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雪霏
[內(nèi)容提要]所謂結(jié)構(gòu),即是將《論語》的獨立篇章作為單元,探索其內(nèi)容主旨的“結(jié)構(gòu)形制”;所謂邏輯,即是將《論語》的獨立章句作為單元,探索其意義背后的“邏輯關(guān)聯(lián)”。通過疏解《論語·八佾》的結(jié)構(gòu)與邏輯,得出“原點”、“毀廢”、“維護”三層意象。推導(dǎo)出“禮”之后的“義”與“仁”,由此走進真正的孔子精神,以提升我們的家國認同與文化自信。
《老子》云:“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盵1](P25)可謂結(jié)構(gòu)形式與內(nèi)容承載的關(guān)系之論。觀察早或晚于先秦時期的許多獨立經(jīng)籍,均有著不同程度的“結(jié)構(gòu)與邏輯”安排。比如,《詩經(jīng)》的“風(fēng)雅頌”呈現(xiàn)出整體的結(jié)構(gòu)安排;《春秋》及《傳》遵循著整體的時間敘事;《易經(jīng)·序卦傳》依從著整體的邏輯鋪陳?!墩撜Z》被前人稱為“《五經(jīng)》之管轄,六藝之喉衿”,是否也有“結(jié)構(gòu)與邏輯”安排?基于這樣的思考,我們嘗試著對《論語》的結(jié)構(gòu)進行了探索。目的在于,重新挖掘其深意和新意,更益于接近孔子精神,利于學(xué)以致其道。
探索的原則是:以《論語》本身的內(nèi)容為基色;以探尋章句承載的意義—顯現(xiàn)的和隱含的—為主線;以“著其明、彰其顯、探其賾、索其隱”為目的進行疏解。例如,《論語》中,子貢有“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2](P4)之問,夫子答以:“可也。未若貧而樂,富而好禮者也。”子貢引《詩經(jīng)》“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以試探對夫子之答的理解,夫子復(fù)答以“賜也,始可與言詩已矣!”子夏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2](P11)之問,夫子答以:“繪事后素?!弊酉膹?fù)問:“禮后乎?”夫子欣慰地復(fù)答:“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鄙鲜鰞蓜t問答中,我們明顯的看到,子貢與子夏所問及夫子的所答,均不是字面意義的“骨角玉石的切磋與琢磨”“美人面容的巧笑與目盼”,而是字面背后隱含著的另一個維度的意象。
再如,王孫賈有“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2](P12)之問,夫子給出“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之答;冉求有“夫子為衛(wèi)君乎”[2](P34)之問,子貢借“夷齊怨乎”代問,夫子給出“求仁而得仁,又何怨”之答。子貢從“夷齊讓國”與衛(wèi)君“父子爭國”的比照中已得出“夫子不為也”的判斷。兩章問答中,王孫賈與子貢均只字未提“衛(wèi)君”(衛(wèi)靈公與衛(wèi)出公)二字,二者卻都能“以心得意”。上述列舉來自《論語》本身的章句啟發(fā)我們,解構(gòu)《論語》當(dāng)不可拘泥固守于“以言求跡”。設(shè)若編纂者非“以形賦意”而隨機編排,也就失去了“編纂”和“優(yōu)選”的意義。依此推論,編纂者所擬之“形”自然有結(jié)構(gòu)設(shè)想;所賦之“意”理應(yīng)有邏輯安排。
縱覽《八佾》篇,可以清晰地發(fā)現(xiàn),“禮”是核心主旨。其一是,強調(diào)“本與末”“表與里”“先與后”的對立統(tǒng)一;二是,主線圍繞“上位者”與“下位者”兩個主體展開,顯見的是,以季氏為代表的“上位者”大多違禮失序,而以孔子為代表的“下位者”卻全力在維護和守護著“禮之本”;三是,篇首的“失禮”之嘆與篇尾的“盡善盡美”之期許形成呼應(yīng),從而觸發(fā)時人及后世啟發(fā)。
通過疏解《八佾》篇的“賦意”安排,得出本篇有三層結(jié)構(gòu)意象:第一層為“原點”,第二層為“毀廢”,第三層為“維護”。《八佾》篇每一章都能放入這三層意象,分為一章多意和一章一意,但整體傳遞的信息一致。
