works at the bank.’

(28) Yamada-san wa ginkoo de hataraite-imasu ka?

Yamada-Mr TOP bank at working INT

‘Does Mr Yamada work at the bank?’

需要注意的是,日語的“ka”和漢語的“嗎”不太一樣,因為漢語的“嗎”在語音上總是附著在句子的最后一個詞上,而不管這個詞在句中是什么成分。也就是說,“嗎”在句法上跟整個句子發(fā)生關系,而跟它所附著的句末成分沒有關系;而日語的“ka”因為日語是SOV型語言,即謂語動詞位于句末,所以加在句末的“ka”較難分清是加上整個句子上,還是加在句末的動詞上(劉丹青,2019：5)。(6)日語的“ka”一般是放在整個句子上,跟漢語“嗎”的區(qū)別之一在于“ka”除了出現(xiàn)在是非問句之外,還可以放在特指問句或選擇問句的句末。

可見,不同的語言可以采用相同的疑問表達手段來標記同一類型的疑問句,如漢語、英語、法語和意大利語等語言的是非問句可以采用句末的上升語調來標記;不同的語言也可以采用不同的疑問表達手段來標記同一類型的疑問句,如英語、法語和丹麥語等語言的是非問句可以采用主謂換位這種句法手段來標記,而漢語和日語等語言的是非問句可以采用添加附綴性助詞這種句法手段來標記。

3.2 疑問表達手段對疑問焦點的影響

對于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來說,它們可以采用相同或不同的疑問表達手段,而且這些疑問表達手段也可以結合起來使用。

3.2.1 疑問表達手段對是非問句疑問焦點的影響

就疑問表達的語音手段而言,是非問句的語音手段是指采用上升語調。Ultan(1978)在對世界不同語系的79種語言類型研究報告中指出,大多數(shù)語言使用語音手段,即采用一種獨特的語調來表達疑問范疇。這種語音手段在多數(shù)語言中只是一種選擇,但在一些語言中卻是表達疑問范疇的唯一手段。例如,非洲的斯瓦西里語(Swahili)就采用升調這種最簡單的疑問表達手段。

英語是非問句在通常情況下采用升調(7)當說話者在重復某事或詢問某人的時候,如果用降調,則表示無禮。例如：Will you be late ↘again?(你又要遲到嗎?),又如：I ask you again：do you know the ↘man?(我再問你一遍：你認識這個人嗎?)。,即句子的最后一個實詞用升調,其他部分保持平調。例如：

(29) Do you ↗understand?(你明白嗎?)

(30) Are you ↗ready yet?(你準備好了嗎?)

英語是非問句在采用升調的語音手段之外,還采用主語和助動詞倒裝這種語法手段。也就是說,在英語中,助動詞移位到句首來生成疑問句,這種顛倒主語和助動詞位置的“移位”手段成為英語是非問句最典型的句法特征。

如前所述,法語是非問句可以采用三種疑問表達形式,即可以采用上升語調這種語音手段,也可以采用主謂倒裝這種語法手段,還可以采用句首添加疑問副詞“Est-ce que”這種語法手段。(8)據童芳華(2013)介紹,屬于尼日爾—科爾多凡語系的本巴語、屬于印歐語系印度—伊朗語族的烏爾都語和屬于南島語系的印度尼西亞語都在一般疑問句的句首添加一個疑問小詞,相當于漢語的“嗎”。例如：

(31) Il fait beau?(天氣好嗎?)

(32)Parlez-vousanglais?(你說英語嗎?)

(33)Est-cequeJean aime Marie?(約翰愛瑪麗嗎?)