所謂“原點”層是指,古代圣王制定的禮樂典章制度類,雖經(jīng)朝代更迭有所“損益”,但其軸心性和價值核心未變,體現(xiàn)在:“本諸身,徵諸庶民,考諸三王而不繆,建諸天地而不悖,質(zhì)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3](P107)背后指向“天下平”,如“夏禮”“禘禮”“告朔”“八佾”等?!墩f文》:“禮,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4](P1)因此很多學(xué)者認為“禮”與早期巫文化有關(guān),周公的“制禮作樂”就是把上古巫文化轉(zhuǎn)化為適應(yīng)周王朝的文化傳統(tǒng)。李澤厚說:“‘德’和‘禮’是這一理性化完成形態(tài)的標志??鬃俞尅Y’歸‘仁’,則完成了內(nèi)在巫術(shù)情感理性化的最終過程。”[5](P26)無論是巫文化時期還是史文化時期,物質(zhì)條件發(fā)展,社會環(huán)境變化,但人性未變,人作為群體中的一員而生存的狀況未變,因此我們回到先秦典籍查看有關(guān)“禮”的論述會更加清晰其本質(zhì)含義。
《左傳·隱公十一年》有一句經(jīng)典定義:“禮,經(jīng)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26](P88)“禮”是為了“經(jīng)”“定”“序”“利”。經(jīng)典的奧妙在于總是以簡約精辟的幾個字把亙古不變的道理說清楚,詞約義豐?!蹲髠鳌の墓吣辍罚骸罢隆⒗?、厚生謂之三事。義而行之謂之德禮。”[6](P629)“德”、“禮”、“義”在不同情境語境中含義不同,但背后的價值指向是一致的——為了人類和諧共存!如荀子所言,“禮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盵7](P300)人,既存活于群體之間,又有不同的欲求,容易產(chǎn)生爭斗,所以靠“禮”去維持一種秩序與和諧至關(guān)重要?!岸Y樂皆得,謂之有德。德者得也?!盵3](P885)一個有德行的人,其行為結(jié)果是可以預(yù)知的;一個守禮的團體或國家也必然是和諧向上的。章學(xué)誠說:“孔子曰:‘吾學(xué)周禮’,學(xué)于天也,非僅尊周制而私周公也。”[8](P134)我們仰頭觀察宇宙會發(fā)現(xiàn),宇宙一直處于一種和諧穩(wěn)定的狀態(tài),日月星辰包括地球在內(nèi)都有自己的運動軌跡,因此人類自古就通過觀察星象建立了天文學(xué)。先秦典籍中的“天”有“人格天”和“形上天”兩種內(nèi)涵,無論哪種,給予人類啟發(fā)的都是其自然之態(tài)。既然“禮”學(xué)于“天”,學(xué)的自然是天地運轉(zhuǎn)的秩序。效法天地在《論語》中比比皆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
設(shè)若統(tǒng)治階層,仁德不足又不遵循禮法,其后果如何?由此而引出結(jié)構(gòu)的第二層——“毀廢”層。所謂“毀廢”層是指,統(tǒng)治階層德不配位僭越禮制,有致“天下傾”之勢。已經(jīng)“毀廢”的,如:“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闭凇皻U”的,如:“三家者以《雍》徹,子曰:‘“相維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行將“毀廢”的,如:“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春秋時局衰頹日甚,源于當(dāng)時為政者的“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孟子曰:“世衰道微,邪說暴行有作,臣弒其君者有之,子弒其父者有之。孔子懼,作《春秋》……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驅(qū)猛獸而百姓寧,孔子成《春秋》而亂臣賊子懼。”[9](P61)這段描述說明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禮崩樂壞、戰(zhàn)事頻繁、民不聊生的局面,解釋了孔子作《春秋》的發(fā)心,還把孔子作《春秋》與大禹治水、周公治平放在一起,說明這三件事對中華民族的重要價值。
通過《谷梁傳》記載的春秋后期的一個事例,可見當(dāng)時政治局面的荒誕性。魯成公元年,“季孫行父禿,晉郤克眇,衛(wèi)孫良夫跛,曹公子手僂,同時而聘于齊。齊使禿者御禿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僂者御僂者。蕭同侄子處臺上而笑之?!盵10](P412)曹國、晉國、魯國、衛(wèi)國的大夫一同出使齊國,正好四位大夫身體有些缺陷,結(jié)果齊國在國內(nèi)找了四個對應(yīng)有相同身體缺陷的車夫接應(yīng),四國大夫惱羞成怒,齊國為自己埋下了禍根。孟子曰:“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后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后人伐之?!盵9](P88)作為大國,不僅沒有大國風(fēng)度擔(dān)當(dāng),還如小丑一樣捉弄戲耍,只能走上自毀之路。在《論語》其他篇章中也展示了春秋晚期的傾頹之勢。第二篇《為政》有四則“問孝”連在一起,而“問孝”四人中,孟懿子與孟武伯為父子關(guān)系,子游與子夏是同學(xué)關(guān)系,且并列“孔門十哲文學(xué)第一”??梢韵胍姷氖牵@四則問答斷然不會發(fā)生于同一時間、同一空間,而呈現(xiàn)的文字卻有序的映在眼前。且夫子所答之意,為前兩者留下了更多的思考空間,而對后兩者則更具象。第一則是“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钡诙t是“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标P(guān)鍵在于“疾”,這個字指的僅是身體的疾病么?聯(lián)系這兩則以及當(dāng)時的歷史背景會發(fā)現(xiàn)孔子之意是譴責(zé)三桓,孔子告訴孟武伯,如果不去守禮,繼續(xù)以下犯上,你們家族會衰落,傳達的寓意與對孟懿子說的“無違”一樣。《論語》中還有一則也明確表達了孔子對三桓的譴責(zé):“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眹恍藜阂跃矗甲右韵路干希@座由周王朝建立的金字塔逐層坍塌,因此引發(fā)了孔子的憂慮,“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zhí)國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則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p>
孔子不僅憂慮于當(dāng)世,還懷慮于將來的“十世”與“百世”?!疤煜轮疅o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庇墒且隽说谌龑印熬S護”層。所謂“維護”層是指,針對當(dāng)時的“禮崩樂壞”,孔子極力維護和修復(fù)。行為性“維護”如:“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毖哉Z性“維護”如:“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狈烙浴熬S護”如:“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曰:‘賜也!爾愛其羊,我愛其禮?!比缢抉R遷所言:“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盵11](P2845)事實并非真相,事實所意味的才是真實的,孔子作《春秋》的目的還是“存”與“繼”,史學(xué)的目的是為了預(yù)見未來、指引未來??鬃訜o疑是一位杰出的史學(xué)家,他作史書不僅僅為了記載史實,得出規(guī)律性認識,更為了導(dǎo)向“德”。
孔子對于上位者的規(guī)勸主要在一個“正”字?!额仠Y》篇中有三則“季康子問政”緊排在一起,孔子依次回答,“政者,正也。子帥以正,孰敢不正”“茍子之不欲雖賞之不竊”“子為政焉用殺?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風(fēng),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fēng)必偃?!鄙衔徽咦哉渖?,下位者自然會歸順,“近者悅,遠者來”??鬃訉Τ甲樱词看蠓螂A層的培養(yǎng)是多向度的,體現(xiàn)在他對弟子們的日常教學(xué)中,當(dāng)然無論《論語》中他與弟子們談?wù)撌裁炊际菄@為政展開的?!蹲勇贰菲叭齽t有著巧妙的結(jié)構(gòu)安排,較難發(fā)現(xiàn),我們做一個簡單的疏解。三則依次引出“問政”之“三先”:首章,夫子告之子路,先親“勞之”,爾后“無倦”;次章,夫子告之為季氏宰的仲弓,先讓部屬(有司)盡職守,爾后“赦小過,舉賢才”;三章,子路設(shè)問“衛(wèi)君待子而為政,子將奚先?”