例(31)是采用語調上揚這種語音手段,但不改變陳述句的語序,即不采用主謂倒裝這種語法手段;例(32)采用主謂倒裝這種語法手段,同時句末也要用升調;例(33)采用句首添加“Est-ce que”這種語法手段,句末升調可用可不用。(9)法語是非問句的三種提問方式是存在語體差異的,具體可參看吳明竹(2011)。

漢語是非問句可以采用“添加”這種疑問表達的語法手段(即句末加上語氣詞“嗎”或“吧”)和句末上升語調這種語音手段。從類型學來看,這幾乎是所有的OV語言所具有的普遍現(xiàn)象。

可見,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的是非問句都可采用上升語調這種語音手段,英語和法語這兩種語言都可采用“移位”這種語法手段,而法語和漢語這兩種語言都可采用“添加”這種語法手段,其中法語是“前加式”(即句首添加疑問副詞“Est-ce que”,相當于漢語的“嗎”),漢語是“后加式”(即句末添加語氣詞“嗎”等),但是就疑問表達手段對疑問焦點的影響而言,一般來說,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的是非問句所采用的語音手段和語法手段都不能決定是非問句的焦點。(10)法語是非問句這種“前加式”的語法手段是不能決定是非問句的焦點的,除非在“Est-ce que”后的成分上加上重音。

3.2.2 疑問表達手段對特指問句疑問焦點的影響

就特指問句而言,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采用疑問代詞這種疑問表達的詞匯手段,只不過漢語的疑問詞留在原位,而英語和法語這兩種語言的疑問詞不在原位。(11)在英語特指問句中,當疑問詞在句中充當主語時,整個句子的語序不改變,即疑問詞留在原位,例如：Who opened the door?例如(王瑞昀,2014：86)：

(34) 去巴黎的火車什么時候開?(漢語)

(35)Whendoes the train leave for Paris?(英語)

(36)Quandpart le train pour Paris?(法語)

不管疑問代詞留在原位還是不在原位,這種疑問表達的詞匯手段都能決定特指問句的焦點。也就是說,疑問代詞充當特指問句的焦點。除了疑問代詞這種詞匯手段之外,英語和法語的特指問句跟是非問句一樣,同樣還采用“移位”這種語法手段來表示疑問,如上例(35)和例(36),不過“移位”這種語法手段并不能決定特指問句的焦點。

需要指出的是,英語特指問句一般在句子末尾用降調,同時句首的疑問代詞用重音,表示強調。但是,當表示說話者沒聽清楚,請對方再重復一遍時,英語特指問句也可以采用句末升調這種語音手段。例如：

(37) A：He is good at English teaching.(他擅長英語教學。)

B：What did you ↗say?(你說什么?)

A：I said he is good at English teaching.(我說他擅長英語教學。)

可見,例(37)中的特指問句采用了疑問表達的語音手段(句末上升語調)、詞匯手段(疑問代詞)和語法手段(“移位”),但是語音手段和語法手段都不能決定特指問句的焦點。

3.2.3 疑問表達手段對選擇問句疑問焦點的影響

就選擇問句而言,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采用疑問結構“P+連詞+Q”這種語法手段,只不過漢語直接采用這種選擇性疑問結構,而英語和法語這兩種語言的選擇性疑問結構是套用在是非問句中。例如：

(38) Will you buyanewcarorasecond-handcar?(你想買一輛新車還是二手車?)

(39) Veut-ilpartirourester?(他想要走還是留下來?)

可見,英語和法語的選擇問句除了采用選擇性疑問結構這種語法手段之外,還采用“移位”這種語法手段。在這兩種語法手段中,只有選擇性疑問結構這種語法手段能夠決定選擇問句的焦點,而“移位”這種語法手段就像在是非問句和特指問句中的情況一樣,同樣也不能決定選擇問句的焦點。也就是說,盡管英語和法語的選擇問句在疑問表達手段上比漢語多了一種語法手段,即“移位”,但是在疑問和焦點的關系上,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只有一種語法手段(即英語疑問結構“P or Q”、法語疑問結構“P ou Q”、漢語疑問結構“P還是Q”)能夠決定選擇問句的焦點。

需要指出的是,英語和漢語都可以采用上升語調這種語音手段,一般情況下,選擇前項(P)用升調,選擇后項(Q)用降調。下面是英語的例句：

(40) Shall we ↗walk or go by ↘bus?(我們是走著去還是坐公交去?)