夫子則從為政“邦國”的視角答之以“正名”為先,爾后“言順—事成—禮樂興—刑罰中—民安頓”。三者之“先”,一是為政的地理空間有遞進性,二是為政的關(guān)鍵,由“親勞”遞進到“讓部屬”,再由前兩者的“行為形態(tài)”而遞進到“正名”的“意識形態(tài)”。子曰:“可與共學(xué),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quán)。”“權(quán)變”在孔子這里非常重要,也很難掌握,多數(shù)人可以做到謹遵規(guī)則,很難做到隨時而變。因此多向度培養(yǎng)弟子從政,使弟子們涵養(yǎng)仁心又能守經(jīng)達權(quán),是孔子為了維護周禮、為了形成理想的政治藍圖所做的志業(yè)。從宏觀視角審視《論語》時,會發(fā)現(xiàn)前十篇未出現(xiàn)一處“問政”,而后十篇卻多達十幾處“問政”,并相對集中于《顏淵篇》和《子路篇》。值得玩味的是,弟子已明確“從政”者,又排在“問政”之后,且集中于后十篇中。整部《論語》有著:前十篇寓“生”,后十篇寓“成”之意象,總體呈現(xiàn)出“生成”契應(yīng)“春秋”之格局與氣象。
《八佾》篇共二十六章,我們以每章為單元,試著從首章到末章連成一條邏輯義理線。
首章“孔子謂季氏”,開宗明義批判季孫氏違禮,濫用天子之樂?!都澜y(tǒng)》云:“八佾以舞大夏,此天子之樂也?!贝握隆叭艺咭浴队骸窂亍?,由一家僭越擴展到三家僭越。周盛守禮樂,周衰失禮序。三家“離禮”、“越樂”,皆因不守“仁德”,因此引出第三章的孔子之嘆:“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仲尼燕居》云:“制度在禮,文為在禮,行之其在人乎?”游酢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其如禮樂,何哉?”[12](P36)沒有仁作為禮樂之本,禮樂則成為了貴族彰顯身份、消費權(quán)威的工具。因此第四章“林放問禮之本”,本立而道生,位尊者之守,卻成位卑者之問,孔子贊嘆“大哉問”。知本無君也明,舍本有君亦晦,銜接第五章“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此章歷來解法諸多,程頤曰“夷狄且有君長,不如諸夏之僭越,反無上下之分也?!边@種解釋太過牽強。尹焞曰:“孔子傷時之亂而嘆之也。亡,非實亡也,雖有之,不能進其道爾。”“傷時之嘆”是肯定的,《論語》中孔子的感嘆無不是針對當(dāng)時禮崩樂壞、大夫執(zhí)政所發(fā)。為何諸夏之君“亡”還超過夷狄之君“有”?因為諸夏有“禮”。釋慧琳曰:“有君無禮,不如有禮無君也,刺時季氏有君無禮也。”[12](P38)這種解釋是比較切合歷史背景及本篇主旨的。雖然,有君者未必有“本”,無君者未必?zé)o“質(zhì)”,但春秋晚期就是層層僭越、戰(zhàn)爭頻繁時期,而“禮”就是維持世間秩序的法寶。季氏們正在“進行”的,正如同一鏟鏟將諸夏“禮之大夏”毀掉,則將諸夏引向無序,引向野蠻,引向夷狄。
季氏仍未收手,由“室內(nèi)”走向了“室外”-引出第六章“季氏旅于泰山”。馬融曰:“旅,祭名也。禮,諸侯祭山川在其封內(nèi)者。今陪臣祭泰山,非禮也?!盵12](P39)林放尚且知道追問“禮之本”,而貴族們卻帶頭僭越禮制,倘若泰山有神,真會受享么?《曲禮》云:“非其所祭而祭之,名曰淫祀。淫祀無福?!奔臼蟼冔`踏禮樂,引起社會動蕩,導(dǎo)致天下滑落到崩裂邊緣的原因只有一個字——爭!由此導(dǎo)入第七章“君子無所爭”,君子內(nèi)心是不爭的,即使形式上爭,也用射禮表現(xiàn)。《射義》云,“失諸正鵠,還求諸身”,“射仁道也,發(fā)而不中,不怨勝己者,反求諸己而已?!崩献釉疲骸拔┢洳粻?,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毕惹亟?jīng)典傳遞的核心價值觀是一致的,這些正向的價值觀也促成了中國人外柔內(nèi)剛、謙遜守敬的優(yōu)良品質(zhì)。此章所傳遞的信息與《中庸》也一致,所謂“喜怒哀樂之未發(fā)謂之中”。季氏們所言所行不是君子,只重禮樂形式,偏離了“禮之質(zhì)”,第八章以一則“詩經(jīng)”解答了何謂“禮之質(zhì)”。子曰:“繪事后素?!贝苏乱部梢钥闯隹鬃尤粘=虒W(xué)的靈活多樣,以及對《詩經(jīng)》的體悟極深。朱熹曰:“素,粉地,畫之質(zhì)也。絢,采色,畫之飾也。”[12](P40)禮為表,其質(zhì)則為忠信恭讓。自夏、殷之后,如季氏等當(dāng)權(quán)者皆因重表虧質(zhì),漸漸至“禮之本”毀廢,故不足征,緊接著第九章“文獻不足故也”。此章也是“文獻”的出處,原義為“典籍與賢才”,《中庸》云“上焉者雖善無徵,無徵不信,不信民弗從”。自二代至“不能征”之時,三個東西漸漸丟失了,一是丟了禮的“形與行”;二是丟了禮的“文與聞”,三是丟了禮的“獻與線”?!安荒苷鳌闭且驗椤翱諏铡保苷鲬?yīng)是“實對實”。為何不能“征”?透過下面的“鏡頭”便可窺視一二。第十、十一兩章,一是“禘自既灌而往者”,一是“或問禘之說”。孔安國曰:“禘祫之禮,為序昭穆,故毀廟之主及群廟之主皆合食于太祖。灌者,酌郁鬯灌於太祖,以降神也。既灌之后,列尊卑,序昭穆。而魯逆祀,躋僖公,亂昭穆,故不欲觀之矣?!盵12](P40)魯文公時,舉行祭祀先祖的禘禮時,把其父僖公排在閔公前面,僖公是繼承閔公當(dāng)國君的,因此這種行為違禮,因此孔子曰“吾不欲觀之矣”?!拔镉斜灸?,事有終始”,事物從本始上亂,其后果一定會亂,夫子“不欲觀”的原因恐怕在此。與下章談?wù)摗岸E之說”孔子回答“不知也”一樣,一是為魯君諱,二是傳達了禮之核心,在于內(nèi)心有敬,禘禮在于彰顯祖先的功德,強化源頭之“序”。
孔子對于魯君的所為,深表遺憾,因其內(nèi)心“無祖、無神”,引出第十二章“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范祖禹曰:“誠為實,禮為虛也?!盵12](P44)內(nèi)生之敬,緣于祖先神靈的“功與德”、“恩與情”。萬不可因為看不見,就只媚眼前的“功利”之器,因此第十三章為“王孫賈問曰:‘與其媚于奧,寧媚于灶,何謂也?’子曰:‘不然,獲罪于天,無所禱也’”。衛(wèi)國大夫王孫賈暗示孔子奉承自己,可滿足你的要求,孔子以“獲罪于天”回應(yīng)。夫子不舍本逐末,不茍且眼前利益,并在第十四章表明了自己的價值追求,所謂“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周所以“郁郁”,其核心在于“從二代”。劉寶楠云:“夫子此言‘吾從周’,是據(jù)魯所存之周禮言?!盵12](P45)“禮”需要從和守,需要維和系。第十五章為孔子所做示范,“子入太廟,每事問”?!熬瓷髦敗鄙胁蛔阋允氐米?,況非乎?禮貴在守,不在“知”。孔子所言所行的背后,也不是拘泥于“守”或“知”,而是“禮”可以維系天下得治的價值指向。因此第十六章為“射不主皮,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墩f文》:“科,程也。”圍繞“射禮”,文獻學(xué)家們有諸多探討,如惟大射有皮,賓射則用采侯,或者古經(jīng)師相傳指第三次射而言。我們誦讀《論語》,自然要學(xué)習(xí)孔子的治學(xué)精神,就像體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寓意一樣,把重心放在文字背后傳遞的核心信息。此章傳遞也跟《中庸》的“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類似。聯(lián)系上章可知:太廟之禮,重守不重知;鄉(xiāng)射之禮,重的不重貫。諸侯比“力”而爭,偏離了天下得治的初心,導(dǎo)致周衰。此章,“力”為表,“的”為里,重里不重表,無里表不存;第十七章“子貢欲去告朔之餼羊”,子貢所為,將導(dǎo)致“無表里不存”。鄭玄曰:“牲生曰餼。禮,人君每月告朔于廟有祭,謂之朝享。魯自文公始不視朔。子貢見其禮廢,故欲去其羊?!盵12](P47)禮以羊存,羊以禮附;禮重羊輕,去羊禮廢。大家都不守禮,致使禮廢。而盡禮者,反而顯得在諂媚。
緊接著第十八章“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上一章君已失禮,本章表示臣者不可再失禮?!墩撜Z》言“禮”的專篇是《八佾》和《鄉(xiāng)黨》,孔子在《鄉(xiāng)黨》篇里在朝為君辦事時動作之嚴謹,態(tài)度之恭敬令人動容,但《鄉(xiāng)黨》篇也被諸多學(xué)者質(zhì)疑摒棄。“言諂”現(xiàn)象,說明大多數(shù)為臣者未盡禮,究其根源,還是為君者未達禮在先。因此第十九章定公問君臣之禮,孔子答之“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三桓控制魯國已久,頑疾已固,君臣之間糾葛頗深??鬃诱J為君臣之間要掌握平衡,是相互關(guān)系,而不是“一頭熱”。這道理看似簡單,但真正體悟并付之實踐難之又難,我們所接觸的上下級關(guān)系很多都是命令式,很少有真正的溝通交流乃至尊重,這也是《論語》從古至今誦讀不絕,引人入勝的原因。