(41) Do you want ↗coffee or ↘tea?(你想喝咖啡還是想喝茶?)

當然,這種選擇前項用升調的語音手段并不能決定選擇問句的焦點。

如前所述,英語和法語不存在像漢語“X不X”這種正反問句類型,所以英語和法語也就不采用像漢語謂詞變形這種“重疊”的語法手段,而漢語這種“重疊”語法手段是能夠決定正反問句的焦點的。

四、結論和余論

綜上所述,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可以采用語音手段、詞匯手段和語法手段來表示疑問,而且可以結合多種疑問表達手段來表示不同類型的疑問句。在這些疑問表達手段中,語音手段(即上升語調)是不能決定疑問句的焦點的;詞匯手段(即疑問代詞)表示特指問,而且這種詞匯手段是能夠決定疑問句的焦點的;語法手段的情況比較復雜,英語、法語和漢語這三種語言都可采用選擇性疑問結構這種語法手段來表示選擇問,而且這種語法手段是能夠決定疑問句的焦點的。相對于漢語,英語和法語都可采用“移位”這種語法手段來表示是非問,不過這種語法手段并不能決定疑問句的焦點。相對于英語,法語和漢語都可采用“添加”這種語法手段來表示是非問,不過法語采用“前加式”,漢語采用“后加式”,但是這些“添加”語法手段并不能決定疑問句的焦點。(12)Ultan(1978)指出,除了語音手段之外,第二種最為常用的表達疑問范疇的方法是在疑問句的開頭或結尾處添加一個特別的疑問助詞。在世界語言中,“倒裝”相對來說使用很少。也就是說,在表達疑問范疇時,“添加”這種語法手段比“倒裝”更常用。此外,漢語還采用“重疊”這種語法手段,而且這種語法手段是能夠決定疑問句的焦點的。

值得注意的是,Han &Romero(2004)討論了以下這類疑問句的肯定形式：

(42) Did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

對于例(42),可以有兩種理解,即是非問句(如例(43))和選擇問句(如例(44))：

(43) Is it the case that John drank either of these two things,coffee or tea?

(44) Which of these two things did John drink：coffee or tea?

這兩種理解可以用焦點語調(focus intonation)來消除,如果問句中的選擇項“coffee”和“tea”采用中性語調(neutral intonation),那么這個問句理解為是非問句,如例(45);如果問句中的選擇項“coffee”和“tea”加上重音,那么這個問句理解為選擇問句,如例(46)：

(45) Did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neutral intonation)

(46) Did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focus in capitals)

Han &Romero(2004)還討論了這類疑問句的否定形式：

(47) Did John not drink coffee or tea?

對于例(47),也可以有兩種理解,即是非問句(如例(48))和選擇問句(如例(49)),跟這類疑問句的肯定形式是一樣的。例如：

(48) Did John not drink coffee or tea?

(49) Did John not drink COffee or TEA?

但是,這類疑問句如果否定詞前置,如例(50),只有是非問句的理解,如例(51),而沒有選擇問句的理解,如例(52)：

(50) Didn’t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

(51) Didn’t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

No,John did not drink coffee or tea (i.e.,he didn’t drink either).

Right,he did drink coffee or tea.

(52)*Didn’t John drink COFfee or TEA?

John did not drink coffee.

John did not drink tea.

可見,焦點語調以及否定詞在句中的位置都能影響包含選擇項的這類疑問句的不同理解,這也是祁峰(2017)所提出的不同焦點表現(xiàn)形式(如“重音”這種語音性焦點表現(xiàn)形式或“語序”這種句法性焦點表現(xiàn)形式等)對疑問句表達功能的影響,因此從跨語言的視角來看,疑問和焦點之間的關系不只是一種單向致動關系,同時也體現(xiàn)為一種雙向互動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