第二十章“《關(guān)睢》,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有學(xué)者從樂篇去解讀,認為“樂而不淫”指《關(guān)雎》《葛覃》,“哀而不傷”指《卷耳》。大多學(xué)者把此章抽離出來,從純粹賞析《詩經(jīng)》的角度解讀,如果抱有《論語》有結(jié)構(gòu)與邏輯的視角去理解,此章與上一章是緊密聯(lián)系的??装矅x出了此章的氣息,曰:“言其和也。”[12](P48)本章主旨為“和與正”,君臣要和,目標為正,只有雙方“不淫”、“不傷”才能得治。錢穆說:“孔子言仁常兼言知,言禮常兼言樂,言詩又常兼言禮,兩端并舉,新境界?!盵12](P76)其實“禮樂”是“仁”的載體,無論“禮樂”還是“仁”,價值指向是一致的,即“大道之行”的和諧畫面。而下面兩章,主要講為臣者也要起到應(yīng)有的作用?!霸孜摇焙汀肮苤佟?,分別在言語和行為上,都失“正”了。首先第二十一章“哀公問社于宰我”,魯《論語》為“問主”,古《論語》為“問社”。《白虎通》云:“祭所以有主者何?言神無所依據(jù),孝子以主繼心焉。宗廟之主,所以用木為之者,木有終始,又與人相似也?!笨装矅唬骸胺步ò盍⑸纾饕云渫了四?,宰我不本其意,妄為之說。”[12](P52)三代所取其木,均以圖朝代長久,而非宰我片面理解的“古者戮人于社”,因此夫子責(zé)之?;蛟S哀公想得到控制三桓的依據(jù)和聲援,而宰我之答投其所好。夫子責(zé)之在于:國家治理為公,投其所好為私。如朱熹云:“孔子以宰我所對,非立社之本意,又啟時君殺伐之心……”接著第二十二章“管仲之器小哉”,是為臣者在“行”上有失。管仲是唯一一個在《論語》中被孔子稱贊“仁”的人,原因是“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但作為臣子,管仲有“三歸”“樹塞門”等行為還是違禮,違禮必然造成動蕩不安?!叭龤w”自古有多種解法,可能韓非子解釋為三處房宅更妥帖些。君臣各行其“道”,且行且遠,導(dǎo)致天下失序、難以為繼的重要原因是君臣不能“合和”。因此,引出第二十三章孔子闡述的理想治理模式,即“始作,翕如也;從之,純?nèi)缫?,皦如也,繹如也,以成”。此章諸家基本都解釋為談?wù)撘魳?,我們注意前面背景是“子語魯大師樂”,孔子一向謙虛好學(xué),怎么會以告知的態(tài)度對樂師說明音樂的理想模式呢?此章也跟孔子討論“詩”一樣,含有寓意?!棒狻笔蔷酆系囊馑?,“純”是和諧,“皦”是音節(jié)分明。禮云禮云,玉帛云乎哉?樂云樂云,鐘鼓云乎哉?“樂”的背后依然服務(wù)于治理的旨意。實現(xiàn)治理成功,首先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君臣先“合”——翕;過程中各守其職,還要“謀其政”——純;停留在“謀其政”還不行,還要“有成效、出成果”——皦;停留在成果上還不行,還要有延續(xù)性——繹,這樣才算“成”。本篇至此已接近尾聲。從現(xiàn)有的“居上位”者所為來看,離這樣的要求相去甚遠,至背道而馳。天下無道久矣,時代需要“醒”者,時代需要“木鐸”,第二十四章為“天下之無道也久矣,天將以夫子為木鐸”。值得玩味的是,處于政治中心的季氏們違禮背道,而處于政治邊緣的邊官儀封人卻從夫子身上看到了天下重歸正道的希望。兩千多年來,無論時代如何跌宕起伏,無論朝代如何升平衰微,夫子的“木鐸”之聲都環(huán)繞在天地間?!澳捐I”之聲召喚的是“盡善盡美”,因此第二十五章為孔子談?wù)摗渡亍放c《武》。《韶》和《武》是反映“朝代更迭,土地易主”的印記,其共性在于“盡美”,不同在于《韶》盡善《武》未盡善??装矅唬骸吧?,舜樂名。謂以圣德受禪,故盡善。武,武王樂也。以征伐取天下,故未盡善?!盵12](P53)“盡美”指內(nèi)容上均秉承了“德”;“盡善”指形式上“舜紹堯致治”、“圣德受禪”;“未盡善”指形式上武王“以征伐取天下,不若揖讓而得。”[12](P54)“德”體現(xiàn)在為民上,上一篇講到,“為政以德”、“道之以德,齊之禮,有恥且格”,夫子心目中一直裝著民。最后一章為整篇點睛之筆,子曰:“居上不寬,為禮不敬,臨喪不哀,吾何以觀之哉?”反觀夫子生活的時代,無序而亂,是因為居上者“失德”。劉寶楠認為:“‘居上’者,有位者居民上,禮樂所自出也。‘為禮’‘臨喪’,并指居上者言之?!盵12](P55)居上者“守”著三不,已無希望,孔子只能發(fā)動另一個階層培養(yǎng)之,來尋求天下歸道。
《八佾》開篇,便描述了處于權(quán)力中心的季氏們,肆無忌憚突破底線的違禮背道;而在篇尾,處于權(quán)力邊緣的“封人”卻道出了蘊含著力量、包含著希望的警世之言——“天將以夫子為木繹”。面對當(dāng)時的時局,相信有許多有志之士向夫子討要過救世“藥方”,耐人尋味的是,編纂者卻獨取邊官“封人”之語置于篇尾,這本身就體現(xiàn)了天下有道的希望之種,已根植于夫子弟子們心中,編纂者們也將藉著《論語》以承孔子精神,從而將希望與文明的火種傳給后世。
我們將孔子精神概略為“一個旨歸、兩個向度、三個德舉”,即:孔子精神的旨歸是家國安定、社會安穩(wěn)、黎民安頓;孔子精神的影響投射到空間和時間兩個向度;孔子精神的體現(xiàn)彰顯于培賢育士、周游列國、定制明章的三個盛德之舉。這里,將主要圍繞孔子精神的旨歸加以淺論。
《論語》記載:“太宰問于子貢曰:‘夫子圣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貢曰:‘固天縱之將圣,又多能也?!勇勚唬骸字液??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眳菄痈呶坏奶讓⒎蜃佣ㄎ粸椤笆フ摺保恼J知里“圣者”不應(yīng)該如此“多能”,“多能”屬于鄙事者,于是向夫子最親近的弟子子貢尋求答案,子貢肯定且自豪地認為,夫子的多能來源于“超驗”的上天,同時,上天又附帶著將“多能”賜予孔子??墒欠蜃訁s答以“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這里,我們需要追問的是“少也賤”而非“少也貴”,夫子之答,跟他少年時期所遭遇的父母早逝、家族式微、世局紛亂有很大關(guān)系。為了生存,年少的孔子必須得學(xué)會社會底層的“鄙事”技能,且只掌握一個“工種”的“鄙事”還不行,必須得“多能”才能填飽肚子。這無疑讓他對底層百姓的生存有了充分的體悟。以已推人而“哀民生之多艱?!薄叭省钡姆N子也從此根植于心中??鬃拥囊簧?,適值“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的天下失序期。據(jù)《中國古代戰(zhàn)爭辭典》春秋二百多年間發(fā)生700余次戰(zhàn)爭。諸侯紛爭、大夫分權(quán)、陪臣執(zhí)國的亂象,無限地擠壓了底層社會的生存空間,這更加深了孔子對百姓疾苦的感同身受。董仲舒在《春秋繁露》里寫到:“《春秋》之法,兇年不修舊,意在無苦民爾;苦民尚惡之,況傷民乎!傷民尚痛之,況殺民乎!故曰:兇年修舊則譏,造邑則諱,是害民之小者,惡之小也;害民之大者,惡之大也,今戰(zhàn)伐之于民,其為害幾何!考意而觀指,則《春秋》之所惡者,不任德而任力,驅(qū)民而殘賊之;其所好者,設(shè)而勿用,仁義以服之也?!盵13](P48)上位者們“欲敗度,縱敗禮”導(dǎo)致的天下失序之“多米諾骨牌”的惡果,最終將以“苦、傷、殺”的形式由底層民眾承受。從這段描述里,我們讀出了孔子對民眾的鮮明立場與濃濃情懷。
孔子對民眾的態(tài)度,還自然流露于現(xiàn)實生活中,《論語》記載:“子見齊衰者、冕衣裳者與瞽者,見之,雖少,必作;過之,必趨?!薄白邮秤谟袉收咧畟?cè),未嘗飽也?!比绻麤]有對生命的敬畏、沒有對民眾深厚的仁愛、同情和悲憫,是斷然不會出現(xiàn)這樣的畫面的。很多學(xué)者把孔子之道理解為君子修身之道,這與孔子“一心為民”的“大道之行”不違背,只是有“小大之分”而已。如果把《論語》章句割裂開來研究,每一章似乎都是從個人層面說明君子之道。但《論語》這本書的偉大之處就在于里面的每一章都可以拿出來單獨學(xué)習(xí),也可以把每一章放入整體篇章中打通上下關(guān)系,從宏觀角度審視。例如《憲問》篇孔子兩個得意門生子路和子貢都對管仲是否是“仁”產(chǎn)生質(zhì)疑,孔子義正言辭的為管仲聲辯,盛贊其“如其仁!如其仁!”究其原因,莫過于管仲“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賜”,讓當(dāng)時處于戰(zhàn)火的百姓得到了安寧,這就是“仁”,這也是《論語》中唯一一個被孔子重復(fù)稱“仁”的人物?!疤┎淇芍^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彼^“至德”,就是應(yīng)時而動,為保全更多百姓,減少爭亂而“以天下讓”。此篇還有一章,“子路問君子。子曰:‘修己以敬?!唬骸缢苟押酰俊唬骸藜阂园踩?。’曰:‘如斯而已乎?’曰:‘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堯舜其猶病諸?’”“修己以敬”的目的是為了“修己以安百姓”,由一人擴大至群體。個人修行、提高修養(yǎng)固然重要,但如果國破家亡,“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請問又有多少深山老林供個人修行呢?
孔子所構(gòu)設(shè)的“天下有道、民眾有歸”是怎樣的畫面?《論語》記載,有次,夫子讓幾名弟子談?wù)撝鞠?,有的要治理大國,有的要治理小國,有的要作外交官等,這都沒引起夫子的共鳴,唯獨曾皙(曾子之父)的志向是:“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fēng)乎舞雩,詠而歸?!贝笠庹f,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穿著當(dāng)季衣服,幾個成人帶上幾個孩子,一起在河邊洗洗塵、吹吹風(fēng),然而唱著歌回家。沒想到夫子說:“吾與點也?!蔽腋闹鞠蛞粯?。《禮運大同篇》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盵3]可見“濃濃的煙火氣、厚厚的人間性”,才是夫子歷經(jīng)波折困境、出生入死,畢其一生所構(gòu)設(shè)的藍圖。然而,孔子沒有止于此,沒有將“天下有道”寄于“超驗”、托于“彼岸”,而是發(fā)“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之嘆,堅奉著“人能弘道”,選擇不避世肥遁,而砥節(jié)勵行、行走丈量,始終心向光明,這才是真正的孔子精神。
《論語》中“家國天下、治國理政”的章句有130余處之多,占整部《論語》的四分之一篇幅??鬃由钏贾街翁煜轮?,集思練精、紹續(xù)道脈,其思想中有著明顯的“天下為公”的空間向度和“百世不遷”的時間向度。《論語》記載:“子曰:周監(jiān)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笨鬃樱鳛楸恢苋怂囊笕撕笠?,卻如此推崇周人之治,其公心昭然?!墩撜Z》云“文王既沒,文不在茲乎”讀起來有一種狂妄之氣,實際上是以文王為代表的古代德政之治帶給孔子的自信。他深知古代良政的經(jīng)驗智慧匯于“經(jīng)文”之中,“遂乃定《禮》《樂》,明舊章,刪《詩》為三百篇,約史記而修《春秋》”[14](P7),“芟夷煩亂,翦截浮辭,舉其宏綱,撮其機要,足以垂世立教”。
孔子依然沒有止于此?!墩撜Z》記載:“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大多學(xué)者都著力于“叩其兩端”,把它與《中庸》的“執(zhí)其兩端”對應(yīng),固然無妨,但此章的情境“鄙夫問于我”值得深思,“鄙夫”到底問了什么問題,讓以博學(xué)著稱的孔子啞口無言?我們可以合理推測“鄙夫”的問題既不是治國之方,也不是學(xué)問義理,應(yīng)該就是一般民眾最關(guān)心的生命安全問題,例如戰(zhàn)爭何時結(jié)束、幼童何時能夠安心上學(xué)等等。面對這樣的問題,孔子是無言以對的。緊接著下章,出現(xiàn)了孔子“鳳鳥不至,河不出圖,吾已矣夫”之嘆,鳳鳥河圖是孔子所生活的這片土地上曾經(jīng)有過的祥瑞之景。無疑,“鄙夫”之問更印證了孔子畢生所為的盛德之舉的偉大意義!
我們通過疏解《八佾》篇的邏輯結(jié)構(gòu),可以推導(dǎo)出“原點—毀廢—維護”三層意象,可以跨越時空感受到孔子于禮崩樂壞之時力挽狂瀾、勾畫藍圖的強烈意志。結(jié)合孔子一生軌跡,更可以體會到孔子積極培養(yǎng)學(xué)生出仕、拼盡全力傳承文化的苦心。某種程度上說,孔子是確立了我國文化傳統(tǒng)的人,上承三代典籍,下啟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士大夫執(zhí)政體系。馬克思說:“哲學(xué)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盵15](P57)孔子不僅確立了我國文化傳統(tǒng),而且為國家大一統(tǒng)、長治久安制定了操作性極強的方案?!耙磺泄瘫L烀桨福悦餮栽谌耸轮?。”中國古代經(jīng)籍承載著中華民族文化的“基因”,站在國家民族未來的角度,將這份韞裹著厚重的文明種子,深植于新時代的土壤里,需要我們重新發(fā)現(xiàn)其要旨和釋放它的價值。